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部 力挽狂瀾(一)

井岡風雲錄--第二部力挽狂瀾(一)

第二部力挽狂瀾(一)

1.西進湘東

盛夏剛過的武漢,依然熱浪滾滾。繁華的江漢路,人來人往。報童高聲叫喊著:“看報、看報!江西紅軍召開萬人誓師大會;看報、看報!朱毛紅軍準備攻打南昌。”江西紅軍成為民眾十分關注的大事,聽到有紅軍的消息,不少人圍著報童買報,為一睹最新消息。當時的武漢,是蔣介石中南五省“會剿”紅軍的指揮中樞。由於蔣介石和馮玉祥、閻錫山在中原大戰,他本人無力顧及“會剿”紅軍事宜,因此,鄂、豫、皖就委託給了湖北省府主席何成浚;湘、鄂西就委託給了湖南省府主席何鍵;閩、贛邊界和湘、贛邊界就委託給了江西省府主席魯滌平。

江西紅軍雖然經過多次曲折和磨難,在贛南、閩西已有了一塊相當可觀的根據地。這時的紅軍和地方武裝也發展到了10萬餘人。尤其是“古田會議”確定的建軍方向,為紅軍的今後發展壯大奠定了基礎。

1930年6月的一天,在長汀召開了紅四軍前委和閩西特委聯席會議,成立了紅軍第一軍團。毛澤東任政治委員和前委書記,朱德為總指揮。與此同時,彭德懷在湖北大冶組成了紅三軍團。由於在中央主持工作的李立三推行左傾冒險主義,提出了《新的革命高潮與一省或幾省的首先勝利》,批評毛澤東農村包圍城市的正確觀點是狹隘的游擊戰略。以李立三為首的中央要紅一軍團取南昌,攻九江,奪取整個江西,以切斷長江。要求紅三軍團進逼長沙。彭德懷不折不扣地執行了李立三的指示,於6月中旬佔領湖北的通山和崇陽。7月初,攻佔湖南的岳陽。7月下旬乘湖南的何鍵追擊張桂聯軍之機,於27日攻佔了長沙。

當時,紅三軍團攻進長沙後,沒有料到何鍵回師反撲的如此迅猛,未作撤離長沙的準備。在緊急情況下,於8月6日倉促撤退,人員物資遭受嚴重損失。尤其是地方游擊隊,損失更加慘重。朱德、毛澤東當時正在南昌南部地區。根據李立三的命令,紅一軍團應攻取南昌。毛澤東不贊成在紅軍還很弱小的時候,採取軍事冒險計劃,奪取中心城市的軍事鬥爭。因此,沒有攻打南昌,而是採取了靈活的戰略,繞道廣昌、興國,迅速奪取了樟樹(今清江縣),進而到了南昌西南的萬壽宮和生米街地區。當時,敵十八師,一個旅駐守南昌,一個旅駐守撫州,一個旅駐守吉安,形成犄角之勢。依據當時當地的情形,毛澤東派出兩個縱隊到牛行車站,隔江向南昌鳴槍示威。就在這時,毛澤東從敵人的報紙上看到彭德懷所率的紅三軍團已攻進長沙。

為了策應彭德懷和紅三軍團聯合作戰,毛澤東和朱德率軍急馳湘東。這天,他們到了湘贛邊界文家市以東地區。毛澤東同朱德連夜商討進軍事宜。由於長途跋涉,首長的隨行人員已很累,警衛員早已躺在門板上和衣睡著了。

毛澤東雖然身材偉岸,由於常年征戰勞累,早已使他面孔削瘦,顴骨凸起。頭上蓄著的長髮,顯得很凌亂。帶補丁的舊軍裝,穿在他那高大挺拔的身軀上,也略顯瘦小。他放下手中的紅蘭鉛筆,摸出香菸,伏在油燈上點燃,狠狠地抽了一口後,若有所思地走向房外。

下弦月掛在西邊天空。雖過盛夏,下半夜仍然是很悶熱。

毛澤東正在低頭凝思之際,已成為紅一軍團參謀長的朱雲卿,興致勃勃地走進來。

毛澤東關切地問他:“部隊都到了什麼位置?”

朱雲卿回答:“各部已到達指定的位置,隱蔽待命。對文家市已形成三面包圍之勢。”

毛澤東又問道:“命令都傳達下去了嗎?”

朱雲卿:“20日拂曉發起攻擊。”

毛澤東的眼神中流露出一絲擔心的雲翳,著重強調道:

“這是我們西進湖南來的第一仗,務必打好,達到全殲之目的。”倆人正說著,朱德也從屋內走出來。他也是身著舊軍裝,顯得老成持重。古銅色的臉膛上給人以威嚴。十分關切地問:

“同彭德懷同志聯繫的人回來了嗎?”

朱雲卿馬上回答道:“還沒有回來。”

毛澤東丟掉菸頭,果斷地說:“老總,走!咱們去觀戰。”

朱雲卿擔心他倆人的安全,提醒道:“前面太危險。”毛澤東毫不在意,輕鬆地說:“危險?革命哪能沒有危險。蔣介石懸賞我和老總的人頭,一顆就是2萬塊大洋啊。價碼大的很哩。”

朱雲卿見說服不了毛澤東,又提議道:“多帶些警衛人員,以防萬一。”

毛澤東阻止道:“娃娃們都累了,讓他們多睡哈子。有你參謀長保駕,就足夠了。”三人笑了。他們三人走出這座茅舍,悄然消失在夜幕中。

文家市,地處湘東,是長沙的東大門。這裡駐守著敵人一個旅的兵力。根據毛澤東的部署,今晚,紅一軍團要在文家市全殲該旅。這也是紅一軍團西進以來的第一仗。毛澤東和朱德對這一仗十分關注。因此,他們要親臨前沿陣地。

夜幕中的文家市靜悄悄,死一般沉寂。偶而能聽到小孩的兩三聲哭聲。街上不時有敵人的巡邏隊巡邏。這時,剛好有一巡邏隊從村口走進村中,排頭的是一個軍官。他們到了街中拐進一座莊院。

這座莊院是一處地主的莊園,大門口有哨兵把守。上房顯得寬大,裡面烏煙瘴氣,幾個軍官圍在油燈下打麻將正酣。

個個敞胸露懷,武器有的揹著,有的胡亂放在一邊。

巡邏的軍官進來報告:“營長,一切正常。”營長嘴中含著煙,摸起一張牌,用手扣摸。只是哼了一聲,精力全在麻將牌上。停了一會,營長見牌不好打出去,隨口問道:“啥時辰了?”

巡邏軍官告訴他:“天快亮了。”又停了一會,他提醒正打牌的三連長:“三連長,該你值勤了。”

那位三連長的心思全在牌上,沒有走的意思,央求地說:

“打完這一圈,你老弟再接著來。”正說著,突然一聲吼:“不許動。”紅軍如天兵天將突然出現在他們面前。營長想反抗。

紅軍戰士一梭子打來,營長當即斃命。

紅軍戰士繳了他們的槍。這時外面槍聲大作,衝鋒聲、喊叫聲不絕於耳。

敵縱隊(旅)司令部內,旅長戴鬥垣正指揮著敵人作垂死掙扎。楊成武率軍趕到,投進幾枚手榴彈,敵人還擊的槍聲一下子啞巴了。楊成武帶領紅軍戰士乘機衝進。敵縱隊司令(旅長)戴鬥垣,突然手提卡賓槍掃射著衝出房外。一紅軍戰士瞄準一槍,戴鬥垣應聲倒下斃命。屋內的敵軍有的被打死,有的舉手投降。電台前的機要官搶行發報,被衝進來的紅軍戰士將其擊斃。戰士十分惱怒,隨手用槍托狠力砸向電台。一槍托下去,電台被砸得七零八落。這時,幾個紅軍戰士從裡間抬出幾箱東西,放到當院打開,全是國民黨發行的紙幣。有人拿來一盞馬燈,放在箱中,用槍托打碎,洋油四散,被點燃焚燒。

戰鬥進行得很順利,全殲守敵三個團又一個營,俘虜千餘人,繳獲敵人武器1500多枝。

天剛放亮,文家市街道上,紅軍戰士押著俘虜穿街而過。

毛澤東、朱德、朱雲卿三人走在街上,偶而停下來,看著俘虜被押走。

王良、李賜凡倆人走出敵司令部,看見走來的毛澤東三人,忙迎上前去。毛澤東、朱德、朱雲卿同他倆人互相握手。

朱雲卿握住王良的手,十分關切地問:“繳電台了嗎?”

“電台被戰士砸壞了。”王良心中十分內疚。王良,原名王化陔,四川綦江人,1905年8月生。中學畢業後,於19歲那年的秋天,隻身出川到上海考入一所大學。在學校接受了革命的進步思想,尤其是在北伐勝利的鼓舞下,毅然投筆從戎,到廣州考入黃埔軍校第五期。1927年初,王良隨黃埔軍校遷往武漢東湖一帶。不久,他加入了中國共產黨。7月下旬,王良隨隊離開武漢,去南昌參加南昌起義。不料,船到九江,被張發奎的隊伍包圍。他聯絡好幾位要好的同志,乘著黑夜,逃離虎口,在修水找到黨組織。不久,參加了毛澤東領導的秋收起義。當時,他是紅軍連長。在井岡山的艱苦歲月裡,王良總是吃苦在前。黃洋界保衛戰,他帶領紅一連多次打退敵人的進攻。當時,朱雲卿是他的團長。到了1930年6月,王良已成為紅四軍一縱的縱隊長。

朱德聽說電台被砸,面有慍色,反問他“作戰命令中不是專門強調有一條,要保護好繳獲的電台嗎?”

毛澤東也說:“電台是順風耳,有了它,指揮打仗就自如多了。”

正在這時,毛澤東、朱德的警衛員吳吉清和小王趕來。警衛員吳吉清不無埋怨地說:“首長走了也不招呼一聲,嚇得我們到處找。”

警衛員小王訴苦地說:“剛才碰到黃公略軍長,把我們好一頓克。”

毛澤東、朱德、朱雲卿三人相視一下笑了。

朱德對王良、李賜凡說:“命令部隊打掃戰場後,火速北撤。”政委李賜凡馬上回答:“是。”李賜凡,1908年出生。湖南宜章人,貧農出身。由於貧寒,5歲就放牛。他有一個堂叔,資助他上了小學。16歲那年考入縣師範。在學校受進步思想的影響,於18歲加入共青團。在“四一二”政變後,他回到家鄉辦學,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不久在鷓鴣坪黨支部任支部書記。1928年春,朱德率軍奪取宜章,他連夜見到朱德。朱德讓他回家鄉組織農民赤衛隊。他按照朱德的要求,組織了農民赤衛隊,後編為工農革命軍第三師獨立營,同肖克一起參加了象牙山戰鬥,隨後上了井岡山。21歲任紅四軍第二十九團一連的黨代表。在向贛南、閩西進軍中,他一路衝殺,打長汀,攻寧都,作戰十分勇敢。後來到一縱隊一支隊任黨代表,王良任支隊長。從此,他倆成了老搭檔,配合十分默契。

毛澤東望著王良和李賜凡離去後,對朱德說:“咱們也走吧,到永和市迎接德懷去。”

初秋的清晨,空氣是清新的。田野,丘嶺起伏,到處是綠色,綠的莊稼、綠的山林、綠的路邊草。

毛澤東、朱德和參謀人員揚鞭催馬,一路疾行,趕到永和市同彭德懷的紅三軍團會合。老朋友多日不見,一旦重逢,自然有說不盡的離別之情。尤其是對這些槍林彈雨中拼搏的人來說,戰友在戰場上重逢,是人生一大幸事。毛澤東在這幾年的實踐中深感在敵強我弱的形勢下,分兵出擊,是用巴掌打人。合兵則是握緊拳頭打人。古往今來,發展中的弱小之軍被武裝到牙齒的敵人各個擊破的事例屢見不鮮,成為千古遺恨。只有集中兵力在運動中才能大量地殲滅敵人的有生力量。毛澤東分別找了朱德、彭德懷、滕代遠等人,交換意見。8月23日,經雙方商定,紅一軍團和紅三軍團,成立了紅軍第一方面軍。朱德任總司令,毛澤東任總政委和前委書記,朱雲卿任參謀長,楊嶽彬任政治部主任。下轄第一、第三軍團。第一軍團仍由朱德、毛澤東兼任軍團長和政委,第三軍團彭德懷為軍團長,滕代遠為軍團政委。會議討論了李立三關於再次要求攻打長沙進而奪取武漢的指示。毛澤東和朱德分析了當前敵對雙方的形勢,認為目前再打長沙,於我軍的發展不利。剛發展起來的紅軍,還不具備打攻堅戰的能力。我軍的作戰原則是以少勝多,以小的代價換取大的勝利。

可是,到會部分人員認為紅軍發展迅速,由當時的幾百人,幾千人發展到今天的幾萬人;從無有立錐之地,到紅區不斷地發展擴大。以為執行李立三的命令,就幻想著一個早晨取得革命在全國的勝利。他們從主觀出發,卻大大忽視了當時當地的客觀條件,小看了敵人,也不正確地誇大了自己的力量。

當時三軍團的政治部主任兼八軍政治委員的袁國平,就是一個力主攻打長沙的典型代表。他的意見很有代表性。商議的結果,是毛澤東和朱德的正確意見被否決。8月24日,顧全大局的毛澤東和朱德只好發出了第二次進攻長沙的命令。

2.長沙撤圍

雙方激戰的槍炮聲,在十多里遠都能聽得見;長沙城頭的硝煙,如同瀰漫翻滾的烏雲,好似黑色的霧紗迷帳,把整個長沙城霧罩雲鎖個嚴實。長沙守敵早有所準備,且火力異常兇猛。兩軍對壘,歷來是“攻其不備”,讓敵人措手不及。

一個弱者,攻打一個有準備的強敵,其結果是可想而知的。

紅軍戰士雖然作戰十分勇敢,不怕苦,不怕死,可畢竟不是刀槍不入。在強大的敵人火力面前,倒在槍林彈雨中的紅軍戰士,一時間躺滿了長沙城外,有的連城外的壕溝都被填滿。戰鬥之激烈,是近年少有。

長沙城外,在依山傍水邊的一個簡易隱蔽指揮部裡,毛澤東、朱德、彭德懷、滕代遠,圍在一張簡易的軍用地圖前。

激烈的槍炮聲不斷地隱隱傳來,他們個個面帶焦慮。毛澤東的目光從地圖上移開,若有所思地走到一邊,他摸出一支菸,點燃後,猛吸一口,繼而吐出一團長長的煙霧;他毫無表情地走出隱蔽指揮部,來到潺潺流水的小河邊,面朝長沙方向,耳聞激烈的槍炮聲。他一手卡腰,一手夾煙大口地抽著。不難看出,此時他的心緒很不安寧。他無意間,遠遠看見,一騎人馬沿河邊急馳而來……

疾奔如飛的快騎上坐著軍長黃公略。只見他衣帽不整,不斷地加鞭催馬。黃公略,原名黃漢魂,又名黃石。湖南湘鄉人,1898年生。少年時期的他,得知袁世凱同日本簽定了喪權辱國、不平等的“二十一條”後,無比憤慨。為了報效國家,他毅然棄文從武,參加了湘軍,當過文書,司務長,排長。25歲那年又考入趙恆惕主辦的湖南講武堂,畢業後任少校連長。然而,他不滿腐朽軍閥的統治,1927年南下廣州,參加了廣州起義。同年參加了中國共產黨。1928年7月,他同彭德懷、滕代遠又領導了著名的平江起義。歷任紅五軍十三師副師長兼四團黨代表,紅五軍二縱隊縱隊長,湘鄂贛遊擊支隊長,中共湘鄂贛特委常委和軍委書記,紅五軍副軍長。

1930年6月後任紅六軍軍長。毛澤東曾在7月間,寫了一首《蝶戀花·從汀州向長沙》,裡面有:“六月天兵徵腐惡,萬丈長纓要把鯤鵬縛。贛水那邊紅一角,偏師借重黃公略。”可見黃公略赤膽忠心,英勇善戰,無堅不摧。前不久在成立紅一方面軍時,他又任紅一方面軍前委委員。此時他是從長沙戰場趕來報告戰況的。

指揮部裡的幾位首長,聽到了急馳的馬蹄聲,不約而同地走出指揮部,神情各異地注視著飛騎而來的黃公略。

黃公略來到毛澤東面前,飛身下馬。心緒不寧的彭德懷,急不可奈地問道:“漢魂,戰況如何?”他彭德懷在會上,雖然講話不多,可他心裡是贊同打長沙的。攻不克長沙,他心裡總有一股說不出的滋味。

黃公略心情不好,臉面上掛著怒氣,難免帶有情緒,不無氣惱地說:“守敵十分頑固,我軍傷亡很大……”

彭德懷一聽,不免來了氣,他上前從黃公略手中奪過馬鞭,二話不說,翻身上馬,調轉馬頭就要向長沙方向馳去。毛澤東和眾人驚奇地看著彭德懷的異常舉動。

黃公略醒悟過來,一把抓住馬韁。“彭總你……”

此時的毛澤東頭腦十分清醒,既胸有成竹又不容置疑地對眾人說:“撤兵長沙。”

騎在馬背上的彭德懷一聽,趕忙拉緊馬韁,面帶驚詫,脫口而出“撤兵?”

毛澤東沒有顧及他的問話,轉向朱德,用徵詢意見的口味說:“總司令,你意如何?”

朱德顯得深沉持重,沉穩老練。他在原地思索有許,慢悠悠地說:“為了減少不必要的傷亡,我同意撤!”

總司令和總政委倆人都說撤出長沙戰鬥,其他人也不再多言。彭德懷在馬背上還想說些什麼,當他看到朱老總濃眉緊鎖,嘴唇緊閉,把要說的話咽回肚中。再看看毛澤東,只見他面目嚴峻。他只好跳下馬背,還馬於黃公略。

依照命令,各路兵馬相繼撤出長沙戰鬥。一時間,丘嶺間的鄉間大道上,佈滿了撤軍回師株州的紅軍隊伍。

夕陽下,天氣仍然顯得悶熱。

毛澤東不放心,他和朱德、朱雲卿立在山崗之上,身後是參謀處長郭化若及牽馬而立的警衛員和參謀人員。他們都全神貫注地望著撤離長沙的紅軍隊伍。遠處仍有稀疏的槍炮聲可聞。

郭化若看看神情嚴肅的毛澤東,欲言又止。郭化若,又名俊莫。1904年生,福建福州人,21歲考入黃埔軍校,同年加入中國共產黨。22歲那年參加北伐戰爭。23歲到蘇聯莫斯科炮兵學校學習,1928年回國後,到了江西紅區,一直在毛澤東手下工作。先是任紅四軍二縱參謀長,後任紅四軍參謀處長,紅一軍軍團參謀處長,現在又是紅一方面軍參謀處長。

這時,只見行進的兩路隊伍中間,一個年輕的戰士坐在馬背上,不斷地催馬兼程。汗水滲透了他的上身,他叫馬全,是總部騎兵通訊員。紅軍戰士一看就知道他是總部人員,連忙讓出一條道,讓他先通過。年輕的馬全催馬奔上山坡,來到山崗上的總部首長面前跳下馬背。

“報告首長,還有部分部隊沒有撤出戰鬥。”

剛好,這時有一陣激烈的槍炮聲傳來。

朱德著急地問:“是哪個部隊沒有按命令行事?亂彈琴!”

事關全局,毛澤東感到事態嚴重,轉向朱雲卿。說:“朱參謀長,你親自去說服,必須儘快撤出戰鬥。”

朱雲卿二話沒說,跨上戰馬,猛加一鞭,驅馬箭一般地衝下山去。他的警衛員也緊隨其後,一同衝下山去。

這時,天色漸暗,撤離戰鬥的部隊仍在向南前進。又過了一會,部隊漸漸過完。暮靄中,仍隱隱可見毛澤東、朱德等人佇立在山崗之上的身影。

下弦月掛在東部天際,慢慢爬到半空中。

長沙守城的敵軍是何鍵的精銳部隊,他見紅軍撤離戰鬥,怕中埋伏不敢追擊,連夜加固城防,以防紅軍再度攻城。紅三軍團是最後撤離長沙戰鬥。這次攻打長沙,部隊傷亡很大。

紅三軍團的醫療隊,就設在永和鎮附近的一個小山村的四合院裡。幾盞馬燈掛在房簷下,照得院內如同白晝,傷員很有順序地放了幾排。人員進進出出。遠處不時有槍炮聲可聞,使這裡的氣氛顯得很緊張,但又是忙而不亂。上房內正中,三盞馬燈高懸。在簡陋的醫療條件下,醫生正為一個胸部受傷的戰士緊急處理。

院外,小小的街道上,排放著許多從戰場上抬下來的傷員,等待醫生們的治療、包紮處理。有的傷員在低聲呻吟。這裡的傷員有的是頭部受重傷,有的是上肢受傷,也有的是下肢受傷,更多的是胸部、腹部受傷。抬擔架的人員,有當地的赤衛隊員,有戰士。他們在不停地照顧著傷病員。

突然,有位傷員大叫起來:“疼、疼!”

負責照看他的人蹲下,檢查被打斷的右腿的傷口。傷口處雖用破布包紮著,但鮮血仍朝外滲滴。這位傷員忍受著劇痛,臉上豆大的汗珠直朝下掉。負責照看的這個人,大概是個排長,他急躁的左右看看,見傷員愈來愈多,就氣沖沖地大步衝進四合院。只見院內,全是等待醫治的傷病員。他猶豫片刻,轉身回走,卻又突然停住轉過身,氣沖沖從傷員之間的縫隙中簡直是跳躍著進了上屋。

“我說,軍醫官先生們,你們能不能快點!”

他站在門裡,對著正忙碌的醫生大聲吼到。醫生們誰也沒理會他。他有點氣急敗壞,又提高了嗓門。“我說軍醫官,你們能不能快點。

像你們這樣磨磨蹭蹭,傷員還不死?”

一個醫生轉過身來,打量著他,問道:“你是誰?”

“我是誰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你們快點,他們沒死在戰場上,卻因為你們……”他說著一把拉住這個醫生,走到門口氣呼呼地說:“你們看看,你們看看!”

他邊說邊拉著他穿過院子,來到街道上:“你再看看他們,部隊都撤了,你們還再磨蹭,想當俘虜嗎?”

“同志,你聽我說……”醫生欲解釋,他一抬頭見前方又來了一幫人,丟下他忙迎上前去。

彭德懷、滕代遠等從戰場上撤下來後,趕來看望傷員。他們逐個檢查尋問情況。

“首長。”醫生望著正俯身檢查傷員情況的彭德懷輕輕地叫了一聲。

“何醫生。”彭德懷直起身一眼認出,關切地問:“還有多少傷員沒有來得及妥善處理?”

醫生叫何復生,28歲。他顯得很疲倦,已經有四天四夜沒休息了。他告訴彭德懷說:“還有一百多人。”

彭德懷極其關切地問:“一共有多少傷員?”

何復生認真地回答:“六百多人。”

滕代遠:“這是一場攻堅戰,傷員多而且傷勢重,救治任務很重,你們辛苦了。”

彭德懷望著眼前因勞累而顯得憔悴的何復生,心頭不禁一熱。他望著這個參軍還不到兩個月的醫院院長,心中生出幾多感慨。

何復生,是江蘇丹徒縣人。1902年生。他父親是一個手工業者,幼年時期隨父親遷到武漢,1928年3月到湖北大冶普愛醫院學習,接受了一些進步思想的影響。有一次,紅軍打進大冶,他主動為紅軍傷員治療槍傷。1930年6月,何復生從武漢探親回到大冶,要求參加紅軍。當時,紅三軍團就駐守在大冶。這時,正好彭德懷派紅八軍代軍長何長工到普愛醫院來動員醫生參軍。何復生參軍不久,找到軍團長彭德懷,要求工作。彭德懷告訴他現在最緊缺的不是軍事幹部,而是醫務幹部。希望他好好工作。紅三軍的指揮部設在一個商店裡,在撤離大冶的前一天,彭德懷在指揮部裡接見了他和其他人。當場,彭德懷就配發給他一匹馬,每月10塊大洋。

在當時,團以上的軍官才有馬匹,每人一個月才有兩塊大洋。

並派一名司務長專門管理他們的伙食。在以後的戰鬥中,他親眼所見彭老總都身先士卒,也放棄了騎馬的待遇,自願和戰士一樣。何復生原來曾參加過共產黨,因故失去了關係。他把這事告訴了彭老總。彭老總責成三軍團前委秘書直屬支部書記劉惠農調查落實。不久前,才恢復了他的黨組織關係。6月24日,他正式被彭老總任命為紅三軍團醫院院長。他雖是院長,從不以院長自居,同醫生一樣醫治病人。

何復生引著彭德懷和滕代遠走向四合院。何復生邊走邊講,說是醫務人員太少,傷員一多就忙不過來。彭德懷聽後,擰緊了眉頭思索著,一言未發。別看彭德懷平時面目嚴肅冷峻,讓不熟悉的人望而生畏。可是,你若是同他接觸時間一長,就會感到他心中是一團火,極其關心部屬。何復生雖然見彭老總沒有言語,可他仍是毫無顧忌地說:“首長,我有一個建議。以後利用戰前休息的時間,可開辦短訓班,多培養些醫務人員。也可增強戰士在戰場上的自救能力。”

彭德懷本來在前面走著,聽到後停下來,回頭望著何復生,從上到下仔細地打量他,以讚賞地口氣說:“這個想法很對。”

“報告!”

年輕的張震營長跑來向彭德懷報告:“我營一連奉命趕到。”

彭德懷熱情地伸出手同張震握手,邊握邊說:“來認識一下吧!這是何復生,是這裡醫院的院長。”

張震1914年生,湖南平江人。15歲那年就參加了平江縣青年反帝大同盟。16歲加入中國共青團,同年參加紅軍並轉入共產黨。現如今是紅三軍團十團的營長。張震同何復生握手。

彭德懷對何復生說,張震營長帶來的這個連,是來負責傷員轉移的,要他們以最快的速度,儘快妥善處理好這些傷員,一個也不能拉下。何復生堅決表示,讓首長放心。張震也一再表示,他們一定積極配合好。

“好嘛。”彭德懷拍拍張震和何復生的肩頭顯然是信任和鼓勵。

月亮已升得老高。朦朧的月光下,毛澤東、朱德仍佇立在山頭上,看到撤離長沙戰鬥的最後一批隊伍走了過來,他們才和隨行人員躍馬下山,趕上行進的部隊。此時,毛澤東已改步行走在戰士中間,他問身邊的一個小戰士:“小鬼,你是哪裡的人?”

“瀏陽白沙。”小戰士似乎不太高興。

“哦。我們是老鄉嘛。對撤出長沙有啥子意見?”

小戰士看看這位不認識的高大的首長,沒好氣地說:“意見?可大了。”他身邊一個年紀較大且魁梧的戰士接過話說:

“肚子裡都憋著一股火。這不是明擺著,不敢打,是害怕敵人嘛。”

毛澤東突然轉變了話題:“小鬼,你敢同這個大個子摔交嗎?”

“敢!”

小戰士信心和勇氣十足。

毛澤東對這個小兵的勇氣很讚賞,不覺又問:“能摔贏他嗎?”

小戰士猶豫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摔不贏。”

毛澤東笑笑:“為啥子摔不贏他?”

“這……”小戰士遲疑一下,找出了客觀理由:“我還小嘛!”

“對!”

毛澤東抓住這個話題轉入了正題,深入簡出,且又形象生動地比喻說:“長沙城防堅固,兵力裝備優於我們,

硬拚是要吃虧的。這同做買賣一樣,虧本的生意不能幹……”

兩個戰士同時注視著毛澤東。毛澤東面帶微笑地說:“這同你們兩個摔交一樣,你眼下贏不了他,日後一定能贏這個大個子嘛!”

小戰士似懂非懂地笑笑。毛澤東繼續開導他說:

“眼下我們不強攻硬拚,為的是日後更好地消滅他們。革命的本錢不能硬拚掉啊。”

“報告首長。”毛澤東的警衛員吳吉清不知什麼時候立在他的一側。毛澤東看看警衛員吳吉清,繼而又轉向他們客氣地同他們告別:“小鬼,再見了。”他同身邊的戰士握手後,走到一邊等候著的戰馬前,跨上了戰馬。

“毛委員!”

大個戰士突然醒悟。

“毛委員?”行進的戰士停了下來,懷著崇敬的心情目送毛澤東打馬離去。

部隊撤離長沙後,來到了株州。這時已是1930年9月上旬。13日這一天在株州一座磚木結構的民房裡,毛澤東主持召開了總前委會議,討論圍攻長沙的經驗教訓。

這間不大的民房裡,隨便圍坐著毛澤東、朱德、朱雲卿、彭德懷、滕代遠、袁國平、黃公略、林彪、羅榮桓、羅炳輝、何長工等。會議氣氛十分緊張嚴肅。屋內煙霧繚繞。毛澤東將煙弄滅,掃視大家後,慢慢起身離坐,以總結的口氣說:

“這次撤出強攻長沙的戰鬥,大家都發表了很好的意見。儘管看法不同,而且還有些爭論。我看,這些爭論還將繼續下去。

有爭論並不是件壞事嘛。但有一點,由株萍路回師襲擊贛敵,繼而奪取吉安再回南潯、進攻武漢的作戰方針,為大家所接受。”講到此,毛澤東停住話頭,注視著大家。他見大家在認真地聽,又點燃一支菸,繼續講道:“隊伍已迅速佔領了萍鄉、攸縣、醴陵三縣。要完成三項任務……”他打著手勢,掰著三個指頭:“一是部隊要加緊修整;二是籌款;三是幫助地方黨發動群眾,建立組織,建立政權,建立赤衛隊……”他走到原來的位置前停住。看了朱德一眼後說:“現在請總司令宣佈這次行動的命令。”

朱德站起身,拿起面前早已草擬好的紅軍第一方面軍命令,下達了下一步的行軍作戰計劃。

這次會議以後,毛澤東就要離開株州了。

翌日,天剛亮,淡淡的晨霧籠罩著山村。毛澤東邊整理衣服邊走出房門。門外的警衛員吳吉清早已備好馬,警衛員陳昌奉已擔著毛澤東的一副書擔,在此等候。毛澤東回顧一下左右後,便跨上戰馬,帶著三位警衛人員,悄然離開了山村。黎明的山村很靜,只有馬蹄聲在村中迴響。

毛澤東一行幾人,出村後便沿著稻田埂行進在連綿起伏的丘嶺之間。此時,晚稻正在揚花。

下午時間。前面道路難行,毛澤東下了馬,步行在田間小道上。他走在最前面,手中握著一根一米多長的竹棍。邊走邊查看稻子的生長情況。他是農民的兒子,隨時隨地都在關心農民的莊稼生長的如何,尤其是如今,他更希望莊稼生長得好。因為,這樣農民可以收穫到更多的糧食,紅軍也可以籌措到更多的軍餉,以供革命之需。他的警衛員緊隨其後。

走了一段距離,他的臉上冒出了豆大的汗珠。停在一塊生長較差的稻田前,細細觀察。他的腳上褲腿上都沾滿了泥水。警衛員陳昌奉放下書擔,邊喘氣邊用手擦拭臉上的汗水。他們也隨著毛澤東的目光,一起投向這塊稻田。毛澤東摸出香菸,正待點燃,這時,不遠處的村莊中傳來了一陣練兵的口號聲。

他似乎受到了感染,把香菸又裝回衣袋,率先調轉方向,向村莊走去。這是一個較大的村鎮。村鎮口的若大稻場上,幾名紅軍戰士,正在訓練剛入伍的戰士。毛澤東等很有興趣地站在一邊觀看。看了一陣,向鎮中走去。街道上,到處可見:

“好兒要當兵,當兵要當紅軍!”

“參紅鬧革命,窮人把身翻!”

“……”

街道上不時有進出忙碌的紅軍戰士和地方工作人員。他們一行來到一座莊院前。這是彭德懷的住處。

到了晚上,彭德懷設宴為毛澤東接風。說是接風,不過是幾個時令小菜。其中有毛澤東愛吃的辣子。彭德懷指著桌子上的菜說:“這是您最愛吃的辣子,還有苦瓜……”

毛澤東話一出口,就很有風趣:“越辣越革命嘛。”他說著在座位上落座。彭德懷、滕代遠也跟著坐下。警衛員吳吉清、陳昌奉等仍站在一邊沒有坐下的意思。

彭德懷招呼道:“都過來坐嘛。還站著愣啥子嘛。”

警衛員吳吉清他們這才走過來落坐。滕代遠笑著說:“我們紅軍講的是官長士兵平等嘛。”

彭德懷今天心情不壞,是近一段時間少有的,高興地說:

“小鬼,不必拘禮,愛吃什麼就吃什麼。”

毛澤東也一個勁勸讓三個警衛人員:“吃、吃嘛。撤出長沙以來,還沒有吃過這麼好的飯菜。”他邊說邊給警衛人員挾菜。

“彭總,你也吃嘛。”毛澤東給彭德懷挾上辣子。

第二天夜裡,群星閃爍。毛澤東和彭德懷來到了安源。故地重遊別有一番情感。倆人慢悠悠地走著。走了好長一段距離,毛澤東先說了話:“這次到安源,主要是來聽聽你的意見,瞭解部隊中的情緒……”說著他倆人來到一個若大的廣場前邊,毛澤東先停了下來。這是八年前(1922年9月14日)他在中共湘贛區委員會時和李立三、劉少奇等人組織領導下舉行罷工慶祝勝利的地方。

毛澤東耳邊好似響起了當年工人慶祝勝利的口號聲和歡呼聲……在口號聲和工人的歡呼聲中好像又出現了他當年的話語。“我們的任務第一步是,爭取工人階級的大多數,發動農民群眾和城市貧民,打倒地主階級,打倒帝國主義,完成民權主義革命。”

這兩位老朋友走進廣場中間。毛澤東自語道:“八年過去了,革命發生了變化。他已不是那時的他了。”

彭德懷知道毛澤東所指的“他”是李立三。“你是指執行命令,進攻長沙?”

這時的毛澤東想得很多,說出了積在心中很久的話:“這裡有個組織服從問題。我們的組織原則歷來是下級服從上級,全黨服從中央。革命任務的完成不是一件簡單容易的事,安全靠無產階級政黨的鬥爭策略的正確和堅決。倘若無產階級政黨的鬥爭策略是錯誤的,或者是動搖猶豫的,那麼革命就非走向暫時的失敗不可……共產黨的正確而不動搖的鬥爭策略,決不是少數人坐在房裡能夠產生的,它是要在群眾的鬥爭過程中才能產生的,這就是說只有在革命實踐經驗中才能產生……”

毛澤東和彭德懷交談著,離開廣場漸漸地遠去。毛澤東抽菸時菸頭發出的紅光,在很遠還能看得見。

夜,已經很深了。

毛澤東在住處還在同滕代遠進行長談。撤離長沙他雖沒有異議,總覺得他還有一些疑慮。一個政策的實施或是一道命令的執行,不同的思想往往會產生出不同的結果。尤其是今天,在撲朔迷離的形勢下要說服一個領導是重要的,如果說服一名高級領導,那就顯得更為重要。政策和策略是黨的生命,那麼,領導是掌握這個生命的重要的一環,何況是高級領導。

滕代遠,湖南麻陽人,1904年生。21歲加入中國共產黨。

1928年同彭德懷一起領導了平江起義。曾任湘鄂贛邊區特委書記,紅五軍黨代表。

“我們說上級領導機關的指示是正確的,決不單單因為它是出於上級領導機關,而是因為它的內容是適合於鬥爭中客觀和主觀情形的,是鬥爭所需要的。他那個‘一省或數省首先勝利的革命形勢正在成熟’,要求我們向中心城市與交通區域進攻,是與當今局勢不相符的。不根據實際情況,一味盲目執行,就是單純的上級觀念……如果我們犯革命的急性病,非斷送革命不可!”

從表情上看,滕代遠被毛澤東說服了。

毛澤東又進一步地說:“因此,一個領導者要縱觀全局,就要學會了解問題,分析問題,解決問題,在複雜的情況下,保持清醒的頭腦,才能使自己立於不敗之地。您是軍團政委,要多動動腦筋。”

天亮了。毛澤東帶著一夜長談的疲倦,打開房門走到院中。滕代遠緊緊跟隨在他的身後。毛澤東活動著伸展一下四肢,抱歉地說:“很對不起,沒有讓你休息。”

滕代遠笑著說:“總政委不是也沒有休息嘛。執行中央指示,攻打長沙,現在又撤下來,開始思想上是想不通。經過總政委的開導,頓開茅塞。”

“‘山重水複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嘛。哈、哈、哈……”彭德懷說著進到院中。

毛澤東見彭德懷雙眼上佈滿了血絲,不無關心地說:“德懷呀,看來你是一宿沒睡覺囉!”

彭德懷似有難言之隱:“睡不著呀。”

毛澤東又見彭德懷全身披掛,不由問道:“怎麼,你要先我而去呀?”

彭德懷不無擔心地說:“部隊對撤出長沙戰鬥還有情緒,尤其是那些湖南伢子們,不願離開自己的家門。我這個軍團總指揮,不僅要學會指揮打仗,還要學會做這裡的工作,”他指了指自己的腦袋。

“好、好、好!”

毛澤東連聲稱讚,而後強調:“告訴同志們,要縱觀全局。打不打長沙,不單是一個‘執行’問題,關鍵是我們不能硬拚,革命的本錢不多,消滅敵人要選擇有利的地域,有利的時間,有利於我們的對象,再去打他們,消滅他們。”

“請總政委放心。”彭德懷向毛澤東敬禮後,大步跨出了院子。

毛澤東若有所思地注視著彭總的背影。這時警衛員吳吉清已為毛澤東備好了馬,警衛員陳昌奉也挑書擔在肩,在街道上等候,準備出發。

毛澤東同滕代遠走出院門,又對滕代遠說道:“有些思想認識問題,靠開幾次會,做幾次思想工作,是不能一下子做通的,我們都要有思想準備,準備著去爭論。好囉,我們袁州見。”

滕代遠立在門前一直目送著毛澤東跨上戰馬同警衛員遠去。

3.力排眾議

1930年9月29日下午。在江西西部小城袁州(宜春市),紅一方面軍總司令部駐地,人員進進出出,顯得十分忙碌。林彪、羅榮桓、黃公略、蔡會文、羅炳輝、譚震林六人一齊走出司令部。顯然是接受了作戰任務。

黃公略:“打下吉安,咱們的紅區就連成了一片。”

羅炳輝:“打吉安,江西幹部是擁護的,總政委讓三軍團進到較富裕的地區待命,可見用心良苦。”他們一起來到大門外,林彪無聲地跨上戰馬。羅榮桓與其他人握手問候後,也跨上戰馬,追上林彪。他們四人見林彪、羅榮桓遠去後也一同上了馬,向相反的方向離去。這時一匹快騎飛馬而來,到了總司令部門前,翻身下馬,快步進到院內。他是三軍團的田參謀。

總司令部內,朱德正用紅鉛筆在地圖上標記著什麼。毛澤東則在和一個幹部談話。

“報告!”

朱德頭也未抬,“進來。”

三軍團田參謀進來,遞給朱德一封信。朱德將信遞給毛澤東,招呼他坐下,端來一碗涼開水。他確實渴了,接過一飲而進。

毛澤東展開信,看著看著擰緊了眉頭。

三軍團田參謀告辭,朱德送到門外面而後轉了回來。毛澤東已看完,起身走到朱德面前。“周以慄代表長江局,來傳達中央的指示,要我們回師西進再度攻打長沙。”

朱德面有難色地說:“他們瞭解敵情嗎?我們已發出了30日向吉安進軍的命令,各部正在加緊戰前準備。再揮師西進。

亂彈琴!”

毛澤東胸有成竹地說:“先別急,等他來了再說。”

毛澤東之所以很沉穩,那是因為經過他和其他領導的耐心說服工作,紅三軍團的思想基本穩定下來。全軍上下士氣高漲,各軍正在開展大練兵活動。

在袁州一個學校的操場上,紅四軍一部召開攻打吉安的戰前動員會。動員會還沒開始,簡易的會台,貼著用紅紙寫成的四個大字“動員大會”;台下有千餘名紅軍戰士席地而坐。

他們各連正在拉歌:

紅米飯,南瓜湯,秋茄子,味好香。

餐餐吃得精打光,紅軍打仗有力量。

幹稻草,軟又黃,金絲被,蓋身上。

不怕北風和大雪,暖暖和和入夢鄉。

這連歌聲剛停,那邊又唱起來,“紅軍紀律歌”。

紅軍紀律最嚴明,

愛護群眾們,到處受歡迎;

公買賣不相欺,

處處要留心,工農如兄弟勞苦更相親;

講話要和氣,

開口不罵人,無產階級勞苦群眾個個都歡迎;

出發與宿營,

樣樣要認清,捆稻草上門扳,房子掃乾淨。

……

王良縱隊長和李賜凡政委走上主席台。恰在這時,毛澤東和朱德來到操場外,看到這種情緒高漲的場面,倆人心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激動。為了不驚動他們,他倆人又悄悄地離開這裡。

天暗了下來,商人打扮的周以慄和警衛員小楊,在三軍團幾名戰士護送下,來到了總司令部。朱德面帶笑容地迎了出來,連連說道:“歡迎、歡迎。”把他引到了兩暗一明的西廂房。兩暗為周以慄和警衛員小楊的住處,正中明間為起居室。此時,已擺上了方桌。周以慄一進來就打量住室。

周以慄,字子慎。1897年生,湖南長沙人。早年曾在長沙周南女子學校任教,27歲那年加入中國共產黨。28歲出任湖南省黨部執行委員兼中共黨團書記,又是湖南農民協會委員。1926年的湖南長沙,正處在革命的高潮時期。這年的冬天,毛澤東來到了長沙,找到了中共湖南省委書記李維漢,要挑選一批德才兼備的幹部到武漢開辦農民運動講習所。李維漢推薦了周以慄。1927年的元旦剛過,周以慄乘火車到了武昌,被人接進了武昌黌巷13號農民運動講習所,出任教務主任。他經常到毛澤東住所督府堤41號請示彙報工作,深得毛澤東的賞識。7月15日汪精衛在武漢公開反共,農民運動講習所被迫解散,學員提前分配。周以慄根據黨組織的安排,秘密回到了湖南,出任中共湖南省委軍事部長。時間不長,他奉命去上海彙報工作,留在了上海,擔任了中共中央機關刊物《布爾什維克》的編輯。此後不久他回到河南出任河南省委書記。這一次,他是代表中共長江局來傳達上海黨中央的指示的。

朱德見他打量房舍,以為他有想法,不由問道:“怎麼樣,還滿意不?”

“嗯,好、好。”周以慄甚是滿意,動容地問:“總政委怎麼沒到?”

朱德神秘地笑笑:“你說他呀!一哈子就到。”正說著,毛澤東和身後的炊事員各端著菜進來,放置桌上。

周以慄十分興奮地叫了一聲:“總政委。”

毛澤東大喜:“老周。”倆人深情而熱烈地把四隻大手握在一起。毛澤東打量著他問:“三年多囉。長沙分手以後,你去上海彙報工作,一直沒有音訊,很想你囉。”

周以慄誠懇地說:“國民黨的報紙上,經常報道你的一些情況。”

毛澤東饒有風趣地說:“國民黨是我們的義務宣傳員嘛。”

毛澤東見大家都還站著,忙招呼道:“來,都坐嘛。”周以慄坐在毛澤東和朱德中間。老朋友相見,話特別多。

毛澤東又說:“1927年6月初,在武昌農講所時,湖北麻城的土豪劣紳利用‘紅槍會’發動反革命暴亂,殘殺農協幹部,你向我報告。當時我住在武昌督府堤41號。那件事,你處理的很好嘛。都愣著幹麼事?吃、吃。”他帶頭先吃了起來。

桌上擺放的是紅米、南瓜湯,還有茄子、辣子、豆角等物。

毛澤東又問道:“到上海以後,你……”周以慄知道毛澤東要問什麼,不等他說完,就主動地說:“到上海以後,當了一個時期中央刊物《布爾什維克》的編輯。後來組織考慮到在武昌農講所期間,認識不少河南農工的同志,派我到河南任省委書記。大別山、桐柏山武裝暴動後,我回到開封,又坐了半年牢。蔣、馮、閻中原大戰期間,開封監獄的檔案失

散,組織將我營救出來。不久又調我到長江局。這次來……”毛澤東此時還不想讓他說出意圖,連忙打斷他的話,說:

“吃、吃。”接著毛澤東又說:“你周以慄,是很有頭腦的。”周以慄不知毛澤東指的什麼,只是笑笑。他突然問:“我託人送來的信,你們收到了嗎?”

朱德告訴他:“收到了。”

毛澤東面色嚴肅,不無為難的說:“參加會議的人已通知好了,朱參謀長正在做會議準備。只好辛苦你,連夜開會傳達,統一思想。我們已經發出了進攻吉安的命令。”毛澤東雙目直視周以慄。

周以慄一驚,放下碗筷。

毛澤東、朱德注視著他的表情變化。

晚飯後,會議如期舉行。周以慄在會上傳達了上級指示以後,說:“以上傳達的是中共中央給長江局並轉湖南省委、鄂贛前委及行動委員會的信,要求紅一方面軍按照中央指示,繼續回師西進攻打長沙。”

與會人員聽說回師西進,再度攻打長沙,一下子出現了反常情緒。有的提出回師西進,有的表示反對。

毛澤東坐那裡冷眼旁觀。他點燃一支香菸。每逢遇到重大的事情,他都愛點上一支菸。煙能讓他思考,消除疲勞,又能穩定情緒,達到制怒的效果。同時,還能借煙拓寬思路,使腦子高速運轉。從錯綜複雜的情況和矛盾中,尋找出正確的方案和最佳解決辦法。他離座掃視到會的人員。彭德懷的嘴閉著,一言不發。其實,他彭德懷的腦子裡也在高速運轉,自己問自己,究竟誰錯了?同他坐在一起的還有三軍團政委滕代遠和政治部主任兼八軍政委袁國平。袁國平,原名裕,字醉涵。1905年生,湖南邵陽人。20歲考入黃埔軍校,在第四期政治科學習,當年就加入了中國共產黨,並積極投入到了北伐戰爭,參加了南昌、廣州起義。曾擔任過工農革命軍第四師黨代表,湘鄂贛特委委員和宣傳部長,紅五軍政治部主任。袁國平為人坦率,心中有啥說啥,從不拐彎抹角,有話憋不住。此時,他聽到中央仍要求紅軍攻打長沙,他那顆激動的心又起狂瀾。他再也按奈不住心中的躁動,猛然起身,話中帶著火藥味地說道:“我們是共產黨領導的隊伍,應該堅決執行中央的指示。反對打長沙,就是反對中央!”

一石激起千層浪,黃公略馬上反對道:“第一次打長沙,雖然獲得了不小的勝利。那是何鍵派兵追擊張桂聯軍,造成長沙城空虛所至。何鍵帶兵回救長沙,幸而撤離長沙快,部隊沒有受到大的損失,可帶進去的一萬多地方武裝,沒來得及撤出,被圍在城內,慘遭殺害。敵人到處搜查,致使地下黨組織遭到破壞,這個教訓是深刻的。”

袁國平不服氣,同黃公略針鋒相對地吼道:“軍人就應以服從命令為天職,中央指向哪裡,就應打向哪裡。對抗中央是沒有好下場的!”

周以慄聽後,微微頷首,他似乎很贊成這個發言。他這個細微變化被毛澤東發現。

這時,會場上亂了,大家七嘴八舌,分不清誰在說什麼。

朱德站起身看看毛澤東。毛澤東無動於衷。朱德有點沉不住氣了,提高聲音講道:“長沙是不能再打了。敵強我弱,硬拚消耗。即使打下長沙,也守不住。部隊勢必還要造成重大傷亡。”

朱雲卿參謀長講:“第二次打長沙,足以說明這個問題。

長沙工防堅固,又有重兵把守。再者,前不久,蔣介石在漢召開了三省會剿聯席會,敵人已經向我們逼來。在當前情況下,不打長沙而轉攻吉安,先吃掉敵人薄弱的一部,以便壯大自己,這才是唯一的正確方針。”

袁國平仍堅持自己的意見:“我不同意這個論點!”

毛澤東邊大口抽著煙,邊冷靜思索。稍後,同身邊的周以慄小聲交換一下意見。而後對大家說:“關於如何執行攻打長沙的指示,我建議同志們再仔細考慮一下,權衡利弊得失,尤其是要考慮當前的時局,離開這個講打或不打,都是不妥的。結論先不下。今天,會就開到這裡。”

休會了,眾人議論著離去。

毛澤東同周以慄坐在原地未動。此時,倆人心中誰都很明白。毛澤東又點燃一支菸,尋找著談話的突破口。毛澤東心中暗想:“他是中央派來的,說服他,是這次成敗的關鍵。”

周以慄見毛澤東抽菸的姿勢很美,此時的他,顯得很沉穩,不由受到了感染。周以慄也在心中暗暗地思索:“我太瞭解他了,說服他談何容易。說服他,就扭轉了局面。他,是很難對付的,小心上當……”

毛澤東看看他,心中讚了一句:“他這個人比較務實……”

周以慄也不由看看毛澤東,倆人的目光正好相遇。他見毛澤東這時不僅沉著,而且炯炯有神的目光中,微微露出一股不可逆轉和抗拒的光芒。他不由一驚,心中暗暗尋思:“他作為政治家,有非凡洞察力。作為軍事家,在井岡山、在瑞金以及兩年多來的實踐,足以證明他的正確。儘管他受到過排擠……”

夜,群星燦爛,秋風習習。會議室的窗戶中,映出毛澤東、周以慄長談的剪影。周以慄向毛澤東坦率地陳述了自己的觀點。毛澤東用分析的方法,向周以慄講述了當前的敵我形勢,講到動情處,起身走到周以慄面前,打著手勢,掰著指頭,陳述自己對時局和敵我力量對比的看法。周以慄活像一個小學生,在認真地聽著。

此時的朱德,也是毫無睡意。他燈下伏案,正在擬定作戰計劃。也許是累了,也許是為毛澤東和周以慄的談話擔心,走出臥室,見會議室仍亮著燈,他不由走過來。將近時,他遲疑地停住,注視片刻後,又轉身回去。

毛澤東和周以慄的談話仍在繼續。

太陽從東方的地平線上冉冉升起。毛澤東和周以慄熬過一個不尋常的不眠之夜,兩個老戰友,終於談妥,四隻手握在了一起。

毛澤東和代表上級的周以慄取得了共識,會議繼續進行。

在會上毛澤東首先作了發言。“……犯著革命急性病的同志們不恰當地看大了革命的主觀力量,而看小了反革命力量。這種估量,多半是從主觀主義出發。其結果,無疑是要走盲動主義的道路。另一方面,如果把革命的主觀力量看小了,把反革命力量看大了,這也是一種不恰當地估量,又必然要產生另一方面的壞結果。因此,在判斷中國政治形勢的時候,需要認識當時當地的實際情況。”

周以慄在毛澤東講話後,也作了表態性的發言:“我受長江局的委託,以中央代表的身份來袁州勸說紅一方面軍西進攻打長沙。昨晚聽了一些人的發言。隨後,我同毛總政委又進行了長談。總政委有理有據的對當前形勢和敵我力量對比的分析,把我給說服了,從內心給說服了!他曾講過‘我們不許可任何一個紅軍指揮員變為亂撞亂碰的魯莽家;我們必須提倡每個紅軍指揮員變為勇敢而明智的英雄,不但有壓倒一切的勇氣,而且有駕馭整個戰爭變化發展的能力’。現在我表明態度:紅一方面軍不西進攻打長沙,而是向敵人力量薄弱的地方發展,攻打吉安,使紅色區域連成一片,壯大我們的力量!”

袁國平聽著,表情上出現不滿,欲言又止的樣子。周以慄全看在眼裡,他繼續按著自己的思路往下說:“有些同志會問,中央代表思想轉得怎麼這麼快?我可以告訴大家,執行上級指示,必須與當時當地的實際情況相結合。如果離開了當時當地的情況講執行,同樣是一種錯誤。”

袁國平仍有不滿,同時又顯得無可奈何。

會議取得了預期的目的。按計劃南下攻打吉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