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賽克斯頓——“笑意寫在臉上”
約翰·萊特和切斯特·羅德姆都是密蘇里布特希爾人。
這是一個悶熱的週末之夜,在他們向南邊的賽克斯頓駛去時,先是聽到了前方轉彎處一輛加長的紅褐色轎車後輪胎爆裂的聲音,然後眼睜睜地看著那輛別克車在劇烈的搖擺中偏離老舊的60號高速道狹窄的路面,側身滑行,衝過排水溝,伴著泥土與鋼鐵碰撞出的悶聲,整個車身一翻再翻。
一切都是在瞬間發生的,最後,那輛車仰面朝天躺在了苜蓿地的邊沿上,車內的收音機在突然降臨的靜寂中播放著鄉村音樂,前燈的光柱則執拗地穿透黑暗射向前方。
萊特和羅德姆先靠向路邊,然後又向那堆變了形的東西湊近。萊特事後對他妻子說,他們當時“嚇得要命”,車門關著,駕駛位的車窗是搖下來的,奇怪的是車內空空。車後座上倒是有一箱波旁威士忌,但酒瓶都已破碎。他倆心驚膽戰地在黑乎乎的地面和溝渠旁搜尋。又有一些駕車人在好奇心驅使下趕來,他們的手電光在暗夜中迅速移動著。
有人已趕去賽克斯頓向州警報案。
“最後我們不得不向溝渠裡去尋找”,萊特回憶道。他們在三英尺深的臭水中用腳探著。這時有人聽到路面上有某種聲音,這人事後說那像是“瀑漏流水或迸濺的動靜”,但不像是來自很近的地方。所以,他們繼續又在播著音樂並射出幽光的仰躺著的車身周圍去尋找。
這時已是1946年5月17日的午夜,美國即將迎來新的一天。三個月前,美國駐蘇大使喬治·凱南從莫斯科發來那封夫於蘇聯人背信棄義的厄兆似的“長電”,這給那些容易認同蘇聯威脅論的華盛頓官員留下了深刻印象。3月的時候,在賽克斯頓北去不遠的密蘇里的富爾頓,溫斯頓·丘吉爾在那篇著名的“鐵幕”演說中以類似的預言表達了同樣的擔憂。舉國上下,權勢利益集團用金錢贊助了約瑟夫·麥卡錫和理查德·尼克松在國會發起的聲勢浩大的扣紅帽子行動,這裡面既包括塔夫託-哈特利法案(TaftHart1eVAct:該法案名曰“勞資關係法”,而實際上政治色彩非常濃厚,比如說,該法規定:工會領導人必須進行宣誓,保證自己不是共產黨人。——譯註),也包括好萊塢十人案以及海斯案。5月的這個週末本來也是全國範圍鐵路罷工的最後期限。引發勞工不滿的部分原因可追溯到二戰期間,這次醞釀中的罷工可以被看做是為迎接即將到來的繁榮進行的一場爭取經濟民主的先頭戰。然而,沒出幾天,強硬的哈里·杜魯門總統將鐵路收歸國有,使罷工不攻自破,他以本能好惡決定採取的這一歷史行動大大加速了變革。一改遷就調和的一貫做法而使他和其他民主黨人成了力量的象徵,由此開始了美國的戰後時期。
在密蘇里東南靠近阿肯色邊界的60號高速道旁,人們還在搜尋那不知名的男人。當他開著那輛閃亮的1942年產別克車疾馳而過時曾有人瞥了他一眼。“一個相貌英俊的年輕人”,另有人事後說,“像是行色匆匆……不認路的生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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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名字是威廉·傑弗遜·布萊思二世,以區別於與他同名同姓的父親,威利,一個尖臉、瘦長的男人,在靠近田納西邊界的密西西比的蒂帕縣娶了一個名叫盧的13歲女孩,然後乘大蓬車穿越阿肯色,最後在炎熱多風的北得克薩斯平原地帶安定下來。9個孩子中行四的w.J.出生在那所用帆布和紙牆隔成四間的農舍裡,既沒有抽水馬桶也沒有電,靠近紅河的40英畝貧瘠棉田和稀疏的草場座落在謝爾曼和丹尼森兩鎮之間。
總是入不敷出的生活一直壓迫著他們,痛苦的美國鄉村又多了一家受苦的人。到30年代初,北得克薩斯衰敗的農場已奄奄一息,威利也一樣,結腸癌把他折磨得死去活來。w.J.作為長子仍留在家裡,凌晨3點就得爬起來,為的是讓農場再維持下去,每天放學後還要到附近的阿施伯恩牛奶公司於8小時活兒,以微薄的工資換些剩下的牛奶和黃油回家。他的姐妹回憶道,他的床是放在農舍的起居室裡的,進出就在靠近門口的那一小塊地方,可他仍然難得有時間在上面睡上一會兒。家裡一直沒錢給威利買藥,住院治療就更別提了。在最後的日子裡,他們的父親就躺在農舍背陰的房間裡,在一次次的病痛發作中顫抖呼喊。每當這時,w.J.就會把跛足的妹妹和其他人帶出門外,然後再返身回去給病人服些嗎啡,幾分鐘後出來告訴大家沒事了,“他總是面帶笑容”,兄弟姐妹回憶道,“不管他內心如何或遇到什麼為難事,他總是不慌不忙”。
這樣過了兩年,威利也在受盡了痛苦後死去,這家人依靠從新政的農業規劃中申請來的特別貸款勉強度日。1939年夏,只分兩次領到不足百元后銀行通知:那筆貸款已不再歸他們所亨。w.J.眼巴巴地看著自己的母親,一個一貧如洗的中年寡婦去謝文曼的一家飯店做清潔工——而她的孫子卻在她這個年紀,即47年後成了美國總統,“布萊思家‘除了窮’沒有任何過錯”,一位和他們一起生活過的親友追述道。“是赤貧”另一位補充道。
但w.J.並非除了貧窮和痛苦之外別無所有,說到他也決不僅僅是一個試圖拯救農場。關心破敗的家庭的年輕人做出的犧牲和奉獻。在這個多愁善感的男孩心裡也有雄心大志。除了那個不諳世故的清純男孩的形象外,還另有一個善於利用他人並從他人的不涪世故中漁利的男人形象在逐漸形成,“他壓根沒想過一輩子只當個農場主,更不想受窮受輕視,”這是他姐妹中的一個親口說的,他們失去農場後舉家遷往謝爾曼,擠在一間破爛的公寓裡。18歲的w.J.很快就離家,開始了赴俄克拉荷馬甚至更遠的地方推銷汽車零部件的生涯。
他上完八年級學業就從白石中學退學,但他給人的印象似乎受過更高的教育。現在他自稱比爾·布萊思,靠著伶牙俐齒的大生的聰明和有條不紊的工作作風——這是他的職業恰應必備的素質——及無往不利的交際魅力,他在做業務性的拜訪中發現,自己正實踐著美國兩個世紀來的傳奇性生活方式,旅行者和巡迴推銷員,正如一位鄉村幽默作家所言:“那是一種能在談笑間宰你一刀的人。”
比爾·布萊思著實招人喜歡,那麼真誠,那麼平和,甚至平和到使他的推銷事業——以致後來的受挫——不受重視的程度。人們也回憶了他與人接觸的方式,總是要扶著或拍打著朋友或客戶的後背說話,有時是用雙手,尤其是在仔細聽對方說話時就更是專心致志。“一個彬彬有禮,按良心辦事的漂亮人”,這樣的評價也聽到過。而他的家人則說,“他是那樣急於使人愉快。他推銷的簡直就是自己。”
對這個行業的人來說,成敗就在自己的推銷區上。走到哪裡都是開闢業務的戰場,顧客有好說話的也有難纏的,有的揮金如土,有的錙銖必較,競爭對手有誠實的也有搞歪門邪道的。正如人們部可以看到或想象的,某些行業是有自身不與外人道的內情的,從業者有自己的偏好,排他性和壟斷性。行商很早就發現這行裡見不得人的秘密,同行是冤家,彼此嚴守各自的秘密,把它們當成私人財產,既不讓別人知道也不讓別人利用。推銷員的固定客戶往往是美國資本主義的弱肉強食的生物鏈上的盡頭,有它少受拘束的自由,也有殘酷無情的冷漠。“什麼時候當這些人也不報以微笑了,那就說明要天下大亂了”,這一行裡的一位著名人物如是說。“你若陷入困境難以自拔,那你便死定了。”
成熟的推銷員對這個敏感的容易砸鍋的行當並不想進行什麼變革或做出什麼反潮流的挑戰;他們只是遊戲人生、浪跡江湖,至於推銷手段沒有什麼軟硬區別,有的只是巧拙之分。只有經過磨難才能有所收穫。和油腔滑調的人一扯就是半天,對方是城裡人你也得有說不完的話,對什麼新鮮玩藝兒都得略知一二,讓每個顧客都感覺到和你有共同語言,但決不能因有層次上的差距感而把對方嚇跑。
30年代末40年代初,比爾·布萊思在中西部和中南部各州為孟菲斯的J.H.佩利烏設備公司推銷汽車測試儀器,在各商家之間往返奔波,不管是大城小鎮,大飯店或小旅館,隨時都得拖著自己全部的謀生家當。有的客戶戲稱這種拖車本身就是一台“前後平衡調節器”。有的客戶認為,這是一種白領階層的職業生活,開著公司的車,掙著大錢,“吃不完的美味佳餚”,有各種各樣的人等著你去見識,其中一些還會成為朋友,儘管不會太親密也不會太持久,其實,如果把窗戶紙捅破的話,應該說,大部分行商都是孤獨的,永遠處於奔向下一站的狀態,永遠有跑不完的路。“這種生活沒有實底”,阿瑟·米勒就是這樣寫他那位推銷員威利·洛曼的。“把鏍釘擰進鏍帽這樣的事他都不會做,不會引章摘句地講法論規,更不會給你開靈丹仙九。他就是那麼個人,隨時會皮鞋鋥亮,一身藍裝地面帶笑容出現在你的面前……這全看他的推銷範圍有多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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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就是說,正像民間廣泛流傳的,也正像許多以推銷員為題的葷素笑話說的那樣,這裡面還有女人——尤其是對比爾·布萊思而言。
他父親死後不到一年,w.J.多少有點偷偷摸摸地駕車穿過州界去俄克拉荷馬成了家,新娘是他在謝爾曼認識的18歲的阿黛爾·加什。不久他們就與另一個已婚的布萊思兄弟擠住在那間舊農舍的小房間裡。“我從沒有住得那麼窄過”,她說。後來w.J.又沒能如約陪她去達拉斯探望她的姨媽。“我知道這事完了”,她說,“我把自己的衣服收拾了起來”。1936年底,他們離婚了。其時,剛做新郎不久的比爾·布萊思還在路上奔波著,離婚後他還經常去找阿黛爾,轉年春上,他做了阿黛爾第一個男嬰、生於1938年2月的享利·利昂的父親。隨即阿黛爾和她妹妹一起,帶著孩子遷往北加州,有一段時間與比爾徹底失去了聯繫。“他是個漂亮的美女般英俊的人”,阿黛爾曾對家人這麼說過。“他是那麼想讓別人高興。確實沒人不喜歡他。”
40年代初,在密蘇里與內華達間的一間路邊旅館裡,他偶遇17歲的黑髮美女瓦內塔·亞歷山大。她是附近一個屬堪薩斯的小鎮的流動唱詩班的成員。“那天我站在一台投市唱機邊時,一個年輕人過來請我跳舞。但我沒跳。可這時,那首叫《亞歷山大格拉泰姆樂隊》的舞曲響了起來。
他再次邀我。“這回你該願意和我跳了吧?’我回答說,‘是的。’”。那時他是粗壯身材,不足5英尺10英寸,體重l80磅,藍眼睛,黑褐色的頭髮直直地向後梳去。他在瓦內塔眼裡是個“活娃娃……長得好看,衣著得體,聰明,樂天”。後來的一年裡,他們經常在堪薩斯城的荷蘭飯店見面,在比爾奔波於密蘇里西部和堪薩斯時會留在城裡度週末。“我們從這家飯店轉到那家餐館,然後再去舞廳”,她回憶道。“他很棒,慷慨,風趣,隨遇而安。”
194O年底,瓦內塔懷孕了,而比爾·布萊思則去了加州,也許是去探望阿黛爾和他的頭生子。“他和孩子一起嬉戲,好像多愛他的樣子,而實際上他的本性一點沒變”,有朋友這樣說。沒幾天他就帶著阿黛爾年輕漂亮的妹妹明妮·費伊私奔了。“w.J.娶費伊是因為他把另一個姑娘的肚子搞大了而又不想負責任,”親友中有人這樣解釋。“他是個旅行推銷員”,另有一種說法是,“而實際上他就是向女士們推銷自己”。
比爾和明妮·費伊·加什於1940年12月29日結婚,地點在俄克拉荷馬的杜蘭。但這次婚姻的壽命不長。“費伊給加州的阿黛爾打電話,說自己一定要回家。”她的家人在回首這段往事時都提到了比爾·布萊思這位魅力無窮、情難自禁的勾引者。“但當事人還是大說他的好話,就像被勾引的不是自己。”
在亞歷山大家人的壓力下,他與明妮·費伊的婚姻於1941年4月在小石城被公告無效,不出一星期,堪薩斯城傑克遜縣法庭裁定,他應娶瓦內塔為妻。他在婚禮舉行前一刻才冒雨趕到現常八週後,也是在他出外奔波時,新婚妻子生下一個女嬰。他們給她取名叫沙羅恩。“我很高興你們母女平安”,他在拍給醫院的電報中說。“孩子好嗎……我永遠愛你。愛你的w.J.布萊思。”
那年的夏秋兩季,他駕著藍綠色別克車,帶著瓦內塔和女兒,從密蘇里南部到俄克拉荷馬旅行了六個月時間,餵奶和換尿布就在車後座上完成。有時他們會在路易斯安那的門羅小住一段,據瓦內搭回憶,他們暫時棲身的公寓只有“垃圾筒”那麼大。不出半年,瓦內塔也走了,帶著孩子回到堪薩斯城。“比爾一直耍弄我”,她說。“我知道他在每個夜總會里都有女人。”
接下來的一年中一直到戰爭開始,比爾·布萊思的大部分時間都是在路上,他是正趕上大批徵兵的適齡青年,儘管他已有妻小。“戰爭快把我逼瘋了”,他在1942年春寫給瓦內塔的信中說。“向各位問好,替我吻孩子。”接下來的幾個月他經常有信來,既得操心工作又得考慮服兵役,海岸警衛隊也在他考慮範圍內。“我很高興從這裡(原文如此)給你”,他在1943年1月的信中說。“我還準備去加州。如果你那時樂意,那我們就一切從頭開始,愛你,比爾。”
6個月後,在一個悶熱的夏夜,他和一位住在路易斯安那什裡夫波特的女士一起外出時,這位女士突然犯病,他把她送到三州聯合醫院,在病人接受治療的同時,一位漂亮動人的實習護士引起了他的注意。那就是來自阿肯色州南方一個小鎮的弗吉尼亞·德爾·卡西迪。當時她不到20歲,大眼睛,豐滿的紅嘴唇,一頭烏油油的長髮,她那動不動就笑聲成串的大性以及那旺盛得大地都盛不下的精力與她的年齡和籍貫都不相稱。雖然她當時已與高中的情人訂有婚約,但這並不妨礙她立刻被比爾·布萊思那惹人注目的外表所吸引。推銷員本已打算離開醫院了,可他猶豫片刻還是返身回去,一直走到年輕的護士面前,問起她戴的戒指。她毫不猶豫就回答說那毫無意義,自己也被這回答嚇了一跳。
當晚他們一起出去喝了冷飲後吻別。他在什裡夫波特租了一間公寓,並且找了一份賣汽車零件的工作,一次她的密友打電話來找她,比爾隨口說道:“是的,她就躺在我身邊。”
速戰速決,弗吉尼亞用一句西部廣為流傳的民謠歌詞形容求愛的過程。不久,她開始就結婚的事情向他施壓。他還沒告訴她——也許壓根沒想告訴她——他已有妻室兒女。
比爾·布萊思並沒有誠實地對待這次婚姻,弗吉尼亞又是不能拒絕的。就在這之前不久他還匆匆寫信給瓦內塔,說他“在路易斯安那認識了一個護士,想要娶她”。堪薩斯城那位年輕的母親表示同意,並在當年夏天就簽了文件。
瓦內塔後來表示過,“他是我第一個也是唯一愛過的。”1944年4月13日,密蘇里法院判離婚成立,要求缺席的威廉·比爾·布萊思每月付孩子撫養費42美元。即便如此也已太遲。1943年9月3日,在他們短暫的夏日戀情之後,比爾·布萊思被特克薩卡納的治安官判定為:與弗吉尼亞·卡西迪的事實婚姻中犯有重婚罪。
在正式娶弗吉尼亞只五週時他入了伍並被派往海外。
他在汽車維修營裡當修理兵,先在北非服役,後來參加瞭解放羅馬以及向阿爾諾河以北推進的血腥的意大利戰役。戰時,布萊思的一個侄女曾致信給他,要一片歐洲的樹葉,好完成學校佈置的功課。“對不起,樹上沒有樹葉”,他回信說,“它們都被彈雨沖掉了”。事實上,他是把部隊配發的香菸賣掉寄錢給弗吉尼亞的。她剛剛結束實習,回到阿肯色的霍普鎮與父母生活在一起。她回信說她記得“每一天”。
1945年11月。作為上士修理兵,他帶著嘉獎令退役。
回國後他去看望了瓦內塔和女兒,她還記得他一瘸一拐走路的樣子,他甚至拄了一根柺杖,好像那就是他的軍功章。
“這年輕人也算是大難不死”,家裡一位老人這樣說。
據弗吉尼亞回憶,比爾回來就想圖清靜,探望瓦內塔母女也只是出於懷舊,他們只在霍普鎮小住數日就一起搬到了芝加哥。比爾在那裡找了一份為伊利諾斯一家汽車配件公司做推銷的工作。他打算在芝加哥永久定居下來並開闢自己的事業。弗吉尼亞幾乎立刻就懷孕了。這段時間是戰後的生育高峰,她的孕期恰與這個高峰期吻合。
那年冬天他還繼續著每天驅車不下兩百英里的生活,當他深夜回到洛普附近的公寓時,他那位阿肯色鄉下來的妻子也正一臉驚異之色地從外面轉悠回來,她是在對這座大湖之濱的繁華都市進行徒步踏勘。彷彿是他那痛苦過去的重複,弗吉尼亞2月裡到得克薩斯去護理比爾瀕死的母親,但是,盧·布萊思還是在兒子趕回來之前死去了。
他們在森林公園附近買下一間小屋,就在芝加哥的西郊,交割手續辦起來出乎預料地慢。她的預產期是8月,早上時不時要有一陣妊娠反應,所以她決定先回霍普鎮的家,這樣他倆都可以在小屋清理好之前喘口氣。
他們為告別陋居與朋友們一起慶祝,就在那大夜裡,夫妻倆曾在夜總會里一本正經地照了張像。後來他們在照片上簽名分送親友,“獻上我們所有的愛,比爾和弗吉尼亞”。
她塗著黑唇膏,戴著假睫毛,身著緊身胸衣,抹著指甲油的手指上還夾著一顆香菸;而他則身著一身整齊的外套,口袋上插著帶白點的手絹,一位面頰豐滿的28歲的推銷員,臉上浮現令人安心的笑容。
5月中旬,森林公園的家已安排就緒,傢俱也搬了進去。比爾駕車在密蘇里的夜路上飛奔就是去接她,還給岳父帶了一箱威士忌,輪下的道路以前已走過無數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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事故發生兩小時後他們終於找到了他的屍體,其實就在殘骸幾碼遠的淺水中頭朝下趴著,這塊被忽略的暗處正是有人隱約聽到潺潺水聲的地方。也許是被甩出車外的,也可能是爬出來的,他們找到他時,美男子比爾·布萊思的手還深深地插在草地裡,顯然他是想讓自己站起來或再往前爬一爬。雖說身上多處受傷,可他頭上卻只有一小塊青腫,顯然他是溺斃在他最後栽進的溝渠中,那些溝渠正是由於施行新政的農業政策在沼澤地帶特意開挖的,開挖它們正是為了向他上輩那樣貧苦的得克薩斯農場主提供更多土地。此處離阿肯色州界還有40英里,離霍普鎮還有300英里。
弗吉尼亞的滿腔熱情和希望頃刻間變成一聲悲鳴。家人和親友、前妻和兒女都十分悲痛地為英年早逝的推銷員舉哀,也把種種不愉快的記憶一風吹荊3個月後,一個對這一切全無所知的小生命來到人間,正是這個繼承了比爾·布萊思姓名的嬰兒日後成為了美國總統。不但這許多他想不到,而且他連兒子的面都沒見到。
但是,正是這一點非常重要,推銷員之死決定了這個將來大有出息的男孩不是在芝加哥而是在阿肯色——受另一個父親影響即在另一種師承中——長大直至成為總統。
到了1993年,親友們還經常猜測如果推銷員還活著會對眼下的局面怎麼看,他們對比爾·布萊思的政治觀點有著相互矛盾的記憶。有人認為他是羅斯福的民主黨人,也有人說他是商人,所以是共和黨人,其實還是拿推銷員的尺度衡量他最合適,他真正的政治,說到底,就是推銷。
一位既參加過比爾·布萊思的葬禮也光臨了他兒子在華盛頓的就職典禮的親戚說過:“這次我是覺得好過一些。
但是,你要知道,對w.J.你永遠別想整明白。別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