13.壓倒三江
曠代關東才子——王爾烈全傳--13.壓倒三江
13.壓倒三江
皇子永琰,一聽師傅王爾烈說出文題《僧敲木魚石》,心中便多了些想法,說道:
“老師,你前個時期,出了《明月叫天邊》和《黃犬臥花心》兩個文題,讓我去江南走了一趟。但是不管怎麼說,還算是有所收穫,終於得到了解答。然而,現在你又出了個《僧敲木魚石》,並要我去遼東走一趟。請問,何為木魚?”
“當然是僧尼敲打的木魚了。”王爾烈道。
“既然是這樣,為何又說有個‘石’字呢?難道木魚還有石做的不成!”
“問題就在這裡。你前時去江南蒙山,不也是有些疑惑嗎?”
永琰一聽,覺得這話也有些道理。前時,因為尋訪江南,才得知“明月叫天邊”和“黃犬臥衣心”的學問。現在,師傅這樣要求,想必有此必要,既體察了民情,又可得到知識,以為雙收。心中便也暗自同意了。隨即,永琰來到父皇乾隆處說之。
正這時,大學士劉統勳來見乾隆。
劉統勳深知王爾烈的學識。這會兒,待他聽過了永琰的話後,說道:
“皇子,可以出去走一趟,看看皇祖故地遼東,再看看老師王翰林的家鄉遼陽,一定會大開眼光的,儘管去吧。”
乾隆早就同意了。這會兒,聽了劉統勳的話後,說道:
“皇兒不必推拖,莫怕辛勞,出去走走,會大有好處。收拾收拾,你們就行動吧。”
皇子永琰聽了,這才由前班人員隨行,一起向遼東地界進發了。
他們出了山海關,來到了大淩河城地界。天近正午,他們便在路邊的一個驛站亭子裡歇息一下。
永琰無意抬頭一看,見亭子上有人畫了張《百鵝圖》。再一看,見那圖上還有人題寫了一詩,雲:
鵝鵝鵝鵝鵝鵝鵝,
一鵝一鵝又一鵝。
食盡皇家千種祿,
鳳凰何少汝何多!
永琰讀到這裡,拍案叫絕。他想,這詩看其頭兩句,真是平白無味;而到後兩句,卻是奇峰陡起,不同尋常。他又想,這一定是位高手所做。但是,題詩並未題名。於是,他向身邊的隨從說道:
“你們出去訪查一下,看這詩為何人所做。”
哪想,他的這話剛出口,竟有一位老者來到跟前。他聽了永琰的話後,主動地搭話道:
“要說起這詩的作者,還真有一個故事呢。”
隨即,他便講了起來。
一日,有四個鄉間的劣紳,閒著沒事,便在這個亭子上坐了下來,藉以納涼,順便地吟起來,以賣弄風騷。偏巧,城邊大淩河裡游來一群鵝。於是,他們便相約以鵝為內容,共同聯詩,每人一句。
甲首唱道:“淩河游來一群鵝,”
乙接唱道:“鵝公鵝婆唱鵝歌。”
丙、丁兩個劣紳聽了,一時答不上來,只急得抓耳撓腮。
偏巧這時,有一進京赴考的舉子走到這裡。他見四個劣紳閒得百無聊賴,便有意要戲弄他們一下。於是,他說道:
“二位若不嫌棄,鄙人願替和兩句。”
二紳舉目一望,見是個舉子,便趕忙說道:
“有勞學公,請教相助。”
那學子聽了,望望四個百無聊賴的劣紳,又望了望大淩河中游去了的鵝群,隨即說道:
淩河游來一群鵝,
鵝公鵝婆唱鵝歌。
兩個鵝公放兩屁,
兩個鵝婆噎兩嗝。
眾人聽了這詩,知道是戲弄,便都笑了。
永琰也笑了。
隨即,永琰問道:
“那個舉子是誰?他可真有學識呵。”
那老者聽了,說道:
“你要知道那舉子,就知道這詩是誰做了。”
接著,老者又講起《百鵝圖》題詩的來歷來。
也是在同一天,也是在這裡。
四劣紳眼見遭受到了嘲笑,實在有些不服氣,便要與這個舉子比試一下詩才。
甲紳指著驛站亭子上畫的《百鵝圖》,說道:
“此圖向未題詩,既然你有詩才,何不露上一手。”
乙紳也隨著應和道:
“此地無銀三百兩,你要能給題上詩,也免得我回家去再喚小兒來了。”
丙紳和丁紳同時說道:
“也倒是,我們都是食皇家奉祿的人。你參加科考,想必也是要食皇家奉祿。既然食皇家奉祿,若再題不上這詩,豈不讓人恥笑,遺下話柄!”
那舉子聽了,笑道:
“是啊,如今食皇家奉祿的人實在不少,可是有幾個有用的呢!”
於是,他揮毫在《百鵝圖》上寫道:
“鵝鵝鵝鵝鵝鵝鵝,”
眾紳一看,都笑了起來,說道:
“一句鬧出七個鵝來,說不定這位學士還要弄出三個鵝來,以便湊成‘十’這個整數呢。”
那個舉子聽了,說道:
“好,那麼就再來三隻鵝。”
隨即寫道:
“一鵝一鵝又一鵝。”
眾紳看了,又是一陣大笑,說道:
“這可真是群鵝遇上鵝先生了,怎麼就不見個鳳凰呢!”
那個舉子聽了,說道:
“好,那麼就還你個鳳凰。”
於是寫道:
“食盡皇家千種祿,鳳凰何少汝何多!”
那四個劣紳一看,都啞了音。
四紳見詩,想要塗抹,見詩中有“皇家”二字,便不敢了。於是,這詩便留了下來。
永琰聽了,問道:
“那麼,那個舉子是誰?”
那老者答道:
“誰?他就是有名的遼陽才子王爾烈!”
永琰聽了,又看看那詩的字體,認出來了,見果然是他師傅的筆跡。於是,他打心往外益加佩服王爾烈了。
又一日,他們來到了廣寧陶官屯,在一座關帝廟前停了下來。
這天正好是五月十三日,是關羽的生日,廟上很熱鬧。
在廟門前,有兩個老者,邊下棋,邊制謎。他們制的謎是:
此字真特殊,
猜它要工夫。
劉邦見了樂,
劉備見了哭。
謎底:打一字。
永琰是個解謎的行家裡手。他聽了這個詩謎後,心想:這個字謎,主要是在後兩句詩上。
“劉邦見了樂”,是什麼事使劉邦見了後心裡高興呢?項羽死。劉邦與項羽共同舉兵反秦,待劉邦搶先攻入秦國首都咸陽後,項羽就成了他的勁敵。經過五年多的激戰,劉邦終於擊敗項羽,使其在垓下自殺身亡。劉邦自然是高興了。
“劉備見了哭”,是什麼事使劉備見了後如此悲傷呢?關羽死。他與關羽結下了兄弟之交,情同手足。關羽在踞守荊州時,被東吳孫權手下的大將呂蒙用計給殺害了。關羽一死,劉備失去了弘股之臣,他怎麼能夠不悲傷已極、痛哭不止呢!
項羽,關羽,其名都有個“羽”字。項羽自刎,是死;關羽被殺,也是死。這個“死”字,與“卒”字為同義。因此,這個謎底,應該是“羽”與“卒”二字合起來,即為“翠”字。永琰推導出這個謎底後,深感制謎者歷史知識的淵博,文學功底的高深。
於是,他驚異地問道:
“此字謎為何人所作?”
有一老者道:
“此時說了也沒用,枉費口舌。”
另一老者說:
“你到廟裡看過後,會一併而知。”
於是,永琰便向廟裡走去。
他進廟一看,不免可笑。
原來,這是座破廟,樑柱掛滿蛛網,堂地落滿埃塵,神位上的三尊神像也面目全非。其中,關公關羽的三縷修長髯須不知飄落何處,只剩個光溜溜的下巴;關平手託的帥印也不見了,周倉擎著的青龍偃月大刀不知被何人拿去,此刻是徒手空拳。再看,神像前還跪著幾個當地財主,正在頂禮膜拜,以求關公關羽保佑。再看,見一牆壁處,有人題寫了一首打油詩:雲:
風殘雨蝕疾斑斑,
陶官屯廟樣可憐。
關公頓失三縷髯,
老者忽作一少年。
關平伸手在討飯,
周倉徒臂打空拳。
財主紳士既來拜,
何不出點修廟錢!
永琰看了,覺著一陣好笑。
他轉身一看,見廟的廂房裡有人正在數錢。他不知何故,便走了過去。待他問過後,那些人中,有一人說道:
“我們在數修廟捐來的錢款。”
“錢款如何捐來?”
“你沒見那面有一首詩嗎,是它使得鄉紳財主踴躍捐資的。”
“那詩誰寫?”
“誰?遼陽才子王爾烈呀。”
“他何時所寫?”
“上次回家,經鄉里人相請,他便寫下了這詩。他還說,請把詩貼在廟的牆壁上,事後一定有人看到詩句會施捨的。果然,後來施捨者不斷。至今,修廟的錢已經捐夠數了。”
永琰聽了,心想,這個王爾烈的名氣實在是不小。於是,心裡益加佩服。
永琰與隨從一干人馬,又往前行走了一段路程,來到一個村落。在村頭上,忽見幾個老者正在用手指著幾盞陳舊燈籠在嘮閒喀。
永琰也有些累了,便坐在一邊休息。
這時,就聽人們在講述著這樣一個故事:
一年元宵佳節,正值遼陽才子王爾烈取中二甲一名進士,在家閒居之時。他見民間過元宵節很熱鬧,便讓家人自制了一對燈籠,然後自己寫了一副對聯貼在上面,聯雲:
夜黑星亮,星星點燈星星亮;
月白日明,日日垂盞日日明。
燈籠糊得好,對聯編得佳,看的人自然是很多。村子裡有一個財主也看到了,便邀王爾烈也給自己家的燈籠上寫副對聯。
王爾烈一見這人,便想起了鄉親們對他的談論和評價。都說他平日專好巴結官府,欺壓窮人。並給他下了一個評語,那便是:“不殺窮人不富。”王爾烈對於這般為富不仁的人打心往外憎恨。這會兒,他聽了那個人的相求後,便一口答應下來。
當即拿來紙筆,略加思考,隨即寫道:
蠟灌心腸,偏有黃昏行黑道,
紙糊麵皮,卻無白晝見青天。
那個財主雖然有錢,卻不識幾字,自認為好,便欣然地掛了出去。
窮苦百姓看了,心裡都明白,便投給那個財主以嘰笑的眼光。
現在,這裡所掛的那幾盞舊燈籠就是。
永琰聽了,暗暗佩服王爾烈的作法。心想,他年我要承繼大統,非要好好整治一下這樣的官吏和為富不仁者不可。
沒有多久,永琰便來到了遼陽城。
他們沒有打擾官府,擇一處客棧便住了下來。
永琰想,遼陽是老師王爾烈的家鄉,關於他的故事一定還不少,要悉心地聽一下才是。
果然,他聽到了這樣兩個故事。但是,卻不是關於王爾烈的,而是關於遼陽城和它的明代守軍的故事。
第一個故事是《遼陽失陷》:
傳說,清太祖努爾哈赤毀掉了葉赫城後,便帶兵開始攻取遼陽。
原任遼東經略使熊廷弼,已被權臣誣劾而罷官;新任袁應泰進士出身,不善用兵。
還有遼陽按御使張銓,與袁應泰是好友。
袁應泰見遼陽城危機,便請駐守瀋陽城的總兵賀世賢前來援救。
哪想,瀋陽城破,賀總兵已殉職盡節。
袁應泰見勢,只好孤軍禦敵。
連戰三日,官兵所剩無幾。最後,袁應泰退到北城樓鎮遠樓上,準備孤注一擲。
他將他的好友張銓也請來了。流著淚對張銓說道:
“我是遼東經略使,為武官,當同城共存亡;你是遼東按御使,為文官,沒有守城的責任,當趕緊退去。不然,待清兵逼到,你就走不脫了。”
張銓聽了後,也流淚了,對袁應泰說道:
“你知道忠貞報國,難道我就不知道嗎?面臨此時此境,你我都一樣矣。”
袁應泰沒有說什麼,毀掉了自己的佩劍和帥印,當先懸樑自盡了。
張銓見袁應泰已死,自己也解帶懸樑。
這時,清軍已攻入鎮遠樓。見二人高懸樑上,便一起解下,予以救護。
袁應泰未得活,張銓卻活了過來。
努爾哈赤勸他歸順,他寧死不降。
努爾哈赤見他為忠臣,不忍心殺他,便把他放掉了。
他回到遼陽城內自己的行署後,向南拜辭了明廷,向西拜辭了父母,遂再次懸樑,直至氣絕。
永琰聽了這個傳說後,深受感動,不由得在旁邊贊稱道:“袁張二將,雖為明人,精神可嘉,悲風長存,千古不滅。”
那個講這個傳說的人聽了,望了他一眼,說道:
“此與我等所見略同。”
第二個故事是《遼陽守軍》:
山東沂水縣有個人,明末隨袁應泰充軍遼陽。恰逢遼陽城陷,遂被亂軍殺害。但是,他頭雖斷,卻似乎心未死。不覺被人悠悠忽忽地領到陰間。
晚間,閻王點名,發現他不應死,便讓手下人將頭給他接起,然後送他回去。
一切像作了一場夢。
待他醒來時,發現自己已不在遼陽,而在家鄉沂水。
他亦覺得生奇。
沂水縣令聽說他回到家鄉來了,以為是逃兵,便捉來審問。待他說過事情經過,並指出自己脖頸上遺下的紅紅的傷痕讓縣令看。縣令以為荒唐,不相信,準備予以重刑。
那人見了,說道:
“我的話雖不足為證,但遼陽城陷總不會是假。縣令可等待幾日,如果遼陽城安然無恙,則證明我所言為假,再處罰不晚。暫且將我關入牢中,以待音訊。”
縣令依他所說辦了。
果然,不數日,遼陽城被攻陷的消息傳來,且有袁應泰、張銓二官員以身盡節忠烈行為傳出。
縣令查其城陷日子和時辰,與那人所說一樣,遂那人被放,得以活命。
永琰聽了這個傳說後,按捺不住,遂在一旁插嘴道:“如此苟命,有何意思,真不如與袁張二將軍同存亡了。”
那講故事的人聽了,望了他一眼,說道:
“彼與我等所見相一。”
永琰聽了,心想,他所說的“我等”,難道除他本人外,還能包含他人嗎?於是問道:
“你所說的‘我等’,都指何者?”
對方答道:
“遼陽王爾烈者也。”
“他怎麼能識此事?”
“他是遼陽人,怎不識此事!當年,待他聽說此二事後,曾說道:‘彼雖為死,猶同活也;此雖為活,猶同死也。人活,乃重其名,有其義;否,則為死矣。’”
永琰聽了,大為師傅王爾烈的神采所震動。心想,真不愧為人師表。僅此一言,足夠我學習永世的了。
這日,他早早地起來,同隨行用過膳後,便開始向千山進發,準備尋求木魚石。
原來,在他離京時,東閣大學士兼軍機大臣劉統勳已經向他講過了。告訴他道:
“關東遼陽,古稱襄平。襄平城南,有座千朵蓮花山,簡稱千山。王爾烈早年曾在千山龍泉寺西閣念過書,他對那裡的情況熟悉。他既然能出此文題,想必是與此有關,你可去千山訪尋一下。那裡還有他的學友普丘和尚,可以問問他。”
永琰聽了,心想:劉統勳是王爾烈的老師,王爾烈是我的老師,這話是不能有錯的。正因為這樣,永琰才出了遼陽城,徑直向千山走來。
他在千山,幾乎是訪過了所有的寺、庵、宮、觀等釋、道兩家寺院,仍然沒有找到木魚石,不由得有些著急。
這會兒,明月當空,松濤滾滾,萬籟俱靜。
他來到了木魚庵上頭的萬松嶺。
萬松嶺下,便是羅漢洞;羅漢洞下,便是梆子溝。
他走得也實在是累了,便坐下就地休息。哪想,待他往地上一坐時,一塊石頭被刮動了,順著山勢,嘰哩軲轆地滾了下去。待過了多時,只聽山下傳來空聲空氣的聲音。那聲音,既象像石聲,又像木魚聲。
他身邊的隨從聽了,有些驚喜,說道:
“聽這聲,有點像木魚聲,莫非找到了,真乃天助我也。”
永琰也覺醒悟過來了,說道:
“木魚石,木魚石,即木魚與石也,其聲特似了。”
正這時,一陣“梆、梆、梆”的響聲,由遠及近,不多時竟來到了跟前。
永琰益加驚奇。待他抬頭望時,更是驚奇得了不得,只見一個人挺立在跟前。再看,只見這人身著灰色道袍,頭戴灰色道帽,腳登灰色道靴,年紀在五十開外,胸前一縷長鬚,眼光炯炯,宛若一家神仙。
永琰看了,問道:
“不知你是哪路神仙到此。”
那和尚答道:
“吾非神仙,乃龍泉寺僧人普丘是也。”
永琰一聽,想起劉統勳話,問道:
“你可認識王爾烈否?”
“怎能不認識。他是我的學弟,我倆曾同在龍泉寺從元空師傅學習詩文。”
“既然如此,有一事討教,請師傅告訴我吧。”
“請問,公是何人?”
“我乃是王爾烈的弟子也。”
普丘一聽,心裡明白了,這是皇子永琰來到這裡了。他也不便深求,接著問道:
“施主,你到此作甚?”
永琰聽了,這才將尋求木魚石的事說了一遍。
普丘聽了,心中大喜,說道:
“方才,你投石所傳回的聲音,便是木魚石聲。施主,請隨我來。”
說著,他們來到萬松嶺下,木魚庵前,梆子溝底,羅漢洞上,再揀石一敲,果然梆梆有聲,真乃木魚石也。
永琰高興得不得了,心想,王爾烈,我算服了。
當夜,永琰一行隨普丘宿於龍泉寺西閣。
翌日,他們來到遼陽州衙,稟明身世,要求回京。遼陽州官大人以大禮相待,並備下車轎送皇子永琰回京。
到京城後,他見過王爾烈,納頭便拜,說道:
“你真是我的好老師,此次遼陽一行,收益匪淺。”
王爾烈問道:
“這次你都見到什麼了?”
永琰吸取了上次的教訓,這次先講述了沿途所見諸事,體察了民情,瞭解了世故;然後,講述了見到木魚石事。
王爾烈聽了,心中大喜,說道:
“你果有進步。此次讓你出訪,仍然是以通曉民間疾苦為重,作為一個皇子,此事不能不知啊。再者,讓你所尋之木魚石,仍中虛若谷,外實如金,體潔似玉,磐聲猶鍾,此乃君子之氣度也。皇子公,今後慮事,當先從民心想起,再行木魚石之聲色。只有這樣,國家才有瑞兆也。”
皇子永琰聽了,深受感動,說道:
“在我所體察到的諸民情中,百姓尤恨贓官汙吏。”
王爾烈聽了,頻頻點頭。
永琰見勢,口貼在王爾烈的耳朵上,悄聲說道:
“老師,當今朝中和珅老兒,飛揚跋扈,目空一切,賣官鬻爵,貪髒枉法,欺壓百官,禍害百姓,罪在不赦。他年我要為君王,定要拿他開刀問罪。”
王爾烈聽了,覺得皇子永琰說到了點子上。但是,他急忙將永琰止住,說道:
“和相乃聖上愛卿,一日無他,膳食不飽,覺睡不安,暫且容忍一時,萬萬不可洩露。”
永琰覺得老師說得有理,便連連稱是。
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春,江南出了一件使乾隆撓頭的事。朝廷選派了幾個鄉試主考官,都被頂了回來。
這日,乾隆將王爾烈、劉墉、翁方綱、尹壯圖、秦泉、秦湖幾位近臣召到御書房議事。乾隆說道:
“江南之地,素來難治。僅在科甲上,就屢屢出現逆障。順治十八年辛丑科鄉試,曾發生哭廟案;康熙五十年辛卯科鄉試,曾發生私通賄賂案。而今又出現這等情形,真是孰可饒孰不可饒也。”
哭廟案,發生在順治十八年(1661年)春闈時。當時,江南巡撫朱國治,為了多徵賦稅,塞飽私囊,夥同吳縣知縣任維初,對貧窮而交不起賦稅的人,施以暴刑。其中,有動用尿浸泡過的茅竹痛笞。每日裡,縣堂嚎哭動天,致死者無數、慘不忍睹。當時,江南百餘名參加考試的生員,奔赴孔廟,將冤屈事寫成狀文,哭訴於孔子神像,以洩內心不滿。然後,生員擁到府堂,控告任維初。經審,任維初已承認盜賣漕糧、貪汙賦稅、勒索民眾,並供出朱國治為同謀。此事傳到朱國治耳中,連夜調卷,修改了任維初的供詞。同時,朱國治又上疏朝廷,說:“兵餉難徵,都因其抗稅,而吳縣尤厲害。”當朱國治的奏疏遞達北京時,正值有人告發鄭成功北伐時,江南有人私通。於是,此案又同鄭成功事連起來,以“哭廟案”與“通海案”二罪並罰。結果,抓獲與試生員一百餘人,並解往南京處決。在這次殺害的生員中,就有江南著名才子金聖嘆。緊繼此案,朱國治又搞了冤案“奏銷案”。所謂奏銷案,就是嚴厲催徵錢糧,懲辦拖欠者的案件。結果,使蘇州、松江、常州、鎮江四府和譚陽一縣,共2171名鄉坤、11346名生員,均入降革之列。翰林院編修葉方藹,是順治十六年(1659年)已亥科探花,因僅欠銀一文也遭降革,所以江南民間有“探花不值一文錢”之謠。
康熙五十年(1711年)辛卯科,江南鄉試,正主考官為左必蕃,副主考官為趙晉。同年秋闈結束,九月九日發榜,解元劉捷,蘇州一郡得中者就有十三人之多,取中的多是鹽商子弟,輿論大譁。都認為副主考官趙晉與總督葛禮通同作弊,賄賣關節。九月二十四日,一千多名考生集合在玄妙觀,推舉廩生丁爾戩為首,抬著財神像分五路進入府學,將“貢院”牌匾改成“賣院”,大家盡行作聯嘲風。其中有一聯雲:“左邱明兩眼無珠;趙子龍一身是膽”,流傳最為廣泛,播及群下。
康熙聞知,命閣臣張文瑞為欽差同巡督張清恪嚴加審理。此時,張文瑞的兒子正置身在噶禮手下,任安慶府知府。張文瑞詢私情,想將此事化為烏有。而張清恪卻不詢私情。在他審訊趙晉家人軒三時,軒三一口供出趙、噶關係,據實以奏。張文瑞、噶禮見勢,聯手彈劾張清恪。不久,聖旨到,張清恪、噶禮一併革職,仍用張文瑞考究虛實。這樣一來,張清恪與噶禮都變成了階下囚。對簿公堂,大打出手。噶禮竟被張清恪踢得滿地滾,醜態百出。康熙本想對兩人從重治罪,但念張清恪為官一向清正,故仍用做江蘇巡撫;而噶禮一黨盡被剪除。正主考官左必蕃被處流放,副主考官趙晉被定斬首,畏罪在獄中自縊身亡。各房考官王白俞、方名、蘇勳答同時被殺,新科舉人程光圭、吳泌、徐餘軾等黜革功名,處以流放,流放前披枷在蘇州府衙前示眾。同時,又有謠言四起。說趙晉並沒有死在獄中,而被他的同年王式丹借探監為名,將一死乞丐屍體裝飾成趙晉,真正趙晉卻牽繩上房越獄而逃。康熙得知,又令吳縣知縣追究此事,只沸沸揚揚鬧了一年才結案,結果又株連一大批人。
左必蕃,康熙二十年(1681年)辛酉科鄉試舉人,廣東順德人,官至副都御史;趙晉,康熙年翰林院編修,福建閩縣人。康熙五十年辛卯科進士,江南落第士子所制民謠“左邱明兩眼無珠,趙子龍一身是膽”,即指左必蕃,趙晉二人利用科場進行貪贓枉法事。
這會兒,待大家聽了乾隆談話提到上述這兩個科場舞弊案子時,都感到事情嚴重了。這時劉墉向王爾烈呶呶嘴,意思讓他先講講看法,以便進行勸阻,免得把事情鬧大。王爾烈急忙站起,跪拜在乾隆面前,說道:
“啟奏聖上:臣自得寵皇恩、師奉皇子以來,深知朝政清明,天下承平,江山一統,邊陲安寧。又逢科甲啟始,士子歸心,人才倍出,多有樑棟,實家國之兆興,世事之呈瑞也。其間,偶而出現一二起弊端,實不足道。況先皇、聖上慧眼識才,明示天下,已得到及時治理,無關大局矣。至於江南又發生驅趕欽命考官事,則事出有因也。常言,有其明主,即有傑才。江南之地,歷來人才薈萃,此乃我朝幸事。如此,若再能有高明考官,稟承聖諭,隆降甘霖,豈不令士子折服!前時事態釀成,皆因缺少能承大任的考官,故士子不順。而今,若能有才高八斗、學富五車的考官前往赴任,不會不使其歸心。據此看來,此非壞事,而是祥兆。只有一點,要派能勝任的相應考官即是。”
王爾烈的一席話,深得乾隆的賞識。於是,他問道:“王愛卿,據你所說,看派誰出任江南考官為適合人選?”
王爾烈聽此,覺得人才難薦。他四下看了看,一下子把眼睛停在劉墉身上了,說道:
“回稟聖上:此任非劉墉劉尚書莫屬。”
劉墉見王爾烈將自己推到箭垛上,便慌忙跪倒,說道:
“啟奏聖上:王翰林所薦,實是對我的器重,自當感激不盡。但有一點,吏部之事甚多,很難離得京師,還請皇上另慮。”
“那麼,依你之見?”乾隆問。
劉墉答道:
“御師王翰林公,雖身擔教諭皇子之責,事關重大。但是,皇子年已二十有四,完全能夠自理。所學課業,也要有個‘溫故而知新’的功夫。依臣之見,莫不如讓其赴江南一趟。王翰林公,又是當今曠世奇才,去江南後,必能壓住江南士子,讓其心服口服。這樣,也使王翰林公有個外任的機會,又威正了朝綱。上述當否,還請聖上自酌。”
乾隆聽了,心想:劉墉慮事果然周全。王爾烈,自取中進士以來,只在翰林院、四庫全書處、三通館處、皇子御師幾個職事上,尚未單獨外放過。如今年已五十有六了,此事亦當考慮。此行江南,對於他來說是個進取的發端,亦為皇家分擔了憂慮了。此任由他承擔,是再好不過的了。他想到這裡,說道:
“事情就這樣定了。聽旨:命王爾烈為癸卯科江南鄉試正主考官,即赴任。同時,命吏尚尚書劉墉、閣學尹壯圖、洗馬翁方綱為順天鄉試主司。命秦泉為河南主考,秦湖為陝西主考。上述考官,皆由即日啟程。且記,只須辦好,不可辦壞。”
王爾烈同諸位都一齊跪地叩頭謝恩。
不數日,王爾烈收拾停當,攜帶乾隆諭旨,前來江南,充任是科鄉試主考。
江南士子更有耳朵。在王爾烈還沒有來到江寧(今南京)時,諸士子便得知了,遂前來夾道相迎。
江南巡撫,已將王爾烈安歇的地方設在驛館。
待王爾烈同迎接的江南士子來到驛館門前,拾目一望,見驛館的門前貼著的對聯,只有上聯,沒有下聯,也沒有橫批。
於是,王爾烈笑道:
“眾人皆道江南多才子,怎麼將春條貼在門首了?”
春條,即單聯字條,一般貼於室內門柱上,話語多是祥和之類的韻語俚謠,以為吉慶。
身邊的江南眾才子聽了王爾烈的問話後,有一人答道:
“主考大人,此非為春條,乃是一聯。待寫完貼出去後,忽聽得大人到了,便趕忙出去迎往。一時著急,竟忽地將已想好的下聯給忘了,至今還沒有記起來。還請大人休要怪罪我等無知。如有不當處,還請大人指點。”
王爾烈聽了,心裡明白。江南才子果然不好對付。他們這是有意來試探他的才華,如要對答不上,一場嘻笑是不可避免的了。
想到這裡,王爾烈問道:
“請將上聯念給我聽。”
一士子聞聲,隨即念道:
江南,江之南,南山南水南才子,才子滿江南;
王爾烈聽了,說道:
“請文房四寶侍候。”
不多時,早有人將筆、墨、硯、紙取來。
王爾烈揮毫,當即寫道:
塞北,塞之北,北天北地北聖人,聖人遍塞北。
眾人一看,都歡呼起來。果然,這個王爾烈不同尋常,確實出人頭第。於是,便有人引路,說道:
“多謝大人指點,請,裡面請。”
王爾烈說道:
“請什麼,慢。”
眾人有些發愣。
王爾烈指著眼前這個貼有門聯的門楣,說道:
“你們這門,不僅只有上聯無有下聯,怎麼還不見有橫批呢?”
這事,確實是諸士子疏忽了,以為只對答門聯就可以了,根本沒有想到貼橫批事。這會兒,聽王爾烈這樣一點,居然有些著急,不知如何是好。
還是那領頭的士子想得快,說道:
“江南雖多才子,卻是個個粗心,還是主考大人給補充上吧,也好圖個齊全。”
王爾烈聽了,說道:
“請拿剪、宣,並請裁紙。”
他所說的剪,指剪子;宣,指宣紙,並讓他們給裁一裁。
江南士子聽了,急忙拿來剪子、宣紙、並給裁好,然後放在案首,準備讓王爾烈啟用。
不料,王爾烈卻沒有動手。
大家看了,都有些奇怪。
有的士子,還以為王爾烈一時著急,有些寫不出來了。
還是那個領頭的士子當先說了話,道:
“主考大人,怎麼還不動筆?”
“此四字橫批,無需動筆。”
“主考大人,此說可是何來?”
“此四字橫批,我已經寫好。”
“寫好?可放在哪裡了呢?”
大家看了一會兒,還是不懂。過會兒,才有那個領頭的士子說道:
“剪、宣、裁紙?莫非是這四字橫批的諧音?”
王爾烈大笑道:
“不愧江南多才子,果然看了出來。”
大家還有些不懂,眼睛怔怔地望著。
王爾烈看了,這才一語挑明,說道:
“‘剪、宣、裁紙’,這不正是‘揀選才子’嗎!我這次到江南充任主考,就是來‘揀選才子’的,大家聽了,總不會不明吧。”
見了這陣勢,聽了這話,大家都深感王爾烈的才思敏捷,聰穎多智,妙趣天成,非他人所能及也。
說話間,大家眾星捧月一般地將王爾烈簇擁到屋裡,讓首座就坐。隨即又斟茶倒水,只一陣推讓寒喧。待這些事情過後,室內稍平息了些時,諸士子又問起話來。
那為首的士子問道:
“聽說,主考大人是關東遼陽人士?”
“家居蒼山茫水畔。”王爾烈答道。
“聽說,主考大人由京華盛地來此?”
“人在春風化雨中。”王爾烈答道。
“大人來此,一定是飽受旅途之苦。”
“月作孤燈波作鏡。”王爾烈答道。
“如此說來,大人是乘船水路而來?”
“花為四壁船為家。”王爾烈答道。
“大人這次主司江南,可胸有成竹?”
“大方之地才人重。”王爾烈答道。
“那麼說,大人還很看重此方人士?”
“小邑之士聖子驚。”王爾烈答道。
“此次來,不知能否杜前時之病痞?”
“不信金錢能說話。”王爾烈答道。
“那麼,此地無銀三百兩也無用了?”
“須防筆墨亂飛揚。”王爾烈答道。
“大人,不知你對江南景物可留心?”
“江南花果香塞北。”王爾烈答道:
“大人,不知塞北風光又當如何樣?”
“塞北雲雨沐江南。”王爾烈答道。
“江南曾有一名句,是說才子之眾。”
“江南紗帽氣流暖。”王爾烈答道。
“那麼,塞北科甲入仕作官者怎樣?”
“塞北錦袍風禦寒。”王爾烈答道。
王爾烈對答如流,且語句得當合體,使在座的士子都是口服心服。不過,也有人心想,這只不過是些答聯對句,不知博學如何。
這時,有個士子說道:
“主考來此,一雪前朝之弊端,真讓我等感恩零涕,也助長了我等躍躍欲試之心。現在,我們有一個要求,在正式考試前,也就是在今時,大人可否出幾個試題,以便讓我等試試筆,潤潤墨,亦算作是個錘鍊和演習吧。”
王爾烈聽了,說道:
“那好。想必諸位對於‘五經四書’、‘詩書禮義’都已讀過了。”
“大人,時至於今,這些安能不讀?”
“那好。《易經》當也在內了吧。”
“《易經》也是‘五經’之內的,豈能不讀!”
“那好。我就出一個與《易經》有關的題目,叫做《斗柄回寅》,大家思索一下,看誰先破解一下這個題目。”
大家一聽,初覺容易,繼而搖頭。
原來,此四個字,在過春節寫門聯上的橫批時常用,也算作是通俗一語了。然而,真正地要將其講述開來,卻有些無從啟口了。看來,真是“書到用時方恨少,事非經過不知難”啊,只怪自己平時不留心了。
一士子,見大家都想不出來了,便對王爾烈肯求道:
“大人,還是你給開導開導吧,我等實在難以答出了。”
王爾烈聽了,這才侃侃談起,說道:
“此說,在《周易大傳注》、《周易古今注》、《周易通義》、《周易集解》諸先賢古人之書中都有所載。
“常言,‘易有太極也,太極生兩儀,兩儀生四象,四象生八卦’。其義是:世界之初,陰陽未分,天地混沌,此為太極。物極必反,遂生天地,下沉為地,上浮為天,地者為陰,天者為陽,此為兩儀。陰陽相重,天地交會,遂有春、夏、秋、冬四時之分,東、西、南、北四方之位,此為四象。四象相互交會,彼此互映,則生乾、坎、艮、震、巽、離、坤、兌,此為八卦,即先天之數也。八卦再次演化,則生六十四卦。每卦六爻,乾、坤兩卦各七爻,故又形成三百八十六爻,以至無窮焉。卦有卦辭,為文王所作;爻有爻章,為周公所成。
“此‘斗柄回寅’,即由《周易》而來。其中,‘鬥’者,北斗七星也;‘柄’者,把柄也;‘回’者,運轉也;‘寅’者,寅方也。古,有天干,分作:甲、乙、丙、丁、戊、己、庚、辛、壬、癸;有地支,分作:子、醜、寅、卯、辰、巳、午、未、申、酉、戌、亥。‘寅’者,乃地支的第三位數,十二時辰之一,相當於每日第三到第五時。《書·堯典》:‘寅亥出日’。《史記·五帝本紀》:‘敬道日出’。《書·皋陶謓》:‘同寅協恭和衷哉。’孔穎達疏:‘使同敬合恭而和善也。’楊萬里《櫻桃》詩:‘天上薦新舊分賜,童兒猶解憶寅清。’此,皆是指祥和、恭藹、善淨、謹敬、廉潔之意也。‘斗柄回寅’,是指萬物起始、一切更生之義也。
“而今,應詔前來主試江南,且開一派清廉,匡復正道,此乃皇家瑞氣,雨露甘霖始降,故亦當稱‘斗柄回寅’。”
江南諸士子聽了王爾烈這番解題,更是佩服得五腑投地。
這時,又有一士子說道:
“主考大人,方才的‘斗柄回寅’,也實在是讓人深刻莫解,要不著大人所疏,我等還蒙在骨子裡。現在,只准大人再給出個容易點的文題,也好讓大人看看咱江南士子的真功夫。”
王爾烈聽了,說道:
“咱開宗明義,你們就按《論語》的第一句《學而時習之》為題,作篇錦繡文章。”
眾士子聽了,都大笑起來,七言八語地說道:
“大人,你所出的題目也太怪了。”
“是啊,難的太難,淺的太淺。”
“這‘學而時習之’,我們都背誦得千遍萬遍、滾瓜爛熟了。”
更有一士子竟滔滔地背誦起來:
子曰:“學而時習之,不亦說乎?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呼?人不知而不慍,不亦君子乎?”
子曰:“溫故而知新,可以為師矣。”
子曰:“學而不思則罔;思而不學則殆。”
子貢問曰:“孔文子何以謂之文也?”子曰:“敏而好學,不恥下問,是以謂之文也。”
子曰:“默而識之,學而不厭,誨人不倦,何有於我哉!”
子曰:“三人行,必有我師焉;擇其善者而從之,其不善者而改之。”
王爾烈打斷了那人的背誦,說道:
“你這是將《論語》中的《學而》、《為政》、《公冶長》、《述而》諸篇都引來了,大有不必,只用‘學而時習之’一句即可。”
接著,王爾烈又提出該文寫作四點要求,即:不準有重複句式,一者也;不準反覆用同語,二者也;要啟、承、轉、合,大股、小股、引言、破題俱在,三者也;不準使車軲轆話,反覆說一理一事,四者也。
這些士子,開始作文了。然而,問題來了。初看此題時容易,再看此題時很難,待到撰寫時尤艱。於是,有人要求道:
“還是請主考大人給做一範文吧。”
王爾烈聽了,說道:
“可以。”
隨即操筆,洋洋灑灑地寫起來。
看去,只見其寫道:
學而時習之策論
“學而”之章,乃總論也。“學”之字,乃總領也。
“學而”二字,只貫本句,下為暗藏也。想象可知,若“學而”朋來,“學而”不慍,則何等拙笨也,故不須冠之。
古人,凡言“學”,有兼講習論詩並存養省察而言。
講習論詩,愈習而愈得,故曰“說”。若存養省察之效,不可以“說”言之。“不亦”二有與天下之可說、可樂、德成名著而為君子者相反映,故曰“不亦”;言此亦可說,可樂,可為君子,不待彼也。
“學而時習之”,聖人分中亦有此三種:“時習”則自“說”,“朋來”則自“樂”,“不慍”則固己“君子”。初學分中亦有此三種:但“時習”即“說”,但“朋來”即“樂”,但“不慍”則己為“君子”。再者,“時習”、“朋來”而“不慍”,斯“說”、“樂”而“君子”,則學者內以安其心,外以成其身,渾然具足而無所歉。仰“時習”而己“說”,“朋來”而己“樂”,“不慍”而己“君子”,則學者可無求“說”、“樂”於外物,而他有待以成其德。且學者之於學,將以求“說”、“樂”也,將以為“君子”也。故必於此而得之,則亦當自勉於“習”,廣益於“朋”,而無以“知”“不知”動其心,固可以開初學入德之門。乃言乎“說”,而天理之來複者盡矣;言乎“樂”,而天理之流行者著矣;言乎“君子”,而天德之攸凝者至矣。如此,則亦可以統作聖之功。
果其為“學”,則“習”自不容中止,“朋”自來,“不知”自“不慍”,德即成於不己。然“學”而不“習”,“習”而不“時”,“時習”而不能推以及人,得“朋”為“樂”,而“不知”則有所“慍”,亦學者之通病。
故必“時習”而抑有以得夫“朋來”之“樂”,“樂”在“朋來”而抑不以“不知”為“慍”,乃以其“說”、“樂”而德以成,則“說”、“樂”、“君子”,所以著“時習”、“朋來”、“不慍”之效。然非其能“說”、能“樂”、能為“君子”,要不足以言“學”,則亦以紀學者必至之功。
夫子只就其所得者,約略著此數語,而加之以詠歎,使學者一日用力於學,早已有逢原之妙,終身率循於學,而不能盡所德之深。此聖人之言,所為與天同覆,與地同載,上下一致,始終合轍;非若異端之有權有實。
“說”之深而後能“樂”,“樂”之深而後能“不慍”,則“時習”之“說”、與“朋來”之“樂”,一似分所得之淺深,而外重於中,以“朋來”之“樂”遣“不知”之“慍”,尤為統俗之洹情,而非聖人之心德。
“學而”,其本義之無窮者,固然其不可損,而聖意之所不然,則又不可附益。遠異端之竊似,去俗情之億中,庶幾得之。噫,立論者誰?乃遼陽千山王爾烈也。
王爾烈書此章,幾欲一氣呵成,未能停筆,眾士子看了,眼睛都呆了。
如此宏論,如此灑落,天下奇之。
正待大家嗟嗟驚異之時,王爾烈將筆還於書案,道:
“策試者,必有詩也。本主考今有三論,皆行以五言排律十韻,分別立之。其一曰《江南無處不飛花》,其二曰《一年明月今宵多》,其三曰《此地有銀苔錢白》。請諸位當場習作。”
江南諸士子聽了,以為詩還好些,便動筆寫來。可是,待一著墨,卻個個叫苦不迭。其原因只有一個:就是所限的時間太短了。
王爾烈看了,也未催促,也未謙讓,而是讓諸位拿起筆來。正待大家有些朦朦朧朧時,他吩咐要以口述之。遂得三詩:
其一,《江南無處不飛花》:
不看飛花處,看來處處花。
春餘增燦爛,夏末足繁華。
遠近逍遙館,縱橫錦繡崖。
紅樓都奚甫,赤縣盡煙霞。
鶯顛頻識院,蜂狂錯認衙。
全將官道摧,不遣女牆斜。
何寺非香國,前途祝酒家。
款款多士子,擁擁各雋拔。
今闈幸得試,後鹿興奔馬。
要留韶景駐,羯鼓壯無涯。
其二,《一年明月今宵多》
屈指今年月,盈虧幾度郭,
靜宣秋夜賞,明更舊時多。
堂上停紅燭,簷前失澤河。
照開千里樹,浴通萬川波。
仰視三五星,俯瞻六七座。
迢迢河漢女,耀耀玉宇槎。
院院欄憑立,窗窗帷掩羅。
分光來几榻,集影到藤蘿。
水近應先得,山高奈小何。
初查晚傍處,丹禁曉鳴珂。
其三,《此地有銀苔錢白》
忍將青苔踐,貧家滿地錢。
無方難覓孔,不鑄自成圓。
豈必當全埒,渾疑半來天。
花輕落幾點,兩重灑數川。
問舸行何地,象船起他年。
階面誰會箴,牆頭欲安歡。
賈山休尋價,高水有名泉。
綃混經時久,繞滋一色鮮。
笑池榆英後,歡歌晚風前。
苔白若士子,且莫自輕淺。
大家聽了王爾烈的滔滔口述,所記錄者,簡直是跟不上了。大家頓駭。
更有駭者,乃是科江南鄉試之題,即:《策論學而時習之》、《一年明月今宵多》、《江南無處不飛花》與《此地有銀苔錢白》五言排律十韻各選其一。眾士子看了,尤駭,叫苦不迭。但是,又說不出什麼來。待士子策試出來,只見門旁貼有《學而時習之策論》範卷三份,皆王爾烈所作。從此,江南士子敬王爾烈若天官,稱一代文宗。
於是,王爾烈壓倒三江的故事便轟傳出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