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一把火燒掉六十四萬
請向中外觀眾轉達兩句話:看過《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這兩
部片子後,請把好的地方告訴您的親戚朋友,請把差的地方直接對我說!
今夜,李翰祥將親赴京郊外景地,在那裡執導一場最精采夠節目!也
就是放一把沖天的大火,將那座耗資六十四萬元人民幣制成的“圓明園”
拍攝實景,化為一片廢墟。
“說起西太后,很多人都知道她姓葉赫那拉,但對這四個字卻不甚了了。這當然是句滿語,但並不完全是姓,正像我們隴西李,趙郡李一樣,隴西和趙郡都是地名,李才是正姓。葉赫也是個地名,是在吉林省長白山麓下的一條河,名叫葉赫河。就是現在吉林梨樹的所在地。至於說那拉,將它翻譯成漢語就是太陽的意思。丁玲有一本小說,名字叫《太陽照在桑乾河上》,西太后的姓氏,正是葉赫河的太陽!”
李翰祥說這番話的時候已經是1982年的年末歲尾。北京的故宮內,在嚴冬將至的時候天穹陰霾,彤雲密佈。隨著強勁的小北風,不時有雪白的鵝毛雪朵,在三大殿前飄來蕩去。太和殿登基大典的重場戲已經拍成了一大半,現在,李翰祥披著一件草綠色的棉大衣,手裡捧端著一份簡單的快餐盒飯,正在太和殿前那已經落了厚厚一層雪塵的漢白玉丹墀前,向劉曉慶、陳燁、梁家輝等主要演員說戲。
自從8月10日在承德避暑山莊內的煙雨樓開拍《垂簾聽政》的第一個鏡頭,導演李翰祥始終沒有回香港去。他在熱河夜以繼日地指揮著他的攝製組全體人馬,進行著十分緊張卻又十分愉快的拍攝。有時,李翰祥從早到晚,在異常酷熱的盛夏時日裡,每天可以拍成四五十個鏡頭。在一天中不斷地變幻著場景,使得職員與演員異常疲憊,到了夜裡,別人鼾聲大作時,他還在燈下計議著次日的拍攝計劃。如此的艱苦熬戰,直到9月底10月初,李翰祥趕在湖水封凍之前將《火》、《垂》兩片中在熱河園林及外八廟中的所有鏡頭,全部拍竣。然後,李翰祥班師北京。在大雪將來的隆冬時節,李翰祥於11月8日在北京再度開機。這一次他的主要外景地便設在故宮、北海、天壇和頤和園裡。此時,李翰祥這位擅拍大場面的影壇高手,將在明、清兩代帝王所居住的巍峨紫禁城——故宮裡,調集千軍萬馬,晝夜兼程地開拍《火》、《垂》兩片中的諸多重大場面:太和殿登基大典、養心殿垂簾聽政、神武門皇族出逃和暢音閣聽戲等許多重場戲。
李翰祥經過幾個月的拍戲接觸,他已與劉曉慶、陳燁、梁家輝、項囗等演員在感情交流上達成了非常的默契。那些頭一次與學識淵博的李翰祥合作拍戲的演員,也非常喜歡在拍戲的間歇,聽李翰祥說戲及縱談戲裡戲外的典故軼聞,從而更加豐富自己的知識,以適合拍成兩片的需要。現在,當雪朵紛紛時,李翰祥邊吃午飯邊與演員們談起慈禧太后的身世。他娓娓地講道:“在傳說中,大清皇室的祖制,對於姓葉赫那拉的是不備宮闈之選的。就是說姓這個姓氏的,想選妃選後連門兒也沒有,原因是開國時的一段傳說。清太祖努爾哈赤,殺死了葉赫那拉僅剩下的金台石和貝勒布揚古的時候,布揚古曾經這樣大聲疾呼:‘我葉赫那拉,就算僅留下一個女人,也會報仇雪恨,亡你的國,滅你的家!’當然,史實也決非像傳說那樣,努爾哈赤其實並沒有將葉赫一族斬盡殺絕。根據《清實錄》、《清史稿》和《清列朝後妃傳稿》等書的記載,在慈禧太后之前,歷朝皇妃嬪中姓葉赫那拉的,除孝慈高皇后之外,還有努爾哈赤的側妃、皇太極的側妃、乾隆的舒妃。所以我說,慈禧的被選入宮,只是葉赫那拉氏和愛新覺羅這兩個家族之間的歷史婚姻關係的繼續而已!”
雪越下越大。
太和殿登基大典的雄渾場面繼續開拍。
李翰祥佇立在太和殿前那漢白玉丹墀之上,居高臨下地俯瞰著空曠寂寥的御道上,忽然蹄聲得得地馳進數十匹剽悍的鐵騎駿馬。旗旗飄閃,鼓瑟震天……
這裡是北京的西苑飯店。李翰祥自從夏天在承德開拍兩部歷史巨片,當年秋天班師回北京以後,他就將拍片的大本營設在西苑飯店。他的那輛在台灣組建“國聯”影業有限公司時便有的銀灰色大型工作車,就停在飯店外面的草坪上。一位北京電影雜誌的記者B,由李夫人張翠英領進了這輛有名的李氏工作車。李翰祥見有記者來訪,急忙關掉了放映機。
出現在記者B面前的李氏工作車,儼然是個灰色的龐然大物。這是一輛長約十五米的大型汽車,車廂部分約為十二米之多。推開一側的拉門,B可以望見一間寬敞明亮,舒適而又整潔的起居室兼餐室。起居室的左側,則為李翰祥的工作間,四平方米的空間裡佈局合理。四壁上放置有大量的圖書資料,還有電視機、放映機、膠片庫、影片剪接台和幾隻椅子。這座既有客廳、臥室、洗澡間、炊事間加剪接放映室的工作車,是李翰祥在“國聯”時候的小工作車基礎上又加改造的。這是李翰祥別開生面的藝術小天地。他每天在這裡緊張而有序地生活,一部又一部影片,多年來就是從這裡源源不斷流向世界各地的。所以,李翰祥對前來採訪的記者最先說的話題,便是這輛在祖國內地極為罕見的生活工作車。
李翰祥告訴記者:“改裝這樣一部車,除了為外景工作的方便,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就是為了對影片進行剪接和後期製作。作為一個導演,如果不親自剪接,就好像是配好料的菜叫別人下鍋,買好了的爆竹給別人放一樣。剪接是導演的最大樂趣之一,因此樣片一到,我必須坐下來親自剪接。剪接就好比是炒菜,什麼佐料都準備好了,這個菜非要自己來炒不可,那才能炒出自己的味道。這就是我要自己剪片的道理。如果佐料很好,讓一個不會炒菜的廚師去炒,那麼炒的菜就沒有肯吃的了!……所以,我在熱河開始拍戲以來,便堅持自己來炒菜了!……”
李翰祥在風趣地做了上述開場白以後,就坐下來認真地接受記者的採訪。
記者:李導演,您已經拍攝了幾十部影片,積累了豐富的經驗,您這次回內地與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合拍歷史故事片《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國內外觀眾都很關心,估計這次會比您以前所拍攝的極受歡迎的《傾國傾城》等清宮歷史片將獲得更大的成功。能不能請您談一談,您是什麼時候,怎麼樣想到拍這兩部影片的!
李翰祥:《垂簾聽政》在1980年春天,我就打算拍了。劇本幾經周折,後來就請了老劇作家楊村彬先生和我合寫。在這之後,到1982年春天,與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簽了合約。決定拍攝後,我自己又查閱了大量史料,重新編寫電影分鏡頭劇本,請教過清史專家朱家晉、載怡、王道成、吳寶等先生,中央電影局顧問陳播先生,感謝他們提了許多寶貴的意見。由於材料豐富,大大超過一部影片的容量,所以在取得中國公司同意後,正式把這部影片擴展為兩部,即《火燒圓明園》和《垂簾聽政》。
我平時喜歡看歷史方面的書,尤其是清史方面的書刊、畫報,看得比較多。我常常在想,咱們炎黃子孫為什麼在百年來成了“東亞病夫”,喪失國權,丟掉國土?作為一個電影藝術家有責任真實地揭示這段歷史,讓廣大的觀眾從而增長知識,記取教訓。而慈禧太后這個中外皆知的“反面女強人”,如果能夠系統而深刻地刻畫好,就會產生很強烈的藝術感染力——這就是我為什麼要拍這兩部影片的緣故。
記者:清宮歷史片是您喜愛的題材,請您談談在拍攝這兩部片子時的藝術追求。
李翰祥:我總認為,做人要真實,作品也要真實。一個人也好,一部作品也好,失去了真實,就會變得蒼白空洞,沒有了生命力。
我拍過不少清宮歷史片,我所追求的不是“電影”,而是生活,也就是說,我念念不忘的就是“真實”這兩個字。在觀眾看我的歷史影片時,我要讓觀眾真真正正看到當時的社會風貌、生活形態,要使觀眾有身臨其境的實感。這就是我在藝術上孜孜以求的。當然,限於學識和才力,我做得還很不夠,要請各界朋友多多幫助,多多指教。
記者:您早就想在故事發生的原址——故宮、避暑山莊等地方進行實景拍攝,這部影片中有許多場景都是實景實物拍攝的,請您就實景拍攝,談談感想。
李翰祥:是的,在故事發生的原土上——故宮、避暑山莊等地方進行實景拍攝,是我夢寐以求的大事情。如今,我的夢境成真,夙願得償了。我要在這裡,向貴刊的記者,向所有支持過我的女士們、先生們,表示衷心的感謝!我之所以喜歡拍賣景,拍實物,就是因為質感不同,在實景拍實物,給人的感覺是真實的,而不是假的。過去我拍過《傾國傾城》、《瀛台泣血》、《乾隆片集》,那都是在攝影棚裡搭出來的,是佈景,是後人佈置出來的,總有抽象與虛假之感。而拍實景,拍實物,因為樣樣都是真的,觀眾看了就大不一樣,就會覺得很實在,很具體,很可信,更加生活化——歷史的生活化!而且,宮殿的富麗堂皇,各位是知道的,經過攝影機的取景拍攝,可以拍得氣勢宏大,更加引人入勝。
記者:這次拍攝工作是您與香港其他電影藝術家、電影工作者和內地電影界同行的一次合作,而且還有內地很多單位配合協助和參加拍攝工作,請您談談您和香港電影藝術家和內地電影界同行的合作情況。
李翰祥:香港是中國的土地,香港電影界人士與內地電影界的朋友是親密的同胞兄弟姐妹。我們大家這次有幸合作,很融洽,很愉快,從頭到尾都是親密無間,而且在合作過程中,彼此增加了瞭解,增進了感情,為今後的繼續合作,打下了更好的基礎。
記者:以前聽說過,這次我們也有機會看到您工作的情況,您的工作非常認真、嚴謹,在藝術上一絲不苟。而且常常夜以繼日地勤奮工作,這些很值得我們學習。請您介紹您的工作和生活。
李翰祥:我的生活就是工作,我的工作也就是生活。在整個拍攝期間,除了選景,在現場拍攝之外,我都在我從香港特製的“工作生活車”中,吃飯、睡覺以外的時間,就是在工作生活車裡的剪接台前面剪接樣片。雖然相當勞累,可是我覺得很福,真是樂在其中!
記者:這次拍攝中有很多演員,有香港的也有內地的,有專業的也有業餘的,請李導演對演員的表演談談看法。
李翰祥:由於香港與內地的生活方式有所不同,各自的生活節奏也就不完全一樣,這不免會反映在表演上面。不過,內地的電影藝術家如項囗、劉曉慶、陳燁、周潔、王憧、王培、俞立文、王運庭等等都有豐富的實踐經驗,工作勤奮,態度認真,都值得香港朋友們好好學習。
記者:《火燒圓明園》已在拍攝,請您談談,對《火燒圓明園》的攝製有什麼想法?拍攝完這兩部影片後有什麼新的打算?
李翰祥:目前,很對不起,我後面的新打算,暫且無可奉告,請原諒我保守這個機密。
記者:聽說這兩部影片還沒有拍完,目前已有許多國外片商訂片子,可以想見國內外觀眾對這兩部片子的歡迎。在影片上映前夕,請您對熱情的觀眾說幾句話。
李翰祥:多謝所有的熱情觀眾,請向中外觀眾轉達兩句話:看過《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這兩部片子後,請把好的地方告訴您的親戚朋友,請把差的地方直接對我說!
……
李翰祥回答了那位記者所問的問題不久,就獨自駕車駛往北京的西南郊。他的視野在剎那間變得開闊起來。1983年的春天,京郊廣袤的原野已經在和煦春風的吹拂下,變得蔥綠而幽遠。李翰祥覺得他對那位準備專為《火燒圓明園》和《垂簾聽政》影片出一本劇照專輯的電影雜誌記者,還有些言猶未盡。那是因為他自1982年春夏之交從香港來到北京,與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攜手合拍兩片以後,他在內地的感受實在太多了。內地各部門對他拍攝兩部歷史巨片的支持,使李翰祥多次地感動並落淚。因為他此次來北京拍片,與60年代中期帶一大批人馬去台北組建“國聯”片廠時的情景,無疑形成了十分鮮明的對照。在台北幾年中他親身品嚐到電影製片商們對他的拉攏、利誘、中傷與打擊。可是在內地卻處處向他伸出友誼的雙手。
李翰祥依稀記得在河北承德避暑山莊拍片的時候,有一次需要五百餘名道人在咸豐皇帝死後,參加外八廟的佛事舉喪。當時,李翰祥感到很為難,這在香港或台灣臨時想請這麼多群眾演員都是一時辦不到的。可是在承德卻很輕而易舉地辦到了。到了開拍那一天清早,五百多名當地駐軍的戰士們排著整齊的隊伍來到外八廟的拍攝現場,李翰祥出來迎接,只見所有的戰士都將軍帽脫下來,出現在李翰祥眼前的是五百多位已將頭髮剃得光光的戰士!副導演告訴李翰祥說:這些情願為拍電影而剃光了頭髮的戰士們,有幾位即將返回故鄉去結婚娶妻。本來他們是要保持著漂亮的頭髮,回家去見那嬌媚可愛的未婚妻的。然而,當他們知道這是因為拍電影的需要,特別是為一部與香港合拍的歷史巨片需要剃光頭髮的時候,他們毫無怨言地主動剃光頭髮,趕到拍攝現場來了!李翰祥當時感動得淚花湧動,連說:“天底下哪見過這麼好的軍隊啊!……”
李翰祥在承德拍片的時候,也深刻地感到內地電影演員的身上有一種可貴的精神。當時已獲得“百花獎”的劉曉慶,在承德盛夏高溫的時節裡拍戲,她的頭上每天都要頂著二十多斤重的滿族頭飾,還要根據劇情的要求穿上很厚的皇妃衣袍,腳下是幾斤重的盆底高跟鞋,行走十分笨重。在煙波致爽殿裡拍戲的時候,天熱氣悶,小小的房間裡又擠滿了攝影、照明、場記、化妝、美工、制景等多人。再加上她的頭頂上還必須支架數萬度的燈具,直逼劉曉慶的溫度達四十攝氏度以上。熱得她難以忍受,但卻從來不叫苦。李翰祥特別感動的是內地的演員,包括明星劉曉慶在內,在參加拍攝《火》、《垂》兩片時,不拿一分錢的片酬,這與他從香港帶來的大隊人馬形成了鮮明的對照。劉曉慶等內地演員不但沒有片酬,而且伙食標準也無法與香港演員相比。劉曉慶等內地演員每餐只發一隻塑料口袋,內裝兩隻饅頭、一根粉腸和一塊鹹菜,可是香港的攝製人員每餐皆為魚肉。儘管待遇相差得如此懸殊,但是劉曉慶、陳燁、項囗等內地演員拍起戲來,那種認真刻苦的忘我精神,常令李翰祥暗自敬佩不已……
眨眼之間,李翰祥的小轎車已經駛進了北京近郊的昌平縣境內。這裡是十三陵中的長陵與定陵之間的一處盆地。四周群巒起伏,松柏蓊鬱。在群山環抱的盆地中,有一片一萬三千多平方米的施工現場,正人頭攢簇、錘聲響亮地鏖戰。
“內地的演員沒有片酬而只有微薄的工資,卻比我們演起戲來還認真。這些為建造拍攝佈景的工人們也是如此的勤奮堅強,這到底是一種什麼精神呢?”大半生在香港、台灣影壇上奔波馳騁的導演李翰祥,此時佇立在距十三陵不遠的一處巖坡上,居高臨下地俯望著山間盆地上那已經快要竣工的《火燒圓明園》所必備的拍攝現場——圓明園“大水法”工程。李翰祥望著那些在“大水法”工程工地上日夜艱苦奮戰的內地工程技術人員和揮動手中大錘,滿身汗漬的工人們,他在內心情不自禁地發出感慨。
李翰祥面對著山坳下已經初見規模的圓明園外景地,難免心潮激盪。兩年前的早春三月,還是他剛剛在美國洛杉磯結束《武松》影片補拍打老虎那場戲不久,首次到北京開始對《火》、《垂》兩片進入正式開拍前的籌措時,李翰祥最為關注的外景地便是此時已近竣工的圓明園。他記得那也是一個風和日麗的三月天,北京電影學院的著名美術設計師宋洪榮,陪同李翰祥乘車駛往位於清華園附近的圓明園遺址。李翰祥親自踏查了空蕩蕩的舊址,他特別來到已被八國聯軍燒成一片廢墟的“大水法”前面,以憂鬱的神情在幾根烈火兵燹中倖存的石柱下,拍下了一張張照片。往日那足可以與凡爾賽宮相媲美的“大水法”、“觀水法”和“遠瀛觀”,早已被列強焚燬殆盡。
圓明園管理處和圓明園學會的負責人熱情地在這片廢墟上,接待了前來選景的香港導演李翰祥。管理處的負責人拿出一幅1936年夏天拍下的照片。那時,在距英法聯軍放火焚燬圓明園七十餘年後,仍然在這片瓦礫堆上可見兩座巨大的漢白玉石搭架的兩個石拱門。然而,在國民黨統治北平期間,大火中僅存的兩座漢白玉石拱門也蕩然無存了。只留下幾根東倒西歪的石柱子,在那藍天白雲下默然無聲地矗立著,似在向趕來拍《火燒圓明園》的李翰祥等人傾敘著昔日的不幸。
圓明園管理處的負責人很希望李翰祥將“大水法”、“觀水法”、“遠瀛觀”這些實景,都搭設在這片圓明園的廢墟上。因為這樣一來不僅在舊地拍攝很有意義,同時也可以在影片拍完以後,為圓明園保留下幾處永久性的影點,以供後人觀瞻。李翰祥對這種合情合理的設想深表讚許,他又何嘗不想將“大水法”等景觀建築在這片曾經遭受到列強們瘋狂縱火的舊址上呢?可是後來因為要砍掉四百多棵清代留下來的樹木,李翰祥不得不放棄了這一設想。
“宋先生,我看在這裡可以建一座圓明園的!”在圓明園舊址建景的計劃沒有實現後,李翰祥與美術設計師宋洪榮多次乘車在北京的近郊反覆尋找可以供他搭設一堂大景的理想地點。坐在車上陷入愁思的李翰祥,在為搭設圓明園外景地屢找難適的時候,很自然地聯想起他當年在台北為“國聯”搭設仿古一條街的往事。現在,李翰祥感到高興的是,他可以在北京的近郊盡情地選擇可供搭景的地點,再也不會像在台灣那樣百般地受到刁難。李翰祥想到這裡就煩躁全消,心胸朗然。那一天春陽高照,十三陵水庫在陽光下閃耀著粼粼的光斑。京郊的古陵區顯得岑寂而安靜,偌大的田疇間依稀可聞勞動者田間的吟唱。真是一派陽春美景。李翰祥和美工師宋洪榮沿著通往昌平縣的柏油公路駕車疾馳,他們先是沿著十三陵的古陵風馳電掣般地疾馳,後來他們又從永陵直向長陵奔去。驀然,李翰祥那雙因為長期在北京飯店裡熬夜,充滿血絲的眼睛豁然間一亮!他的面前忽地出現偌大一塊平展展的土地,它的四周是嵯峨起伏的青翠山巒,稍遠處的崗巒背後便隱隱可以望見古長陵的大殿脊頭。
“很好、這地方很好!”李翰祥急忙將小轎車在公路邊煞穩,他和宋洪榮走下車來。他們沿著公路邊的一條小路爬上崗巒,站在這裡李翰祥可以將崗巒下的偌大一片土地盡收眼底。他以一位老電影導演的睿智眼光,從那片足可以供他搭設佔地萬餘平米實景的土地,移向遠方山巒間的挺拔蒼松,特別是山巒後古陵區金黃色琉璃瓦的殿脊遙遙在望,更為這片土地平添了可供拍攝的契機。李翰祥透過眼鏡的鏡片,左右環顧,當他將附近的景場一一看過後,忽然一拍巴掌,情不自禁地嘆道:“這裡是搭景的最佳場地!這裡將來可以搭成圓明園,如果當真在拍片時一把大火焚之,也是不會傷及附近農民的!……”
李翰祥和美工師來到了那片空曠的田疇間,在這裡有一種空曠無人的感覺。李翰祥將宋洪榮所設計的圓明園圖紙在地上展開,他動情地說:“宋先生,19世紀中葉,那時我們中國為什麼會有西洋式的建築呢?什麼“大水法”、“觀水法”,什麼“遠瀛觀”之類?那是因為乾隆皇帝在幾次下江南以後,他要在塞北也建起一座可供他遊樂的皇林。這樣,他不但請來大批清代傑出的建築師和民間畫師為他設計圓明園,同時,他也請來了兩位當時正在中國的外國人。一位是法國的傳教士蔣友仁,另一位便是意大利的傑出畫家郎士寧!這兩個人因為是來自西方,他們所接觸的都是古老的西方建築,所以他們將法國路易十四所建的凡爾賽宮、法國路易七世和亞歷山大教皇所建的巴黎聖母院、意大利的聖彼得教堂和威尼斯水城中的許多古建築,都移植到我們祖國的土地上。所以,在乾隆皇所建造的圓明園中,方才到處可見這些中西合壁的建築群。現在,我們就將在京郊這片土地上,重新建起一堂中國電影史上最為宏大的實景——圓明園!……”
宋洪榮聽了李翰祥這番有膽有識的講話,心情很激動,他展開自己所精心設計的圖紙,告訴李翰祥將在哪裡建成“大水法”,在哪裡建成“遠瀛觀”,又在哪裡建成“觀水法”……宋洪榮說:“因為咸豐皇帝和慈禧幾場初會的戲都在圓明園大水法中拍攝,所以我想在場景中再加上十幾棵桃花。而且在搭景時還要注意水池噴泉的施工,整個場景可由三組六十多隻噴頭組成,中間的橢圓形水池以大水法的影壁為中心。除兩個大噴泉外還有十條銅狗在水中噴水。高十米的噴塔在水池的中央,噴塔從正中的蓮花瓣中噴出八股清流。此外,噴塔的四周還有二十四隻小噴頭分為裡外兩層,這樣可以噴射出桃花樣的水流,如果將咸豐和西太后放在這樣的背景裡幽會,我想未來的影片是會有詩情畫意的!……”
“很好,確有一種詩情畫意!”李翰祥顯然對宋洪榮關於未來圓明園的場景設計頗為滿意。他對宋洪榮說:“大水法是圓明園的主體,這是必須要精雕細刻的部分。為了加強‘大水法’佈景的比例和規模,最好在觀水法甫側再搭架一條由五十六根石柱所組成的長廊。也就是像頤和園長廊那樣。我們在拍攝咸豐和慈禧幽會的鏡頭時,攝影機可以透過一根根的石柱子,拍成大水法、遠瀛觀的近景。同時也可以拍進遠山和長陵的遠景,使得未來的畫面更有層次感,可以嗎?”
“當然是可以的。”宋洪榮很高興地採納了李翰祥的意見。很快,一張“圓明園”的全景設計圖按照導演李翰祥的要求設計出來了。從1981年秋天開始在這片京郊的大地上施工,現在,經過近百名的木工、瓦工、石刻工的精心施工,連夜苦戰,一座仿古式的圓明園大型場景已經初具規模,並且很快就將全部竣工。李翰祥將在這裡進行《火燒圓明園》諸多鏡頭的拍攝。
李翰祥出現在已經搭起的圓明園中。這座耗資六十四萬人民幣的巨大工程,現在歷經一年多的精工細作,已經基本上顯出了它雄渾、壯麗、古樸、巍峨的雄姿。大水法那中西合壁的仿古建築,由工人們用二百多立方米的木料,建起了它的主要框架。為了使那高大的拱門,廊柱上的石雕能達到以假亂真的效果。在李翰祥的指揮下,工人們採用了木雕鏤刻,玻璃鋼製型,然後再用雕刻泡沫膠的方法,巧奪天工地製成大大小小一千餘塊浮雕,鑲嵌在石柱與門廊之上。李翰祥來到了已經竣工的“大水法”和“遠瀛觀”前一看,立刻被眼前瑰麗奇偉的景觀驚住了。只見橢圓形的巨大噴水池前,十條鋼製的天狗口中,電鈕一按,水柱便如注一般地噴射出來。
“好啊,真是可以達到亂真的程度了!”李翰祥難以剋制住他內心的興奮,穿行在工人們中間。他在香港和台灣、日本都拍過大型歷史影片,因為他是藝術的大手筆,所以在《西施》、《王昭君》、《傾國傾城》等電影的拍攝過程中,李翰祥為了電影的藝術質量,也曾經不惜工本地大搭其景。在他的從影生涯裡,搭過大大小小的無數座唐朝、西漢、三國、明清時代的宮殿,但是,任何一種用於電影拍攝的宮殿,也沒有在北京郊區所搭設的這座“萬園之園”的投資大,規模宏偉氣魄,精雕細刻的仿古建築幾乎可以亂真了。李翰祥忽然發現了一位三十多歲的年輕人正在用石鑿子精心地摟雕著一塊石頭,李翰祥急忙來到那人前面。定睛一看,不禁仰面笑了起來,拍拍他的肩頭說:“原來是小董師傅啊,那天我對你的批評嚴重了吧?”
“沒什麼,李導演,誰都知道您對拍電影的道具要求得非常嚴,所以,我並不怪罪。因為您是位精益求精的人!”在圓明園場景現場當主要雕鏤技師的小董,多年來在河北一處烈士陵園搞石頭的雕塑。任何一塊頑石在小董的手中很快就可以讓它變成剔透玲瓏的猛虎、獅子和巨龍。不久前《馬克·波羅》劇組在中國開拍後,小董曾為忽必烈的行宮精雕過盤龍藻井等精緻石器。所以,當李翰祥開拍《火》、《垂》兩片,在北京郊外的昌平開闢圓明園“大水法”外景地時,小董作為技師趕來會戰。小董以他精湛超人的接雕技術,博得建築施工人員的青睞。可是,忽然有一天,李翰祥卻將他當眾責問了一頓。這就是李翰祥今日見了雕塑技師小董,開口就道歉的原因。
原來,一貫對道具要求甚嚴的李翰祥,在一次親臨圓明園外景地進行視察時,發現小董正坐在那裡用斧子精心地樓雕著一塊石頭。
“哦,很好,遠遠一看,果真如漢白玉一樣。”李翰祥見小董將那塊巨大的“石頭”刻滿雲卷,十分逼真。他來到面前,用手將那塊巨大的石頭一託便輕輕而起。李翰祥立刻沉下臉來,大發其怒地說:“小夥子,這種道具可是千萬馬虎不得的。因為它光從外表看著像還不行啊,拍戲的時刻,石匠如果用鑿子去鑿,沒有石頭的聲音怎麼行呢?……”
李翰祥發現這塊石頭上面雕有鳳在下龍在上的精巧圖案,立刻意識到這塊巨大的石頭,將在《火燒圓明園》一片的開頭部分起著很大的作用。這塊石頭,是年輕慈禧(玉蘭)在劇中剛出場時,望見一位老石匠正在雕鏤鳳在下、龍在上的圖案時,說:“有一天我說得算時,必要刻成鳳在上龍在下的圖案。”因此,李翰祥格外重視小董所雕接的這塊石頭,所以才以嚴肅的口氣加以告誡。
“李導演,我所做的道具保險像真的石頭,而且如果您用錘子敲鑿的話,肯定會有石頭的響聲。”小董從來沒見到如此嚴格的電影導演,這位年輕的師傅也不簡單,敢於當場與有“黑澤明”之稱的香港大導演李翰祥頂嘴。小董故弄玄虛地衝著李翰祥一笑,神秘兮兮地說:“這塊假石頭上有真石頭,就在這裡面,李導演找找吧!”
李翰祥俯下身來左尋右覓,也不見秘密的所在。
“在這兒,請看!”小董操起錘子,對準那巨石上的某一部位,輕輕一敲,立刻發出了石頭的脆響,而且讓李翰祥驚愕不已的是,小董幾錘擊下,“假石”上居然還抖落下真石的石屑。李翰祥看到這裡,不禁哈哈大笑,連連向那青年雕刻技工翹指說:“好小夥子,真有你的呀!……”所以,今天李翰祥再次來到圓明園工地上來時,首先向埋頭雕鏤一隻石獅子的小董打招呼。
“好啊,圓明園的大水法已經建成了,我們馬上就得開始實景拍攝了!”李翰祥站在巍峨壯觀的大水法前,欣然地凝視著十隻天狗不停地將雪白的水花噴射出來。在豔麗的陽光輝映之下,那些沖天而起的銀白水柱宛若七彩的霓虹,熠熠閃光,煞是好看……
北京電影製片廠內的“仿古一條街”。
李翰祥導演決定租用這一條街,來拍《火》、《垂》兩片中的兩場戲,即:咸豐逃承德和菜市口斬肅順。
李翰祥在初夏的大清早便來到這裡。展現在他面前的舊京城街道,寬坦而古樸。數十米長的街道均以青石鋪路,街兩旁店鋪鱗次櫛比,各種古式的招牌琳琅滿目,古色古香。這條古街作為永久性供本廠拍攝的街道,同時也可以對外出租的街景,使李翰祥心頭泛起無限的感傷。因為這會使他很自然地回憶起十幾年前他在台北曾經苦心孤詣大興土木所興建的“仿古一條街”。台北板橋的“一條街”,本來也可以像北影廠的這條長街一樣,作為永久性的常用街景存在。但是,還沒有等李翰祥將那條仿古街真正地建成,就被台灣“聯邦”公司的某些人,將他排擠出島了。如今李翰祥早已經不知道位於台北市板橋片廠的那條仿古街近況如何,可是那條小街留給他心靈上的傷口卻是迄今也難癒合的。
“今天這兩場戲一定要拍得有聲有色。”李翰祥來到拍攝現場不久,就迫不及待地向製片主任等分配任務,他說:“斬肅順和咸豐外逃這兩場戲,都是大場面。人多,就要求我們必須拍出風格來。特別是咸豐逃出北京街道這場戲,要渲染出倉皇逃遁的悲劇氣氛來,僅有七八百名群眾演員來扮宮女、太監和圍觀的百姓還是不夠的。為了讓場面更加有皇帝臨陣脫逃的緊張氛圍,還必須搞來幾十只雞、鴨和豬,到開拍時一定要讓雞飛狗跳牆才行啊!……”
這就是李翰祥這個擅拍大場面的導演所必須要求的。製片等工作人員哪敢怠慢,李翰祥一聲令下,都緊急出動……
李翰祥來到北影化妝室。
這是他的一種特殊的習慣,每當重場戲將要開拍以前,李翰祥都要先到化妝室去看幾位主要演員的妝化得像不像,精神是否飽滿,情緒是否與當日所拍的鏡頭要求完全一致。
李翰祥來到第一化妝室。只見今天將在菜市口被“斬首”的晚清軍機大臣肅順的扮演者、北影老演員項囗,早已化妝停當,他正坐在臨窗的一張椅子上,靜靜地默讀著當日清早他所剛剛接到的《菜市口斬肅順》的電影分鏡頭。老演員項囗從前一直是習慣於在開拍數日前就得到可供拍攝的全部電影分鏡頭本。可是香港的導演李翰祥另有他獨特的工作方法,那就是他都是在頭一天夜裡,在燈下將次日所拍的鏡頭重新改定,在開拍的當日清早方才分頭交到各位演員手中。內地的演員對李翰祥這種執導的新方法一般都不很習慣,但是包括項囗在內的演員,在歷經幾個月的緊張拍攝之後,都漸漸習慣於這種突然性的分配任務。現在,項囗正抓緊拍攝前的僅有時間認真研究李翰祥所寫的分鏡頭劇本:
菜市口。人頭攢動。
肅順被四個刀斧手拖上木台,兩個屠者架住他。
肅順不服。人群擁向木台。肅順望見他的兩妾含淚站在人群中。肅
順的嘴動了幾下。兩妾不敢再看,低下頭。劊子手除下刀套,以酒洗刀,
叫道:“跪下,跪下謝恩!”肅順緊閉雙目。
另一個劊子手:“聽見沒有,跪下!”劊子手將肅順按倒。兩妾恐
懼地望著。劊子手一刀砍去。肅順人頭落地……
“項老,您能挺得住嗎?”李翰祥對老演員項囗十分敬重。早在承德的避暑山莊拍戲的時候,年近七旬的項囗帶病堅持十六天的緊張拍戲。他白天在二萬度的燈光映射下,在煙波致爽殿里長跪不起,有時會足足跪上半天。到了晚間,項囗要住進醫院去打吊瓶。後來,項囗的這種精神驚動了承德市長前往醫院慰問。李翰祥早在香港時就對項囗心儀已久,因為他早年看過項囗主演的《烈火中永生》、《南征北戰》等片。現在項囗以帶病之身,在李翰祥所執導的《火》、《垂》兩片中將大臣肅順演得極有深度,一位久經宦海,城府頗深的肅順被這位老藝術家演得活靈活現。李翰祥關切地來到項囗身邊,悄聲地詢問:“您的身體吃得消嗎?”
項囗謙和地笑笑說:“沒問題,沒問題!”
李翰祥俯身說:“聽說陽翰笙先生為您拍新片《垂簾聽政》,在百忙中還為您親筆賦詩,可有此事?”
“有的,有的。”項囗見李翰祥如此關切,就信口為他誦讀陽翰老為他所作的七律一首:
煙雨樓頭思往事,
康乾兩代展雄圖。
咸豐碌碌慈禧賊,
竊國謀權亦可誅。
李翰祥來到第三化妝室。香港演員梁家輝正在鏡前接受化妝師的精心化妝。梁家輝的身旁,圍坐著兩位電影雜誌的記者。梁家輝在化妝的間歇,回答著女記者對他的提問。
梁家輝:“我是個影圈新人。很慶幸隨李翰祥先生來內地參加拍攝《垂簾聽政》、《火燒圓明園》的工作,況且是飾演一代君主。我帶著對北京、對清宮的各種猜想來到北京,來到真的故宮,真的熱河行宮,真的頤和園中,體味著封建帝王的生活。一切都是真的,實實在在,唯獨我這個皇帝是個假的,想來可也挺滑稽。”
記者:“聽說李導演當初之所以選中你來飾演咸豐皇帝,是因為你非常像意大利畫家郎士寧筆下的奕囗的畫像。同時也聽說你在來內地拍片時遇到了許多麻煩,是嗎?”
梁家輝:“在香港應該說拍電影的機會是有的。但是像這種如此輝煌壯觀的場面,嚴謹的劇本結構,以及強手雲集的大型歷史影片,恐怕在海內外電影史冊上也是不多見的。所以說,有機會參與並作為主演,也是很光榮的。當然,我在拍片的當中有很多的困難,主要演員幾乎全是內地的,只有我一人來自香港,所以在語言上就是最大的難關。在拍戲的時候大家講普通話,唯獨我自己講粵語。大臣和貴妃們誰也聽不懂,有時逗得他們捧腹大笑,笑得我實在有些不好意思了。後來,我就下決心來學習普通話,利用拍片的間歇來刻苦學習普通話。由於有大家的幫助,才使我在很短的時間裡基本上學說了普通話。我非常敬佩和感謝項老,他是一位內地的老演員,他沒有因為我是‘香港來的新仔’而有所輕視。他十分耐心地教我念對白,後來,我才逐步地達到了李翰祥先生所要求的唸白水平!……”
北影的仿古街道上,已經是人頭攢動了。一輪火紅的旭日冉冉地升起來,它照亮了那條被美工師臨時裝飾起來的菜市口大街。所有的店鋪招牌在眨眼轉瞬之間,變成了菜市口附近街道的景色。近幹名群眾演員均已化妝完畢,男女老幼,熙熙攘攘。晚清時處決重要人犯的緊張氣氛漸漸形成了。
導演李翰祥和兩位攝影師出現在一架能夠上下移動的巨大拍片斗車上。面對著腳下那黑鴉鴉的人頭,李翰祥將第五十七場分鏡頭劇本的內容,用最簡潔的語言交代給兩位攝影師。
第五十七場菜市口口外
(特)“菜市口大街”街牌。
(全)街道、房上,站滿觀斬的人群,水洩不通。(畫外)
“別擠了,讓開!”
清兵推趕人群:“讓開……”
(近)一張佈告(拉)看佈告的人群被一群清兵推至牆邊。
(全)人群中分開一條路。肅順關在囚車中押來,人群激
憤。房上的人向肅順擲髒物。
(特)“別部正堂”、“大理寺”牌子(移)監斬官行入棚內。
(全)囚車在人群中經過。
(近)肅順頭上、臉上落滿蛋黃、果皮……
“預備——”李翰祥站在高高的吊車上,遠遠地望見肅順的木籠囚車從仿古街的一端出現了。人群立刻向囚車擁來,李翰祥不失時機地將手一揮,叫道:“開拍——!”
北京初夏的傍晚。暮色沉沉。
一輛大型銀灰色工作車疾馳在北京通往京郊圓明園外景地的公路上。將去那裡拍攝《火燒圓明園》最後一場重點戲——火燒圓明園的香港導演李翰祥,坐在他的那間剪接室裡,正在與一位記者閒聊。當那位年輕的記者向李翰祥詢問在拍攝完《火燒圓明園》、《垂簾聽政》兩片後,是否有外界所傳的那樣——拍攝電影《徐悲鴻傳》的計劃時,李翰祥興致勃勃,在越來越涼爽的晚風吹拂下,打開了他的話匣子。
李翰祥說:“說到為什麼想拍《徐悲鴻傳》,那要追溯到1978年。那是我第一次回內地,不是為了拍戲,而是到故鄉看看。那時恰巧我導演的《傾國傾城》在北京內部放映,一些過去在北京國立藝專的老同學對這部影片很感興趣。大家一起回憶當年的學校生活,回憶起難以忘懷的徐悲鴻校長。同學們對我說,你是拍電影的,你最好能把咱們老校長的一生拍出來。對於徐校長我是非常景仰的,能把這位藝術家、教育家的一生般上銀幕,作為學生的我當然非常高興了。我馬上找到徐夫人——廖靜文先生。那時她的回憶錄《徐悲鴻一生》還沒有寫出來。聽說我想拍《徐悲鴻傳》,她非常高興,因為她知道我熟悉徐悲鴻,有條件把這部影片拍好,最後便同意由我來拍。之後,幾位熟悉的朋友找到了我,要求給我寫劇本,我很高興。幾個月後,他們把寫好的劇本寄來了,一看名字我就奇怪了,為什麼不叫《徐悲鴻傳》?難道徐悲鴻的名字沒有號召力?再一看內容,我認為,他們塑造的徐悲鴻和我所知道的徐悲鴻不一樣,他們將劇本搞成了徐悲鴻早年的戀愛故事,並沒有把這樣一位大畫家、大教育家,在藝術上的成就、對繪畫理論的發展以及他怎樣在艱苦的條件下發奮砥礪的成長過程表現出來。基於以上的原因,我就把《徐悲鴻傳》先放了下來。後來根據中國電影合作製片公司的建議,我開始著手拍《火燒圓明園》和《垂簾聽政》。
晚風習習吹來。在悶熱如火的白天,李翰祥在這輛巨大的工作車裡,在高溫中將最近一批樣片進行了剪接。現在,他覺得忙了一年多的《火》、《垂》兩片已經接近了拍攝的尾聲,接下來的便是繁忙緊張的後期製作。今夜,李翰祥將親赴京郊圓明園外景地,他將在那裡執導一場最精采的節目!他將在那裡放上一把沖天的大火,親手將那偌大一座耗資六十四萬人民幣制成的圓明園拍攝實景,化成一片廢墟。所以,當他的最後傑作即將完成的時候,李翰祥的心情既緊張又輕鬆。此刻,他坐在向外景地飛馳的灰色工作車裡,向趕來採訪火燒圓明園夜景的記者,坦率地縱談未來的拍攝計劃。
李翰祥繼續談道:“在《垂簾聽政》的拍攝過程中,有一天我接到廖靜文先生打來的電話,說她寫的那本關於徐悲鴻的書已寫好了,其中有一段還寫到我。不久我就收到了這本贈書。當時因為忙,我只翻了翻,便擱下了。後來從東陵拍戲回來,聽組裡人講《徐悲鴻一生》這本書寫得非常好。在旅途中他們手不釋卷看得那樣津津有味,促使我連夜看了這本書。書中寫了先生作為一個藝術家、教育家艱苦奮鬥的一生,包括很多名畫的創作過程,也表現了他的愛國主義。書中也寫了愛情,寫了徐先生的理想和他的日常生活。我感到這是我瞭解的徐悲鴻。我馬上找了廖靜文,告訴她我拍完《垂簾聽政》,將立即動手寫劇本。這是我的一個新計劃,我希望將來能變成現實……”
工作車在京郊那偌大一片仿古的建築前緩緩地煞住了。言猶未盡的李翰祥從工作車上走下來,在蒼茫如血的暮靄之中,李翰祥望見雄渾壯麗的“大水法”前,十隻銅狗正在奮力地噴吐著雪白的水花。在一盞盞水銀燈的映射之下,水柱閃射著絢爛的異彩。一大批充當英國侵略軍的戰士們,早已經化好了妝。工作人員正緊張地忙碌著,做著縱火的準備。為了防止在焚火時火勢蔓延,幾輛消防車停在外景地附近。攝影機在不同的角度均已架好。在漸漸昏黯下來的天空下,圓明園場地人頭攢動,喧聲嘈雜。
“翰祥兄,這麼大的一堂布景放火將它燒掉,實在是有些可惜呀!”製片主任陪同著幾位從香港來觀看李翰祥拍攝最後大場面的影界友人,在暮色下沿著一條小路走過來。李翰祥看見走在最前面的就是與他友誼深厚的拜弟胡金銓。現在的胡金銓早已是香港影壇上最有影響的導演之一。他所執導的《大醉俠》、《大地兒女》、《龍門客棧》、《俠女》等影片,不斷在國際上引起強烈的反響。其中胡金銓所拍的《俠女》1975年曾獲戛納影展的綜合大獎,胡金銓同時又成為首獲導演獎殊榮的華裔第一人。1978年胡金銓又成為英國《國際電影年鑑》上所列的世界五大導演之一。此次胡金銓來北京,就是來觀賞他引為師長的李翰祥所執導的歷史大片《火燒圓明園》中最精采的“火燒”場面的。所以,胡金銓等影界友人已經提前一步來到了圓明園外景地。
“是的,金銓,我好不容易將圓明園這堂外景在京郊搭起來,可謂耗資巨大,煞費苦心啊!”李翰祥將其他港客請讓到他的工作車裡歇息,自己卻獨自與胡金銓相偕而行。他們兩人沿著“大水法”通往“遠瀛觀”方向的小路上走來,兩旁均是些奔忙的人影。李翰祥將無限留戀的眼光投向那些由木料、硬塑料、石膏等原料,精心接雕的廊柱、拱門,對胡金銓說:“儘管我也對這些仿古的建築十分留戀,焚燒掉確實是一筆巨大的損失!可是,我李翰祥是為了讓未來的影片增加真實性,才不得不忍痛割愛的!如果我對這些仿古建築不採取真燒真毀,只是象徵性地用火燒掉一些模型的話,那便失去了拍攝《火燒圓明園》的真正含意!燒掉六十四萬人民幣雖然是一種損失,但是大量的拷貝賣出去以後是可以將損失成倍地收回來的。更主要的是,我可以用這一把火為後人留下一部真實可信,形象性的歷史教材呀!那才是用幾十萬人民幣所無法買來的,金銓,你說這樣做對嗎?”
“你翰祥兄果真是個大手筆!”胡金銓來到“遠瀛觀”前面,從這裡可以望得見遠方“觀水法”建築上正在往房樑上潑灑汽油的工人身影。越來越昏暗的夜幕下,燈火簇簇,人影憧憧。充滿大戰前的緊張氛圍。在胡金銓看來,此地並不是在拍一場電影的鏡頭,而儼然是一場生生死死的廝殺決鬥就逼在眉睫。李翰祥則是這場決鬥的主宰和總指揮,只要他輕輕的發一句話,現代人經過幾個月日夜苦幹、精心施工、巧奪天工的仿古建築,頃刻間便可以化成灰燼。如果李翰祥情願他所拍的影片《火燒圓明園》在關鍵的場景上失真與虛假的話,那麼他可以為京郊的大地上留下一座新的人文景觀,也可以讓更多的旅遊者在這裡觀賞“大水法”和“遠瀛觀”等建築中想起大導演李翰祥來。可是,令胡金銓從內心中深深感動的是,李翰祥似乎根本沒有想到在京郊留下這座佔地一萬餘平方米的仿古建築,對他來說會有什麼好處。李翰祥所想到的只有一件事,那就是不惜一切代價來追求未來影片的歷史真實感!胡金銓雖然多次獲得過國際上的電影大獎,雖然他所拍攝的電影暢銷東南亞,名氣日隆,簡直可以與他的兄長良師李翰祥媲美或並駕齊驅。可是,在李翰祥行將下令縱火焚燒這偌大一片可以亂真的藝術建築珍品的時候,胡金銓也暗忖他自愧不如!胡金銓說:“翰祥兄,你回內地拍片這條路走對了,這與當年你拉人馬去台灣搞‘國聯’恰好形成鮮明的對照了!祖國各界能夠為你提供這麼良好的拍片條件,這是在任何其他地方也辦不成的!……”
燈光閃爍著,映紅了李翰祥興奮激動的臉膛。他感到胡金銓的話是說到了他的心坎上。李翰祥深沉地頷首說:“金銓你說得對。我想回祖國內地來拍片的願望,早已非一日了!我們是炎黃子孫,在我李翰祥僅存的時間裡,我很想為十億人民拍幾部好影片的!雖然這些貢獻是微不足道的,但是我很願意這樣做!……”
胡金銓遙望著遠方聳立在漆黑天幕下的燕山餘脈,那博大而遼闊的山巒田疇在夜色中無邊無垠。相形之下,眼前的“大水法”等建築又頓時顯得十分渺小。他忽然從衣袋裡拿出一張香港近日的《××日報》來,對李翰祥說:*翰祥兄,你知道吳思遠這個人嗎?也就是在邵氏公司當過場記的那個上海人……”
“當然知道他。”李翰祥有些詫然,猜不到胡金銓何故在他即將開始拍攝“火燒”大場面的時候,突如其來地向他提起一個與他毫不相關的邵氏公司導演來。李翰祥說:“吳思遠是我在台灣辦‘國聯’的時候進邵氏公司的。我回到邵氏以後,記得他在《龍虎鬥》一片中當副導。1971年他就能獨立導片了,記得他先導《瘋狂殺手》,後來又導演過《廉政風暴》,當時在香港是很有影響的年輕導演。我記得他在1975年後拉出去,自己搞了一家思遠影片公司的,拍了《醉拳》、《蛇形刁手》和《李小龍傳奇》幾部片子,現在好像成了一個製片家了。他如今有什麼新片子嗎?”
“吳思遠在台北被人給打傷了!”胡金銓沉痛地蹙蹙眉嘆道。
“遭到了歹徒的毒打?他去了台北?”李翰祥大吃一驚。胡金銓忙將那張香港報紙遞過來,李翰祥來到“遠瀛觀”樓下的燈光裡一看,報上果然刊登有香港導演吳思遠在台北遭歹徒毆打的消息:
6月×日,香港導演吳思遠在台北市金鑽餐廳前,聽到有人喊:‘戴
眼鏡、穿紅襯衣的’聲音後,隨即遭到十四五名歹徒的拳打腳踢,施暴圍
毆達十五分鐘之久。其中一歹徒還亮出了獵刀,阻止他人上前救援。直到
吳思遠重傷臥地,他們才呼嘯而去。吳思遠被當場的友人急送醫院搶救。
他血流滿面,腦部受震盪,後腦縫了三針,腰部不能動彈,右眼可能有碎
玻璃進入,傷勢很重。此事已引起港台電影界人士的極大憤慨。……但是,
因為台北近來多發生這類暴力事件,儘管台港電影界呼籲警方查辦兇徒,
都是以不了了之而告終……”
“太不像話了,歹徒們為什麼如此毒打一個香港去台灣的導演呢?”李翰祥一目十行地將報上的那條新聞看完,胸間立刻升騰起一股怒火。他雖然與被毆打的導演吳思遠並無什麼私交,但是出於義憤和同情,李翰祥忍不住地怒道:“莫非台北警方當真對這起毆打事件不聞不問了嗎?”
“這是一件沒有辦法的事情。”胡金銓扼腕嘆道:“據吳思遠本人對報界說,他到台北受歹徒襲擊的主要原因是,與他最近拍的影片《龍之忍者》有關。這部片子比他從前拍的幾部都好,它是將中國的功夫和日本的忍術結合起來拍的,很有些武功的韻味。《龍之忍者》在日本櫻花節場場爆滿,台北有一家片廠就向吳思遠借該片的武打主角李元霸。吳思遠不肯答應,於是才有了這場飛來的橫禍!……”
“實在是……太令人憤慨了!”李翰祥凝望著遠方“大水法”在夜幕下噴射著一股股雪白的水花,他雙目進火。在他的印象中台灣的影界這種事情時有發生。他當年在台北辦“國聯”片廠時所受到的種種不平待遇,足以令他痛斷肝腸的。眼前的“大水法”忽然變成了台灣的日月潭。雪白的飛瀑從陡峭的懸崖上傾洩,在幽深的潭水中濺起無數晶瑩的水花,就在那碧波千頃的日月潭水中,隨波逐流地飄著一具腐爛的男屍。他就是當年在香港影壇上紅極一時的著名電影明星白雲!他當初由香港到台灣來,本想在演界繼續有所發展和建樹。遺憾的是因為他年邁老朽,早已失去了往日那英俊小生的魅人風姿,非但沒有供他上戲的場地,甚至連生存的機會也沒有。李翰祥自那次在台北的一條小街與白雲邂逅以後,雖然幾經尋找,也始終沒有見到染患重疾的白雲。幾年以後,李翰祥是在香港聞聽白雲跳入日月潭自殺噩耗的!尤令李翰祥心裡發酸的是,像白雲這樣的著名演員死後,居然連一個到日月潭為他收屍的人也沒有!……李翰祥想到這些,面對在內地拍片所受到的種種禮遇,他的雙眼立刻溼潤了。
“金銓,我將這最後的一組鏡頭拍得真實,拍得好,這才能對得起內地各界對我李翰祥的關愛!”夜裡八時,李翰祥出現在幾架攝影機前的高高平台上。他舉起手中的報話機,向集聚在圓明園拍攝現場上的演職員及數百名解放軍部隊戰士,大聲地下達了實拍的命令:“預備——開拍——!”
李翰祥的話音剛落,“大水法”、“遠瀛觀”、“觀水法”的演職員一齊動手點燃大火。頓時,“圓明園”內一片熊熊的大火燃燒了起來,“英軍”在火中閃現,狀如幽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