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老主同場
曠代關東才子——王爾烈全傳--6.老主同場
6.老主同場
王爾烈來京,住在國子監後的魁元客棧。
魁元客棧,是北京的有名老店,以收納接住來京師士子為稱著。王爾烈來到這裡,是由他生父王縉的安排所致。王縉為深州學政,離京師甚近,行走便利。這年,王縉已年逾六旬,自乾隆二十年(1755年)授深州學政已十有六年了。再加上他為人誠樸、厚重,喜結交,故在京師之地朋友較多。他聞兒子王爾烈來京應會試,便託友人寧有誠給辦理一下,於是就住進這家名店了。寧有誠,乃奉天錦州府錦縣人,即大淩河城人,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癸未科三甲九十九名進士,此時正在京中賦閒候職。
魁元客棧,不僅有名,而且還很寬敞,容納的客人也多。舊時科舉考試,往往要在京師住上數月,有的則達三月、半年、一年不等,更有的要經上三年五載的。來京師參加會試或舉博學鴻詞科,往往還要提早來上些時日,以便休息和溫習課業及作考前準備。也有的還要找一找熟人,尋一尋門路,投一投靠山通一通關節,這樣沒有一些時間是不行的。更有的科場順利,會試取中,還要參加殿試。會試往往在春四月舉行,殿試往往也要接著舉行,中間跨越時間不大,而遠路來的又不甘旅途辛勞,不願回去,這就更需住了下來。由於這種種情況,居住在魁元客棧的士子極多,江南的,塞北的,關東的,河西的,都有。且有不少都是熟人,又都是士子,都為著求敢功名而來的,自然不見外。到得一起便也不相互戒備,有啥說啥,倒也熱鬧,開心,識故,通人耳目。
王爾烈與江蘇山陰的沈詩李、沈詩杜兄弟,順天大興的黃叔琬、黃叔璥兄弟,江蘇長州的張學庫、張學賢兄弟,陝西咸寧的賈策安、賈策治兄弟,還有浙江餘姚的邵晉涵,住在一起。山陰的沈氏兄弟、大興的黃氏兄弟、長州的張氏兄弟,此六人本是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己丑科會試同登的進士,只因殿試未有獲捷,便在這裡住了下來,以迎接是年秋天的殿試。咸寧的賈氏兄弟,為乾隆三十五年(1770年)庚寅科,因皇太后八旬萬壽,舉行恩科鄉試時同登的舉人,準備迎接本科會試。邵晉涵,字與桐,一字二雲,乾隆三十四年(1769年)己丑科會試受挫,這次準備再試。而沈詩李、沈詩杜,則為孿生兄弟,尤為稱奇。
他們十人,分別住在兩個館舍,由於有四雙兄弟的關係,他們常集合在一起。他們也和其他的士子一樣,每集合在一起時,總是少不了的要高談闊論起來。其談論的內容,也多是科甲上的事情,更多的是些趣聞。
這日,用過早膳,他們又都會合到一起了。敘過一些閒話後,便又談起科場上的事情。王爾烈說道:“本人與諸位學兄相比起來,晚來一步,算是後生了,所知也是自然少些。在咱這十人中,有八人都是兄弟雙雙,這也算得稱奇了,實在是欽佩之致,感念深深。”
沈詩李聽了後,說道:“其實,在歷科考試中,於鄉、會試兄弟同登的先例也很不少。據我所知,康熙朝就有康熙九年(1670年)庚戍科會試,山東福山的鹿廷瑛、鹿廷瑄兄弟同登;康熙十五年(1676年)丙辰科會試,歸安的沈涵、沈三兄弟同登;康熙六十年(1721年)辛丑科會試,宜興的儲鬱文、儲雄文同登,而其兄儲大文,則為本科會元;雍正朝,就有雍正五年(1727年)丁未科會科,宜興的儲方慶、儲善慶兄弟同登;乾隆朝,就有乾隆二年(1737年)丁巳恩科會試,歸安的潘汝誠、潘汝龍兄弟同登;乾隆十六年(1751年)庚午科鄉試,長州的週日萬、週日瓚兄弟同登。”
沈詩杜說道:“其實,也不僅是兄弟同登,更有父子同登的趣聞。雍正十年(1732年)壬子科鄉試,江南榜長州周永驥、週日萬父子同登,而漳浦蔡新與其曾祖蔡文肅南北同舉;乾隆四年(1739年)巳未科會試,烏程的費瀛、費蘭先父子同登;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辛己恩科會試,大興邵自鎮、邵庚曾父子同登。”
黃叔琬說道:“其實,也不僅士子如此,就是主考官與同考官中,也有兄弟,父子同任的。康熙五年(1666年)丙午鄉試,湖南主考曹鼎望與廣西主考曹首望為兄弟,典山東的吳國龍與典福建的吳國對為兄弟;雍正二年(1724年)甲辰補癸卯正科(1723年)鄉試,順天同考官呂謙恆、呂耀宗父子,同闈分校;乾隆二十一年(1756年)丙子科鄉試,主考刑部尚書劉統勳、廣西正考官劉墉父子,同闈授任;乾隆二十五年(1760年)庚辰恩科鄉試,浙江主考觀保、山西主考德保為兄弟。”
黃叔璥說道:“方才,沈詩李學兄說到兄弟同登事,我查了一下筆記,發現還遺漏了四樁。這四樁兄弟同登者有:康熙二十九年(1690年)庚午科鄉試,湖廣解元陳大華與兄陳大群同登;乾隆二年(1737年)丁己科會試,吉林觀保、德保兄弟同登,並同授翰林院編修,又同授翰林院掌院學士,後觀保任禮部尚書、德保任工部尚書又同任;乾隆十三年(1748年)戊辰科會試,涿州劉湘、劉洵兄弟同登;而順治十八年(1661年)辛丑科會試,山陽李時謙、李時震、李時鎧兄弟三人同登。”
張學庠說道:“在科甲中,不僅有此榮耀的事情發生,更有起死回生者,引為奇聞。乾隆二十八年(1763年)癸未科會試、榜已定。但是,因故將已取中的張書勳撤掉,遂從落榜者中選秦大成補之。萬沒想到,秦大成竟在這年殿試取中狀元。而張書勳於四年後,即乾隆三十一年(1766年)丙戊科殿試大魁天下,獨佔鰲頭,亦取中狀元。”
張學賢說道:“聖上歷來對考試和選拔人材極為重視,有許多鄉、會試主考官都是由狀元出身的人擔任。乾隆十七年(1752年),因皇太后六旬萬壽,特開壬申恩科,鄉、會試一歲並舉。江西正主考蔡新、副主考金甡皆狀元出身。也有一榜取中兩狀元者。康熙五十九年(1720年)庚子科鄉試,順天主考副都屠沂、侍讀陳世倌,一榜得兩狀元,即金壇的于振,於雍正元年(1723年)癸卯恩科殿取中狀元;安州的陳禛華,於雍正二年(1724年)甲辰補行正科殿試取中狀元。乾隆三年(1738年)戊午科鄉試,順天主考吏部尚書孫嘉淦、禮部侍郎吳京驥,一榜得兩狀元,即莊有恭於乾隆四年(1739年)己未科殿試連捷,錢維城於乾隆十年(1745年)乙丑科殿試獲中。
賈策安說道:“與張學賢仁兄所說相反,也有不少因科場舞弊而遭處治者。乾隆六年(1741年)辛酉科鄉試,順天解元毛師灝,於壬申科(1752年)殿試,因懷挾參閱書籍,查出,被除名。福建解元邱鵬飛,本武生,以兄邱振芳代作,事發,被除名。”
賈策治說道:“鄉、會試,策試方法、場次及科目,多有改換者。康熙三年(1664年)甲辰科會試,廢八股取士,專用策論,改試二場。康熙八年(1669年)巳酉科會試,則恢復八股文字,照例試三場,並準刊刻試錄,同時恢復八旗考試製度,歸併與民人同場一例考試。試卷秩列,往往要貫以省名的頭一個字或第二個字。如,雲南省,定為‘雲’字號;四川省,定為‘川’字號;廣西省,定為‘廣’字號;貴州省,定為‘貴’字號。凡此種種,如是云云。”
王爾烈聽了上述四對兄弟八人所言,大開眼界,增加了不少的經驗閱歷,很是歡欣。於是,他對身邊的邵晉涵說道:“看來,考試之事,不僅讀書是試,考場的規矩也是試啊。我方才聽了諸位仁兄的高論,茅塞頓開,實感耳聰目明也。”
邵晉涵說道:“其實,我也是初來乍到,首次參加會試,所知本來甚少。今日聽了這些論述,亦是受收益匪淺。適才,王學兄所言,亦正是我所想。沒有別的,但望王兄在本科中獲捷。”
王爾烈聽了,立即手一抱拳,說道:“多謝期望。我也祝邵學兄在本科中考出個會元來。”
他們所說的話,只不過是些逢場戲言,沒想,竟然應驗了。
乾隆三十六年(1771年)辛卯恩科會試,主司為大學士劉統勳、左都御史觀保、內閣學士莊存與,都是朝廷重臣。中試者,計一百六十一名。
劉統勳,字延清,號爾存,山東諸城人,康熙三十八年(1699年)生,乾隆三十八年(1773年)卒。雍正年進士。乾隆時累官至東閣大學士兼軍機大臣,曾多次察看黃河、運河河工。充《四庫全書》正總裁,四任會試正考官,著有《劉文正公集》傳世。為三朝元老。
觀保,滿洲正白旗人,祖籍吉林亮馬橋。姓索綽絡氏,漢姓為石,字伯容,號補亭。乾隆二年(1737年)進士,授翰林院編修,官至禮部尚書,遷左都御史。以文章受知遇,屢典貢舉,為詞林耆舊。諡號文恭。有《補亭詩稿》傳世。莊存與,字方耕,江蘇武進人。乾隆十年(1745年)乙丑科殿試榜眼。其弟莊因培,為乾隆十九年(1754年)甲戍科殿試狀元。
在乾隆三十六年辛卯恩科會試時,邵晉涵果中會元。王爾烈則名列第二。
說起這事,尚有一段蹊蹺的趣聞。
這科會元本擬王爾烈,而邵晉涵名列第二。但在榜未發前,皇八子多羅儀郡王永璇與皇六子多羅偵親王永瑢,還有皇十一子成哲親王永瑆,他們三人知道王爾烈的字好,善書法,便前來其居住的館舍魁元客棧求字。
王爾烈的字也確實是好。字宗王羲之、王獻之,有“遼陽第一書家”之稱,後在《皇清書史》第十六卷中曾載:“其書《千峰記》二冊,可稱二寶。”
這日,三皇子前來所求題扇,偏巧王爾烈未在館舍,當時只有邵晉涵在屋。邵晉涵得知是皇子求寫,那敢怠慢,便要出去尋找。三皇子得知後,未準,永璇說道:“此次題扇,是應皇太后之託而來,用得正急。既然王學士不在,也就作罷了,待有機宜時再前來拜會。”
說完就要離去。這時,永璇無意地看到了邵晉涵放於桌上的字,見異常妙絕。於是,他便拿給永瑢、永瑆看,他倆也極為讚賞。永璇看過後,忽然一喜,說道:“皇太后尤為愛才,每科會試後,她都要求字,以為留存。今時,既然王學士未在,邵學士就給代勞了吧。”邵晉涵與王爾烈關係甚好,雖為臨試時才得以相認,但因都是外地人,相處得親密無間。他聞知此情後,便急忙說道:“不可,不可,還是讓我將王學士喚回。”永璇聽了,說道:“喚回王學士也是應該,只是皇太后正在等著,眼前還有客人,我看還是由邵學士來完成吧,此事就不要再推拖了。至於王學士方面的事,由我們日後去解說也就是了,不會落得瞞怨的。”邵晉涵見三皇子態度誠懇,求字又急,也不便再推拖了,於是便完成了題扇事。
沒想,這次題扇,卻產生了新的效用。
皇太后見到邵晉涵的字後,愛不釋手,大加讚賞。隨即,她差人將本科主考劉統勳找來,問明考試選舉情況。
劉統勳說道:“榜已選出,呈到聖上那裡去御覽了,待批閱回來,便可張榜公佈了。本科會試,第一名,即會元,擬遼陽王爾烈。”
皇太后問道:“那麼這個邵晉涵呢?”
劉統勳說道:“回太后話,餘姚邵晉涵名列第二。”
皇太后聽了,沉吟一下,說道:“劉愛卿,我看這樣,反正是榜未發,我想將他倆的名次調換一下,將邵晉涵提到前面吧。至於皇上那邊,由我去談便是了。”
劉統勳乃是個正直的名相,本來認為不可,但他見是皇太后的話,也不好駁回。再說,歷來都是這樣,主考官只能管呈遞名次表奏,最後的主要士子名次,還是由皇上親自決定的。何況,太后又是皇上生母,並說明要親自面君。於是,也只好說道:“那就由太后作主吧。”
果然,表奏已呈到乾隆帝面前。他見王爾烈是遼陽人。遼陽乃大清龍興之地,自順治九年(1652年)壬辰科殿試,滿洲出了個狀元麻勒吉後,至今再沒有出過會元。王爾烈雖然是民人,卻也壯了關東的威了。他自然是有意要點王爾烈為會元。但是,正在這時,太后將他找回後宮,說明意圖。乾隆沉思了一下,覺得皇太后已是八旬萬壽,有此願也是難得了,本科就是因慶賀太后八旬萬壽而恩設的,怎好因此事掃了她的興!於是,便御筆一揮,欽點了邵晉涵為會元,王爾烈名列第二。
王爾烈是個豁達之人,也不十分計較此事,待榜發後,也無其他想法,此事就算過去了。
這是這年四月的事,為春闈。
這年十月,還要舉行下科,進行殿試。
殿試,是科甲中最高的一次考試。參加者,都是本科會試取中的進士。殿試後,以便確定進士的等次。進士分為三個等次,有一甲進士,稱進士及第;二甲進士,稱進士出身;三甲進士,稱同進士出身。一甲進士,只有三名,一甲一名,稱狀元;一甲二名,稱榜眼;一甲三名,稱探花。二甲進士,若干名,二甲一名,稱傳臚。三甲進士,為大多數。取中的一甲進士和二甲進士的頭幾名,往往都要被授予翰林院編修銜,供職翰林院內。殿試,要在太和殿的墀階上舉行,因此稱殿試。清代,還曾有過朝考,列在殿試之上。但是,那並非是固定下來的正科,只偶而地舉行一兩次,不屬常規,也無需再論了。
王爾烈於春闈會試取中進士後,便同其他取中進士的人和往科進士準備參加殿試的人,都住在了魁元客棧,等待這科殿試。
魁元客棧的前面,便是國子監。
國子監,為進京士子參加會試的地方。
國子監分為兩部分。東部分為士子考試的考棚,西部分為孔廟。孔廟內,在先師門與大成門的東西兩側,林立著若干石碑,稱“進士題名碑”。
“進士題名碑”,為開科取士經國家最高級考試——殿試中試者的題名碑。原來,在過去的歷朝歷代的殿試取中的進士,其名字都要鐫刻於石碑上,以為榮耀千秋,功名百代。現在,這裡存有“進士題名碑”共198塊。其中,有元代皇慶元年(1312年)至至正二十七年(1367年)的3塊;明代永樂十四年(1410年)至崇禎十六年(1643年)的77塊;清代順治三年(1646年)至光緒三十年(1904年)的118塊。元代現存的“進士題名碑”較少,那是因為明代進士題名碑,常常將元代進士題名碑上的進士刻名磨去,然後再刻上當時進士姓名文字,因此其元代存碑甚少。就是僅有的這3塊碑,還是清康熙年國子監祭酒挖掘地基時發現的,所以才得以留存。
這些“進士題名碑”,儘管朝代更迭,年代不一,但是其刻石格局卻都一致。僅以乾隆二十六年(1761年)辛已恩科殿試“進士題名碑”為例。碑首正中刻“進士題名碑”五字,然後的文字為:“奉天承運,皇帝制曰:乾隆二十六年辛已恩科,四月二十一日,策試天下貢士王傑等二百十七名,第一甲賜進士及第,第二甲賜進士出身,第三甲賜同進士出身,政茲誥告”云云。碑身正面,刻著進士姓名、籍貫、名次。該碑上的王傑,即為本科鼎甲一名進士,也就是狀元。
進京取士的士子,往往都少不了的要參拜孔廟,要觀瞻“進士題名碑”,以此激勵自己的志向。
國子監的西側,便是雍和宮。雍和宮,原為雍親王胤禎的府邸。他當上了皇帝后,便遷進了皇宮大內,此處便改為雍和宮了,成為一個廟宇。後來,成為北京規模最大的喇嘛寺院。主要建築有天王殿、雍和宮、法輪殿,萬福閣(也叫萬佛樓)、綏成殿。兩側有配殿、樓、閣、亭、台等。廟內宗喀巴銅像及高達20餘米的旃檀木雕彌勒菩薩像,皆依西藏布拉達宮內佛像所創。
就在這個國子監與雍和宮之間,當時有一個巨大的花園,名曰雍和園。
這個雍和園,由於臨近國子監,所以便成了來京士子應試候考閒暇散步休息的地方了。
一日早膳後,無事,王爾烈便獨自來到雍和花園閒步散心。當他穿過一座月亮門,拐過一條月牙河,來到一座假山後邊時,忽見一個人在舞劍。看去,這人氣宇軒昂,精神矍爍,目光有彩,非同常人。他看了後,本想越過這人身邊,不想停留。沒想,當來他到這人身邊時,只見這人收了劍招,用汗巾沾了沾額角上的微微顯露的熱汗,便主動地同他搭訕道:
“這位學兄,可是前來應試的士子?”
王爾烈聽了問話,也只好站下,說道:“在下正是。”
“你大概是關東人吧。”那人道。
王爾烈一聽,覺得有些生疑。待他再看了看這人,只見他上著藏青色長袍,外加棕褐色馬褂,頭戴學士帽,腳登青色便鞋。那馬褂上有著月亮花,內襯萬字;學士帽上有一顆寶珠,瑪瑙色;那口劍鋒口正利,手柄處鑲著金箍銀扎,實在精美、華麗。
他看了後,覺得這人不同一般,便有些戒備起來。他聽了那人的問話後,答道:“在下正是遼東遼陽人氏。如此說來,你也是那方人氏?”
那人道:“不,先人在那裡居住過,我也曾去過那裡,不免有些瞭解。實不相瞞,適才,我看了你的裝束、相貌,又聽了你的口音,便知道了。”
不知怎的,王爾烈聽了這人的幾句話後,只覺得這人很誠樸,便也減少戒備心理,遂問道:“請問,平時可好玩劍?”
這時,那人早已把劍還在鞘裡。他聽了王爾烈的問話後,便無意地說道:“朕—”。驀地,他覺得有些失口,便立即改口道:“鎮宅寶劍,是我家祖傳。今日帶在這裡,只是做一些消閒罷了,也無他用。”
王爾烈並未聽出他這話的破綻,繼續問道:“那麼,尊長可是作甚?”
“實不相瞞,正如你所說,也是個應試的舉子。”
聽了這話,王爾烈更是覺得親熱起來,說道:“甚好,甚好,如此說來,你我都是同科的學兄士子了。”
那人也沒答話,接著說道:“既然是遼東遼陽人,為何不給那裡的父老鄉親爭得一些功名,添些光彩?”
“此話怎講?”
那人道:“遼東遼陽,本屬關東。關東歷來被視為荒蠻之所,多蒼涼古邁,少文人秀士。要是能考取出幾個名士來,豈不更好些。”
王爾烈聽了,說道:“學兄所言極是,只恐怕是你尚不知其內涵呵。”
“怎能不知?”
“即便有知,也是隻知其一,不知其二。”
“此當何論?”
王爾烈看了看那人,說道:“既然咱倆都為士子,也就不見外了。有些話,也就當你明講了吧。在當今的科場上,有些風氣不正,舞弊現象,越來越重。你想,每一科所取之人畢竟有限,再被朝廷當權者夥同主考官一佔,還能有幾人?再說,那些當權者所佔用的名額,又都是前幾名。這樣,輪到他人,已是鳳毛鱗角的事了。”
“竟有此事?”
“何止是豈有此事!就拿康熙朝來說,就有這樣兩件事,大概是朝野都知道了。一件事,發生在康熙二十四年(1685年)。這年六月十四日,大學士徐乾學報告說,漢軍官員筆帖式及候補官員、監生、俊秀之中,有曳白卷者達百餘人,俱應革職。所謂曳白卷,即是作文寫不出來,只急得一勁地牽動卷面白紙,到最後也只好交白卷了。皇祖康熙聽說後,以為不實,便派人下去察訪,結果確鑿。無奈,只好作出這樣結論:暫時先將這些人罷職,令其讀書,待學習好後,再行考試錄取補用。看來,這個決定也算英明的了。可是,考試違制的事屢屢發生。這就是我要說的第二件事。康熙四十五年(1705年)丙戌科會試,總裁為吏部侍郎李錄予、兵部侍郎彭會淇。因總裁與考生舞弊,遂出現會元尚居易被奪削事,事查明後,總裁亦被降職,以示處分。像這樣的事情實在不少,這還都算輕的呢。”
“那麼,還有重的嗎?”
“當然。”隨即,王爾烈將自己所親眼見到的,在大淩河城禿老婆店從樵夫、船伕那裡聽來的,以及在魁元客棧從士子口中所得來的,都一一地講了出來。最後說道:“這種情況要不嚴加制止,朝廷中所說的選拔人才,恐怕是隻剩一紙空文,有其名而無其實了。國家正在用人,各業正在需人。不及時改正,那還得了!?”
那人聽了,似乎有些感慨,隨即問道:“那麼,當今聖上如何?”
王爾烈道:“當今聖上,倒是一位明君。他的有關事情,已傳遍朝野了。乾隆帝愛惜人才,考選人士,往往親躬。乾隆十六年(1751年),他第一次南巡,在蘇、杭兩地,他鑑於‘群黎士庶踴躍趨勢,以文字獻頌者載道接踵’遂諭令內閣對上獻詩文者進行考試,選拔真才。結果,有江蘇省考中的蔣雍植、錢大昕、吳烺,浙江省考中的謝墉、陳鴻金、王又曾等,均賜舉人,授內閣中書學習行走。乾隆常用這種辦法,既選拔了一批人才,又團結了江浙廣大文人學士。乾隆十九年(1754年),他第二次南巡時,曾諭令內閣,“三吳兩浙,民多俊秀,加以百年教澤,比戶書聲,應試之人日多,而入學則有定數”,遂增取學額。蘇州名士沈德潛即此所得。乾隆四十三年(1778年),他第三次南巡,在蘇、杭兩地,用上法又得孫士毅、吳泰來,陸錫熊、郭之隆等名士。據聞,乾隆帝曾多次親臨貢院,巡視號舍(考棚)。他見號舍矮屋風簷,考生十分辛苦,便手諭,令發給蠟燭木炭,准許考試入場時攜帶手爐,以溫筆硯。這些舉動,雖發生在京師,卻暖了天下舉子之心也。若能再加強一些法制,嚴禁科場上的不良習風,將會獲取更多俊才也。”
那人聽了王爾烈的這番話後,臉上浮有喜色,隨即向王爾烈問道:“學士尊姓大名?”
王爾烈聞之,隨即從腰間掏出一紙片送上,說道:“這是我的名剌,姓名、籍貫、功名均在上頭。”
名剌,即後來所流行的名片也。《分甘餘話》載:“順治末,社事甚威,往來名剌,無不稱社盟。”其中的“名剌”,即指此而言。
原來,這個舞劍者,不是別人,正是當今聖上乾隆皇帝。是年,乾隆帝已64歲。但是,由於他精於修身之道,善保養,注重鍛鍊,身體很好,顯得很年輕,看上去也就在五十上下歲。是年,王爾烈44歲。二者相比起來,倒也所差無幾。
乾隆帝不愧一代明君。他經常易裝簡從,微服私訪。他這這次來雍和花園,就是有目的地要與考生士子接觸一下,以瞭解試場情況和士子們的要求。
不久,這科殿試開始了。
這科殿試,主司還是大學士劉統勳、左都御史觀保、內閣學士莊存與。
殿試畢,拆封閱卷時,竟生出一件怪事,出現兩個“王爾烈”試卷,同時又分別批示為“欲擬一甲一名,請主考定酌。”
在清代科甲考試中,閱卷有一定程序。即:同考官呈副主考,副主考呈正主考。若殿試,則由正主考呈皇上御覽,再作定酌。
這次殿試,待觀保、莊存與兩名副主考從同考官手中接過這兩份試卷時,都有些大駭,未敢久留,急忙轉呈正主考劉統勳。
劉統勳乃為大學士,居相位,又是書法家,很瞭解乾隆帝的字體。他接過一看,不禁大笑起來,發現其中的一份“王爾烈”試卷,正是乾隆帝所答。不過,他也有些蹊蹺。但是,這是當今聖上的事,作為一名臣子,也不好追問。他用心轉念了一下,便急忙向太和殿走來。
在清代,大學士即宰相。在朝廷中,起著承上啟下,平時負責處理一般朝政的事。劉統勳身為大學士,當然知道皇上的行蹤了。乾隆皇帝是個精心朝政的人。他在平日裡,除了在御書房看看書,在皇宮大院內及翰林院、軍機處等相關的地方走走外,便到太和殿去批閱奏摺和處理一些事情。
此時,乾隆皇帝偏好從御書房到了太和殿。
劉統勳來到太和殿金殿之上,見過了君臣之禮,便將本科殿試初步所擬定的兩份狀元卷首先呈上,以便請聖上定酌。
乾隆帝看過了兩份狀元卷後,不禁呵呵大筆起來。然後,向大學士劉統勳問道:“愛卿,你以為如何?”
劉統勳聽了,急忙答道:“吾皇萬歲,容臣細稟。常言,聖上有福,萬民樂業。自我朝定鼎以來,朝綱順正,國運昌隆。就當朝講,由於聖上政躬業勤,英明治國,真乃日月增光,山河添秀。更是物阜華豐,地靈人傑,俊才倍出,如此說來,一榜典二名狀元,堪稱天下之盛世,舉國之福份,自有萬庶同頌之,八方共恭之,神州共頌之也。”
乾隆帝聽了後,又是一陣呵呵大笑,接著說道:“愛卿,朕欲要你去辦理,你當如何處置?”
劉統勳說道:“既然我朝有如此盛事,臣更是幸樂無比。至於談到處置,那豈不是一件好辦的事!只須張榜公佈,也就了事。然後,再讓工部找些石工,鐫刻成碑碣,樹立於孔廟先師門裡,大成門東,公告天下,輝耀朝野,本科策試即算完竣。聖上,何須多慮!”
乾隆聽了,臉上微有不悅,說道:“愛卿自出山以來,忠心輔佐朕,言語相投,心聲互達,高山流水,堪為知音,實讓朕滿意。然而,我方才聽了卿家的話,卻是有些推脫之意,想要不了了之,豈不是有失朕的厚愛!”
劉統勳聽了,說道:“回稟萬歲:聖上既然愛民如子,臣怎敢怠慢。況科甲考試之事,乃是為國家選舉人才,更是重中之重,要中之要之事,尤不得慌疏。臣已在慮心辦置,恐有不妥之處,還望聖上訓示。”
乾隆說道:“此事還用細說!你想,朕名亦列卷首,還要朕去發詔,詔示天下,豈不是自己奉承自己,自己加封自己,這豈不是讓天下人引為笑柄!”
劉統勳聽了,心裡明白。這是乾隆帝想要自己在這兩個狀元中選取一個,然後加以公佈。但是,他自己又不想把這事直說出來,而是要劉統勳來講。他想到這裡,說道:“萬歲容稟:臣統勳已經想過了,並且草擬了文稿,只是其中有一字尚未知如何來寫,特啟奏聖上。”
“汝乃東閣大學士,又是兩榜進士出身,堪為正途官員,並非白丁,還能有字難住了汝?請呈來,讓朕一覽。”
聞言,劉統勳急忙從袖筒中取出一紙,雙手托住,呈給乾隆,說道:“聖上閱示。”
乾隆拿過來一看,眉間漸漸地擰起一峰。只見這字是個“王”字上面加了兩個點,成了一個“�”字。於是他脫口問道:“這可就奇了。即便查遍皇祖頒定的《康熙字典》,恐也是難以找到這字,汝可是從哪裡得來,為何又呈給朕?”劉統勳見機會來了,便說道:“有個詩鐘曾言道:‘王’不出頭誰為‘主’,這就是說明‘主’字是由‘王’字上面再加一點而成。而今,‘王’字上面加兩個點,則即不成‘主’,也不成‘王’了。”
“那麼,你為什麼又要朕來認定!”
“聖上容稟:事情就在這裡。當今,一科典出兩個狀元,那麼誰個是狀元,誰個不是狀元,豈不是也就分不出來了!狀元即為元,就當是一個,要兩個狀元,自是元不成元了。”
乾隆帝一聽便明白了,知道這是劉統勳有意來試探自己,好讓他拿出主意來。於是,他大笑道:“好個劉愛卿,竟敢跟朕兜圈子,繞彎子。也罷,這也算是為朕解除疑慮了。現在,我要你將兩名狀元中的一個廢掉,只有一個,這不是‘王不出頭誰為主’了嗎!”
“聖上,只是臣不知廢掉哪個好?”
“那還用問,自然是廢掉朕的那個,保留王爾烈的那個。”
劉統勳說道:“此事萬萬不可。”
乾隆道:“為何?”
劉統勳說道:“聖上乃萬乘之尊,說啥算啥,豈肯隨意廢止!”
乾隆聽了,覺得也是道理。他思慮了一下後,說道:“愛卿,我問你,殿試進士分為幾甲?”
“三甲。”
“哪三甲?”
“一甲賜進士及第,二甲賜進士出身,三甲賜同進士出身。”
乾隆聽了,大悅,說道:“愛卿,請取紙筆來,代朕記下。”
劉統勳道:“遵旨。”
當即,他在龍書案側,以紙筆侍候。
這時,乾隆口授道:“奉天承運,皇帝詔日:乾隆三十六年辛卯恩科,四月二十一日,策試天下貢土王爾烈等一百六十一名,由於某種因由,不設一甲賜進士及第,由二甲賜進士出身記起,遼陽貢士王爾烈,即為本科二甲一名,以為大魁,特詔示天下,政茲誥告,欽此。”
劉統勳刷刷點點寫畢,復交給乾隆御覽。
乾隆閱後,加蓋“皇帝之璽”大印。
此事辦妥後,乾隆又問劉統勳道:“你道朕為何要替代王爾烈下科場?”
劉統勳聽了,心裡明白。這是因王爾烈在本科會試中,本來獲取會元,後來由於題寫扇子事,由皇太后更改,將餘姚邵晉涵列為會元,而王爾烈居為第二。這事,乾隆記在心裡,以此作為補祐。於是,他說道:
“萬歲容稟:臣以為這是聖上愛惜人才所致,才有此舉,此乃天下幸甚,臣民幸甚,真乃吾皇明潔,皇恩浩蕩。”
乾隆道:“愛卿所言,只是其一,尚不知其二耳。”
隨即,乾隆講述起其二的因由來。
原來,自那日在雍和花園內,乾隆與王爾烈見而後,乾隆瞭解到王爾烈的情況,便決心要為關東爭出一個狀元來。於是,他易裝微服下科場,冒王爾烈名進行答卷。
其實,這事劉統勳是知道的。作為一屆的朝廷大主考,豈能不知此事!他親眼見乾隆下了科場,並以御筆答了試卷。但是,他當時並沒驚動。一是因他不明乾隆的意圖:二是因乾隆經常微服下科場,藉以示對士子的關懷。作為一名臣子,一個主考官,只能是為聖上保守住機秘,為聖上的安全著想便是了。至於他冒“王爾烈”名答卷事,直至試卷評出,才得以知曉。現在,他聽了乾隆的說明後,心中真為乾隆的厚重之舉而感慨。於是,他撲匐在地,說道:“讓臣替代諸士子和舉國臣民,向聖上謝恩。”
乾隆見了,說道:“愛卿請起吧。其實,也是我弄巧成拙了。朕如果不下考場,王爾烈照樣奪得第一,大魁天下,獨佔鰲頭。而我這一下科場,不但沒能成全了他,反而有礙於他,致使他落了個二甲一名,僅是個傳臚,豈不可惜。”
劉統勳見乾隆有憐惜之意,便說道:“聖上之關懷,已勝過無數個狀元。誰知今後科場受此勉勵,要湧現出多少狀元。再說,本科自傳臚之上,聖上已諭,不予具名。這豈不同樣是天下貢士第一人!這也就為關東爭了光了。”
上述,即王爾烈於乾隆三十六年辛卯恩科殿試獲取二甲一名進士的情況。
其實,有很大程度上是屬於傳說罷了。筆者在撰寫此事件時,查閱了《奉天通志》。在該書的第154卷《選舉一·進士·清》欄目中,看到這樣記載:“乾隆三十六年辛卯恩科黃軒榜:上年皇太后八旬萬壽,舉行恩科鄉、會試,王爾烈二甲一名,奉天省遼陽州人,組從子。館遷考:字堯峰,授編修,歷官大理寺少卿。《盛京通志》:官陝西道監察御史。《詞林輯略》:官至通政司副使。《遼海志略》:作順天府丞。按:爾烈癸酉拔貢,乙酉舉人。《順天府志》:乾隆三十二年,官平谷縣教諭,至是中式始開缺。”
由這段文字看,本科並非無一甲進士,亦並非無狀元,狀元即黃軒,在榜首已標名,並作為榜名公佈開來,詔示天下。
如此說來,王爾烈仍是二甲一名進士,這還是準確的了。至於其他人云亦云的傳說,恐怕也是出於對王爾烈的愛惜和對於乾隆的頌揚所致。其實,這也無關大局,反倒使其傳奇更為生色了。
舊時科舉考試獲捷,取得鼎甲一名的狀元,鼎甲二名的榜眼,鼎甲三名的探花,二甲一名的傳臚,都被視為極榮耀事。在京城裡,要臨大街示眾,稱為“誇官”;在故里,除了“誇官”之外,還要在祖墳上和宅第前立旗杆、樹碑碣,以光宗耀祖。至於立旗杆和樹碑碣事,就是其他進士取中者,亦同樣。
狀元、榜眼、探花、傳臚誇官時,往往是十字披紅,頭上加冠,騎高頭大馬或坐轎。誇官時,有許多人參加,隊伍前頭打著“肅靜”、“迴避”等旗牌,接著便是打出的金瓜、鉞、斧、朝天鐙等象徵性的器什,再加上鼓樂的吹打,其榮耀程度,想象可知了。
王爾烈獲取傳臚後,復授翰林院編修,同樣是經過那些大街“誇官”、故里“祭祖”等榮耀熱烈事情。
待他將這些事情辦完,又照樣地按著朝廷的規定,在家休養一年,翌年方可進京述職,赴翰林院編修任。這樣做,以示清廷對於學子的關懷,亦示皇恩之浩蕩。
王爾烈在家休養時,許多親朋故友、鄰里舊耆來看望他,致使門庭若市,車水馬龍,好不熱鬧。
一日,妾陳月琴約王爾烈同往遼中看望父母。
到這時,王爾烈仍是兩房女人,妻劉淑香長王爾烈五歲,已有了四男二女;妾陳月琴小王爾烈兩歲,未有生育,但與王爾烈感情如篤。
這會兒,月琴有此約,王爾烈是很願意的。再說,這又是在科考高中、金榜題名之後,自是有些光宗耀祖的味道,四處走走,不僅給自己臉面上掛了輝,也為親友族人爭了光,賀了喜!
早飯後,早有家人備好了馬車,打點些禮品,便出了府第,向遼中進發了。
這天天氣極佳。秋陽高照,彩雲萬朵。遠山近嶺呈現出五彩繽紛的景象。田裡農民正忙於收穫。那熟了的莊稼倒也好看,紅的是紅,黃的是黃,綠的是綠。天空不時地有鳥兒飛來,伴著鳴叫的聲音,實在是令人快活。
王爾烈與陳月琴夫婦二人端坐於車上,眼望著道兩旁的景色,實在是心曠神怡。常言,人逢喜事精神爽,春風得意馬蹄疾,這話也實在是有些道理,正和了他二人的心理了。
陳月琴畢竟是有些文采,不同於一般農家女,自然是多情善感。這會兒,她在車上,眼望著丈夫王爾烈,只見那徐徐秋風吹拂著他的頭上的帽纓,是那樣地英俊、奇偉,心中充滿了無盡愛喜之情。驀地,她想起了自己在千山木魚庵出家時,那日與王爾烈相見,異地重逢的情景。當時,她曾用“和尚撐船”聯來譏笑王爾烈,那是何等的有趣。想到這裡,她興致大發,隨即對王爾烈說道:
“夫君,我給你出一聯可好?”
“夫人,有聯自管出來,倒也適時。”
原來,王爾烈此時也想到了過去二人相戀的情景,心裡也覺得甜甜熱熱。此時,他聽了月琴的話,自是爽快答出。
“夫君,你看出個啥聯好?”
“夫人,隨便。”
“好。那就別怪我譏弄你了,我想就拿你來作上聯。”
“可以。如要那樣,我就用下聯回擊你,不然也算不恭了。”
“你聽著。”
“請講。”
於是,陳月琴將方才已經想好的上聯,便順口吐了出來。
說道:“風吹羅漢枉(王)和尚。”
王爾烈一聽,知道是夫人用和尚來比仿他,聯中的
“枉”字諧音“王”字。偏巧,車子來到一條河邊,那河裡有個漁家姑娘在搖槳擺船。他看了後,向月琴斜了一眼,隨即說道:“槳打女尼沉(陳)觀音。”
陳月琴一聽,心裡更是明白,這是丈夫在揭她當年在千山當女尼的老底,聯中的“沉”字即指“陳”字,又是諧音,自是妙絕。同時,上聯的“羅漢”與“和尚”為同義詞,下聯的“女尼”與“觀音”也為同義詞,且上下對仗可謂妙趣天成了。
正好,車行至前面,又見一座古廟。廟前有一方寺田,稼穡也已成熟。這個廟為二寺相關,左為和尚居住,右為女尼居住。此時,女尼與和尚正在田裡忙於收割,幾個女尼肩挑禾捆往寺院裡送。
陳月琴本是出家人出身。她見到此番景緻,自然是生情。隨即,又想到女尼與和尚的生活常常讓普通人想入非非的情形,不覺興致大發,隨即說道:“尼姑田裡挑禾上(和尚)。”
王爾烈一看,見陳月琴的臉膛被那秋陽一照,只是紅樸樸,鮮嫩嫩,美盈盈,實在可愛,竟然幻化出當年她的容貌了。於是,他向月琴一笑,答道:“佳人堂前抱繡裁(秀才)。”上聯的“禾上”諧“和尚”,下聯的“繡裁”諧“秀才”,同時兩船中又皆有男女作合,實在巧妙生趣。
二人由於這樣一挑逗,興趣更是高漲起來。
陳月琴用腳勾了一下王爾烈的胯下,隨即說道:“和尚還是和尚,腰間一把鑰匙徑入。”
王爾烈一聽,用腳尖點了一下陳月琴的大腿根,當即答道:“尼姑不似尼姑,胯下兩扇洞門分開。”
車子正在行走間,忽見迎面又來二車。
王爾烈和陳月琴舉目一望,只見迎面來的二車上坐著知縣和知府大人。知府車在前,知縣車在後,顯然,這是知縣在陪同著知府出巡。
王爾烈看著,詞又來了,便脫口說道:
迎面走來兩位爺,
知縣知府都坐車。
頭上腳下一個樣,
只是腰間略差些。
陳月琴一聽,明白。丈夫所說的“只是腰間略差些”,是指所扎的象徵官職品級的玉帶和衣服上所繡的補子不同罷了。
她想到這裡,很想再找個話題,也好湊上兩句,以助丈夫的興趣。正思索間,忽見迎面走來一個布衣監生和一個紅袍秀才。於是,她的詩題便來了,脫口詠道:
迎面走來兩位客,
監生秀才身邊過。
頭上腳下都一樣,
只是肚裡略差些。
她的這句“只是肚裡略差些”,係指肚子裡的文采不同。王爾烈哪裡不曉!他很想再琢磨出一個詩題來,最好帶點刺激性的。正在他這樣琢磨時,忽見前面不遠處有一株老柳。在老柳的旁邊,有一老一小兩個男人。看樣子,很像是爺爺與孫子。這祖孫二人,此刻正在柳樹旁作小解。王爾烈看了,詩題也就來了。只見他用手一點,讓陳月琴看看,然後接著說道:
迎面走來爺兩個,
爺爺孫子在小解。
頭上腳下都一樣,
只是那個略差些。
陳月琴一聽,臉現挑花色,微紅起來。像她這樣的女兒家,豈能不知“那個”是指那個!心想,好個王爾烈,你真是能挖空心思,待我再湊上一題,也算作是回敬了。可是,她一時也想不出個題目來,不由得四下觀望。正這時,遠處走來兩個人,中間距離拉得挺遠,前面的是個尼姑,後面的是個和尚。見了這個場面,她心中暗想,今天這是怎麼的了,咋淨見些僧尼呢。哎,也罷,管它作甚,還是湊句為對,不然丈夫豈肯饒恕!於是她眼皮一撩,略加思索,說道:
迎面走來兩位佛,
尼姑和尚手不攜。
頭上腳下都一樣,
只是胯間略差些。
王爾烈聽了,呵呵大笑起來,說道:“好你個紅了夫人,果然厲害,比我的招還要高,竟然地又將僧尼引進詩中來了。”
那位趕車的,本是個家裡傭人,不識字,也未有細聽他們夫婦倆的逗趣。這會兒,他聽夫人講起和尚和女尼來,便也產生了些興趣。只見他揚了揚鞭子,把馬哄上正路,隨後說道:“和尚也好,女尼也好,好就好在花開季節。”
陳月琴一聽車伕這話,覺得雖為粗淺些,倒也有些韻味,隨即搭話道:“你這是上聯,下聯呢?”
那車伕又是一揚鞭子,說道:“女尼也孬,和尚也孬,孬原孬於葉落時分。”
車伕的這一句話飄來,只使陳月琴心中生出一些悲涼和愁苦來。偏好,又有一絲秋風掠過,更是悽惋之感。
為何如此?原來,這年王爾烈44歲,她42歲。她想到自己伴王爾烈這些年,竟未有給王爾烈生下一男半女;而今自己又是紅衰綠盡,風姿全然不似當初了;而王爾烈尚在壯年,儘管他未有表露出不悅之神色,但是作為一個女人,心中是不能不有所感覺的。況且,大夫人劉氏淑香,長王爾烈五歲,已是49歲的人了。常言,“女大五,賽老母”,再加生育子女又多,胎次又頻繁,顯得非常蒼老。這樣一個家庭,雖有兩房女人,卻都是半老徐娘了,豈不是難苦了王爾烈。再說,像王爾烈這樣的年紀與身份,放在他人身上,早已選娶了小妾。她想到這裡,不覺地有些對不起王爾烈了。
王爾烈坐在她的旁邊,並未有看出她的心中所想。這會兒,他見她老半天沒有出聲,以為是肚子裡詞盡語窮了。於是,便笑道:
“夫人,何故眼神發澀?”
陳月琴聽了,怕王爾烈看出,急忙露笑,說道:
“吾是看秋聲雁影,樹老鴉昏啊。”
王爾烈聽了,隨即無意答道:
“汝當念春風燕語,花心露重喲。”
哪想,這一番話,只使得陳月琴激出兩眼淚花來。待她用手帕輕輕一沾時,迷濛中,只見孃家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