收章餘墨
曠代關東才子——王爾烈全傳--收章餘墨
收章餘墨
王爾烈平生最大作為,在於司職御師任上。由於他學識篤厚,稟賦純正,施教得方,竟然將一個放蕩不羈、所向無成的皇子顒琰,塑造成一位繼“康乾盛世”之後,“瑞徵再見”、敬宗法祖、勤政愛民、品端德方、體恤眾生、頗有作為的帝王嘉慶。
這點,從崇立於河北易縣永寧山下清西陵的《大清昌陵聖德神功碑》碑文中即可以看出。昌陵,即嘉慶皇帝死後的陵寢。其碑文為其子道光皇帝旻寧於道光元年(1821年)辛已歲四月十一日親筆撰寫。碑文中,雖多有褒獎頌揚之詞,廣含擴張宏大之意,但是也體彌出一些實事來,表露出一些真情來。不妨節錄些字:
乙未(1799年)春正三日,皇祖開遐,皇考時詔行三年喪禮。百日縞素,擗踴哀慕之誠,有倍於尋常萬萬者。臨軒初政,飭紀整綱,天下翕然景仰文明協帝之德,而睿懷乾惕,永念彝之。以敬天、法祖、勤政、愛民四大端為君之本,心法治法,單精宥密。奉火祀必躬心親敬。致南郊北郊兩祀,闡園之奧義,攄昭事之小心,誠祈雨雪,為民省歲,雩壇朝告,岱宗又應,故能變之化。平四氣,轉歉歲,錫康年。至誠感德,格有明橞。為惟聖人,為能饗帝,考孝子為能饗親。四孟時享,歲終大袷格廟也。陪都肅駕,每謁丹邱,松杏紀功之碑,大禮慶成之記,報本也。東西陵寢,歲時躬謁,秩祀有恪,發聲必哀,嗣統述之聖心,終身常懍懍焉,蓋孺慕之至也。實錄聖之以夙興誦肆,動遵成憲,事鮮創舉,著守成論,深鑑前朝,更張之弊,而勤修列聖創垂之法,蓋繼述之善也。恩逮宗室,莫厥攸居,而擢其秀,俾以科第,是惇是敘,篤親親也。天性恭儉,不宅異物,蒞位之始,杜絕四方之供獻,詔大吏毋侈奇瑞,以廉能飭庶司。論勤政之要,革因循怠玩之習,制官箴儆於有位。書無逸,法周銘,尋言納諫,披章覲吏,歲無虛日。巡津澱以觀防,幸台山以祈福。搜獮詡武,閱兵之暇,親御弧矢,校射獎能,靡遑靡逸。念刑法為弼數之具、惟明慎惟,期於止闢。每歲秋審,誠大臣再三審核,覆情實,毋枉勿縱,然後定之獻之。而聖心矜恤惻怛,終不能自己。嘗為息訟安民論,曰:“慎刑以息訟為先,息訟以勤政為本,勤則有廢俱興,以訓政於無訟。”大哉,仁人之言,其利博矣。河患自古有之,我朝以工代賑,最為良策。癸亥(1803年)秋,河決衡家樓,注大名,入山東境,橫貫運河。皇考念民命致重,漕運攸關,出帑金千萬,數月大工告蕆,民不知災。丙寅(1806年)夏,青黃並漲,啟五營,減壩分洩洪流,治雲梯關黃河故道,疏浚流通,自是無下壅上潰之患。巳卯(1819年)秋,霖積漲豫,河復有溢漫,武陟橫流,厥勢綦重。事聞立沛恩施,工賑工舉,堤防孔固,而全漕輓運,較數歲愈形迅暢。期皆宵旰肫誠之哀,上恪蒼靈。凡四方水旱偏災,蠲租緩貸,無歲無之用之。中外之安,時和民樂,而軫恤愛育之恩,有加靡已。愛於六旬萬壽聖節,特詔免天下欠積,數至三千餘萬。所以休養黎庶,涵濡群生,至深切遠也。萬幾之暇,從事翰墨,文二集,詩三集,餘編續纂,炳耀日月;而味餘書室,全集,隨筆成於潛邸者,又數十卷。
民胞物興之懷,用人行政之績,即寓於文字之間。臨辟雍而典字,幸翰院而賡詠,御經筵而抒論,取石渠而選笈。匯唐文之菁華,訂明鑑之得失。四開慶榜,兩舉召試,於是薄海內外冠紙之倫,斧藻琢磨,風會日振。適宜皇考元命之歲,春闈取士,逐拔三元,蓋自乾隆迄今,瑞徵再見。非聖德光波四表,甄陶培養,疇能攻之哉?文教聿敷,武功有赫,蕩平三省,籌策七年,洋海廓清,渠魁授首。屬以奸民,滋擾禁城,蔓連曹滑,神威所震,霆擊風馳。遂奠齊豫,綏關陝餘孽殄夷,萬民安堵。當時申嚴保之令,俾民自衛,詔書寬大,聽其悔罪,胥匡以生。蓋覆載生成之德,不遺一物,禹車湯綱,視滋福矣……
碑文中嵌有“味餘書室”一詞。“味餘書室”何也?乃嘉慶皇帝顒琰(即永琰)做皇子時的讀書之所。他做皇子時,曾著有《味餘書室記》一書。書中有這樣的話:“予居禁中,有室五楹,不雕不繪。公餘繹晝所習書史,遊藝於詩文,或臨法帖一幅,怡然自得其趣也。欲題其楣端,請於君武先生(即王爾烈)。先生曰:‘勤學者有餘,怠慢者不足。有餘,可味也。’名之‘味餘書室’。”
顒琰的師傅有:6歲時起,從禮部侍郎奉寬讀書,開始啟蒙教育,並通五經;13歲時起,從吏部侍郎、經筵講官謝墉學習今體詩;從翰林院侍講學士、日起居注官、文淵閣直閣事、曾任福建學政朱圭學習古體詩;18歲時起,從翰林院編修、內閣侍讀學士、乙未科會試同考官、癸卯科江南鄉試主考官、三通館纂修官、曾任陝西道監察御史及後任大理寺少卿、順天府丞王爾烈學習詩、文、典章、書法,諸大全,一直到即位登極,前後達18年之久。
顒琰四位師傅中,王爾烈任職時間最久,影響最巨。他們中,除奉寬外,謝墉、朱圭、王爾烈三人都參加了《四庫全書》纂修,可見皆是真才實學、有德有識之士。
在王爾烈的教導下,不僅使顒琰日漸懂得如何成為一個有為帝王,不為桀紂,要成堯舜,大展宏志;同時,文學、知識、翰墨、思想,也得到了極好的陶冶。
顒琰對於“味餘書室”和他的這個王爾烈老師很是有些留戀。他即位成為嘉慶皇帝后,仍念念不忘,遂編輯刊刻成《味餘書室全集》,此乃其於味餘書室讀書時的文學作品集。《味全書室全集》,收詩數百首。其中,有自然景物的吟詠,如《花朝》、《柳線》;有感發於由衷的淺唱,如《百日有感》、《夜窗喜雨》;有遊於書海的趣記,如《映雪讀書》、《雪窗臨帖》、《讀陶詩》。並有娛於琴棋書畫、翰墨書林的文章,如《古硯微凹聚墨多》、《秋琴》、《山月照琴圖》、《風篁清聽》、《題趙子昂畫馬》、《馬遠梅花詩思圖》、《頤和書室》、《床上書連屋》諸篇。
顒琰的詩文,樸實無華,清新流暢,且近於陶淵明的田園詩。這點,不能不說受到王爾烈文風、詩風的影響較深。事實上,他的許多詩文,都是經過王爾烈過目和指點的,有的則幫助修改過,甚至有的乾脆是代筆之作。如他的《柳線》,寫得是何等的清淺,素淡,且韻趣悠然,宛如一幅水墨丹青。看後,也不能不想到:它與王爾烈遊千山諸詩在風格、意境上是何等相似,幾乎同出一格。不難看出,此作出於王爾烈手也。詩云:
萬條縈拂間青黃,
嫋嫋拖煙繡線長。
絲乍飄來魚欲遐,
翦難施處燕空忙。
錦城花片編勞織,
金縷歌聲宛若揚。
最是風情三月岸,
幾多公子系遊韁?
儘管如此,亦透露出嘉慶帝的英才。想象可知,若無御師王爾烈殷殷施教,勤勤輔育,諄諄布典,嘉慶帝安有如此所成!
王爾烈育帝如此,持家亦如此。
他逝後,三位夫人攜子女兒孫及諸眷屬仍居於遼陽城內的御賜翰林府第。趙茹倩、趙茹儐二姐妹年已四十有餘,陳月琴年近八旬。然而,陳月琴卻精神矍爍,神彩流漓,並無老態龍鍾樣。為此,家業事自然落到她的身上。趙氏姐妹二人又識書達理,對陳氏極為敬仰,以老姐相稱,日子確也過得和睦。
常言,“樹大沒有不分枝”的。不久,王氏家庭中出現了一個孽子,名叫王志鰲,劉氏淑香生,王爾烈四子也。
他貪圖玩耍,無所是事,日漸地與一些不屑之徒混淆在了一起,時常參與賭博。這個時期,王氏家中並不富裕了,生活所用,只是靠朝廷所撫卹的微薄俸銀度日。為此,陳氏將家裡傭人也都打發了,為的是減輕開銷。正因如此,才小得溫飽。而今出了這樣不屑逆子,哪裡有餘錢可供得他去揮霍!
王志鰲在外面賭博賭輸了,無有辦法,便回來盜家物典當或出賣。王家也沒有什麼值錢的東西可盜。只是有嘉慶元年正月“千叟宴”上乾隆與嘉慶賜給王爾烈的“鳩杖”、“如意”、“集古三星圖”和御製詩章一首,以及翰林院124名翰林所贈並加蓋“皇帝之璽”大印的“百壽圖”。此外,便是乾隆與嘉慶賜給他的御筆、御硯、御瓶、御書、御畫、福字及燈盞等。這些賜物贈品,為珍貴之物,被陳氏夫人珍藏起來,哪準倒賣!不但不能倒賣,即便稍有差錯,便會犯有欺君之罪,那還了得!一日,他又賭輸了。賭徒們見他無錢可還,又知道他家有御賜珍品,明白那物值錢,便逼著他拿出家中所藏御賜珍品還債。可是,由於陳氏看管得嚴刻,他盜不出去,便嚇得不敢出屋了,而那些索錢的賭徒卻手持棍棒,堵在翰林府第大門外,等待著,不肯離去。
王志鰲嚇得沒有辦法,便哭著來找趙氏姐妹二人,道:
“二位小媽,可為我想想辦法吧。”
趙茹倩、趙茹儐二人核計了一下後,由趙茹倩出面,說道:
“孩子,你怎麼不找你二媽呢。”
“不敢。”
“為什麼?”
“自大媽劉氏過世後,家業就由二媽陳氏執掌。她管理家業,秉承父願,向來嚴刻,豈敢隨便去問!”
趙茹儐聽了,在一旁說道:
“這就明白了。當初你父臨終前曾留下遺言,將你與志翰過繼給二媽陳氏名下為子,以圖後嗣。可是,自那時以後,你並沒有喊過她一聲媽,她心中不感到冷酷嗎!現在,你兄志翰為官在外,只你在家中,當前去認媽,然後再圖他策。”
王志鰲一聽有理,便來到陳氏房中,跪倒在地,呼道:
“二媽,孩兒不對了,前來賠禮。”
陳氏看了,說道:
“賠禮是小事,恐怕還有他圖吧。”
王志鰲聽了,這才不得不實說。
陳氏聽了,眼裡落下淚來。
她心想:自王爾烈死後,便把這個孩子與志翰託付給我,以期教育成人。志翰已為官放任外地。只是這個孩子,未得教育成功。這裡有兩個因由,一是自己未能盡到心意,管束不嚴;一是自覺不是親骨肉,怕管教過嚴,生出閒言,因而才導致如此。
想到這裡,她隨即說道:
“孩子,此乃媽之過也。”
“二媽,您何過之有?”
“你爸臨終,將你託付給我,是我未盡到教育的責任啊。”
“哪裡是二媽未盡到責任,而是孩兒太不爭氣了,實在有辱門庭。”
陳氏聽了,見孩子明白過味來,心裡暗自有些高興。認為:只要從此認真教管起來,為時還不算晚,目前正是機宜。但有一點,必須從嚴,毋得放寬。於是,她擦了眼淚,說道:
“面對今日此景,為媽是有辦法。不過,你得答應我一件事情。”
“二媽,請講,孩子沒有不聽的。”
“沒有別的,你得連叫我三聲媽。”
“二媽,方才我不都叫過了嗎?”
“叫過是叫過了。當初你爸臨終時還讓你叫來著呢,結果你叫了嗎?”
志鰲一聽,深覺失禮,說道:
“二媽,今後孩兒不了。”
“只這樣說了不行,還得有個表示。”
“咋樣表示?”
“你得從我胯下鑽三次,並連叫三聲媽。不然,你別認我這個媽,我也沒有你這個兒子。”
孩子聽了,只得依從。
於是,陳夫人將自己平時穿過、現放置在一邊的褲子懸於門首,叉開褲腿,讓志鰲去鑽。
志鰲明白,這是一種象徵。
於是,他趴下,從褲襠底下,連鑽三次,並向陳氏拜了三拜,連喊了三聲媽。
最後,跪在陳氏面前,聽從吩咐。
陳氏看了看,說道:
“這還不中,還有要求。”
“二媽,請講,孩兒在聽著。”
“從今往後,不准你再和賭徒賭棍混在一起,要在翰林府前院遼陽義學館好好讀書,以求上進,將來好求個功名。”
志鰲道:
“二媽,孩兒樣樣依從。”
“好,起來吧。”
“那麼,今天的事怎麼辦?”
“孩子毋急,為媽自有辦法。”
說著,陳夫人精神抖擻,立即叫人安排好儀仗、隨從,備好翰林府的轎子、迴避牌、肅靜牌、執事旗諸物,並讓人鳴鑼擊鼓開道,打好了排場,便要擁出翰林府門。
這時,有人稟報遼陽知州張國泰。
張國泰,湖南安鄉人,乾隆四十五年庚子科(1780年)進士,嘉慶十三年(1808年)出任遼陽知州。他雖然也是正途科第出身,中了進士後,還授翰林編修,但是其政績卻遠遠不及前些任州官。他養成勢力眼,攀官結貴。他見王爾烈翰林府不如先前,日漸衰落,便不看在眼裡。眼見王府受欺,非但不管,有時還暗地慫恿,助長歹徒惡勢。他想借此,以張揚自己的威風,恫嚇百姓。
此時,張國泰聞聽有人稟報,心想,老翰林王爾烈已故去多年,現在是孤兒寡母,有那個廟沒那個神了,何用!此舉,只不過是虛張聲勢罷了。便沒有介意。
陳夫人梳妝打扮好,端坐轎上,命人點炮起轎。
那時候,遼陽城裡,只有御賜翰林府老爺進京,才能鳴炮起轎。按《大清律》明文規定,炮聲一響,當地州官、縣官必須過府送行,遲到便被視為欺君,按律問罪。
這起轎大炮一響三聲,驚動了州官。
州官張國泰想:倘要王府人真的進京告準御狀,皇上怪罪下來,豈不罪在不赦!
想到這兒,他急忙穿戴整齊,來到翰林府。
這時陳夫人早已起轎,出了府門。
張國泰緊趕。直跑到遼陽城西門高麗門外傳臚橋頭才趕上陳夫人轎子。
傳臚橋,系因王爾烈於辛卯科殿試取中二甲一名進士,家鄉人以為給遼陽爭了光,為紀念此事,便修建了此橋,並以此命名。
這會兒,陳夫人見張國泰趕到,便撩起轎簾,說道:
“州官大人,有勞你了。”
“何往?”
“小民去京面見皇上,州官大人有何見教?”
張國泰一聽,忙答道:
“下官來遲,還望夫人海諒。只是不知夫人尚有何難處。”
陳夫人見機會來了,便正了正頭上插的御賜玉簪,說道:
“州官大人,這還用問嗎?”
“怎講?”
“御賜翰林府在你遼陽知州地面,有些事你不會不知吧。”
“怎說?”
“如今這翰林府的人,連大門都不敢出了。”
“何事?”
“那些市井無賴,已堵在府門口,成何體統。本夫人此次進京,是求聖上給條出路。”
張國泰一聽,嚇得發抖,連連作揖求饒,說道:
“夫人息怒,都怪卑職不才,辦事不周,未有保護好御賜翰林府。懇求夫人,看在王翰林王大人面上,就不要進京了。
有事就地辦理,一切好說。”
陳夫人道:
“先死王爺客滿堂,後死夫人無人抬。哼,虧你還記得王大人!”
“見轎如見官,下官一定為夫人做主也就是了。”
“那好,限你在今日之內,把那些市井無賴全部給攆出翰林府府門,不准他們再到府第胡鬧。”
州官一聽,哪敢怠慢,一聲“喳”,便去執行。
陳夫人看了,這才收起執事旗,打道回府。
隨即,州官大人將這般賭徒一干人等抓獲,並裝進木籠囚車,準備在遼陽城示眾遊街三日,以施震懾。
陳夫人看了,便又找到知州張國泰說道:“州官大人,慢。”
州官有些莫名其妙,問道:
“夫人,又怎的了?”
陳夫人正顏說道:
“州官大人,已行吏治,可佩可嘉,此乃遼陽之福份也。
可有一宗,王子犯法,當與民同罪呵。”
“怎麼講?”
“犬子也是個不屑之徒,也當同樣受到懲處才是。”
張國泰一聽,知道陳夫人心懷大義,不護己短,不枉王府遺訓,很受感動。當即,將志鰲也依罪打入囚車,遊街示眾。
百姓看了,都說:
“王府家風,千秋百代,蔭蔭不絕。”
從此,遼陽城市井無賴、地痞流氓,盡皆銷聲匿跡,地面變得風清氣和起來。
志鰲受此教訓,痛改前非。
陳夫人,建議州官重整遼陽義學館並將志鰲送入其中。然後,又進盛京書院住讀。他革心洗面,認真攻讀,學業日著。果然,老天不負苦心人。嘉慶二十一年(1816年)丙子科,王志鰲應順天府鄉試,取中舉人第八十八名。
是科主考官:大學士富陽董誥、侍郎當塗黃鉞、侍郎蕭山陸以莊,解元王定甡。
黃鉞,字左君,一字左田,乾隆辛卯科進士,與王爾烈同科,嘉慶時官至禮部尚書。工書善畫,山水得蕭雲從餘韻,書法宗王羲之、王獻之之法,與董誥並稱董黃二家。告歸時,年90餘,供奉出身。晚年目失明,自號“盲左”。卒諡勤敏,著有《四齋集》傳世。
董誥,字雅倫,一字西京,號蔗林,乾隆進士,累官東閣大學士、太子太保。和珅用事時,大張盛福,力排異己,誥攜拄其間,遇事多所糾正。工詩古文,善畫,進呈諸本,多有乾隆題詠。誥性寬厚,歸籍族人多以董誥呼之,其僕從不滿。董誥曰:“吾在族,齒最卑,其呼名宜也。”時多有其量。
卒諡文恭。為王爾烈同寅。
陸以莊,為王爾烈任癸卯科江南鄉試主考時所錄。
王爾烈之三子王志鰲,在此與董誥、黃鉞、陸以莊相遇,亦為奇了。
王爾烈的生平事蹟,口頭傳說多於文字記載,其事略多散見,其著述多散失,一直未得詳傳,堪稱憾事。直到20世紀30年代,王爾烈的同邑後學、著名史學家金毓黻老先生在主纂《奉天通志》時,才借便蒐集整理了王氏的散在詩文,並編定《瑤峰集》上下二卷,使其著述方有個粗淺的梳理歸籠。《瑤峰集》中,附有金毓黻撰著《瑤峰集敘》及《瑤峰集附錄》二文,使得王爾烈傳略有個基本雛型。儘管筆墨甚微,文字甚少,但也是夠得上珍貴了。為此,我們是得感念金毓黻這位老先生的。
金毓黻,字靜庵,號千華山民,遼陽人。1887年(清光緒十三年)生,1964年卒。1908年入奉天省立中學堂,1913年入北京大學文科。1916年畢業,遂開始伺職。歷任瀋陽文學專門學校教員、黑龍江省教育廳科長、吉林永衡官銀號總文書、吉長道尹公署總務科長兼長春開埠局副局長、吉林省財政廳總務科長、長春商埠電燈廠廠長、遼寧省政府秘書長、遼寧省政府委員兼教育廳長。1931年後,任中央大學史學教授、東北大學史學教授、中國國史館纂修、瀋陽博物館籌委會主任。1949年後,任龍京大學教授、中國科學院歷史研究所研究員。他是中國近現代著名的歷史學家、文獻學家及文學家。
1925年,在他出任長春商埠電燈廠廠長時,主持編纂了《長春電燈廠營業志》。1928年,受聘總纂了《長春縣誌》。1931年,主持編纂了《奉開通志》,其編纂的《瑤峰集》即成於此時。他平生的主要著作有《東北通史·上編》、《中國史學史》、《渤海國志長編》、《宋遼金史》、《明清內閣文庫史料》、《五千年來中朝友好關係》、《太平天國史料》、《中國地震資料年表》、《普修新地方誌的擬議》等。
為佐理王爾烈傳略及其相關著述,今特將金毓黻載入其蒐集、整理、編輯而成的《瑤峰集》中的二篇文字轉載這裡,以為對王氏家脈、世事及詩文等的追述、概括及補遺云云。
其一,金毓黻著《瑤峰集敘》文:
遼陽王瑤峰先生,以文章、書法鳴於乾嘉之盛。更以二甲進士第一人入翰林,為侍從臣,擢升卿貳。至今邑之父老,每喜談其軼事,雖至婦人孺子,亦能舉其姓名。所以致此,誠非偶然,蓋科名之見重於世人也久矣。餘訪求先生遺著,積有歲時,僅見同邑孫氏弆藏先生手寫詩卷一冊,題曰:《同遊千山詩錄》,凡六十首,自作之外,兼錄同遊之詩,如楊君實、趙文源、石瑞昌、餘燦章、王杏村、王穆齋,皆邑人之能詩者。其人其詩,皆賴此冊以存,不可謂非幸也。餘又別見一卷,題曰:《錄遊千山舊作呈芝圃同年》,亦為先生手筆,凡錄詩十五首,大抵見於前卷,而多所致定,又有為前卷所不載者,而芝圃亦不知為何許人。先生嘗稱芝圃為同年,又讀書於祖越寺,或亦為遼陽人。兩卷既有異同,爰為一一考訂,具錄於簡,亦一時之雪泥鴻爪也。先生為乾隆辛卯(1771年)進士,而千山之遊則在丁酉歲(1777年),蓋通籍後六年也。寄穆齋詩敘,有“丁酉服門入都”之語,則先生之遊千山,適當居憂之日。此又可考而知者,張文貞公(玉書)《遊千山頂記》謂元皇慶中直學士。陳景元撰《雪庵碑》言:“僧自醫巫閭,駐馬大安,後移居鴨綠江,復還香巖,具有異跡。”敘其始末頗詳。而先生似未寓目,故其題《雪庵碑》詩初稿,頗以唐太宗遣使賜碑之傳說,為可信。迨後,拓得“皇慶”二字,始知其妄而易之。蓋張公遊山時,碑所*缺,才七八字;至先生時,則僅餘數字,故考訂有難易之殊也。先生生八子,次名志騏,曾與錦州金科豫同肆業瀋陽書院。乾隆五十五年(1790年),朝鮮柳氏(得恭)撰《灤陽錄》,曾略言之同遊詩錄所載之。志翰、志鰲則其三、四兩子也。志翰,字西園,並見紀於《常理齋殉節錄》,往聞王君心之述,王氏之世系甚悉,故備知八子之名,茲可以互證矣。餘於《遊千山詩》以外,又搜得文九篇、詩三首,因釐為上下兩卷,以《遊千山詩》為上卷,餘為下卷,命名曰《瑤峰集》,並我所知,疏考如右。嗚呼,先生之詩,世不多見,今經冥搜苦索,而所得者僅此,設不為之刊佈流傳。即所得之戔戔者,亦將隨刀兵水火以俱盡,是誠後生小子之責而不容稍緩者也。世尚傳鈔先生《試帖詩》若干首,餘以其非傳世行遠之作,且不足重先生,故置而不錄,讀者諒焉。同邑後學金毓黻謹識。
其二,金毓黻《瑤峰集附錄》原文四則,筆者著《王爾烈全傳》時又搜得王氏相關文字四則,凡八則。此處,以先楊後金為序,一併錄之。
之一:紀昀著《四庫全書總目·卷首》
乾隆四十七年七月十九日,奉旨開列辦理四庫全書在事諸臣職名:校勘《永樂大典》纂修兼分校官:翰林院編修,今任陝西道監察御史臣王爾烈。
之二:《皇清書史·家言隨箋》:
王爾烈,字仲方,一字君武,號堯峰,一作瑤峰,遼陽人,乾隆三十六年進士,官順天府丞、太史,書《千峰記》二冊,可稱二寶。
之三:《遼陽縣誌》:
王組:雍正己酉舉人,癸丑進士。
王爾烈:組之從子,乾隆乙酉舉人,辛卯進士。
王縉:字冠美。父天錄,有善人之稱。雍正間,縉由附生補禮部官學教習。乾隆二十年授深州學政,訓士有法。州守鄒雲成,因公外出,煩縉代理。適有逃兇命案,謂幕友曰“若知太守外出,必徘徊未即逃,急捕可得,緩則遠揚。”如言,差捕果鞫之,遂俱服。鄒在保陽聞之,急歸則已定。驚歎曰:“如此才,而為學博,屈君久矣。”平日留心書畫。子爾烈克紹前業焉。
王組:字鸞佩,縉之弟,雍正癸丑進士,授刑部主事,升郎中。清慎明決,遇有疑案,司寇必以委之,其訊鞫不以刑,術善,為開導,囚自服輸,凡所平反,皆莫能移易。前後駁案得議敘記錄八十餘次,為一時所無。乾隆十五年二月,任甘州府陛,見純廟勖之曰:“甘州要地,為一方之屏障,其勉之行,當擢道員也。”至甘州,見邊地瘠苦,以養民為務,興利除弊,案無留牘。時歷州境,問民疾苦,稱之曰“活佛”。調涼州,百姓送者絡繹數十里。會西藩蠢動,撫得鄂公稔知其能,檄議事,甫所,卒於逆旅。
王德純:字景文,號穆齋,世居城內雙井街。乾隆癸酉拔貢,考取覺羅學教習,期滿以知縣用,撥發安徽署合肥縣,尋署安慶通判。二十五年,題署建德縣,事一年結積案甚多。有監生等,已葬數冢于山麓,山主屢控不休,案累三十年,經十餘任未結。德純查其譜系,核其所葬年月,知其為偽,藉以圖賴山場。立命發冢,惟亂石而已,乃折服。平日亦多善政,民為之立生祠。
王爾烈:深州學政縉之子,字君武,號瑤峰,少承家訓,性行純靜,篤於孝友。乾隆進士二甲一名,授編修,歷官御史、內閣侍讀,充四庫全書處及三通館纂修。嘉慶元年,預千叟宴,蒙御賜詩並《集古三星圖》、如意、鳩杖等。四年,以大理寺少卿致仕掌瀋陽書院。六年,卒。工詩文,善書法,宗羲、獻。其父亦工書畫,官深州,時遇同官慶賀,輒作畫命之書韻語以贈,得者寶之。至今中日人獲其墨跡,更加拱璧焉。
之四:《奉天通志·選舉》:
乾隆三十六年辛卯恩科黃軒榜:王爾烈:二甲一名,奉天府遼陽州人,組從子。館選考:字堯峰,授編修,歷官大理寺少卿、陝西道監察御史、通政司副使、順天府丞。按:爾烈癸酉拔貢,乙酉舉人,乾隆三十二年官平谷縣教諭,至中式始開缺。
之五:《遼陽州志》
雍正十一年癸丑科陳倓榜:王組,三甲八十六名進士,奉天府遼陽州人,天祿子。按:雍正巳酉科順天府鄉試,硃卷,中式第一百七十五名舉人。
之六:《清秘述聞》:
王爾烈,字仲方,遼陽人,乾隆辛卯進士。
之七:《遼陽鄉士志》:
王爾烈,字君武,號瑤峰。少承家訓,性行純靜,篤於孝友。尤工書法,至今推為遼城第一書家。由乾隆癸酉拔貢、辛卯進士、廷試二甲一名授編修。累遷內閣侍讀。嘉慶元年預千叟宴,蒙御賜詩一章,並《集古三星圖》、如意、鳩杖等。四年,以大理寺少卿致仕,掌瀋陽書院。六年,卒。
之八:遼陽王心之《靜晤室日記》:
遼陽王君心之(鴻志),與王瑤峰先生遺裔比鄰,述王氏之世系甚悉。王氏原籍河南,明代遷往揚州之江都縣。明季有官指揮於遼東者,始定居於遼陽城南三十里風水溝。先生之曾祖名三益,父官指揮,祖名天祿,清雍正時,官刑部湖廣司主事。天祿生四子:縉、紳、組、紃。縉生瑤峰,官翰林院編修(乾隆四十二年),陝西道監察御史(四十五年),內閣侍讀學士(嘉慶元年),大理寺少卿(四年)。
瑤峰生八子:志鵬、志騏、志翰、志鰲、志芬、志崇、志廣、志正。志騏官遊貴州,遂家於彼,生一子,名存。存生四子。今王氏子孫有名:遇辰、黨辰、拱辰、松辰、象辰、德辰、撫辰、緯辰、福辰、柏辰、北辰、大辰,凡宗兄弟十二人,皆瑤峰先生之六世孫也。先生八子,故分八支,即貴州一支、遼陽二支、瀋陽二支、東豐一支、吉林二支是也。自王氏初祖訖名辰者,凡十世。以上世系,皆聞諸名。撫辰者所述,餘又聞王氏子孫,尚有寓居北京者,曾為劉君仲聞所遇,惟未詳其為某支耳。
王君又開示:王氏累世官階其雲陝西司郎中、刑部主事、甘州府知府,癸酉拔貢、乙酉舉人、辛卯進士,乾隆三十六年進士殿試二甲一名,提督、江南學政,膺千叟宴,御賜鳩杖,皆指瑤峰而言也。其雲:右翼官學教習、鑲白旗官學教習,疑為王縉之官。《鄉士志》:王縉於雍正間補禮部官學教習是也。又有:大鴻臚少卿、太僕寺少卿、都察院左都御史、錢法司正卿等官,不詳為何人,存以待考。
本書當我寫完最後一個字的時候,時光已經踱到公元一千九百九十五年三月二日。這天,歲次在乙亥年二月初二日,為傳統節令“雨水”過後的第十一天,距“驚蟄”還有四天。當想到“驚蟄”的“驚”字,驀地我心頭一驚。我覺得這寫字的活計多像人們在走路。那寫下的一個個字跡多像人們走路過後留下的一顆顆足跡;那填滿的一個個格子,多像人們踏路時所經過的一段段里程。驀地我想到,這紙面並非是平坦,亦有高山大嶺湧起;這紙面並非無聲無息,同樣有洪濤巨浪流來。而寫一個人的生平履歷尤是。我為這位古樸而憨重、聰穎而豁達的被譽為“關東才子”的清代中葉人物王爾烈寫這部文學傳稿時,是深有這種覺知的。王爾烈逝去的年代,至今已有194年;王爾烈出生的年份,至今已有267年。這是一個冗繁的歲月紀程,而我覺得似在昨天,只隔著一個夜晚的距離,只經歷著一度的雲霞明滅和星月隱現。
是的,我們都是在同樣的一張人生版圖上標記著,只是時間的版塊不同罷了,只是有著先先後後的座落而已。於是,我想到了兩條同行的無限延長的人生平行線。當我全身心地投入到本書這個人物的寫作時,我竟然忘卻了自己,失去了自己,我已不復存在;當我憶想到自己的人生所步過的歷程,並想將其感覺和想象加入其間時,我竟然地忘掉了書中的主人公,他不復存在,案前坐立的只是我,眼前思索的只是我。只有當那極度的匆忙和激盪情潮來臨時,我才識得這兩條平行線的疊合,既無有我,也無有他,我是在寫書,寫書就是寫書。歷史,則是公正的見證人矣。
如此想來,我心靈便添了幾絲波環,隨即有五章清清淺淺的小詩生出。這當是我給王爾烈這位老先生作傳時的體味吧。是的。
其一:
書章漸盡憶偏多,
撲面風塵踏長街。
著句留些足印印,
行文爬了紙格格。
突兀陡峭升嶺岱,
緩蕩幽悠走江河。
作傳識真原如此,
觀霞看馬感蹉跎。
其二:
自古鋪章作雙行,
書中篇外聲對聲。
翁公篇內夢常醒,
客者書邊墨勤清。
構想知識天地大,
索思感慨歲月空。
兩廂待到疊合處,
淺淡深邃世事情。
其三:
猶同傳記理桑麻,
最憶大家起山家。
種豆獲豆蔭祖豆,
播瓜收瓜蔓宗瓜。
華章溢彩彪北斗,
翰墨流聲炳東霞。
鑄就高才非沃土,
村田瘠壤不凋花。
其四:
書臨此節又張衿,
縱壯歌懷也動心。
莫道天資應有份,
當說智慧不無分。
非為善業求善果,
卻是良知見良根。
曠代英華倚奇樹,
頻頻顧首多故人。
其五:
最是五月日十八,
收章宿墨影西斜。
平陽街路南聞馬,
動植園橋北顧鴨。
隱隱林間倥傯月,
飄飄水上荏苒花。
書家亦是行行客,
共雨同風一天涯。
此星散文字,看來都是些節外生枝、箋邊墨餘罷了,志下僅以為本書的收章作結矣。
1995年7月10日於長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