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爭雄長江
“小魚吃大魚”,一年內吞併七家公司
初秋的時候,盧作孚回到了重慶。霧都已是層林盡染,漫江碧透。
盧作孚還沒來得及掉去一身風塵,就趕到督辦府去見劉湘。
劉航琛迎接了他。
“甫公在嗎?”
“在。我這就去通報甫公。”
盧作孚忙制止:“不了,我倆直接去吧!”
劉航琛想了想,就領著盧作孚,直奔劉湘的辦公室。
劉湘坐在太師椅上閉目養神。聽見腳步聲,睜開眼,見是盧作孚,忙站起。
“好哇!盧兄,你不辭而別,一走就是半年,這個假可是太長了哇!哈哈!”
“我這不是回來了嗎?”盧作孚笑著說。
“回來了就好。還幹你的老本行,怎樣?”
“我正是為此事來請示甫公呢!”
“莫要說什麼請示不請示的。”劉湘擺擺手,“怎麼?幹啥子又要請示?”
“我想正式向甫公提出辭去川江航管處處長一職。”
劉湘眉頭一皺:“辭職?”
“民生公司離不開,我也是沒辦法囉!”盧作孚露出為難神情。
劉湘揹著手,來回踱著步:“你可以忙民生公司的事情去,這職嘛,就不要辭了。”
“這哪成,豈不是徒有虛名。”
“什麼虛不虛的,這個我不管。處長還得你來當,兼職也行。”
盧作孚急了:“甫公,你不能讓我為難。咱們可是有約在先呀,為期半年。說好的,你可不能悔改哇!”
劉湘也有他的道理:“川江航業剛剛有了起色,剛剛走上正軌,不能半途而廢。”
盧作孚說:“在外國輪船公司的強力排擠下,川江航業的生存和發展已到了絕境。中國輪船公司不僅不能與外國公司抗衡,而且還四分五裂各自為營,極其散漫。幾十只中國輪船,就”有幾十家輪船公司;許多公司只有一條船。相互間的殘酷競爭,最終導致一個又一箇中國輪船公司破產倒閉,反而讓外國輪船公司大收其利。如此下去,整個川江航業,將必然全部落入帝國主義航運勢力之手中……”
“我正想讓你以官方名義,使川江航業走向聯合。”劉湘正要說下去,被盧作孚打斷。
“甫公,以官方的名義使民營航業走向聯合我已試過,行不通的。我想以民生公司之力來統一川江航業,這樣也許會好辦一些。雖然民生公司勢單力薄,但我有信心。”
接下去,盧作孚談了自己的設想。
“也好。”劉湘點點頭,“民生公司出面,我在背後全力支持,希望你成功!”
“這麼說來,甫公同意我辭職了?”
盧作孚喜形於色。
1930年秋,盧作孚統一川江航業嘩啦一下拉開了序幕。
盧作孚為民生公司確立的方針是:“將同類的生產事業統一為一個,或全部的聯合。聯合起來,人力財力集中,化零為整,合併經營。”
為取得政軍界和社會的廣泛支持,他大聲疾呼:“揚子江上游的航業問題,關係四川對外交通和未來的發展,非常重要,其垂危局面,不容坐視不救。”他和他的同事們大造“化零為整”,“統一川江”的輿論,一面增加資本,做好收購和兼併其它輪船公司的準備。
自由競爭和優勝劣汰是資本主義社會經濟發展的客觀規律。盧作孚的統一川江航業的策略和步驟是:民生公司自身要改善經營,發揮競爭優勢,進而取代經營不善的其它公司。他要取得劉湘和地方權要的支持,給民生公司以許多其它公司不能得到的方便和特權,才能順利兼併。本公司的舉措要得當,減少阻力,才能進展迅速。
盧作孚認為在兼併的過程中,要採取先易後難、先小後大、先商後軍、先華後洋分步進行之策略,亦稱“發展兼併三部曲”。第一步,兼併營業不佳、虧損嚴重、負債已多的華商小輪公司。在議定船價、資產後,由民生公司付與部分現款,供原公司償還欠債,或者對急需現金的股東退還股本,以應原公司之急,大部分價款則轉作民生的股金。原公司所有職工由民生公司全部接納,重新安排工作。這樣,使被兼併者易於接受,民生公司也加強了自己的競爭實力。那些經營不善,還未破產倒閉,但已在競爭中感到不支的中型公司,也覺得合併於民生公司,有著並行不掉的利益,於是也會相繼效尤,逐漸聚集於民生公司旗幟下。第二步是兼併軍輪。當時四川軍閥投資經營的輪船不少,他們往往憑藉勢力,獲有種種特權。它們的存在,是“統一川江”的一大隱患。盧作孚向軍閥們陳說利害,勸其合併。在川江航業衰頹的形勢下,為保全老本,軍閥也樂於接受。不過,這些公司的經營者們無一不同軍閥有著特殊的關係,折本有東家,中飽歸自己。因此,在接收過程中,會有複雜曲折的過程。第二步可在第一步的基礎上靜觀其變。盧作孚的對策是:“不要借錢,他們要多少就給多少。”他所關注的是“在輪船收買以後的利益,要比收買以前的利益多得多”。要長遠打算,不計眼前得失。在議定船價時,民生公司應採取較為寬厚的態度,儘量做到使對方易於接受。兩步棋之後,便是第三步——收購外商輪船公司!
正當川江航業跌落低谷的時候,盧作孚在一片嘆息聲中召開了民生公司董事會。這是盧作孚一生中最重要的時刻——試圖以個人和民生公司的力量拯救整個川江航業!
這是一個在航業界看來具有神話般的夢想。他渴望能得到董事會的支持。
董事會,作為盧作孚強有力的支持者,從來就沒讓他失望過。這是因了盧作孚的名望和過人的遠見卓識等諸多因素,確立了他在民生公司一言九鼎的地位。
董事會的各位董事深知盧作孚做事不衝動,不盲從,遇事經反覆論證,方付諸行動。他做事說幹就幹,從不拖泥帶水,拐彎抹角。
他開宗明義:“今天把大家召集起來,主要是通過‘化零為整,統一川江航業’的決議。”
一句話,像一枚重磅炸彈突然落下,在場的人一個個目瞪口呆。
川江航運界,任何一家公司,哪怕是隻有一條船的輪船公司,民生公司的3只輪船加起來,噸位也不及人家,或者是人家的零頭,可是盧作孚的口氣聽起來似乎不在話下。
“當今川江航業狀況是怎麼樣呢?為什麼要聯合成整體?又如何才能達到聯合的目的?”盧作孚講話,邏輯性強,針對性強,具有說服力和感染力。
“諸位都知道,輪船乃國土之伸長,凡一國輪船駛到之地,即該國勢力所達之區。所以當今列強,尤其海洋大國,如日本、英國、意大利等,對其航業十分關注,著力加以扶植。而我國朝野,對此漠不關心,致使航權喪盡,國力日弱。川江60年來之航業,皆侷促於豪強之下,不能振拔。各華輪公司,或互相爭鬥,外人得利;或輾轉租押,一船一年數易其手;或貨少船多,效率低下,外輪福同號行水次數一年達48次之多,而我們中國輪船大多在20次以下;或債台高築,破產亦不足以償債;等等,等等。加之外輪的競爭擠壓,我華輪公司絕大多數都輾轉呻吟於惡劣環境中,不能自拔,亦不思自拔,凋敝危殆之前景不遠了!”
盧作孚想起自己在出任川江航管處處長時受到的挫折,語氣深沉而激憤。
“在前,我任川江航務管理處處長時,試圖憑藉行政權威,促使川江各中國輪船公司聯合自助自救,結果費了好大的勁,完全失敗了,徹底失敗了!我們回顧一下歷史,看看在川江跑的外國輪船公司又是如何做的呢?他們跑到我們國家來都知道聯合,我們在自己的國家裡卻互相如同敵國,令人好心痛!請他們聯合不行,聯合又勢在必行,那麼,這個聯合的責任,統一的責任,又該誰來負起呢?我認為,我們民生公司應該承擔起來!”
會場靜得連一隻蜜蜂的聲音都能聽得清清楚楚。
“幾十年來,川江上的華輪生生滅滅,榮榮衰衰,都互不相讓,角逐江上,誰都沒能使他們統一過,此刻,他們又怎能輕易改變主意哩。凡此種種,困難重重,絕不可輕率視之,絕不可妄自坐大。但是,我們只要認定這個目標,認定它於川江有益,於社會有益,那麼,我們就得萬死不辭……”
盧作孚一口氣講了兩個來鐘頭。
鄭壁成按盧作孚的思路逐一分析了統一川江航業之利:
“中國輪船公司時開時停,有的將船上的貨物私賣,信用一落千丈。統一川江航業後,可以恢復華輪信用,以期易於攬載;現在有一個公司,就得配備若干人馬,若干個公司就有若干人馬,而華輪公司一般都只有一兩隻船,收入少,開支多,統一後,就能節省人力、財力;現在各公司競相安插自己的人,股東和債權人也要插手,因此不管懂與不懂航運的人都在搞航運。指揮的瞎指揮,跑船的胡亂跑,海損事故經常發生,統一川江後,易除積弊,內行經營;此時不少中國輪船機械陳舊,需改造;川江上現在跑的中國輪船公司,除招商局、三北公司外,都無直通長江的輪船和駁船,而外國各公司,均有適合長江航運的輪船,統一川江後,可以根據需求適當安排洪枯期客貨運輸航線,而且可以接通長江,壯大船隊,發展航業。”
經鄭壁成這麼一介紹,會場頓時一片叫好聲。
一切都在按部就班地進行著。
1931年元旦剛過,盧作孚把他的司令部——民生公司事務所從合J;;遷到了重慶。這是嘉陵江支流與長江的交匯處。坐在簡陋的辦公室裡,他的目光射向窗外。他彷彿看到萬里長江上‘一條又一條輪船在成縱隊集合,宛如一條浮在水面的長龍,順著他的視線,浩浩蕩蕩駛來。
他已經為這次進攻作好了充分的準備——30萬元的股額擴大到70萬元;北碚訓練的一大批學生將編入他的隊列。
盧作孚的行動計劃是,先向重慶上游發起衝擊——聯合渝至宜賓的中國輪船公司,然後殺個回馬槍,掉轉頭來,蓄集力量,向下遊發起總攻!
經營猶如打仗一樣,他現在是總攻前夕的總指揮。他的戰略部署是:“凡願意出售的輪船,無論好壞,民生公司一律照價收買;凡願意與民生公司合併的公司,不論負債多少,民生公司一律盡力照顧,幫助它們償請債務;需要多少現金即交付多少現金,其餘作為加入民生公司的股本;凡賣給民生公司的輪船和併入民生公司的公司,其全部船員一律轉入民生公司,由民生公司安排工作,不使一個人失業;凡接收一隻輪船,即廢除一隻輪船上的一切腐朽的管理辦法和陳規惡習,代之以民生公司自己創立的一套新的管理制度和良好服務作風。”
曉之以理,動之以情,明之以義是盧作孚統一川江航業之風範。1930年10月,民生公司就已與福州公司進行了聯合,這是民生公司兼併的第一家公司,福川僅有的一隻輪船“福全”號,轉入民生公司,易名“民福”。這是民生公司創立以來得到的第4只輪船。儘管它只有273噸,但它比民生公司原有的3只輪船的噸位總和還多40餘噸!
已發黃的民生公司《大事記略》,對1931年民生公司兼併川江航業有詳細的記載:
“公司於1月4日,收買九江輪船公司之合江、九江兩輪船,改名民安、民治,開始加入渝宜航線。4月12日收買通江輪船公司通江、青江、岷江三輪,改名民右、民享、民江,民江輪暫停航。又買國船一隻。5月7日收買協同輪船公司之蓉江輪船一隻,改名民選,拖入民生機器廠大修。5月9日收買定遠輪船公司之定遠輪船一隻,改名民約。5月12日收買錦江公司之乘風輪一隻,改名民殷。9月5日收買川東輪船公司之長天九輪船一隻,改名民強。10月31日收買利通輪船公司之利通輪船一隻,改名民覺。本年計接收大小輪船10只,又囤船1只。”
短短一年中,民生公司竟收購了7家輪船公司!
民生公司由3只小輪,總噸位500噸一下猛增至1500噸!公司職員由164人增至518人!
至此,重慶以上的川江航運企業,除合眾一家外,全都納入民生公司的旗幟下。與此同時,民生公司又將收並的部分船隻開進了重慶至宜昌沿途各港,使民生公司的航線遍及整個川江!
這一年的秋天,盧作孚敏銳地看到了中華民族面臨的危機,加快了統一川江航業的步伐。
劉文彩蹺著二郎腿說:“告訴盧作孚,想買我的船沒門!趁早別做這
個夢了。”盧作孚一拍桌子:“看誰在做夢!”
1932年2月17日,民生公司的“民福號”首航渝宜航線,開創了民生公司新的篇章。盧作孚沒有親身經歷這次航行。在重慶的民生公司總部,盧作孚與他的朋友們開始策劃下一步行動——兼併川江航業第二部曲。
盧作孚將他的朋友們召集到簡陋的總部,開門見山:“我們沒有時間等了,必須加快兼併的步伐,此乃民生之大業,中華民族之大業。大家知道,去年收購7家公司,耗去了公司的全部股金。繼續兼併,勢必導致公司虧空,如何彌補資金上的不足,還望諸位出謀劃策。”
“作孚,我有個想法。”說話的是何北衡先生。他自盧作孚辭去川江航務管理處長之後,正式接任其職。何北衡若有所思地道:“我已反覆想過,航管處定要給民生公司極力支持。統一川江航業,已不能看作是民生公司的事業,應視為民族之興亡之舉。我將在貨運繁忙之時,不分派民生公司兵差。業務清淡的時候,再派兵差以彌補民生公司淡季收入。”
盧作孚雖然內心很感激何北衡此舉,又似覺不妥。這豈不是有點仗勢欺人?於是慨然道:
“何兄,你的心意我領了。但恐怕讓人說閒話。”
“顧不了那麼多,作孚。民生公司兼併川江航業,是從長遠處著眼,牽繫著民營航業之興亡。再說,這也是督辦之意,怕什麼!”何北衡有他的道理。
盧作孚沉默不語。
何北衡又接著道:“還有,你們可享有渝合、渝涪及涪陵、萬縣航線的專利,其他公司船隻不得行駛這幾條航線。”
何北衡是代表官方來參加民生公司會議的,其意明瞭,為增加民生公司的利潤,創造兼併的條件。更何況,民生公司的下一個目標是直指軍輪!
軍輪兼併,遠比民營公司要難得多。
兼併軍輪,盧作孚頗費了一番心機。四川大大小小的軍閥,誰都擁有少者一兩個輪船公司,多者則擁有好幾家公司。如何選擇突破口呢?
盧作孚決定先找楊森。老朋友好說好商量。
果然,盧作孚的這步棋走了個正著,楊森慨然應允,無條件地答應將自己的“永年號”賣給民生公司!但是,楊森也只能自掃門前雪,管不了別的軍閥。
突破口打開了,下一步的進攻目標應選在什麼地方呢?盧作孚犯難了。
有人提議,先軟後硬,把最難辦的放到最後來辦。
不行。盧作孚偏要先碰最硬的。他選中了大邑縣的豪強劉文彩。只要攻下這個堡壘,不愁別的軍閥了。
盧作孚為試探虛實,派一名經理去與劉文彩交涉。
劉文彩仗著其弟劉文輝是川軍24軍軍長,根本就不吃這一套。他躺在太師椅上,咕嘟咕嘟地吸著水菸袋,蹺著二郎腿,對來人說:“回去告訴盧作孚,想買我的船沒門。叫他趁早別做這個夢了!”
劉文彩手上有3艘輪船,取名蜀通、南通、昭通,長期行駛宜賓至重慶航線,不許別人染指。盧作孚的“民福”駛入宜賓至重慶航線,他一直懷恨在心。
“哼,他派船來搶我的生意,我沒找他就不錯了,還敢派你來囉嗦,想買我的船。哼,不是他與我弟弟……你回去吧!”
劉文彩頭不抬、眼不睜,根本就沒把來人放在眼裡。
派出去的經理愁眉苦臉地向盧作孚敘述了冷遇的經過。
盧作孚一拍桌子:“看誰在做夢!”
劉文彩不講理,他弟弟劉文輝總不會不講道理吧?總不至於不給自己面子吧?況且有楊森在先做了樣子。
盧作孚親自出馬,到成都找劉文輝。
劉文輝雖然一直在外,但對其兄劉文彩在家的所作所為早有耳聞。劉文彩倚仗著弟弟的勢力,加之自己是駐宜賓的清鄉司令兼川南稅捐總辦,更是無惡不作,為所欲為。
劉義輝早就對其兄的種種作法很反感。盧作孚為民族航業的崛起和振興屈尊求諫,令他驚訝不已。
劉文輝當即電令其兄劉文彩:“將輪船全部無條件地併入民生公司。”
劉文彩仗著自己是哥哥,不願對弟弟言聽計從,拒不交出自己的輪船。
劉文輝又三番五次電示其兄赴成都當面敘談。
劉文彩一拖再拖,最後拖不過,來到成都,面見劉文輝。
一見面,劉文輝就嚴辭責備其兄:“你們縱容底下的人辦輪船,這事是那樣簡單能辦的嗎?應該交給盧作孚,湊和一個朋友,辦成一樁事業。”
劉文彩陽奉陰違,表面應允,就是不將船交出去。
這一來二往,幾個月又過去了,事情仍然沒有個結果。
盧作孚左等右等,劉文彩一直沒有動靜。盧作孚只好暫時將此事擱在一旁,他要向最後的一個堡壘發起進攻——兼併劉湘的輪船!
當初,盧作孚設想統一川江航業,劉湘是極力支持的。盧作孚估計劉湘會很痛快地答應自己的要求。
可是,事情遠非當初所想象的那樣簡單。
劉湘遲遲不作答覆。
劉湘此時心裡是十五隻吊桶打水——七上八下。他於裡有一艘“永豐”輪,載重1000多噸,由於他的特權,獲利頗豐,今日盧作孚要他交出去,怎能捨得?不交吧,當初盧作孚統一川江航業時,自己是拍了胸脯的,說不過去。更何況,盧作孚豈肯善罷甘休?
劉湘左右為難,實在是無計可施,只好召來高參劉航琛。
“甫公,統一川江航業已是大勢所趨,如在你這兒卡住了,那盧作孚的宏圖大業很可能會半途而廢。你可得三思呀!”
“何以見得半途而廢?”劉湘有些不解。
“事情明擺著。在你這裡行不通,那底下就更不好辦了。”
劉湘沉默不語,悶著頭只顧抽菸。
“我有一個兩全其美之計,甫公。”劉航琛足智多謀,“先把船承租給民生公司,拖上個一年半載再說。名義上嘛——你可以對外人說賣給民生公司了。”
“好主意!”劉湘喜出望外,“告訴盧作孚,我要見他。”
盧作孚來到督辦府。
“承租?”一聽劉航琛說劉湘答應把船交給民生公司,但不是賣,而是承租,盧作孚心裡明白了幾分。
“怎麼,不行?”劉湘面帶難色。
“總得給督辦一點面子嘛!”劉航琛在一旁勸道。
“那好吧!我同意。不過,我可是連‘永豐’輪的名都改好了,叫‘民風’。”盧作孚神秘地一笑。
“民風這名字不錯嘛!”劉湘也跟著笑了起來。
1932年,四川爆發了二劉之戰。劉湘與劉文輝打得難解難分。
劉文輝於1928年就任四川省主席,在軍閥混戰中,曾屢屢擊敗對手。到1932年時,他已擁有10萬軍隊,防區擴展到川南全部和川西、川東、川北之一部分,以及西康地區,與劉湘的實力旗鼓相當。
劉湘論輩份是劉文輝的叔叔,但這叔侄間的矛盾,隨著積怨不斷加深。最終導致了四川軍閥之間最大的一次混戰——二劉之戰。這場混戰,一直戰到1933年12月。最後,劉文輝大敗,侄兒到底不是叔叔的對手,只好率殘部退往西康。
至此,劉湘統一了全川。
劉文彩的3只輪船在戰火中被劉湘當作“戰利品”繳了過來。年底,劉湘同樣以承租名義,租給民生公司。至此,川江上游的輪船公司全部歸於盧作孚的民生公司門下。
據《長江航運史》載:本年,民生公司又收並了川江、永安、蜀平、涪豐、長寧等5家輪船公司及劉文彩的3只輪船,航線擴至長江中下游。
1933年1月1日,民生實業公司總事務所改稱總公司,在敘州、上海設立分公司。
“本年,民生公司繼續收並中外同業的大小輪船……又新建‘民族’輪,開航宜滬線。”
民生公司的收購風越刮越猛。
艱難唱圓三部曲,民生公司終成川江航業鉅子
正當川江航業勝利在望的時候,盧作孚受到了嚴峻的挑戰。向他挑戰的人叫黃楚樵,曾經是他的部下,在長壽輪上當過售票員。
黃楚樵憑自己在輪船上工作過,以為搞航運很容易,便約了一個名叫鄒明初的朋友,貸款購買了寧紹輪船公司的一隻輪船,準備成立一個長涪輪船公司。這二人在長壽和涪陵兩地奔走遊說,造謠中傷民生公司,以利收集股本。
一時間,長壽、涪陵鬧得滿城風雨。
消息很快傳到盧作孚的耳朵裡。盧作孚暗自思忖:這個黃楚樵,不早不晚,偏趕在這個時候。我要統一川江航業,他偏要另立門戶,豈不是故意和我過不去?
民生公司的職員們也議論紛紛:。
“我們要聯合,這小子偏偏成立新的公司,這簡直是在故意搗亂,拆我們的台!”
“聽說黃楚樵還四處揚言要搞垮我們,口氣倒不小!”
盧作孚感到事情有些不妙,召來公司襄理左克明:“老左,我想讓你跑一趟長壽。”
左克明一聽就已明白八九分。他是個老川江,吃過土匪頭頭的盛宴,多次出生入死,在川江黑白兩道上很有名。
左克明臨行前,盧作孚叮囑道:“黃楚樵敢自己辦輪船公司,可見還有些志氣,只是選的不是時候。你去把船買過來,價格貴一點不要緊,不能強迫人家,要讓人心服口服。”
左克明離開重慶,獨自一人來到長壽。他明察暗訪,將黃楚樵辦輪船公司的情況瞭解得一清二楚。僅用了半天時間,就把停靠輪船的中心地段——白虎頭巖下玉酉街角一帶碼頭,全部租佃到手!
迅速簽訂完合同後,左克明才開始拜碼頭——行江湖禮儀。他在臨江一品軒大擺宴席,邀請長壽名流赴宴。
他請來了袍哥“仁者壽”大爺江德裕,執法管事張佑,縣商會會長、河街鎮鎮長等當地名流、權貴,聘請江德裕出任民生公司長壽辦事處主任。
左克明這一招果然厲害。黃楚樵頓悟中了左克明的釜底抽薪之計。辦航運業,沒有碼頭,即沒安身之處,怎麼辦?黃楚樵急得團團轉。正當黃楚樵無計可施之時,左克明主動登門拜訪。
左克明開門見山說明來意,表示願出比購船款多得多的價錢,購買黃楚樵的船。
事已至此,由不得黃楚樵了,除了將船出手,別無他法。
隨著民生公司統一川江航業的突飛猛進,流言蜚語也接踵而至。
“民生公司是帝國卞義公司,壓迫弱小公司!”
“盧作孚要操縱航業,壟斷獨吞!”
……
盧作孚心情異常沉重。
他感到有責任向公眾說明事實真相。
在《新世界》半月刊上,一份散發著油墨香的文章《航業為什麼要聯成整個的》登了出來。盧作孚寫道:
“民生公司為了把川江華商經營的航業聯成整個的,引起外間不少的誤會。認為民生公司抱的是帝國主義,壓迫弱小公司,要操縱航業,要壟斷獨吞,乃至於對著民生公司切齒痛恨。這在我們是感覺得非常沉痛的事,值得沉痛地解釋的。民生公司之盼望航業聯成整個的,不但是對航業界是好意,是幫助的意義,對社會尤其是好意,是幫助的意義。民生公司之合併任何輪船公司,在事實上都曾證明是幫助了他們,同時亦是自己吃虧。因為在今天以前,獨立的公司曾經摺本,負債,至少亦沒有可靠的贏餘;自與民生公司合作起,直至今日止,是事實上證明有贏餘的……我們最緊要的意義是幫助社會,是幫助貨物的運輸,十分感到安全和便利。是幫助客人的旅行,十分感著舒服安全和便利。例如下游上船的客人,向來統艙鋪位不夠,統艙客是散位周圍走廊地板上面的,簡直不是人的待遇。我們正要求各輪的統艙鋪位增加到能供需要,而統艙客票亦只賣到統艙鋪位滿了而止。船上須設無線電機,沿途可供新聞消息,有了意外事變,亦可求得最近的公司和最近的輪船救濟。船上需有急救的藥物,需有可以供人讀玩的圖書。到了夏天,船上需有妥當的洗澡設備和電扇。這些都是幫助旅客的事體。不止這些,不過舉例而已。
盧作孚寫完這篇文章,才長長地吁了一口氣,如釋重負。
民生公司的統一航業仍在以催枯拉朽之勢前進著。併入的公司越來越多,輪船噸位不斷上漲、增大。據統計,1933年和1934年,民生公司又合併了7家輪船公司,收購輪船10艘,共計3445.61噸(有2艘收購後即拆毀未計入)。這一時期,民生公司一面統一華輪公司,同時也開始著手收並軍閥經營的輪船和一些較小的外籍公司。屬於軍閥的,有楊森、範紹增的蜀平、永年公司(掛意大利旗);屬於外籍的,有英商皮託謙、意商揚子江兩公司和美商美孚洋行的運油專船。英商太古公司的“萬流”輪,也是收買後打撈起來的。民生公司將它改造後,成為川江最大的航行渝滬線的主力船。
到1934年底,民生公司先後兼併了22家公司,大小輪船33艘,其中賣出及拆毀的5艘,加上自有的2艘,共有輪船30艘,總噸位已達11017.9噸。當時中外航商在川江航行的輪船共有58艘,總計3.2萬餘噸。其中,民生公司的船隻已佔半數以上,總噸位也已超過三分之一,航線由原來的2條,發展到9條,貫通川江以達東海之濱,長江全線的主要港口,都有民生公司的分支機構和躉船碼頭,成為川江航業之鉅子。
在統一川江航業中,盧作孚已意識到:“大至一個民族要有民族魂,小至一個公司要有公司魂,一樁事業要有事業精神。要做到這些,必須每個人都要有一種精神,一種氣魄。只要每個人都具有這種精神,那公司、事業、民族也就具有這種精神。要把這種精神貫徹到每個人,首先的問題是培養人,訓練人。”他在《中國的根本問題是人的訓練》一文中寫道:“只要訓練人成功,不要怕所創造的社會失敗,即是不要怕所經營的事業失敗。不管他是一個公司或是一個醫院,只要人成功,一個公司偶然失敗了,會有若干公司成功;一個醫院失敗了,會有若干醫院成功。”
他在民生公司正式提出了“民生精神”:“服務社會,便利人群,開發產業、富強國家。”
民生精神其實就是民生魂!
為把這一精神貫徹到每個職工的心裡,烙入腦子裡,盧作孚把民生精神寫在牆上,印在職員的床單上,刻在茶碗上……凡是民生公司的輪船所到之處,民生精神就傳播到那裡。
為更響亮地提出民生精神,盧作孚提出了與之相應的口號:
“個人為事業服務,事業為社會服務。”
“個人的工作是超報酬的,事業的任務是超利潤的。”
“公司問題職工來解決,職工問題公司來解決。”
“捏緊拳頭,裹緊肚皮,艱苦創業。”
盧作孚已將民生公司拉入正規化軌道。他原先構想的各種宏圖已一一化成現實。短短几年間,盧作孚在群雄紛爭的川江上很快形成了一統航業之局面,令人震驚不已。
萬里長江群雄逐鹿,瘋狂的競爭,民生公司負債累累。人們預言它將
倒閉,誰料卻獨領風騷!
1934年夏季開始的時候,重慶有些悶熱。所有的跡象都表明,這一年的夏天將讓人感到躁動不安。
正午時分,盧作孚來到長江邊。望著滔滔東去的江水,盧作孚陷入了沉思。
1932年夏天,民生公司的“民主”輪,首航上海,開闢了一條民生公司的處女航線。這是一次頗有里程碑意義的航行,它標誌著民生公司正式涉足長江中下游,參與競爭行列。
統一川江航業的節節勝利,並沒讓盧作孚陶醉。他深知這仍是一個開端——就像他將每一次勝利的終點重又作為起點一樣。無論從哪方面來說,民生公司還不具備參與競爭的力量;當時長江航業上有四大公司:英商太古公司、怡和公司,日商日清公司,國民政府的招商局(輪船公司),他們佔長江航運噸位的80%左右,幾乎壟斷了長江航業。長江航運界流傳著一句話:“太古船多,怡和錢多,日清鬼多,招商人多。”民生公司若想參與競爭,必須首先具備雄厚的實力。然而,民生公司由於連年兼併川江上的輪船公司,所有的利潤均轉換成購買輪船款,帳面出現虧空,開始負債經營。有人建議盧作孚先在川江上游站穩腳跟,再向長江發展。盧作孚不同意,認為時間緊迫,應走邊創業邊發展之路。於是,他在兼併川江航業的同時,開始向長江中下游發展。
民主輪首航上海,是民生公司的創舉,也是一個振奮人心的喜訊。這種喜悅曇花一現,人們很快便發覺民生公司捲入了一場瘋狂的競爭之中。隨著這種競爭的升級,民生公司面臨著最嚴峻的考驗。
這個時刻很快就來到了。
民生公司在川江上游“化零為整”的時候,還沒引起外商的足夠注意。到了1933年,民生公司在川江上游的航力猛增。當它佔居一半數量的航次之後,外商開始注意到民生公司的胃口不只是滿足川江,而是要吞下長江中、下游。1934年的時候,民生公司連續收購了幾家外商輪船公司的4只輪船,引起了外商的不安,他們發覺民生公司的飛速發展對自己構成了巨大的威脅,因而把鬥爭的矛頭集中指向民生公司。
還有一點激起外商對民生公司仇視的是盧作孚在擔任川江航務管理處處長時的舊仇!
太古、怡和、日清三大外國公司立即加緊了傾軋民生公司的步驟,或明或暗,或聯合行動,或個別出擊,採取壓低或抬高運價等各種手段,以爭奪顧主,打擊華商,控制市場,務求擠垮民生公司。
盧作孚記憶最深的是1925年三北公司老闆虞洽卿的慘敗——整整6年沒有翻過身來。為提高競爭能力,三北公司獨自降低了運費,因此在長江航業界引起軒然大波。外商立即作出反應:猛將運價壓低四分之三!外商一個個財大氣粗,虧了有各自的政府補貼,還有海輪航線的盈利可補,可三北公司就沒有這些優勢了。過不了多長,三北公司招架不住,屈尊求和,答應外商今後不再單獨調價,6年內不在長江上添置新船。
虞洽卿並非無能之輩,是實力雄厚的資本家,黑白兩道都吃得開的人物,當過上海總商會會長、淞滬市政會辦、公共租界工部局華董等要職,背靠著蔣介石。如此人物竟遭此慘敗,其他人又怎樣逃脫?
盧作孚從江邊回到公司後,桌上的一張報紙引起了他的注意。這是一張英文航業週報。報紙上,一行文字跳入了他的眼簾:
“川省勢力,向下遊推移,直達沙市。過去川人排外之精神。或將採取中國貨只裝中國船之方式暴發於省外……”
很明顯,是衝民生公司來的。過去,外商一般採取的對策是統一壓價,現在他們輿論先行,為的是引起華商對民生公司的不滿。
卑鄙!盧作孚心裡已明白了民生公司目前的處境,頗有四面楚歌的味道。
幾天後,盧作孚發現,外商的輪船一改過去的作法,穿梭於長江之中。從船長到船員,一改過去對待乘客的態度,對客、貨極其殷勤、熱情,船上的各種設施也加快了改善。
為招攬顧客,外商一致大幅度壓低了票價,日清公司做得更絕,乘客可以不買票,白坐船,甚至還外加送一把東洋傘。
貨價猛跌,從上海運到重慶的棉紗,由原來的每件25元降到4元,有時降到2元;重慶運至上海的藥材,由每百公斤6元降到1元;一擔海帶由上海運到重慶僅收2角5分錢的運費!
外商的意圖非常明顯,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擠垮民生公司!擠垮民生公司就意味著壟斷長江航業。
外商還利用帝國主義列強在華的特權,由使館、海關出面,製造種種藉口,刁難民生公司。
1935年殘雪消融之時,就有許多人斷言,靠經營川江航運的民生和捷江兩家公司必然在這一年倒閉!
這種預言是有根據的,當時的民生公司已是發發可危。由於連年兼併公司,收購船隻,並不斷地擴大對其它事業的投資,企業規模雖在迅速膨脹,而資金卻是捉襟見肘。財務帳目上顯示,1934年6月,民生公司的航業資產已增至416萬餘元,而實收股本卻只有117萬元。資產的增加,除歷年所提之公積及防險準備等項外,厥為負債之增加。
盧作孚焦急不安。眼下民生公司負債高達70萬元,是重慶負債最多的一家企業!
6月份剛開始的時候,正如人們所預料的那樣,美商捷江輪船公司在競爭中倒閉了。
盧作孚已經好幾個晚上沒閤眼了。他躺在床上,窗外是無邊的黑暗。創辦民生公司以來的一幕幕又浮現在他眼前……
為實現“連帶的生產事業統一為一個”或謀求“全部的聯合”是“整個生產運動”的目標,民生公司以“開發實業、富強國家、促進交通、發展產業”為宗旨。在創立之初,即已開始涉足航業以外的事業,隨著航業的發展,更以很大的熱情和精力,注目於其它實業和文教事業的發展。他將民生公司開發的事業,按公司的隸屬關係劃分為附屬企業、投資事業和贊助事業。
民生公司的附屬企業獨自經營,在人事、財務、行政上統一納入公司體制,這些企業是合川電水廠、三峽染織廠、民生機器廠和民生物產部。
他清楚地記得1926年4月合川電水廠正式營業的情景,那時稱民生公司電燈部。後來又增置設備,擴大供電能力。1930年時,又新添了自來水廠的各項設備。1932年才改稱合川電燈自來水廠,是合川地區規模可觀的重要企業。
他的第二個企業是三峽染織廠,是1928年由三峽峽防局兵營的手工工場演變而來的。繼後購置染織機械,開始手工染織。1930年又從上海購回電動染織機具及配套設備,招女工四五十人,同時更名為三峽染織廠。其時擁有固定資產6萬餘元,職工200餘人。後增資至39萬元,年銷售額達20萬。它是四川省最大的一家染織企業。
民生機器廠是民生公司附屬企業中直接服務於航業的一家,對民生公司的發展影響很大。20年代末期,重慶只有兩家能夠從事船舶小修的店鋪,而且索價極高。船舶大修、中修必須駛往上海。為提高船舶營運效率,縮短修期,降低成本,民生公司早在1928年7月就創立了民生機器廠。創辦初,只有資金2萬元,車床4台,職工數十人。以後逐年增資擴建,到1935年,資產已達31萬元,擁有職工273人,成為重慶最大的一家修造船廠。
民生公司的物產部,前身是民生消費社,後來業務範圍擴大到代銷產品、代購物資及自購自銷等等。營業額年計10萬餘元。以後為公司儲備燃油、鋼材、五金配件,在通貨膨脹的情況下籌集黃金、外匯起了特殊的作用……
這每一步都是一個腳印一個腳印走過來的,每一步都注滿了盧作孚的心血。盧作孚翻了個身,坐起,披衣下床,輕輕打開門,來到門前,再度陷入沉思。
民生公司的外部投資更是規模宏大。其中較大的投資是北川鐵路、天府煤礦公司、四川水泥公司、華通物產公司、中華機器造船廠,投資額達58萬元。
北川鐵路公司投資規模較大。這是盧作孚根據四川江北縣文星鎮地區煤礦豐富,但地處山區,運輸艱難而投資修建的。早在1924年時,就有人提出修建一條輕便鐵路,邀請盧作孚同組北川鐵路公司。1928年,北川鐵路始動工修建,民生公司最初投資5000元。1929年築成鐵路8.5公里,開始營運。以後逐年擴建,至1936年時,民生公司共在北川鐵路投資18.8萬元,佔北川實收資本的37%,成為北川鐵路公司的最大股東。
盧作孚在外部投資規模最大的除北川鐵路公司之外,就算是天府煤礦了。它是民生公司於1933年夥同江北幾家煤廠和北川公司開辦的,全稱為“天府煤礦股份有限公司”,額定資本24萬元。民生公司為取得穩定、價廉、優質的船用燃煤,逐年增加投資,到1935年底,共入股金10萬元,佔天府實收資金的67%。後來煤礦規模又有擴大,並與北川鐵路統一經營,成為川省規模最大的煤礦公司。
此外,民生公司還先後在重慶全盛昌商號、自來水公司、川康殖業銀行、合川消費社、固陵、萬縣、小州煤號等12家企業投資共5.5萬餘元。後來又向四川水泥公司、華通物產公司。嘉陵紗廠、上海大中華造船廠等5個較大的企業共投資23萬餘元,佔民生公司當年股本總額的13.7%。
盧作孚除了大規模的投資外,還有一項是捐助社會事業。盧作孚規定;民生公司每年提取盈利的5%作為文化基金補助費,其中大部用於支持嘉陵江三峽的鄉村運動和民生公司的文化教育基地的建設……
涼爽的夏夜,微風陣陣吹來,盧作孚卻打了個寒顫。
難道人們的預言真的會實現嗎?
夜空,一塊烏雲在移動,但周遭的天際依然繁星燦爛。
是一種神示。他突然想起1933年9月18日,那是一個令民生公司全體職員都難以忘懷的日子。民生公司在重慶隆重地召開了“九·一八”兩週年紀念大會。全體職員在秋風中肅立,靜默三分鐘,默唸著盧作孚親手起草的誓詞:
“日本劫奪我四省,殺戮我人民,屈辱我政府,破壞我統一。亡國滅種,大禍已臨。不謀自救,何以為人!”
那次大會,民生公司通過了公司公約,公約規定:“民生公司職工及其家庭,永遠一不為日人服務;二不售予日人任何材料及食品;三不購日人貨品;四不與親日華人為友。”
他在事先準備好的一篇講稿中大聲疾呼:“溯自‘九一八’事變以來,東北四省淪為異域,瞬經兩載,然而寸土不復。協定已成,國恥未雪,寇禍益深。凡我國人,寧毋悲奮!縱不能出關殺賊,亦當努力圖存。本公司同人,吞為中華國民,曷敢坐昧斯文?”
盧作孚此舉,在社會上引起強烈反響。許多愛國商人從全國各地致函致電重慶民生公司,表示“決不昧一時之利慾,失大義於天下”。更有許多人紛紛撰文,在報刊上抨擊外國輪船公司妄圖壟斷中國航權的企圖。
盧作孚萬萬沒想到,一篇文章引起如此之大的反響。
迎接挑戰!民生公司開始進一步改善輪船上的設施。大部分船隻將原來的統艙分成若干間,夏天空氣對流,冬季保暖;不僅一等艙有浴室和廁所,就連二三等艙也有。凡是航行在長江上的輪船均安裝上了無線電收發報機,隨時都可以收聽音樂和新聞廣播,每日還將新聞摘要油印出來分送給旅客。船上還設有圖書室,並備有長江兩岸風光照,貨輪設施也逐步加以改進。
正在這時,報紙上刊登了一篇文章,是一名叫陳既明的大學生寫的。這篇文章標題《西歸筆記》以醒目的大字橫在讀者面前,它敘述了陳既明假期從滬返川的感受。文章中寫道:
……民生公司,是吾川航界之王,不,而且是中國航界之王。它營業的茂暢,發展的神速,真是意想不到。此公司,每星期都有由滬直航重慶的船。我從前幾次出川返川,因為沒有中國輪船可搭,只得腆顏而搭外國船。其待遇之壞處,約有下列幾點:
一、既買船票,還要買鋪位,付雙料價錢。(當然指統艙)
二、伙食只有頂壞伙食,沒有一點菜。(川河例外)
三、船上的船員和茶房,都異常傲慢,因為他們有洋大人為護符。
四、船中沒有秩序,行李時有危險。
五、設備說不上。
上列幾項,不過是舉其大者。我這一次乘民貴輪,雖然過了十幾天長時間,但並不覺得痛苦。一方面自然是朋友多,不感寂寞,而最大的原因,是船上的待遇很好。讓我分述如次:
一、票費不高,學生尚有折扣,而且並不買鋪位。
二、伙食還好,又有五樣菜。輪流坐席,秩序亦佳。
三、船上船員茶房,對人都很客氣。
四、統艙很有規欄,茶房侍候周到,所以不必怎樣留心,東西也沒有遺失之虞。
五、設備很好,在這炎熱的天氣裡,乘客隨時可到洗澡間洗澡。
六、沒有階級性——統艙客也可以到官艙內去玩玩。
一石激起千層浪。這篇文章很快便在乘客中傳開了,一時民生公司名聲大振,有許多旅客為等搭乘民生公司的輪船,寧願留在旅店裡多住幾日。
長江上的競爭已到了白熱化的地步,凡是民生公司的輪船所開的航線,必有國外輪船涉足。民生公司的船所到之處,外輪明爭暗軋,拉客,搶貨源,佔碼頭,挖牆腳,所有的手段都使用上了。
盧作孚兩眼佈滿血絲,經常是通宵達旦,身體越來越虛弱,患下了脈搏間歇症,但他無法休息片刻。
在這年夏天將盡的時候,美商捷江終於支持不住了這種“拼消耗的競爭”,首先是退出了競爭,繼而宣佈倒閉。
捷江的倒閉,如一聲警鐘,重重地敲在盧作孚的心上。
民生公司也難以為繼了。帳面出現大額虧空,運費直線下落,利潤寥寥無幾,如何是好?公司的各種舉措雖然贏得了社會的廣泛同情和支持,但瘋狂的壓價,造成了一個嚴酷的事實——賠本做生意。如此一家龐大的民營企業,又如何能吃得消!
盧作孚唯一看到的希望是人民的覺醒。乘客自覺地不乘外國輪船,愛國的工商業者也拒絕外輪低價攬運的引誘,不交外輪運貨。公司全體職員出於愛國熱情,寧願勒緊肚皮,也不讓民生公司被擠垮,人們深知,一旦民生公司被擠垮,外輪很快就會抬價,到那時,長江上又是外輪的天下,作為中國人,誰也不願看到這種局面。
1935年的夏天異常炎熱。盧作孚的心裡有一團火在燃燒。如果再不另圖他策,民生公司將會步捷江之後塵!
一個夏末的貢皆,盧作孚約張群拜訪了張嘉璈。張嘉璈此時擔任國民政府的交通部長和中國銀行總裁。盧作孚與張嘉璈有過一面之交,倆人雖只見過一面,但彼此間很有好感。盧作孚的為人和才學,令張嘉璈欣賞。一見面,盧作孚開門見山地談到民生公司的困境,言及想發行債券。張嘉璈沉思良久,認為民生公司發行公司債券可行,當即私下拍板定奪。數日後,張嘉璈約請了財團巨頭們商量,他們是交通銀行董事長錢新之,金城銀行總經理周作民,還有川幫銀行的巨頭們。
有張嘉璈出面,財團的巨頭們慷慨應允。這樣,盧作孚忙回到公司,召開了董事會,決定擬將原發行50萬元公司鉅額債券翻一番,增加到100萬,得到了董事會的支持。
債券在何地發行,這是一個至關重要的問題。有人提議在重慶發行,盧作孚認為重慶不適合發行如此之大額的債券,須選在經濟實力雄厚的地方。這樣,公司債券最後定在上海發行。
許多人並不知民生公司發行債券之本意,以為是為填補帳面虧空,渡過難關。後來才漸漸明白了盧作孚的真正目的。
盧作孚帶著手下的精兵強將飛赴上海。
6月17日,盧作孚在上海首次召開了“民生實業股份有限公司第一次公司債持券人代表委員會”。在這次會上,盧作孚擬定的100萬元債券被認購一空:金城銀行認購40萬,中國銀行認購20萬,中南銀行認購10萬,其它5家銀行共認購30萬!
公司債券順利發行,驚動了外商輪船公司,狡猾的英商太古輪船公司聞訊,探知盧作孚醉翁之意不在酒。捷江破產,民生公司突然發行債券,很顯然,是在打捷江輪船的主意。一旦盧作孚購得捷江之輪船,豈不如虎添翼;
英商太古公司先下手為強,忙與捷江相商,準備認購其全部船隻。
這時,招商局從中又插一槓,爭購捷江輪船。
在這場爭購戰中,盧作孚與太古和招商局均打了個平手。民生公司以65萬元的價格,購得捷江7只輪船。捷江公司的大買辦童少生,也隨這批船進了民生公司!一份資料中稱:“下人說,盧與童事先有秘密君子協定,致使民生公司在買船時沒有吃虧;有人說,盧看中了留日的童少生的才幹,並且無償地為童付清了所欠的2萬多元私債。情況如何,可能永遠弄不清。童少生進民生公司後,就立即被委任為總公司四大處之一的業務處經理。”
爭購戰中,盧作孚又勝利了。
盧作孚感慨萬端地闡述了這一勝利的目的所在:
“……此次,本公司全體員工咬緊牙關,捏緊拳頭,終於渡過了難關,而且,捷江公司的7只輪船,馬上就要掛上我們民生公司的旗幟,這是一次勝利,很大的勝利。但是,如果僅僅從公司的角度去看待這些事,那未免太狹隘了。那麼,我們應該如何看呢——”
盧作孚就是這樣,他看問題總是比別人更深一層。
“這塊匾上,寄託著民眾的期望——挽回航權。他們為什麼在我們公司成立紀念日贈送我們呢?就是希望我們時刻牢記這四個字。我國航權外落,已經多年了,江上跑的船,掛的大都是外國旗,似乎長江成了外國旗展覽會!我們常常與海關打交道,卻不能說中國話;與海關來往文書,要用洋文,這實在是一件使人痛苦又莫名其妙的事。海關巡江司的告示,明明是曉喻沿江各碼頭執行的,也用洋文,弄得大家看不懂。連船上稱呼也古怪,把舵工叫做‘瓜六馬司’,管貨的叫‘太利’,這豈不成了外國人的天下,哪裡還有中國味!這次外國輪船公司對我們的聯合行動,勝負如何,不言自明。如何看待這次勝利?小者是為了公司圖生存,大者是為了挽回航權,即使只邁出了一步,也是為國家為民族邁出的一步。因此,今天我重申公司章程第二章第六條之規定:‘本公司股東以中國人為限’。我們合併中國公司,他們可以入股,而外國公司,一律購買,概不允許入股!以前買意大利光耀公司輪船時如此,此刻買美國捷江公司輪船也如此!將來呢?也必須如此!”
在舊中國,盧作孚深知,實業與政治難以分割。他從發行公司債券後更深刻地看到了這一點。
許是深受割據之苦,他反對軍閥割據,擁護統一。由此,他認為“今天以前的統一,只是中央的要求;今天以後卻變成全國的要求,而且是全國對中央的要求”。所以,他極力歡迎中央軍入川,以使四川統一,進而全國統一,結束割據的局面。
盧作孚有時也略帶一分天真。
當蔣介石的特使賀國光率參謀團入川時,盧作孚在北碚舉行了盛大的招待會。
一心多用,奇蹟不斷髮生
楓葉紅了的時候,盧作孚順江而下,前往上海訂造新船。一路上,目極之處,民生公司的旗幟在風中獵獵飄揚。盧作孚浮想聯翩,這每一艘船隻,都是他親自命名的。他能一口氣念出民生公司的所有輪船的名字:民生、民用、民望、民福、民治、民安、民有、民享、民選、民殷、民約、民強、民覺、民寧、民康、民主、民貴、民族、民憲、民港、民樸、民胞、民法、民意、民信、民裕、民急、民律、民聯、民權、民泰、民風、民和、民聚、民來、民蘇、民勤、民興、民鋒、民熙、民政、民由、民慶、民元,民本……這40多艘船隻,哪一艘不是他親自掛上的旗幟?哪一艘不是他心血的結晶!
民主公司的船承擔了長江上游70%以上的運輸任務,開拓了近3000公里的河航線……
盧作孚雙腳一踏上上海碼頭,就被老友們團團圍住,七嘴八舌地稱盧作孚在長江上創造了三大奇蹟。
盧作孚心裡很清楚,大家交口稱讚的三大奇蹟之第一奇蹟是指民生公司打撈和改造“萬流”輪。
“萬流”輪是英商太古公司所有的一條千噸巨輪。那是一年多前的初春,萬流輪在長壽縣境內的柴盤子江段處觸礁沉沒。太古公司和保險行的老闆心急如火,委託上海打撈輪船的權威——上海打撈公司進行打撈。上海打撈公司派出專家到實地——出事現場勘察後,發現萬流輪沉沒之處在險灘流急的河道中,認為無法打撈。太古公司無可奈何,只好標價拍賣。然而,並無一家公司購買。
盧作孚得知這一消息後,親派民生公司和民生機器廠的駕引人員和工程技術人員張幹霆等趕赴柴盤子出事地點勘察。張幹霆仔細勘察後認為,萬流輪完全可以打撈起來。於是,盧作孚親自出馬,與太古公司交涉,以5000元的價格,買下了萬流輪。
這一舉措,令航業界吃驚不小。雖然萬流輪價值60萬兩銀子,但此時卻在水中,扔多少都等於是白扔。
盧作孚清清楚楚地記得那天是3月8日,他與太古的老闆簽了約……
5月19日,萬流輪水中重見天日,並被拖到了民生機器廠,前後才不過兩個來月的時間。
民生機器廠的修造能力更是讓同業者們吃驚。萬流輪長206英尺,民生機器廠將其攔腰切斷,接長14英尺,使它變成一隻長達220英尺,馬力達3500匹,航速達17海里的新船,創下了川江修造史上的新紀元。
盧作孚將萬流輪改名為“民權”。
太古公司老闆對此十分惱怒舊本人還派人到民生機器廠刺探情況。一時,航業界對民生公司的實力摸不清到底多大。
同行們稱讚的第二大奇蹟,是民生公司粉碎了外國輪船公司對它的圍攻。
1935年秋天到來的時候,一場殘酷的競爭接近了尾聲,外國輪船公司對民生公司的圍攻遭到了徹底的失敗。民生公司不但沒有被壓垮,反而獲得進一步發展,更加壯大起來。從此,英、日等國的輪船公司再也不敢小看它,許多外國的報紙、書刊也開始注意到它,紛紛著文報道民生公司的消息。
這一年,長江上游的大約80多隻輪船中,幾乎已有一半屬於民生公司,而屬於外國公司的輪船,只有十幾只。外國國旗在長江上游已不再容易看到了。至此,盧作孚收回內河航權的願望已初步實現。
同行們所稱道的第三大奇蹟是指盧作孚獨創的枯水季節三段航行。
長江上游從每年12月初到次年的2月末即進入枯水季節。枯水季節裡,水位低落。當水位降到10英尺以下時,長200英尺以上的大船就要停航;當水位降到零以上數英尺時,所有中外輪船,全部都要停航。到了這個時候,四川通往外界的唯一交通要道就要斷絕。在最危難的一次枯水季節裡,水位竟降到零以上2英尺,所有輪船被迫停航。當時,四川的建設剛剛開始,中斷運輸,勢必嚴重影響四川的建設,而民生公司也勢將遭受重大損失。
在這嚴峻的時刻,盧作孚趕到了重慶,與專家們一起,搞出了個三段航行方案。這個方案是根據重慶宜昌間的水位情況,險惡河段的水流情況,以及民生公司的船舶性能、吃水深淺情況,在保證安全的前提下,制定出來的。它將宜昌到重慶一段航線劃分為三段,調集所有的大小輪船,分別參加各段的航行。盧國紀在回憶這段經歷時詳盡地作了敘述。他說開始的時候,第一段由宜昌到青灘的下旦倉,以民福、民治、民安等輪行駛;第二段由米倉峽到萬縣,以民康、民主等輪行駛;第三段由萬縣到重慶,以民意、民享等輪行駛。客貨都在青灘和萬縣兩地經過陸上轉運。這樣,完全不可能恢復的川江枯水航行,終於奇蹟般地恢復了。
對於第三大奇蹟,盧作孚自己這樣評價道:“這一個偉大的事蹟,一位船長周海清的幫助是很大的。他利用了這最枯的水位,領導了一群駕駛人員,細細地探察長江航道和一切險灘,遂使一般航運的安全也大大的進步了。”
後人在評價這三大奇蹟時這樣寫道:“如果沒有打撈和改造萬流輪的經驗,很難想象民生機器廠能那樣迅速地在(以後的)戰時承擔起如此艱鉅、複雜的打撈沉船和改造舊船的任務;如果沒有粉碎外國輪船公司對民生公司的圍攻,民生公司也像捷江公司那樣倒閉,很難想象戰時後方的運輸將如何進行;如果沒有創造出長江上游三段航行的寶貴經驗,很難想象緊張的宜昌撤退任務能那樣及時和順利地完成。”
盧作孚正在上海為建造一批新船而奔走時,一封電報追到了旅館。
電報是何北衡先生從成都發來的,透露了四川省主席劉湘即將發表盧作孚出任四川省建設廳廳長的消息。何北衡在電報中還說明這是劉湘的意見,勸他不要推脫。
盧作孚心裡極不樂意。民生公司的事業正在蓬勃向前發展,需要自己,偏偏劉湘又要他當官。他毫不猶豫地回電一封,表示難以從命。
劉湘豈肯應允?只要在報上一登出消息,還怕盧作孚不從?於是,劉湘不顧盧作孚的堅決反對,在報上將任命書發表了。
盧作孚匆匆踏上返川之路。在重慶找到何北衡,一同面見劉湘,請劉湘收回任命。
任命已發表,豈有收回之理!劉湘不答應。雙方僵持了整整16個小時。
劉湘的理由是:盧作孚對四川的情況清楚,早年就四川建設做過調查,著有專文專著,如《四川底新生命》、《四川人的大夢其醒》、《四川底問題》等等。這些文章,都一針見血地指出了四川建設中的要點。
盧作孚只好勉強應允了下來。
盧作孚就任四川省建設廳廳長,值軍閥混亂剛剛結束,目極之處,滿目瘡痍,百廢待興,這就加重了盧作孚的擔子。
盧作孚上任伊始,親自主持擬定了“1936年建設施政綱一要”。他為四川的建設指出了三個指導原則:
第一,必須先有明確的目的。從事建設,絕非供人觀賞,而是下有助於改善人民的生活,上有助於使國家富強。因此,應當集中全力發展生產,以及發展與生產有緊密關聯的交通。
第二,必須先有充分的準備。首先應蒐集可供參考的材料,這就必須展開農業、工商業、礦產及森林資源的調查工作,展開水利建設、水力發電和礦區的測量工作,展開各個地區的氣象觀測工作,以及展開農業改良及除滅蟲害的試驗研究工作。
第三,必須先有整個的計劃。一切建設都必須在整個的計劃下面進行。一方面,凡相關的事業,必須同時建設,同時經營,使有需要,即有供給。如產了多少繭,就必須繅多少絲;建設一個電廠,即應同時建設若干用電的工廠。另一方面,凡建設事業,都必須聯合成一個整體,以避免相互間的殘酷競爭,保障共同的利益。為了防止任何事業實行壟斷,必須作出限制物價及限制盈餘分配的規定。
盧作孚正是按照這些原則,開始了建設全川的工作。
1935年冬,民生公司在上海訂造的輪船已達21艘。盧作孚一邊著手抓四川的建設,一邊加快民生公司的發展步伐,還念念不忘北碚的鄉村建設運動。他現在已是一心三用。而這三者之間又並不是獨立的,卻是相互關聯——為了整個四川的建設。它亦如盧作孚創辦民生公司,就有兩個目的:一是以民生公司為基礎,發展民族航業和民族工業,儘快地將國家建設起來;另一個目的是以民生公司為中心,進行創造現代集團生活的第三個試驗。盧作孚在《建設中國的困難及其必循的道路》一文中寫道:
“中國的根本辦法是建國不是救亡;是需要建設成功一個現代的國家,使自有不亡的保障;是要從國防上建設現代的海陸空軍,從交通上建設現代的鐵路、汽車路、輪船、飛機、電報、電話,從產業上建設現代的礦山、工廠、農場,從文化上建設現代的科學研究機關、社會教育機關和學校。這些建設都是國家的根本,然而建設現代的集團生活更是建設一切事業以至整個國家的根本。在現代的集團生活沒有建設成功以前,是不容易看見上面那許多建設事業的,只會看出家庭和親戚鄰里朋友的關係在那裡毀壞許多建設事業而已。”
盧作孚正是依據自己的理想,去試驗他的新生活。他為此在民生公司響亮地提出一個公司要有精神:民生公司要有民生精神。
他提出兩個口號:
“個人為事業服務,事業為社會服務。”
“個人的工作是超報酬的,事業的任務是超利潤的。”
民生公司的一切活動,正是圍繞著這兩個口號的精神進行的。
他別出心裁地在民生公司的信封背面印著“逐日應有的檢討”。檢討共10條:
1.今天的工作盡力做完沒有?
2.每一工作,在事前確定計劃沒有?
3.每一工作,在事後整理清楚沒有?
4.工作的成績,比昨天進步沒有?比他人落後沒有?
5.事務上有懸著沒有解決的問題沒有?
6.有一錢一物的浪費沒有?
7.如果離開現有職務,交代清楚沒有?
8.個人的知識能力逐漸提高沒有?
9.事業得著我們的幫助沒有?
10.社會得著我們的幫助沒有?
從中不難看出盧作孚對民生公司的要求是何等嚴肅、認真。為把自己的思想真正傳達給公司的每一名職員,他強調:
“我們任何活動都必須正確,……看一樣東西必須正確,聽一句話必須正確。正確的第一個要求是形式。正方必須每一邊等長,每一角都是90度。正圓必須是正圓,從圓心到圓周上的任何點都是等距離。第二個要求是數目字。是352個人,不能說是大約是300餘人;是14863元,不能說大約是萬餘元……”
盧國紀回憶說:有一次,盧作孚乘公司的民本輪去漢口,與船上的服務生劉儒討論關於改進旅客服務工作的問題。劉儒提了一個建議,盧作孚認為很重要,當即讓劉儒寫個具體計劃來,後來公司採納了這一計劃。
這就是盧作孚的工作作風。
民生公司著制服上班制度,是從1933年3月21日開始實行的。制服為中山服樣式,俗稱為“麻制服”。
在別人眼裡,著制服屬小事一樁。可盧作孚卻不這樣認為。他專門寫了一篇文章。這篇文章刊登在《新世界》雜誌第67期卜,他在這篇文章中寫道;
“我們為什麼要穿布質短衣——公司制服?
“第一是要造起節約的風氣。當前的社會,正在淫糜奢侈中邁進,比賽著誰的衣服漂亮,誰的衣服華貴。我們為要糾正名,另外造起節約的風氣,造成功一個樸質而有意義的新社會,即從穿衣服起,去影響一切的一切。
“第二是要表現事業精神。事業是我們這一群人的力量創造出來的,而這一群人有一樣的形式,一樣的顏色的制服,每一個人穿起,不論他是什麼職務,都可以代表整個事業的精神。這是何等的光榮!決不是恥辱……
“要如此,才可建立公司,不致為社會摧毀。要如此,才可以影響社會,創造出現代需要的新社會。”
盧作孚對每一件事情的理解,都從社會這個大處著眼。他在這一時期,寫下了大量的文章,大多都刊登在《新世界》雜誌上。如《快樂與痛苦》這篇文章,盧作孚是針對民生公司職工的思想品質方面而撰寫的:
“快樂與痛苦是產生於人們的感覺,尤其是產生於人們的要求,而非產生於環境或刺激。我們要求什麼,什麼便是快樂。相反或不同的刺激,便是痛苦……
“人不明白快樂與痛苦的來源在自己,卻每每埋怨著社會。其要求愈縮小——縮小到個人的前途,個人的裝飾,個人的舒服,……其痛苦愈擴大,擴大到社會環境的全部。因此為社會的要求而工作,是非常快樂的工作……
“個人身上是不會產生快樂的,快樂只有在社會中間去尋求……個人的活動,全為社會的感情所緊緊包圍,沉酣在社會的強烈刺激當中,乃是人生無窮的快樂。在今天,不但這樣的快樂需我們去尋求,這樣的社會還待我們去創造。……”
盧作孚在《工作的報酬》一文中又這樣寫道:
“在商品交易的市場當中,凡商品都是以價錢決定它的高低。工作亦是商品,待遇就是這種商品的價錢。不問這種工作是有意義,無意義,而問的只是月薪,地位,紅餘……以為這乃是工作的報酬,其實乃是錯誤。”
那麼,盧作孚又是如何認識的呢?“工作的意義是應在社會上的,工作的報酬亦應是在社會上的。它有直接的報酬,是你做什麼就成功什麼。你要辦一個學校,就成功一個學校;要修一條鐵路,就成功一條鐵路;這便是直接的報酬,是你的成功在事業,幫助卻在社會上。你成功了一個學校,幫助了社會上無數讀書的小孩子,或培植了社會上無數需要的人材;你成功了一條鐵路,幫助了無數的客和貨,幫助了生產建設或文化傳播,這便是間接的報酬。最好的報酬是求仁得仁——建築一個公園,便酬報你一個美好的公園,建設一個完整的國家,便酬報你一個完整的國家。這是何等偉大而且可靠的報酬!……一點兒月薪、地位……算得了什麼……”
盧作孚的見解是深刻的。他的目光永遠不停留在事物的表面,總是深入其裡,看清事物的本質。因此,後人在評價一代船王盧作孚時,有的人冠以“文化船王”之美稱。
當1935年底,國民政府通過宋子文的中國建設銀公司,向法國借款修築成渝鐵路時,正準備造船裝運築路器材。盧作孚獲悉後,敏銳地感到這是一個不祥的信號。他不能不擔心宋子文的建設銀公司插手川江航運,從而會成為民生公司發展中的勁敵。於是,盧作孚一面通過政學系向蔣介石說項,民生公司願意低價包運全部築路器材,並請貸款添造新船;另一方面盧作孚又以聘請顧問作為晉禮,拉攏宋子文的心腹韋煥章,使其向宋子文疏解。宋子文考慮包給民生公司比自己造船合算,遂同意貸款160萬元。
盧作孚獲得這筆貸款後,新造4艘大型輪船,既發展了自己的船隊,又避免了新添競爭對手。事後,民生公司特聘宋子文、胡筠莊為常務董事。
1936年3月15日,民生公司舉行了第十一屆股東大會,改選了董事會,財政部長宋子文、上海青幫頭子杜月笙、交通部長和中國銀行總經理張公權、訓康銀行總經理康心如、金城銀行總經理周作民等各路頭面人物當選為民生公司董事。後來,上海青幫的另一個鼎鼎大名的頭子黃金榮也加入了民生公司董事。“這是為了適應舊中國複雜的政治關係、經濟關係、社會關係而採取的措施,自然,這些顯赫的要人對民生公司也不是沒有好處的。但是,危機也悄悄潛伏進公司——中國官僚資本集團開始對民生公司起了覬覦之心。”
盧作孚的名言就是:出汙泥而不染,同流而不合汙!
1936年4月13日早晨,蔣介石在宜昌乘民生公司的民主輪第一次入川。航行4天,於4月16日午後抵渝。
蔣介石一上岸,大聲吩咐身邊的隨員:
“獎給這條船1000塊!”
1936年底,民生公司召開了10週年紀念大會。盧作孚10年的苦心經營,逐漸改變了初期資金微薄、船隻少、航線短的劣勢,在航商如林、競爭激烈的川江,先後兼併了24家中外輪船公司,收購大小輪船44艘,已是擁有45艘計19817噸位的航運企業。
在民生公司的會議室裡,掛著一張圖表,它將民生公司10年的發展情況一覽無餘地展現在人們面前。
在鞭炮和歡聲笑語中,盧作孚再一次眺望著嘉陵江——民生公司的發祥地,他的眼眶有些溼潤……
多年以後,當航業史學家們回頭總結民生公司的成功時,對民生公司確立巨大優勢的種種因素給予了中肯的評價。
史學家們認為。一是社會輿論上的優勢。民生公司以愛國企業自評,積極參加和支持反帝愛國運動,並在自己的企業中採取措施,消除封建的洋行買辦的各種影響,樹立起愛國企業公司的人事制度和它在職工中大力灌輸的“民生精神”,造就了在文化素質、技術素質和BK&素質上,都優於其他公司的職工隊伍,從而有利於推動企業經營走向現代化,和企業素質的全面進步,推動民生公司生產力的發展,成為長江航運事業中的一支有生力量。三是民生公司擁有一支龐大的川江船隊。1936年時,民生公司在川江上1000多公里的航線投入了它全部運力約36.4%,計7000多噸的船隻。假如把行駛渝滬和季節性航行川江的運力分別按照五分之一和四分之三折算計入,則達11600總噸,佔公司運力的57%。從下面這份比較表中可看出民生公司的實力。
幾家航業公司宜渝線貨運量比較表
年份貨運量合計 招商 太古怡和 日清 其他
1934噸116657 14532 10267 192389935
% 100 12.5 8.81.6 77.1
1936噸194316 36034 25321 17341 115620
% 100 18.513.18.9 59.5
表中“其他”一欄,即包括民生和捷江兩家公司,這是川江下段投入運力最多的兩家。當1935年民生公司收購了捷江的大部分船隻後,則主要是民生公司所佔的額份。到1936年,在川江宜渝段,太古、治和、日清3家運量的總和只不過佔總數的45.5%,而民生公司則佔一半以上。這說明民生公司的絕對優勢是無可爭議的。四是民生公司建立起遍及川江的經營網。在川江上至敘府下迄宜昌,旁及支流的嘉定、合川、鄧井關,當時凡能通過輪船的地方,都有民生公司的船隻航行。而且在某些航線上還享有專營特權,其他公司不得染指。民生公司在川江經營的航線,計有短途線4條,即渝合、渝涪、渝萬、滬(縣)鄧(井關);長途線3條,即渝敘、渝嘉、渝宜。民生公司於敘府、宜昌設分公司,萬縣、滬縣、涪陵設辦事處,奉節、江津、嘉定設代辦處;在重慶、長壽、涪陵、萬縣、宜昌、江津、淞溉、合江、滬縣、敘府、土淪、白廟子、合川、北碚等處設有碼頭躉船,從而構成了一個龐大的經營網,其機構之健全,碼頭設備之密集完備,即使是4大公司也遠不能及。五是民生公司船舶設備良好,技術先進。民生公司的前期,船舶增加是以收購其他公司的殘舊簡陋船隻為主,是數量上的增多。自從1933年改建了萬流輪(民權)後,使之成為川江上最大的一條船,便在數量增加的同時,也逐步地改變了船舶技術設備落後狀態,開始建立起一支數質俱優的新型船隊。1936年底,民生公司先後新建適合於不同航線的大小輪船14艘,改建3艘,其中千噸以上和接近千噸的8艘,500噸左右的9艘,成為船隊的骨幹,形成公司在船舶設備和技術上的優勢。六是民生公司具有獨立的船舶維修能力。民生公司設有自己的民生機器廠,除大型輪船的建造需要依賴外力外,公司船舶的施救維修,配件,技術改造和小型船舶的製造,約有一半左右為民生機器廠擔負。既為公司提供了價廉、及時的修理服務,也免受外力挾制,這對於保持船舶完好的技不狀態,提高船舶營運率,以及促進船舶技術的全面進步都有很大的好處。這些條件,任何公司都不具備。
如此,民生公司對川江的壟斷、迅猛發展也就不足為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