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 “美夢成真時”
他們耐心地、安靜地等待著。在弗吉尼亞中部徐緩的河谷地帶,高速公路旁散落著一座座小房子,有人就坐在自家的門廊上,還穿著睡袍,手中咖啡杯裡冒出的熱氣飄進略帶涼意的晨霧中。另有一些人則更靠近公路,他們手擎小國旗,為讓孩子們看得更清楚,把他們舉在自己的肩上。
這是一個相反相成的國家。有些州鎮和市縣的選民是以壓倒多數支持爭取連任的共和黨總統喬治·布什的。就像另有些地方有20%的票投給了那位怪異的獨立競選人羅斯·佩羅一樣。那些寫在紙板甚至床單上的標語口號隨處可見,內容有請求、警告和祝福:“信守諾言”,“小企業和農業需要幫助”,“愛滋病病人不能再等待了”,“不要忘記波斯尼亞”,“我們就指望你啦”。在庫爾佩珀島上空,一架小型飛機拉著一幅最後通牒似的標語飛來飛去,上寫:“緊縮開支,否則97將是羅斯的天下”。一位沿華盛頓26大道行進的婦女手持的標語牌上只有兩個詞:“慈悲,憐憫”。
此時此刻,選票和忠心似乎都無濟於事了,當由公共汽車組成的宣傳車隊疾駛而過、那些門廊上和道路旁的人們搖旗歡呼的時候,也有人痛哭失聲。“我們應當給這個人一個機會”,報道說,這是來自麥迪遜縣一位中學教師的意見。“他將是一位全體人民的總統”,一位長期的共和黨選民對身旁的陌生人說,好像這是一句讓人安心的話。
阿肯色州的威廉·傑弗遜·克林頓正在去華盛頓赴任第42屆合眾國總統的路上。自他出生在阿肯色西南一個小鎮上之後,這次他真地在自己的大客車上掛上了“希望1號”的駕駛執照。這位據說出手非常大方的年輕州長,號稱來自新南方的新民主黨人,是時隔12年後代表他的黨人主白宮的人,46歲,他是美國曆史上第三個最年輕的國家首腦。從他法學院畢業以來,在筆直的21年政治生涯裡,他從來就不是單槍匹馬的。從一開始他身邊就有那位現已做了他18年妻子的女人。比新總統小一歲的希拉里·羅德姆·克林頓也在這一刻使自己生動的過去煥發異彩。如果新總統有希望,那她也一樣,這是英年志滿的婦女平等的象徵。至少此時此刻,在她丈夫就職典禮的前夕,她已準備好做美國曆史上最強有力也是最重要的第一夫人。
l月裡的那使他倆進軍華盛頓美夢成真的一大,不但充滿戲劇性而且“極富象徵意義”,1993年的當選總統和他的妻子如果回顧他們走向首都的道路的話,一直可以追溯到1801年第一任民主黨人總統托馬斯·傑斐遜。在克林頓的車廂裡,總統專用的現代化保密通訊系統已安裝就位,特製的電話使他可以方便地瞭解來自世界的每一端,如索馬里或波斯尼亞的內部消息。但在車廂外,這支車隊正在向歷史、傳統和正統打著招呼。這趟行程最原始的動力也許是來自18世紀傑斐遜在蒙蒂塞洛的風光如畫的種植園。
車隊在狹窄的鄉村公路上調頭向北走了120英里,穿過弗吉尼亞起伏的鄉野,拍內戰題材影片的外景地,布蘭迪車站,這裡原是北方那些最慘烈的戰事發生的地方,葛底斯堡,馬納薩斯,布爾溪,這裡的土地都曾被鮮血浸透過。
但給人留下最深刻印象的還是路旁那些自發聚攏來的人們。大客車過去之後,谷地上三五成群的人們才慢慢地。
不太情願地各奔東西,汽車構成的長蛇陣遠去了,有所期待的寧靜再次降臨,他們似乎還在盼望著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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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天傍晚的時候,克林頓夫婦抵達林肯紀念堂,光臨有電視轉播的盛大慶典,現場鼓樂齊鳴,空中有飛行表演,地上有秉燭遊行,更有名媛俊彥捧場助興。搖滾明星們演唱了《我們是世界》,當選總統聽得津津有味。隨後他還操起自己喜愛的樂器,與十位薩克斯管演奏家一起合奏了埃爾維斯·普雷斯利的《傷心旅店》,這還只是經過周密安排的四天日程的頭一天,這種好萊塢式的慶典要到就職儀式時才達到高潮。在一個適當的時刻,在市中心某個廣場晚會現場,比爾·克林頓將在電影明星和歌唱家為他獻歌時動情淚下,就在歌星芭芭拉·史翠珊唱她那首最熱門的歌曲時,他會不由自主地念念有詞。《哈潑斯》的主編寫道:“電視台的攝影師適時地把鏡頭從史翠珊身上移向新總統沾滿淚水的臉,發現他在像品嚐什麼美味似地在咀嚼著歌詞。”
除了精心安排的表演,在遠離這些臨時搭起的舞台、閃光燈和話筒的弗吉尼亞,路旁也有類似自發活動。在風和日麗的週日下午,人們向映照著紀念碑倒影的水池邊聚攏,原本平整的公園土路在踩踏下成了稀泥塘,可人們還在不停地向表演場地湧來。儘管人多嘴雜,但人們心情好,彼此出奇地友善。正如現場一位觀察員所描述的:“放眼望去,有黑麵孔、黃面孔和白麵孔,但沒有推揉擁塞。”
“憤世疾俗的人是不會來捧這個場的”,一個連續參加了八次就職典禮的人在日記中寫道:“但這並不妨礙仍有人美夢成真。”
在華盛頓的特定禮拜日裡,人群中亮出自己民主黨身份的多了些。但更多的是純粹湊熱鬧的,只是覺得這種黨派間的此盛彼衰自有其誘人之處罷了,在共和黨總統把持朝政12年之後,許多普通老百姓看到了前幾位總統的富有的支持者都有日新月異的變化,對權利及其內涵也就有了新的認識,“以前只有有錢有勢的才能參加就職典禮”,克林頓的一位支持者、有兩個幼子的工人這樣說。“今天我們也做一回這樣的大人物。”
要說民主黨自家真正的大人物都已到場那才是千真萬確的。“這些天裡,國家的心臟裡處處可聞奉承之聲”,一位記者這樣寫道。2oo多家大公司以及幾位著名的私人捐助者向這次好萊塢設計的慶典活動提供了將近2000萬美元的無息貸款。另有2500萬美元是以政府政策調撥的名義向公益事業認捐的。
就像羅納德·里根和喬治·布什任期內的就職典禮期間一樣,機場的柏油停機坪上,一排排地停放著公司或私人的噴氣式飛機,喬治敦那漂亮的狹窄磚石路也被由專職司機駕駛的豪華車擁塞著,許多來向新總統朝拜的人們隨身都帶著五光十色的珠寶和黑貂皮大衣。“民主黨人和共和黨人沒什麼兩樣”,一位社會版記者發表觀感。“兩黨這時候在風格作派上已不分軒輊”。
甚至民主黨突出的種族主義傾向也受到整體利益的制約,“那麼多黑人雅皮士出現在克林頓——戈爾的歡慶盛會上就很惹人注目,這些人大多衣著華麗,開著加長的轎車”,說這話的是黑人專欄作家考特蘭·米洛伊,他就是因為來自一個仍未擺脫貧困和歧視的社會群落而對眼前這種奢靡的大場面持排斥態度的。他接著說,“那種大權在握的感覺並非布什獨有。它由整個白人群體所共享。黑人如果認為民主黨人在白宮,權力就會發生質變那就太蠢了。”
僅克林頓的車隊到達的那個晚上就有四個不公開的宴會,每張門票1500美元,《華盛頓郵報》稱這樣的場所為“華盛頓的新王朝”。許多受到邀請的客人都曾向克林頓捐過大小數目不等的款項,有的甚至高達百萬——這其中也不乏曾向共和黨捐過款的人。“這些人都為比爾·克林頓的當選做出過很大努力,我們來此就是為了彼此打個招呼”,一位民主黨政治家解釋說。“這些人——大型法律事務所、各種學會社團、大的院外活動集團——才是這裡永久不變的統治階級”,華盛頓一家名為公眾誠信中心的機構負責人查爾斯·劉易斯如是說。“他們都是腳踏兩隻船的傢伙……這會兒能捐出點錢來,那是因為他們日後會得到十倍百倍的回報。”
儘管這樣的場合警戒森嚴,記者是很難進入的,但某個與會者會複述當選總統到場後說過的話,這種有他的富有的贊助人參加的宴會,他至少要親臨其中的一個。“你們是我的朋友”,克林頓一再向他們保證,“我是不會忘記你們的”。在他做各地黨組織的巡迴訪問時,各處的會場外都會有糾察隊員,而另外一些民主黨人則屬於一個叫做民主黨助選陣營的集團,他們大多聚居在新英格蘭的約克夏山一帶。他們的發言人說,“白宮的臉面換了,但幕後操縱的人沒有變”。
克林頓的陣營一直是由代表井服務於執政與整體利益的人通過舊有的權力淫媒來控制的。他們中的許多人,後來人選新內閣的競選總管米基·坎特和民主黨主席羅恩·布朗,作為由分佈於華盛頓K形街上的有影響的法律事務所和強大壓力集團代表的院外活動家中的成員,可謂是既有官運又發橫財。這些得分領先的人構成新的領導層。
從事政治活動和人主官僚體制,在這兩者之間的轉變當中,像政治顧問詹姆斯·卡維爾,一位來自路易斯安那的直率的政策專家,也不免受到統治者的等級特權的傷害,而他的忠告在克林頓從得到提名到當選的漫長鬥爭中起到了關鍵的作用。雖然受薪於同一利益集團,但他有時會突然點破華盛頓政權在什麼地方撒了謊。在就職典禮前夜,在沒能為年輕的競選工作者拿到他要求的50張音樂會票時,卡維爾大發其火。“我是給年輕人要的”,他對記者說,“我要票時他們回答說‘那好吧,你可以拿6張’,我就知道他們是要向K形街令人噁心的基金會進貢。”
正是在卡維爾的指點下,克林頓贏得了絕大多數30歲以下的選民——這是一個也曾支持過里根和布什的年齡段——以及傳統的民主黨人中的60%。而當選總統自己所屬的這個年齡段的7000多萬選民卻給了羅斯·佩羅強有力的支持,佩羅享有的支持率與克林頓和布什幾乎相當。最後,今天這位當選者在全國投票中只贏得了43%的選票。
在這三人的競爭中,佩羅拿去的19%主要是對布什不利。
比爾·克林頓是少數派總統。是求變本身贏得了62%的壓倒多數。
在他的就職典禮前夕,民意測驗表明,華盛頓的街頭巷尾洋溢著信心和希望。大多數美國人都指望克林頓在經濟、醫療、保健種族關係、環境保護、教育,尤其是在率領政府為國家需要而不是為即得利益的資產階級和權勢集團服務方面,能有“實實在在的改革”。《華爾街日報》的記者說,“共和黨人對把國家的事情辦得更好些已經不抱希望了。”
但在就職典禮前的那些歡慶之夜裡,在豪華飯店或私人宴會上,這種近乎絕望的情緒是一丁點兒也見不到的。
距白宮僅一箭之遙,八個設在一國之都的無家可歸者收容所裡已人滿為患。在芒特弗農,為等一個過夜的床位,下午兩點就排起了長隊。離政府所在地只隔一個街區,擁擠的大眾診所一直開到深夜,以接待那些沒有醫療保險的人來求醫問藥。
學生們被從附近的中學裡以冠冕堂皇的理由拉來,去參加比爾·克林頓的慶典遊行,可回去後他們面對的還是可怕的警告:不要沾走私來的毒品和武器,在美國首都相對骯髒和擁擠的那一部分裡所存在的各種各樣凶兆面前,獨行者會畏葸不前。就在就職典禮舉行的當天上午,市區裡有1/4的學生都經過了金屬探測器的檢查。據統計,坐在書桌前、走在操場和門廊裡的學生所受槍傷致死的可能性要大於內戰時的軍人。左輪手槍和自動武器現在已成為導致美國年輕人非正常死亡的主要兇器。克林頓總統任期的開始也是這個國家許多孩子生命的結束。
前來參加就職典禮的人中有戈登·布什,東聖路易斯市的市長。他是自己掏腰包來的,因為市財政擔負不起機票錢。東聖路易斯市的大部分市民都接受各種形式的援助,失業率達50%,是流行病的重點防治區,債台高築,幾乎沒有稅收來源,而謀殺率卻是美國最高的。市長滿懷希望,一心想為本市的學齡前兒童做點什麼。“等孩子們13歲時就太遲了”,他說。
這個國家的大多數人在想到自己的生活若有所失的同時,也看到了大城市敗落的跡象——貧窮和暴力。而這種世紀末的狀況,就像對新總統寄予的厚望一樣,也是全國上下普遍存在的。在選舉開始後的11周裡,衰敗的情況更明顯地暴露出來。僅這77大里,雖然報上說經濟增長了3%,商人的信心增強,股票和債券市場受到鼓舞,但大大小小的公司卻先後宣佈失去了30萬個工作崗位,而這其中的大部分是不會失而復得的。撇開城市暴力的滋生蔓延不談,致命的病菌已侵害到國家的精髓部分,影響美國生活的各個方面的中產階級,一度曾被認為是絕對安全的,可今天也吃到了苦頭。
“我毫無疑問地是要有所區別的”,克林頓在1月19日國會圖書館的午餐會上對他的治國班子的同仁說過這樣的話。他的真誠和專注早先曾明顯地蓋過了公眾對他個性所持的懷疑。投他票的選民中有將近一半人在最後進行的民意測驗中表示仍認定他是個“說謊的人”。“但起碼他不是那個不曾允諾任何變革的布什”,分析家在解釋公眾為什麼做出兩害相衡取其輕的選擇時如是說。“在競選接近尾聲時,克林頓開始觸及人民真正的疾苦以及他做出的拼爭,這改變了他的命運”,一位競選助手說。“他們的痛苦成了他的痛苦,所以他也暫時參加到他們的鬥爭中去了。他就是這樣向我們證明他是個動真格的人。”現在,在他就要宣誓就職的前一大,人們對這位新總統獨特的矛盾,也可以說是危險,仍有揮之不去的疑慮,“未能贏得真正的信任,太多的希望寄予他人,他是在這樣的重負下開始幹活兒的”,史蒂文·埃裡克森為《洛杉磯時報》寫道,“在這樣一種不明朗的狀態中,民族精神像空氣中的一縷輕煙。”
沿著國會大廈和紀念碑之間的草地廣場,有一個由布魯克林的藝術家組織的“美國市政廳特展牆”,這是個由8根柱子支撐的結構,上面隨處貼滿過往行人粘上的小紙片,紙上都是寫給新總統的話,稱得上是“希望和絕望的大雜燴”。一時衣著華麗的夫婦閒逛至此,止步細讀良久,面露愕色。男的對女的說,“我真不知道還有這麼多這種人”。
希拉里·羅德姆·克林頓光顧這裡的那個下午,在保安人員清道時,她曾在一個貼有留言紙條的檯面前略作逗留。一個帶小孩的婦女與這位即將進入角色的第一夫人握手時輕聲說道:“我們需要保健和教育,克林頓夫人。保健和教育。
別讓你的丈夫被什麼人糊弄了。”她旁邊的一個男人只是向她展示一張四四方方的紙片,上面簡要地寫了兩個字:“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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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職典禮這一天晴朗無雲,一輪南方的冬日很快溶化了賓夕法尼亞大街上的一層薄霜。在白宮斜對面的布萊爾大廈,克林頓是以總統每天例行的情況通報會開始這一天的,這時是早晨6點30分。也就是在這個上午,布什的一位助手鄭重其事地介紹那個可下達進行熱核武器攻擊命令的小匣子——“足球”的使用方法。那枚能夠打開密碼箱的電子卡片,從中午他宣讀過誓詞之後就將交到他的手上,直到他任期結束的最後一刻。這種對外政策的秘授過程也是這位新人的入門儀式的一部分。
這是個充滿激動情緒的早晨。在富有歷史意義的,曾經是逃奴地下交通網一站的非美會教堂參加早禮拜儀式,克林頓聽布魯克林協和浸禮會的加德納·泰勒牧師以所謂當代美國的“高潔與汙穢”為題做的動人的佈道。在背誦聖經時,當選總統在他的包廂座位上前後晃動著身體,輕輕擦去了臉上的淚水。當獨唱者依次演唱傳統的福音頌時,他再次落淚。比爾·克林頓是個“感情充沛的人”,他工作班子中的一名成員事後說,“也是最容易投入感情的人”。
教堂裡還坐著一位與比爾·克林頓感同身受的人物,他們是一段折磨人的感情歷程的共同經歷者:弗吉尼亞·凱利,他的母親,今天也在五月花飯店她的套房裡早早起床,按照這個45分鐘儀式的要求梳妝打扮,用她自己的話說就是“抹上我的油彩”。她仍然把新總統看成是那個在酒精中毒的和髒話不離口的繼父撫養下長大的孩子。“當他思考問題時”,她這樣說她的比利,“他還是我的小兒子,只是頭髮變成灰白的了”。在華盛頓的地下,人們還在乘地鐵向會場趕來,大家都是那樣相敬如賓、不爭不搶。此刻從弗吉尼亞駛向市區來的橘線列車上,年輕的姑娘們隨著車廂輕微的搖擺柔聲唱道:“昆巴亞,我的神,昆巴亞,有人在向你祈禱,神,昆巴亞。”擠擠挨挨站著的乘客們一言不發,起初有一陣尷尬,然後彼此相視一笑。
與此同時,一萬多名特勤警務人員被從各處抽調來充實到華盛頓的大街小巷,迎候克林頓和湧來的人群。採取的安全措施是前所未有的。樓頂上有高射炮和射手,地面上所有下水道的井蓋都被封閉起來。整座為就職典禮而煥然一新的一國之都,今天也體驗到了官方所謂“胡作非為和暴力犯罪增加”是怎樣一種概念,手持武器的年輕人稱霸一方,史密森學會的遊覽者遭到搶劫,另外幾座國立博物館也有遊客受到襲擊的情況。
典禮過程中沒有出事,在一篇言詞懇切但卻未必多麼出色的演說中——由一位老朋友起草,後經寫作班子做最後潤色加工,像其他重要講話一樣,經希拉里·克林頓過目——總統談的是選他為白宮主人所帶來的希望,“呼喚變革的美國人民今天歡慶一堂,你們可以異口同聲地高聲宣告”,他對著從裝飾一新的國會大廈綿延至賓夕法尼亞大街和華盛頓紀念碑的人海說道。“美國安全無恙”,他向人群做出保證,“這一點不會因為做於美國有益的事而有所改變”。
慶典之後,有人說它是一個“天衣無縫的時間包裹”,還有人說它是“個人與風雲際會的天然契合”。克林頓對喬治·布什“半個世紀來對美國做出的貢獻”表示敬意。而在這禮儀性的姿態後面,失敗者本人是心懷怨懟的。布什在飛回休斯敦時招待了他的老朋友和早期的支持者而沒有邀請那些慣於追蹤落選總統踏上歸程的記者們。這是“一個信號”,《華盛頓郵報》的報道說,“布什在為連任失敗而向媒體洩憤。”
這時的克林頓已依照慣例來到國會所在地,風光地接受國會領導人的宴請,一位英國記者在簡要地與別人交換了一下看法後寫下了自己的發現,新總統煥發著“審慎的,也許是故作姿態的,使人甫信又疑的魅力”。而當參議員和眾議員開始喋喋不休時,克林頓立刻又縮進了他的面具裡,變得心事重重,眉頭緊皺,這些表情雖然是稍縱即逝,但卻難逃觀察家的眼睛,暴露了他“稚嫩和易受驚嚇的一面”。
他畢竟才當上美國總統一個小時。從下午到晚上,媒體已多有老百姓為他們國家的新領導人秉燭祈禱的報道。“我們現在對克林頓的感情投入已到了嚇人的程度”,一位記者寫道。另有一位作家稱這是“這個國家最冒險的舉動”。
當晚有十幾個官方和非官方的慶祝舞會,受到邀請的有富甲一方的贊助人,環境保護主義者,動物權利維護人,男女同性戀者,甚至還有幾百位無家可歸的人,他們已被事先關照:穿上“最好的教堂服裝”。克林頓總統仍然是依次造訪各個舞會現場,吹奏他在阿肯色州溫泉城上學時就已吹得很好的薩克斯樂曲,和朋友們擁抱問好,用那種“非常見效的和藹可親”招呼人群中的每一個人,他就像一位作家所描述的,是個“贏得好感的熟練工”。他現在的總統車隊已增加到16輛車,配上了22名保鏢,有特工的“戰車”,上有特殊裝備如便攜式的穿甲武器,有一輛是專門載記者的,還有就是那位永遠和足球銬在一起的軍事副官了。
在這些宴會上,他們或遲或早總要演奏新的政府班子的主題:“要不斷為明天考慮……昨天已經過去,昨天已經過去”。這曲目是在競選之初由克林頓在小石城的助手偶然選中的,這首歌在華盛頓會議中心舉行的阿肯色舞會上演唱,沒有比這更具有尖刻的諷刺意味了,70多位總統的故鄉人聚集在此,全是熱心的“比爾的朋友”。他們為勝利歡欣跳躍,打心眼兒裡為自己的州驕傲,因為以往更多地是受到外人的忽視和嘲弄。“現在誰都知道阿肯色在什麼地方了”,一位家住帕拉古爾德的婦女說道。“這將是一個全新的時代”,另一位來自小石城的婦女宣佈。這裡面貢獻突出的人,或在華盛頓遊說有功的人,都有可能接受總統委以的重任,他們分別歡聚在被阿肯色的一位記者稱做“權貴人物”的上百個宴會上,其中包括在《華盛頓郵報》所有人凱瑟琳·格雷厄姆宅第舉辦的晚會;由阿肯色的泰森食品公司提供雞肉的藍布牛仔舞會;在格蘭德·海厄特,就是阿肯色的駕照可以當入場券並由總統那位歡蹦亂跳的同母異父弟弟羅傑·克林頓的樂隊做政治性特色助演的地方舉辦的招待會。
在這樣的夜晚裡似乎不會有任何凶兆,但是在幸福的阿肯色確有幾位隨著新總統的就任而禍從天降的人——第一夫人的法律事務所合夥人和最親密朋友:文森特·福斯特,她的另外兩位法律事務合夥人韋布·哈貝爾和比爾·肯尼迪,小石城的商人、克林頓的財務顧問戴維·沃特金斯,白宮助手布魯斯·林賽和帕齊·托馬森。出現在華盛頓另外一些舞會和晚宴上的若干新政府成員也將在接下來的兩年裡陸續走下歷史舞台或蒙羞遭貶——農業部長邁克·埃斯皮,財政部副部長、後任部長的羅傑·奧爾特曼及其幾位助手,白宮法律顧問伯納德·努斯鮑姆和其他一些人。他們將是同一場災難的受害者。之所以受到追究並非因為新政府班子開始工作後發生的事,而是要追溯到阿肯色過去的十年甚至更遠。他們因此而同病相憐。克林頓總統任期的命運將由這些往事決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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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總統簡短的就職演說中只一帶而過地提到在一路招搖的赴任、慶祝活動和系列舞會之後等待他的工作。“要振興美國就要賦予我們的民主以新的活力”,他在演說過半時說道。“這個美麗的首都,像所有文明降臨後的首都一樣”,他繼續說道,“歷來是進行謀劃和算計的地方。權勢人物施謀用智,無休止地為他人的上下進退操心,全沒把用血汗辛勞換來我們今日之歡的那些人放在眼裡……所以我要對大家說,讓咱們完成徹底的政治改革,以使地位和特權再也不能壓制人民的心聲……讓我們把這個首都交還給擁有它的人民吧。”當總統這句話的最後一個字落地時,全場猛然爆發出他寬選以來從未聽到過的震耳欲聾的掌聲和歡呼聲,從舉行儀式的平台一直傳到林肯紀念堂的倒映池。
在儀式和慶祝活動中還有數不清的發言,但都對克林頓允承變革之言與具體兌現諾言之間的反差——或者說是背離——未置一詞。為頌揚克林頓的洞察力,《紐約時報》對即將進入華盛頓的新主人發出忠告:“那是個公眾利益在貪慾的旋風中飄舞的地方。”他們提醒他別以為“僅僅確信會達到目標就能達到,要緊的是不要自以為是或急躁”。打類似預防針的還有倫敦的《經濟學家》,他們勸新總統小心自己所依靠的民主黨人,“在你身後也許才是捅刀子的好位置……”那些用他們的錢或選票,或者兼掏錢、投票兩任於一身的,把克林頓推上寶座的人們,今天己從四面八方湧來,在權力的門檻前聚齊。甚至選自馬阿·安傑洛的慶典詩——那是經由克林頓認可的——也預言:“……面對你冥冥之中的命數/我的翼下已尋不到你的港灣/再沒有地方給你躲藏。”
慶典結束。正像有的人回憶的,當人們逐漸散去時,圍繞在倒映池周圍的一些人還在唱國歌。沿著弗吉尼亞大道等車的人也是一樣,他們等的車一輛輛開過去,可他們遲遲不願登車離去,踏上歸程。
但他們在那裡是找不到答案的。故事需要追溯到差不多半個世紀前的一個月光之夜,那是在密蘇里一個遙遠的角落,一段高速公路的轉彎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