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7.千叟宴後
曠代關東才子——王爾烈全傳--17.千叟宴後
17.千叟宴後
光蔭荏苒,歲月倥傯。
轉眼到了丙辰年(1796年)。
這個丙辰年的正月戊申日,清廷舉行了最為隆重的慶典。
這年的上一年,乾隆皇帝度過了他當皇帝的60年生涯。此時,他要在這個大典上禪位,皇太子永琰要登極繼皇帝位。從這個大典開始,乾隆被尊為太上皇,永琰改名為顒琰,年號嘉慶,紀元從即日起。
這個大典辦得極為隆重。
此事,在《清實錄·高宗實錄》第1494卷中有詳盡記載。
嘉慶元年春正月,乾隆禪位,嘉慶即位,值此千叟宴上,又是宴請宗室皇子、皇孫、皇曾孫、皇元孫,又是宴請大學士、尚書、王公、大臣,又是賜宴蒙古王、貝勒、貝子、公額駙,又是賜食外國使臣,看來著實隆重,顯赫,雍雍爾雅。然而,就在這個極為熱烈的時候,名為太上皇帝的乾隆和皇帝的嘉慶父子二人,竟然地將與其關係至重至親至高被譽為“老主同場少主師”的乾隆的朋友、嘉慶的老師關東才子、乾隆辛卯科殿試二甲一名進士、翰林院編修、曾扈駕乾隆一次西巡、二次東巡、三次南巡的王爾烈給忘掉了。
那麼,此時王爾烈在哪裡呢?
正在北京虎坊橋家中,同他的愛妾趙茹倩、趙茹儐姐妹二人一起生活。此時他生活潦倒,家貧如洗,正置身於書院掛筆單賣字畫,聊以為生呢!
他何以落到此等地步?
原來,王爾烈雖然學識過人,文學尤優,名著書壇,效本二王,且機智穎慧,敏捷過人,但是在仕途上,所擔當的官職卻一直不十分顯赫,也缺少實質性。
他26歲時,即乾隆十八年(1753年)癸酉科取中拔貢第一,未仕;38歲時,即乾隆三十年(1765年)乙酉科鄉試取中舉人第一,擬派順天府平谷縣教諭,但候等開缺,未到職;44歲時,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辛卯恩科殿試取中二甲一名進士,即謂傳臚,授翰林院編修,從此入仕;45歲時,出任四庫全書館纂修官,校勘《永樂大典》纂修兼分較官,同時為三通館纂修官。此職一直任到乾隆四十七年(1782年)七月十九日《四庫全書》纂修告竣。48歲,出任乾隆四十年(1775年)乙未科會試同考官,主司為兵部尚書嵇璜、刑部侍郎王傑、副憲阿肅。復任內閣侍讀。此間最顯赫的官職,當是後來的嘉慶帝,即太子顒琰御師。此間,他先後扈駕南巡三次,扈駕東巡二次,扈駕西巡一次。他此時的官職,多為閒職。
他所任的實際官職,當數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春出任江南戊戌科鄉試主考。按實說,這是個肥缺。但是,他是在乾隆向江南派主考官派不出的情況下被選任的,當時江南士子人才濟濟,對鄉試頗為看重,前此又屢屢發生主考舞弊和士子上告事,乾隆對此很為重視。可以說,這是他在風頭浪尖上出任的江南主考。為此,他除掉在學識和才華上表露出一分英姿,壓倒了固步自封、看不重塞北人才的江南才子,大正了學風,並圓滿完成主考官任和博得乾隆讚譽外,再沒有獲得任何好處。
此後,他出任過短時期的陝西道監察御史。乾隆五十一年(1786年)至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出任順天府丞。嘉慶元年(1796年)至嘉慶六年(1801年),出任大理寺少卿。
這三個官職,可以說頗有些實質意義。但是,在陝西道監察御史任實任時間很短,不久便放在編纂《四庫全書》任上。而順天府丞和大理寺少卿,雖為單獨實職,但又置身京師地面,壓在天子腳下。乾隆帝對於下屬貪官汙吏懲治又嚴厲。據此情況,王爾烈有幾個腦袋敢做出意外!
在清季,官員想發財,得要外任。儘管乾隆是個英明、勵精圖治的君主,但是他哪裡會管得許多,面面俱到!為此,那些外放的官員,便有了發財的機會。常言,“三年清知府,十萬雪花銀”,即指此言,大有人在。
再者,人與人不同,官與官有異。王爾烈生來情性直正,蔑視貪官,主持清白。他有句名言,便是“憑本事吃飯”、“凡事要來得明去得白”。正因如此,他與貪官汙吏素合不來,更恨怨那些為非作歹的奸商。
傳說曾有這樣一件事:
王爾烈的家鄉遼陽南邊,便是渤海灣。
遼南的人,多以打魚為生。
在遼南的海邊上,有著一個外號叫“蠟燭頭”的魚行商。
他為什麼獲取了這個賀號呢?
那是因為他既吝牆,又苛刻。據說,他家用蠟,總是點到底為止,有時竟將那流淌下來凝固了的蠟油子拾起來,捏成小蠟頭,再點;有時,還上廟堂拔人家送上的蠟頭子。而他對於捕魚的人,卻非常嚴厲,凡事總想占人家的便宜,拔一毛利於他人都不為之。
正因為如此,大夥都叫他“蠟燭頭”。
一日,王爾烈欲乘船去山東嶗山,便來到了渤海邊。
那個“蠟燭頭”耳朵更長,聽說王爾烈是關東有名才子,便找了來,要他給自己的兒子取個雅號,給兒子的書房取個堂號,並要給題寫成匾額。
原來,“蠟燭頭”的兒子得中了秀才,很想再有長進,長大好做大官,享清福。他見王爾烈的名氣大,是個寄託,便要王爾烈題字。
王爾烈聽了後,便欣然為之。
他給“蠟燭頭”的兒子取號為“海山先生”,給其書房取號為“衡玉山房”。
“蠟燭頭”看了,高興得不得了。回去後,鐫成匾額便懸了起來。
不久,王爾烈的幾個同窗看到了那匾額,便跑來質問道:
“都說你厭奸商,恨髒官。可是,你怎麼給個奸商起那麼好的名號呢?”
“啥名號?”
“‘海山’、‘衡玉’唄。”
王爾烈聽了,笑道:
“看來,你等是不甚瞭解了。”
“不甚瞭解?”
“對。”
“對?”
“我問你,祝壽的對蠟,上面有副常用的聯,是啥來著?”
“上聯:福如東海;下聯:壽比南山。”
“好。若對蠟燃過前三個字,下剩的字又該是啥來著?”
“‘海’“‘山’。”
“這就對了。蠟燃此,豈不是蠟燭頭!”
“那麼‘衡玉山房’呢?”
“你將‘衡玉’二字拆開看看。”
友人聽了,想了想,說道:
“‘魚行主’?”
“對了。這個魚商,豈不就是魚行主!”
“好好,貼切,挖苦。”
“蠟燭頭。”
“魚行主。”
大家都叫起好來,都為王爾烈的才智所歎服。
王爾烈晚年,還與《紅樓夢》後四十回續書發生了關係。
那是由高鶚與程偉元二友所引起的。
王爾烈雖居高位,但不願結交官府權勢。由於此種稟賦的註定,使得他多有貧困友人,尤其久試不第、且有實才的學子,他最喜交遊。他在順天府丞任上時,其在遼陽老家的好友高鶚,以及高鶚的好友程偉元,與他過從甚密,甚至因候考乾脆落居於他家。此間,與他交往較厚的好友,還有禮部尚書德保、上書房總師傅竇光鼐。
高鶚,字蘭墅,又字雲士、蘭史,別署紅樓外史,又稱夢覺主人,奉天鐵嶺人,距王爾烈老家遼陽僅二百餘里地。他小王爾烈10歲,活了77歲。少年有為,屢試不第。乾隆五十三年(1788年)戊申科鄉試時,他前來找在順天府丞任上的王爾烈幫忙。王爾烈在翰林院編修任上及纂修《四庫全書》期間結下的好友、同事德保,此時正好出任順天府鄉試主考。
德保,吉林亮馬橋人,滿洲正白旗。其先祖為石都圖。其父永寧。其兄觀保,姓索綽洛氏,字仲容,一字潤亭,號定圃,又號龐林,乾隆二年(1737年)丁已科殿試,與兄觀保同登進士,復同授翰林院編修,兄弟二人相繼同為翰林院掌院學士,不久觀保出任工部尚書,德保同時出任禮部尚書。卒諡文莊。有《樂賢堂詩文鈔》傳世。與王爾烈同在《四庫全書》纂修任上時,德保以經筵講官、禮部尚書兼管樂部、太常寺、鴻臚寺事務銜就任總閱官第一名。
此時,王爾烈將高鶚參加鄉試事與德保說了,並準他在順天府應試,結果取中舉人。
乾隆六十年(1795年)乙卯恩科,高鶚參加會試、殿試,王爾烈又與總裁竇光鼐說了。
竇光鼐,山東諸城人,字元調,號東皋。幼有神童之目。乾隆年進士。由翰林院編修累官左都御史、上書房總師傅,立朝五十年。風節挺勁,無所阿附,高宗乾隆深重之。歷督河南、浙江學政,所取皆為名士,詩文宗韓愈、杜甫。工擘窠書。尤以制舉業負天下重名。卒年76歲,有《省吾齋詩文集》傳世。在《四庫全書》編纂任上時,以宗人府府丞、浙江學政銜充總閱官第十二名。
結果,高鶚以三甲一名取中進士,授翰林院編修。
高鶚對於這次科甲得中頗為重視。他亦有翔盡記載。中士後,同年農曆四月二十日庚子卯刻,乾隆帝於太和殿廊簷下召見了本科進士,詔諭:“賜貢士王以衡、潘世璜、莫晉一甲進士及第,陳廷桂等十八人二甲進士出身,高鶚等八十九名三甲同進士出身”。召見畢,“駕幸圓明園”。四月二十七日,奉諭旨授高鶚內閣中書。此後開始入仕,累官漢軍中書、內閣典籍、內閣侍讀、江南道監察御史、掌江南道監察御史、署給事中、刑部給事中等。嘉慶六年(1801年)辛西科出任順天府鄉試同考官。他的任職情況,清廷《京察二等官員冊》中,記錄高鶚的考察評語是:“操字謹,政事勤,才具長,年力壯。
考語:勤職。”
在這兩科的鄉、會試中,王爾烈對於程偉元也是極力提攜,但終未得中。
此間,王爾烈同高鶚、程偉元所經歷的最大的事,則是完成續《紅樓夢》後四十回,及刊行。
王爾烈的家兄王爾傑的夫人曹綵鳳,乃曹寅的孫女,為曹霑族姐。曹霑,即曹雪芹。王、曹同為遼陽人,世代姻親。
曹雪芹,原名霑,雪芹為字,又字芹圃,別號芹溪,畫署夢阮,祖籍遼陽。本為漢族,後被滿洲貴族所掠,復易為滿洲族,為正白旗漢軍。康熙五十八年(1719年)生,乾隆二十九年(1764年)卒,享年45歲。
其族,為曹操後裔。清鐵保編《八旗人詩鈔》,收有敦敏、敦誠兄弟詩。在敦誠詩《寄懷曹雪芹》中,曾這樣寫道:
少陵昔贈曹將軍,
曾曰魏武之子孫。
嗟君或亦將軍後,
於今環堵蓬蒿屯。
揚州舊夢久已絕,
且著臨邛犢鼻褌!
爰君詩筆有奇氣,
直追昌谷披籬樊。
當時虎門數晨夕,
西窗翦燭風雨昏。
接勖倒著容君傲,
高談雄辨蝨乎捫。
感時思君不相見,
薊門落日松亭尊。
勸君莫彈食客鋏,
勸君莫叩富兒門。
殘杯冷炙有德色,
不如著書黃葉村。
《八旗人詩鈔》,成書後被嘉慶帝賜名為《熙朝雅頌集》。
鐵保,姓覺羅氏,後改棟郭氏,字冶亭,一字鐵卿,號梅庵。滿洲正黃旗,盛京(瀋陽)人。乾隆十六年(1751年)生,道光四年(1824年)卒。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辛卯科會試取中進士,與王爾烈同科。累官吏部主事、奉天府尹、兩江總督、禮部尚書、吏部尚書等。他曾為吉林“白山書院”題寫過匾額。少有詩名,與百齡、法式善並稱三才子。尤工書法,以行草稱著,宗羲之、獻之二王,與翁方綱、劉墉、成哲親王永瑆並稱清代四大書家,所刻《惟清齋帖》,藝林寶之。著有《惟清齋全集》、《白山詩介》、《淮上題襟集》傳世。
又,《八旗氏族通譜》有載,記述曹雪芹先祖世代諸名及職官。曹錫遠,正白旗包衣人,世居遼陽地方。其子曹振彥,原任浙江鹽法道。孫:曹璽,原任工部尚書;曹蘭正,原任佐領。曾孫:曹寅,原任通政使司通政使;曹宜,原任護軍參領兼佐領;曹荃,原任司庫。元孫:曹顒,原任郎中;曹*,原任員外郎;曹頎,原任二等侍衛兼佐領;曹天祜,現任州同知。
上為《八旗氏族通譜》雍正十三年(1735年)鈔本載。
曹雪芹家事詳志為:曾祖曹璽,順治年任內務府官員,康熙年任內務府郎中,派任江寧織造22年。曹璽妻孫氏,乃康熙之乳母。祖曹寅,繼任內務府郎中,復遷蘇州織造,改任江寧織造,兼理鹽政。康熙五次南巡,均以曹氏江寧織造署為行宮。曹寅死,子曹顒繼任江寧織造。曹顒死,曹*繼之。曹雪芹,為曹*子。康熙死後,雍正奪得皇權,於是對其爭掠過皇權的對手兄弟及相關人等,嚴厲打擊,鬥爭極為殘酷。在這次鬥爭中,曹家也捲入其內。雍正五年(1727年),曹家被查抄,革了曹*織造職,遂由江寧歸北京閒居。雍正死後,乾隆即位,曹家得以寬恕,遂起用曹*為內務府員外郎。但不久,曹家又捲入一場政治鬥爭漩渦之中。曹氏遭受二次打擊,家道中落,一厥未振,再未復興。此時,曹雪芹已年10歲,家境衰敗,夷為貧民。至中年,乃貧居於北京西郊。啜饘粥,但性情傲兀,時縱酒賦詩。那本受人受讀不厭的《紅樓夢》,即產生於這個時期。後來,他的兒子之死,傷情最重,染延成疾,數月而卒。
曹雪芹生年,早王爾烈9歲,早高鶚19歲,而先於二位而卒。其祖曹寅亦能文,好風雅,曾刊刻古籍十數種,並於遼陽藏書3287種,題款均作“千山曹楝亭”。曹寅有詩云:“綠樹芳穠小草齋,楝花亭下一尊攜。金風亭長來遊日,字槧傳鈔滿竹西。“由此,可見其名由來。曹寅對曹雪芹影響頗著。其《紅樓夢》八十回,作風緾綿,縝密雋麗,風雅醉人。其書於他卒後之明年,即有抄寫本出現於市中。
有關曹雪芹的創作,王爾烈從其兄嫂曹綵鳳那裡早有聞知。他中進士入京後,不僅獲得了《紅樓夢》前八十回本手抄本,即曹雪芹著原稿本,又獲得了《紅樓夢》後四十回續稿殘抄本。他原想將曹氏《紅樓夢》一書續完,但他見寓居於其家中的程偉元無事可作,科甲又不成功,而自己朝日事繁,便將所獲《紅樓夢》前著後續稿本等轉給程偉元,意期由他完成。然而,程偉元因科甲失意,又無心是事。恐一人難以完成;而高鶚功底深邃,文筆豁達,便要求他作續。高鶚此時已登舉人,進士在望,情致頗高,遂於乾隆五十六年(1791年)至乾隆五十七年(1792年)間,完成了續《紅樓夢》後四十回的創作,遂使《紅樓夢》成為一百二十回完本。他們都是深感曹雪芹身世蕭索,便銖積寸累,苦心經營,完成續書的。全書完成後,程偉元於乾隆五十八年(1793年)於北京萃文書局以活字刊出,此版本後稱“程甲本”。之後,程偉元又大量地改動前八十回的文字情節,對後四十回高鶚續亦作修改,以致使全書前後融會貫通,益加合情合理。修改後,仍由萃文書局以活字刊行,這個版本後稱“程乙本”。自此《紅樓夢》得以刊本流行,影響蓋世。
然而,王爾烈也是參與了《紅樓夢》後四十回續書的情節構想了的。
參與《紅樓夢》後四十回續書的還有:王爾烈的小妾趙茹倩、趙茹儐姐妹二人,還有高鶚的小女高儀鳳、情人畹君及程偉元的夫人王小宛一般女眷。
一日,他們在虎坊橋王爾烈家中計議《紅樓夢》後四十回續書情節時,王爾烈首先說道:
“對於書中主人公賈寶玉這個人物的後來命運當如何安排?”
程偉元聯想到自己科甲不意的窘境,頗有些傷感,說道:
“就讓他不了了之,出家當和尚去吧。因為林黛玉已死,他還能有何望呢!”
高鶚聯想到自己科甲中舉,進士在望,大有躍躍欲試的架勢。於是,他興致勃勃地說道:
“還是讓賈寶玉科場中舉,以振家風,原復隆興為宜。林黛玉雖短命,薛寶釵尚存,亦可相依。”
王爾烈見其二人各述己見,爭論不休,便說道:
“賈氏結局,當是程公、高公現況。”
“何講?”
王爾烈道:
“高公已中戊申舉人,程公尚在攀刻之途。此屬一上一下,一得一失。若將二者融合,豈不得當識體!”
“如何?”
王爾烈道:
“自黛玉命入黃泉,寶玉已失去求生所望,此正是程公之境也;尚有寶釵鮮活於世,又有賈母先時之望,寶玉中舉亦是仍然,此正是高公之境也。”
程、高二人聽了,以為極是,遂委高鶚執筆,讓賈寶玉中舉為終。
當思慮到《紅樓夢》後四十回眾女眷之命運時,又引起一泓波瀾,幾位在座參與女子各說不一。
趙茹倩道:
“夫唱婦隨,自古論之。既然賈府家道中落,男性受挫,女眷難保。在其抄沒家產時,女眷當發於官賣。”
趙茹儐道:
“不可不可,此局未免過於殘忍了。況其家原名門豪族,女亦屬玉葉金枝,當給她們留以生望繁欣之地。”
高儀鳳道:
“自古有云,女兒家為紅顏薄命。該書有此起落,也是情中註定,非婉惜所致,只是續書者當筆下留情矣。”
畹君道:
“女與女不同,男與男不一。人生悲歡離合,乃月之圓缺,日之陰晴。此百種千般,便組合成人生畫稿。”
王小宛道:
“書中之事,亦當如此。今日我等女輩相聚,他年有人寫進書中,其情情楚楚脈脈辛辛,當同此一樣耳。”
王爾烈聽了,深有所觸,道:
“眾卿女眷,當都進書中。”
“何也?”
王爾烈道:
“坊本小說者,所寫乃芸芸眾生。該書前八十回本,所寫即曹氏之博收廣輯;今做後四十回續,亦同樣也。眾才女進得書中,鮮活其情節,豈不一致!只是姓名不同罷了。”
趙茹倩、趙茹儐、高儀鳳、畹君、王小宛眾女眷聽了後,都以為所言極當。遂在高鶚執筆續著時,她們的行為、舉止、言談、笑貌、影子,皆進得裡去了。
當談及到《紅樓夢》後四十回續書將涉獵到清廷諸多社會政事時,程、高二人又有所想。
程偉元說道:
“清廷自康熙起,經雍正,至乾隆四十七年間,多有文字案,文人受害極重。雍正三年(1725年),汪景祺之獄,系因其作《西征隨筆》一書,被處斬;雍正四年(1726年),查嗣庭之獄,系因其典試江西題有‘維民所止’犯忌,被捕死於獄中,並遭戳屍;雍正六年(1728年),呂留良之獄,系因其早年著作有疑夷反清思想,遂被剖棺戳屍,株族;乾隆十六年(1751年),戴移孝之獄,因其著《碧落後人詩集》中有‘長明寧易得,短髮支長恨’句,其後人戴世道、戴世法、戴用霖諸族子、孫、曾孫皆照‘逆犯子孫緣坐律’斬立決;乾隆二十年(1775年),胡中藻之獄,因其出任廣西學政時試題有‘乾三爻不象龍’句,被疑為影射‘乾隆’字音,胡中藻被處斬,其師鄂爾泰及侄鄂昌,被令自盡;乾隆四十年(1755年),王錫侯之獄,因其著《字貫》刪改了《康熙字典》。並被發現序文凡例中有將康熙、雍正廟諱及乾隆御名開列處,王錫侯處斬,子孫六人處死;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徐述夔之獄,因其著《一柱樓詩集》的詩中有‘大明天子重相見,且把壺兒擱半邊’、‘明朝期搓翩,一舉去清都’句,徐雖死,亦被啟棺戳屍,其孫徐食田、徐食書及刊刻印行者皆處死;乾隆五十四年(1789年),沈德潛之獄,沈是乾隆二次南巡時發現的俊才,遂給予禮部尚書銜,認為人瑞,著加恩榮。但是此時發現他曾贊稱過徐述夔的詩句,併為其作傳,被大罵為‘大逆不道,喪盡天良,負恩無恥”,沈雖死,卻下旨將其牌位撤出賢良祠。追查過程中,又發現其詩有‘奪朱非正色,異種也稱王’句,遂被剖棺戳屍。凡此種種,駭人聞聽。皆應在續書中有所反映。”
高鶚說道:
“凡此種種,既然俱在,自當書之。”
王爾烈聽了,思之半晌,後低語鄭重說道:
“不可不可,不可直接揭露,更不可道出朝代年月,事關至重。為穩妥見,還是將其真事隱去,託假語村言志之。”
眾人聽了,覺得所言益當。於是,在高鶚執筆續書近收尾時,仍有甄士隱、賈雨村兩個人物,並對世事作評。其“甄士隱”,乃含王爾烈諸公所言“真事隱去”語的選字諧音;其“賈雨村”,亦存王爾烈所言“假語村言”句的簡字諧音。
其實,這也並非是王爾烈刻意獨創,在曹雪芹氏前八十回《紅樓夢》中即已安排著定了這樣情節。曹雪芹氏《紅樓夢》第一回目,即是:《甄士隱夢幻識通靈;賈雨村風塵懷閨秀》。其所言是:僧道談論絳珠仙草。僧道度脫,甄士隱女兒英蓮未能如願。甄士隱與賈雨村結識。英蓮丟失,士隱出家,士隱解《好了歌》諸事。高鶚氏《紅樓夢》後四十回續書,只不過是延用曹雪芹開端之用意罷了。高鶚氏《紅樓夢》後四十回續書,第一百二十回目,即是:《甄士隱詳說太虛情;賈雨村歸結紅樓夢》。其所言是:賈政去金陵安葬賈母,聞喜訊回京。於船中寫家書時幻遇賈寶玉。薛蟠回,誓改前非,香菱被扶正。薛姨媽以李絝比寶釵。襲人不得已而嫁蔣玉菡。士隱對雨村說:“賈府將來要‘蘭桂齊芳,家道復初’。”在相近的第一百一十九回中,也道出:賈寶玉中了舉人第七名,賈蘭中了舉人第一百三十名。賈府復官,賞還了家產。賈璉回家,閤家團圓。邢王二夫人,“彼此心下相安”。
王爾烈所議,只是起到串連補綴和啟示下文的作用罷了。
當然,這也是他的一個作為了。
當說及其續書結局時的地點時,高鶚、程偉元又有別論。
高鶚說道:
“其前八十回啟始處,有‘青梗峰下’之語,雖似關東卻晦,當以明朗示之。”
程偉元說道:
“餘生江南蘇州,曹氏先祖曾任過蘇州織造,後改任江寧織造,因此其地名應改到南方去,那裡青山秀水也多,豈不為善!”
王爾烈聽了後,說道:
“改‘青梗峰’名不可,移居江南尤不可。”
“何說?”
王爾烈道:
“《紅樓夢》中的‘青梗峰’,即長白山聖脈之千山也。曹雪芹之祖父曹寅世居千山,其著《棟亭書目》四卷,及《棟亭詩鈔》八卷、《詩鈔別集》四卷、《文鈔》一卷、《詞鈔》一卷、《詞鈔別集》一卷、《居常飲饌錄》一卷,其署著題款皆是‘千山曹棟亭,且《四庫全書》中均有錄述。此已成定格,豈允另改乎。”
高鶚聽了,笑道:
“王翰林尚有未道出之因由,即他也西居千山也,與吾亦同裡。據此,青梗峰就青梗峰吧,不必再換取千山了。”據此,《紅樓夢》後四十回高鶚續書中,注入瞭如下情況:
其一,書中“賈寶玉”中舉,有高鶚中試的影子;“賈寶玉”不是仕途,有程偉元的蹤履。
其二,在其尚存的賈府的眾女眷形容、命運中,有王爾烈小妾趙茹倩、趙茹儐、高鶚的小女高儀鳳、情人畹君、程偉元的夫人王小宛的音容笑貌。
其三,續書尾處縱觀世道、評述天下者“賈雨村”、“甄士隱”二叟,乃有王爾烈諸公的化身也。
其四,《紅樓夢》書中的“青梗峰”,即千山也。千山,還叫千華山,即千山與華表山合稱。系因漢時遼東有人稱丁令威者,於浙江靈波山學道成仙,化鶴歸裡,落於華表山華表柱上,對著遼陽城區鳴唱道:
有烏有烏丁令威,
去家千載今始歸。
城郭如故人已非,
誰識仙某在此窺。
因而獲名。
《紅樓夢》問世後,關於其所用素材與主人翁研究,認為多有暗示,或以某事實側面雕之。綜括起來,其說有四:
其一,有謂《紅樓夢》,是以清康熙朝大學士明珠之子納蘭成德為賈寶玉,而以其一家為素材而就。納蘭氏,即那拉氏,遼陽世居者也。
其二,有謂將清世祖順治與董鄂妃事加以潤色而就,賈寶玉、林黛玉即其二人之形模摩擬之。
其三,有謂其為描摩康熙年金陵舊院事的,其中男為滿,女為漢,即金陵十二釵與清初江南學者。其成對為雙者,有:林黛玉——朱竹垞;薛寶釵——高江村;王熙鳳——餘國柱;史湘雲——陳其年;探春——徐健庵;妙玉——姜西溟;惜春——嚴蓀友;寶琴——冒闢疆,云云。又說,金釵十二,納蘭成德奉為上客者也。
其四,有謂曹霑家事自敘傳之。
此外,還有云演明亡痛史的,有云演和珅家事的,有云大觀園即袁枚隨園,種種。
然而,王爾烈所指注入高鶚續書,則為事實。
話再回到“千叟宴”上。
嘉慶元年正月的“千叟宴”,實在是辦得沸沸浩浩,熱熱騰騰,紅紅火火,鼎鼎融融,烈火烹油,繁花似錦。然而在另外一方面,在王爾烈的處地,卻顯得孤孤寂寂,悽悽清清,冷冷落落,寒寒苦苦,秋雨霜花,愁雲淡墨。
為何?
乾隆、嘉慶父子將其關係至重的王爾烈給遺忘了。
還是乾隆有所警覺。他看過了入宴的各地來的60歲以上老人及朝臣王公、皇子皇孫、宗族世家後,又看過了入宴人的名冊後,對嘉慶說道:
“皇兒,這‘千叟宴’可有遺漏者?”
“沒有。”
“該來的都來了?”
“盡皆入席。”
“那就好。可是,我總覺著少一人。”
“誰?”
“一時又叫不出名來。”
這時,隨在乾隆身邊的和珅,見乾隆有些著急,便說道:
“回稟太上皇:我倒想起一人,大概是遺落的吧。”
“誰?珅兒,快說。”
“遼陽王爾烈王翰林。”
乾隆聽了,一拍大腿,說道:
“也怪人眼太雜,怎麼將他忘了呢?”
嘉慶聽了,也著起急來,說道:
“他是我的老師,怎麼能夠不參加?”
偏巧紀昀、劉墉是王爾烈的好友,知道王爾烈的下落,便搭轎出去尋找。
不多時,將王爾烈引了進來。
乾隆、嘉慶一看,見王爾烈衣著襤褸,鬢髮蒼白,人已老矣,此時也是感慨萬千。
這年,王爾烈68歲。
乾隆見勢,立即將用做賞賜的緞袍賞賜給王爾烈一件,並賞給御製詩一章及《集古三星圖》、如意、鳩杖等。
其御製詩一章,乃千篇一律,皆是乾隆帝所做的一首詩,由王傑、董誥、胡高望、吳省蘭所謄抄品。
王爾烈見此,又見眼前所出現的沸沸人群,簪動人頭,復回想起六十餘年來所經歷過的榮辱,特別是自乾隆三十六年辛卯科進士及第入仕以來的諸般情景,心潮湧顫,不由得老眼昏花,臉上滾下淒冷的老淚來。
“王愛卿,何至如此?”
王爾烈見狀,急忙跪拜,說道:
“回稟聖上:此乃皇恩浩蕩,龍顏惠顧,天眼垂憐,御懷降憫,感激直至所致,微臣萬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