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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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這些日子,商秋雲有些犯嘔、厭食,不喜吃飯,老想喝一些酸的東西。她猜想自己會不會有了?如果有了,應該是領結婚證的那天晚上。她在天歌的家,他們為了慶祝他們一生的這一個好日子,兩人喝了許多葡萄酒,那一晚的夜色很好看,天歌的父親母親去了天津的姨母家。好像是專門要給他們留下一個單獨相處的夜晚。秋雲自小跟著母親過,她從出生就沒有見過父親,母親在她小時候騙她說父親出遠門了。後來她長大了,母親又說父親在懷她的那年病逝了。她羨慕所有的孩子,他們可以在父親的臂彎裡撒嬌,小的時候,她哭著鬧著要爸爸,每一次母親都淚流滿面。母親一生憂鬱,這憂鬱傳給了她,當她出落得越來越漂亮了,母親的憂鬱也日漸深厚。美麗的女孩的命運裡總隱伏著多舛。她深怕秋雲這一生有什麼閃失呵,上小學的時候,在秋雲身上發生過一件事,她為此給女兒轉了學,她每天嚴格規定秋雲的上下學時間,不許她在外面貪玩,不許她單獨跟男孩子在一起。可是她天生麗質無法阻擋住少年的追求和愛慕。或許秋雲自小沒有父親,她內心裡渴望異性的愛撫。本來她是堅決不讓女兒選擇警察這個職業的。這種職業使她一生陷進黑暗。她不想讓女兒再踏進這一片陰影。可是就彷彿命定的劫數。女兒一向乖巧,惟有在選擇職業和選擇終生伴侶這兩件事上違抗了她……是天歌的溫存、善良和對秋雲的真愛打動了她,她想,命運或許是公平的,她失去的一切,在她女兒秋雲身上會加倍給予補償的……
母親最終接納了天歌,這令秋雲內心感動而又踏實。天歌第一次吻她的時候,她心裡害怕極了,她認為吻了就要懷孕。她對女人生命裡的性愛極端恐懼,她不知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麼,或許是母親的憂鬱對她的潛在影響?可是她又渴望天歌撫摸她。
親吻她,那是一個女孩子對愛朦朦朧朧的焦渴的期待。她一直期待著什麼?可是她羞澀,她甚至不敢讓天歌看她的身體……
天歌喜歡她的害羞,他覺得秋雲就像一首永遠讀不懂的朦朧詩,每一遍讀起來都有新感覺,秋雲更像一潭秋水,表面靜美,內心蘊著愛的激情波瀾,他一點一點地深入她、解讀她,在他們領結婚證之前,從沒有性的經歷,他們都等待著一個時刻,彼此把靈魂交給對方……
秋雲喝了好幾杯紅葡萄酒,臉色便燦若桃花了。微風吹拂著窗幔。他們彼此依偎著看窗外流瀉的月光清亮地灑在房屋和樹木上,桂花的香氣在空氣中酥潤地飄蕩著。
如何讓你遇見我在我最美麗的時刻,為這我已在佛前,求了五百年求它讓我們結一段塵緣佛於是把我化作一棵樹長在你必經的路旁陽光下慎重地開滿了花朵朵都是我前世的盼望當你走近請你細聽那顫抖的葉是我等待的熱情……
這是台灣女詩人席慕蓉的《一棵開花的樹》,她喜歡這首詩。
奇怪的是天歌也喜歡詩,她在想那首詩的時候,天歌將鼻翼埋在她瀑布一般技委的長髮裡為她輕吟席慕蓉的另一首詩《前緣》:人若真能轉世世間若真有輪迴那麼我愛我們前生曾經是什麼個生相逢總覺得有些前緣未盡卻又很恍驚無法仔細地分辨無法—一地向你說出……
秋雲的淚就湧淌出來,她轉身擁進他的懷裡,他們長久地相擁著,他輕輕地把她抱起走向他為他們的一生準備的婚床……
就像鷗鳥翩翩地拂過海面,也像紅魚快樂地在水中嬉戲,最初的痛楚就像糾結的水草在瞬間斷裂。快樂是一次又一次地潮湧,她感覺整個生命都被漫漫的雲絮圍裹著,終端的陷落和終極的昇華交織在一起,幸福像無邊的暖洋,在血液裡快速流轉著,她把生命裡的最美交付於他,她的靈魂與他的靈魂系密地繫結在一起……
高潮之後,她流著淚為他吟誦了那首《新娘》:愛我,但是不要只因為我今日是你的新娘不要只因為這薰香的風請愛我因為我將與你為侶共度人世的滄桑商秋雲姣好美麗的臉緊緊依偎在林天歌青春的臂膀裡,林天歌用溫熱的唇吮去她臉頰上的香淚,他輕輕地低語:“秋雲,我真想讓時間停止,我們就這樣相依著永不分離。”
商秋雲側轉支起身子,用明若秋水的眼睛深情地望著林天歌那英俊的面孔:“天歌,你讓我知道了做一個女人真的很幸福,你要永遠愛我!就像詩中說的那樣。”
林天歌又緊緊的擁住秋雲,一會兒又怕擁疼了秋雲似的,趕快鬆開。
商秋雲說:“天歌,昨天我在省報上看到了一首愛情詩,作者叫江心月,我想肯定是你們班的同學江心月,我以前看過她的《永遠的玫瑰》,這首詩叫《二十四層花瓣為你而開》。”
林天歌:“是嗎?江心月上學的時候就很有文才,老師同學都說,將來她肯定能走出來!曖,她這首詩寫的什麼?”
商秋雲:“她寫的真好,就像給我現在寫的。”說著秋雲就輕聲背誦起來。
二十四層花瓣已層層為你展開今夜我是你的新娘我美麗無比曇花一現這樣的機會不會再來青春本就短暫且允許我再美麗一次你須守望這是最後的美麗像守望你懷裡揣著的那本古書那本古書已跟隨你很久書的模樣也漸黃漸舊可你卻總是愛不釋手我真願讓你把我央進那本書中好在紅顏退盡時仍能美麗著從書中走出來林天歌靜靜的聽著,半晌他眼睛熱熱的看著秋雲說:“秋雲,你永遠是我美麗的新娘!”
愛再一次覆蓋了她。他們的心彼此彷彿感知前生來世都在那瞬間消逝,瞬間成為不朽和永恆……
她似乎聽見了林天歌的腳步聲。她急急地起來把門打開,藉著樓道里的光亮,她倒吸了一口涼氣,直到林天歌把口罩帽子一把摘了,她才驚魂落定,她嬌嗔地說你把我嚇死了,怎麼打扮成這個樣子?
林天歌向屋裡望了望,小聲問:“媽呢?”
“媽媽身體不好,她回老家去了!”
林天歌擁住商秋雲,他們長久地親吻著。過了一會兒,他附在她的耳邊悄聲說:“如果不是推遲婚期,今夜你就是我的新娘!”
她刮他的鼻子嬌羞地說:“我不早就是你的新娘了!”
他說:“我很想你,今天晚上,你不想再做我的‘新娘?’他期待著,眸子中蓄滿了溫情。
她搖搖頭笑笑說:“我好像身體不大好!”
“對了,我給你們班上打電話說你病了,你怎麼樣了?為什麼不打電話告訴我一聲?”他有些責怪她。
“知道你正忙案子,告訴你,你心裡又擱不住事,又回不來,只不定急成什麼樣呢!”
“熱鍋上的螞蟻唄,瞧我的新娘多善解人意呀!”
他們復又擁在一起,他喃喃地說:“我還是很想要你!”
她看著他焦灼的目光,有些歉疚地說:“我這個月好像不大好,老想嘔,你說會不會是……?”她有些害羞,不知怎麼告訴他。
“你是說我們有了?”她捂住他的嘴不讓他說出來。
“那明天我說什麼也抽時間陪你去醫院檢查檢查,要真是,我們就趕快結婚,不能再拖了!再拖,別人就認為你是未婚先孕的壞姑娘!”
她說:“你才壞呢,你是那個‘壞姑娘’的罪魁禍首!”
李躍軍是7點30分從單位騎車子回到光明裡小區的,他從西門進來推著車子沿圍牆向南,在7號樓前向東朝自己住的8號樓走去。他一拐彎看見在7號樓和8號樓之間放著一輛自行車,他說這是誰呀放自行車也不靠邊兒。這時他就看見從他們的八號樓二單元裡走出來一個小夥子迎著他走過來,看見他就迅速用手遮住臉,一手拉低鴨舌帽帽簷兒,匆匆打他身邊走過去,他們這個小區是封閉式小區,屬天灤礦宿舍,大家彼此都認識,這個人不是他們院的人。他進到二單元就把車子鎖了,貓到樓道那兒探頭想看看那人到底是誰,他看見那人騎上放在路中間的那輛自行車拐彎繞過樓角走了……
他想可能是串門的,操這份心幹嗎。
樓道里黑糊糊的,他趟著步邁上台階,在牆上摸那根燈繩,摸半天也找不到,他就嚷嚷,奇怪燈繩哪兒去了?又摸了一會兒,他只好沮喪地放棄,摸黑往樓上走去……
林天歌和商秋雲並行地躺在床上。
商秋雲正跟林天歌商量結婚的事兒,她說請一下齊可和成海吧!齊可和林天歌本是最好的朋友,但他們同時又是情敵,成海則是商秋雲高中同學成蘭的弟弟,曾追求了商秋雲好多年……
他知道商秋雲是一個善良的女孩,她不想讓他們日後對他懷有敵意,他大度地說:“當然,我已想到了,你真是一個心地善良的好女孩!”
“我媽媽說千萬不能輕易得罪任何人,人生不可以樹敵太多,我們活得才從容坦蕩!”她說到這突然就想起案子上的事:“孫貴清的案子查得怎麼樣了?”
商秋雲剛才說話的時候,他已經在尋思了,他心裡放不下案子。他聽商秋雲提起案子的事來,他感覺心緒很煩亂,他自言自語地說:“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我對不起他!可是確實像他!”
商秋雲也坐起身來,“你能告訴我他是誰嗎?”
他穿上鞋在地上踱了兩步,停在窗前,看著桌上他和商秋雲的那張雪地照片,搖搖頭說:“你別管,我不能告訴你!”
商秋雲望著林大歌凝重的背影,悄悄起身偎到林天歌的懷裡,她也是警察,她知道林天歌話中的分量,她將手插在他的頭髮裡輕輕撫弄著一頭烏黑的髮絲擔心地說:“你不告訴我可以,可你不許跟別人亂說,如果你懷疑誰,你直接找局長,你聽見了嗎?”
林天歌點點頭,把唇放在商秋雲的額頭,默默地吻著她,好一會兒,他說:“我要回所裡了,你身體不好早點休息吧!”
“別回去了,今晚就住這兒吧,這麼晚,你一個人走我真有些不放心!”秋雲雙手更緊地摟住他的脖頸。
林天歌猶豫著,他可以不回去,所長答應替他值班,還有,他也確實捨不得丟了秋雲一個人在家!他說:“那我就不回去了?”
他們又坐了一會兒,他看了看錶,差5分9點鐘,他說:“我還是回去吧,今晚大家都走了,萬一有點什麼事,所裡沒個人可不行。”
秋雲見他去意已定,依依不捨地說:“要走就趕早別趕晚,早走還安全些!”她幫他拿上穿的戴的,還是不放心地囑咐道:“你走路一定要走大路,千萬別走小路,走大路得走路當間兒,對了,呆會出去,走6號樓前面,西頭圍牆處有些黑!”她喋喋不休地囑咐著,林天歌依來時的打扮穿戴好,吻了商秋雲剛要走,商秋雲說:“手槍子彈上膛了嗎?你等一等我送你出去!”林天歌把槍從防寒服的口袋裡掏出來又檢查了一遍復又放回去,勸阻道:“外面天冷,你別出去了!”
商秋雲說:“不嘛,我就要送送你!”她手忙腳亂地取衣服,換鞋子,林天歌說:“秋雲,讓我再看你一眼吧,看完這一眼我就走了!”
她著急地掙脫了他的手說:“你不讓我送,我就不讓你看!”
他說:“那我就不看了,你不要後悔呵!”說著他關上門就走了。
樓道里黑漆漆的,他來時樓道里的燈是亮著的,怎麼就木亮了呢?他用手摸了一下燈繩沒摸著,也沒多想就走出了樓道。
他的車子放在樓道外邊的窗報處,不遠處,高高的電線杆上亮著一盞昏黃孤暗的路燈。
他不慌不忙地從兜裡掏出鑰匙,開開車鎖,推了兩步就騎車出去了。這是他熟悉的樓群,他心裡挺踏實的騎著車子,一點也沒有不安全的感覺,他覺得有燈光和人群的地方就有安全感,危險總是跟黑暗和荒僻連在一起的……而他哪裡能想得到死亡正在像無法抗拒的黑暗向他迫近……
黑暗中,一雙獰厲的目光一直盯視著他……
他從9號樓路燈下向北拐去……
黑暗中的那雙目光忽悠不見了……
6號樓緊西邊的孟淑珍正在廚房裡洗衣服,忽然就聽見樓西頭出現了一陣急促的嗒嗒的跑步聲……
看林天歌碰上門走了,商秋雲順手就抓起那件警服披衣關上門追出來,已看不見林天歌的身影了,她就加緊步子向前追趕著。
林天歌已經騎到6號樓的中間了,一直向前就是大門口了。
他看看兩邊從各色窗簾透出的溫暖燈光,又轉過目光直視大門口,就在他將目光調集到大門口時,與大門口相挨的6號樓的樓頭暗黑處,突然躥出一個人影閃電般向他奔來,他於辭不及防的瞬間,潛意識用一手支著車把,一隻手伸到兜裡掏出手槍……
孟淑珍先是聽見了“啊”地一聲,幾乎就在“啊”的同時,緊接著是“砰”地一聲……
二樓的一箇中年男子聽見“砰”的一聲,響聲就在他的樓底下,他聽的真切,他奔到陽台上,隔著玻璃窗又聽見“砰”地一聲,然後看見一點紅火跳躍了一下……
秋雲拐過有路燈的電線杆就聽見“砰”的一聲響,不祥之感像血液一般漫過全身……茫然緊跑幾步,她的身子一下子就像定住了似的:她看見倒在地上的車子,看見了一個人影趴著,一個人影半蹲著,她的眼前一黑,在跌進最後的黑暗前她看見了一星跳躍的火點兒,那一聲“砰”,徹底把她投到黑暗的淵底……
剛才發生了什麼?她於迷離間恢復了知覺和意識,她緩緩睜開眼睛,天空黑死了,隨後她才看見四面窗子裡漏出的些微的溫暖的燈光,她這是躺在冰涼的地上呵!她撐著身子慢慢站起來,她的頭很沉很重,她又望見了趴在地上的那個人影,蹲著的那個人不見了。這一切僅僅發生在瞬間,她爬起來跌跌撞撞朝趴在倒伏的自行車上的人影奔過去。她看見了她熟悉的那件防寒服,她看見了她剛剛還撫愛過的那張臉,還有曾無數決擁著她的那雙溫暖有力的手……她瘋狂而又絕望地向著亮燈的窗子喊著:“殺人啦,快救人吶……!”
就像是突然的斷電,所有的燈光一齊滅了!四周陷進一片黑暗。
她是那樣孤獨無助地站在那兒,被徹底拋進無邊的冷酷和無盡的黑暗中……
2
魯衛東和二老潘在路北刑警隊正提審一個30歲左右的嫌疑人,就聽見桌子上的對講機呼叫他,他提了對講機出門,對講機裡傳來葉千山的聲音:“你在什麼方位,正在幹什麼?”
“我和二老潘在橋北刑警隊正提人呢?”
“快,林天歌被人打死了,槍也被搶了!就近叫上咱們處的偵查員迅速趕到光明裡小區!”葉千山嗓音嘶啞而哽咽!
“操他媽的!是哪個狗日的乾的!”魯衛東不知道自己為什麼罵人,他眼圈潮溼。他跟林天歌是好朋友,同時分配到防暴隊,且同住過一個屋子。
他進屋急赤白臉地跟二老潘說:“把他交給值班的偵查員,你趕快跟我出現場,林天歌被人開槍打死了!”二老潘驚愕地站起來,不知所措地望著魯衛東,他被這突如其來的消息震呆了!
魯衛東已經竄到院外把摩托車發動著了,二老潘打電話把值班的偵查員叫過來就衝出屋子和魯衛東一起撲進夜裡……
“我們處的,誰住的離咱這最近呢?千山讓招呼幾個人!”魯衛東一急誰家住哪兒他腦子有些反應不過來了。
“找陳默吧,他家離這不遠!”二老潘跟陳默是高中的同學,他不假思索地說。
魯衛東開著摩托車像一頭獅子在夜裡狂奔著,不一會兒,他們就來到了花崗小區南里陳默家樓下。魯衛東熄了火,連鑰匙都沒拔就跟二老潘小跑著上了三樓。
“哐哐哐!”二老潘用拳頭急急地砸著門,大聲喊道:“陳默,快,出事了!”
“二老潘?怎麼回事?出啥事了!”陳默聲音先傳出了,門開了,陳默穿著一件黑色羊毛衫,腳上趿著拖鞋站在門口。
“快穿上衣服,林天歌被人開槍打死了!”魯衛東有些急躁,他不停地跺著腳!
“咋,咋回事?”陳默懵懵然看著屋門口的兩個人。
“我們也不清楚,是千山從對講機裡說的,你倒是快點呀,到現場不就知道了嗎?”
陳默就急急地穿了衣服和鞋子,緊隨著二老播和魯衛東下了樓坐上挎鬥奔現場去了。
公安局指揮中心就像炸了營一般,電話線全部佔滿,一遍一遍地傳出訊息,將能找到的民警全通知到。已接到通知的民警騎著車子的,開著車子的,紛紛就近通知還沒接到通知的民警……
犯罪分子的槍聲,就像在古城的上空投發了一枚原子彈。
它所造成的衝擊波遠遠不僅僅是攪擾了這一個夜晚的安寧……
魯衛東和二老潘以及陳默趕到現場的時候,現場被圍得水洩不通,那時候現場勘查已經結束,林天歌的屍體被運送上車,葉千山和師水正欲隨車離去,看見魯衛東三人就讓他們去找谷武夫領任務……
商秋雲哭著喊著要隨林天歌一起去,被橋北分局刑警隊的桑楠架著上了另一輛車……
刑偵處技術科法醫解剖室。
師永正和葉千山站在解剖台前,林天歌就躺在那冰冷的不鏽鋼檯面上。
屍檢已經完畢,馬法醫坐在桌邊在一張紙上畫圖並不時用計算器計算著一些數據。
林天歌已歸於安詳,然而左太陽穴上的那處焦黑的彈孔,卻像死不瞑目的眼睛,又像是一張無法出聲的口。青春和生命就這樣冷凍終結了,葉千山的心裡冷,冷得打顫。
馬法醫走過來把林天歌身上的白布單輕輕拉起蓋住頭部,深深地嘆了口氣說:“多麼年輕的一個好小夥子呀!”馬法醫聲音有些哽咽,他摘下眼鏡,用手擦擦眼角上的淚,一向以理智、冷靜、嚴謹聞名的馬法醫也禁不住動了感情。
“馬老師,情況怎樣?”師永正輕聲問。
馬法醫作了個手勢引兩人到桌邊坐下,把一張X光片插到燈箱前,打開燈。
“林天歌中了兩槍,一顆子彈從腹部射入,打穿了腹主動脈,彈頭鑽進脊柱,致使第十一胸椎粉碎性骨折,造成脊髓中樞神經嚴重損傷。”馬法醫手指著X光片上子彈的位置,“林天歌當時就癱了!
“通過腹部彈孔和脊柱彈著點的位置,以及腹部創口皮膚的痕跡,根據幾何彈道軌跡計算,推斷犯罪分子是從正面向林天歌開的槍,射擊距離為4米左右,誤差0.1米以內。這顆彈頭取出後小婁已拿到技術科會鑑定。另一顆子彈從左太陽穴射入頭部,在後腦右部穿出,形成貫通傷,從創口痕跡上看,射入口周圍有較寬的燒焦變黑區和菸灰附著區,很明顯,這顆子彈是在極近距離射出的,幾乎是貼近射擊,具體距離2釐米以內。”
師永正和葉千山睜大了眼睛認真聽著馬法醫的講述。
“這兩顆子彈造成林天歌顱骨骨折,腦組織嚴重挫傷,腹主動脈破裂大出血死亡。根據早期屍體現象推斷,死亡時間是24日晚對點04分……平安夜呀!”馬法醫嗓音再一次哽咽了。
三人又一次陷入悲痛中,似乎誰也無法從傷悲情緒中很快擺脫出來。
師永正看看葉千山,打破這沉默,“犯罪分子打向林天歌腹部的是第一槍,隨後又到了林天歌的跟前,向太陽穴又開了第二槍。”
“這第一槍擊傷了林天歌的中樞神經,致使林天歌一下子就從自行車上摔倒在地,使得林天歌即使有反抗的意識,但他的頸部以下所有部位都失去了知覺,從而不能做出任何相應的反擊,只能眼睜睜地看著犯罪分子向他走來。”葉千山推斷出來的情景讓他自己簡直不敢相信這就是事實!
“其實,林天歌腹主動脈被打穿後,血一會兒就流盡了,大動脈破裂,你們想想,他必死無疑。可犯罪分子惟恐他不死,又補擊了林天歌的頭部!這很多大的仇呵!”馬法醫牙齒咬的咯咯響:“多狠毒的傢伙!”
屋門這時咚的一聲被推開,葉千山激靈一下,回頭一看,技術員婁小禾急急的走進來。
婁小禾:“報告處長,槍彈檢驗完畢。”
師水正:“小婁,你別急,喘口氣。”
婁小禾:“報告處長,在現場共找到兩個彈殼和一個彈頭,加上從林天歌身上取出的一個彈頭,正好彈、殼完整對應。我剛作了槍彈痕跡技術鑑定,這兩顆子彈是從兩支槍裡發射出來的!”
“兩支槍?”三個人同時一愣。
“對,兩顆彈頭、彈殼均為五四式手槍槍彈。從林天歌腹中取出的彈頭比較完整,鏡下觀察彈頭的坡膛痕跡和線膛痕跡及小線紋痕跡特徵明顯,查槍彈檔案,取出存檔的彈頭在雙筒對比顯微鏡下做了同一認定,隨後做了彈殼的同一認定,證實這顆彈頭及彈殼是從槍號為12009574的五四式手槍中射出的,此槍是孫貴清被搶的那隻五四式手槍!”
“快說那顆子彈!”葉千山迫不及待地問。
“在現場從林天歌頭部下面的地面上提取的彈頭因與水泥路面撞擊,彈頭已經變形,但主要特徵及另一枚彈殼痕跡顯示,這顆子彈對應的槍號為12100096,此槍是林天歌的五四手槍!”
師永正、葉千山再一次被震驚了,事實清楚地說明了,那就是犯罪分子在近距離開槍打倒林天歌之後,又躥至林天歌跟前,翻出林天歌的五四手槍,再一次扣動了扳機!那個犯罪分子是以怎樣的心態完成這個過程的?!葉千山腦子裡忽地閃出了一條狼的形影,那雙狼眼閃著猙獰的兇光,又是那樣從容,那麼的居高臨下,而似乎又是那麼的得意……
葉千山不寒而慄。
葉千山看著躺在解剖台上的林天歌,他想象林天歌是以怎樣絕望的目光看著那個人走到他的近前。翻出自己的那把五四式手槍,擊打自己的頭部,那將是怎樣的一種殘酷啊!
他們離開解剖室開了車往市局大院走,夜已經很深了,但古城的警察都在各個路口設卡查車,查可疑人,滿街都能看見警察的身影。車站、旅店、居民樓,古城的警察迅速做出了反應。師永正看著前方,對開車的葉千山說:“你不覺得犯罪分子是作了充分的準備了嗎?他必要致林天歌於死地,前兩個案子我們走了彎路啊,我們把精力放在對社會不滿,被公安機關打擊處理過的‘灰色’和‘黑色’人身上了。所以,即使是地毯式的搜索也全無效果,犯罪分子或許根本就不在我們偵查的範圍內。宋長忠和孫貴清的現場出現過相同的梅花圖案鞋底足跡,而林天歌又是被犯罪分子用搶走的孫貴清的五四式手槍擊中,三人三案,應該是同一個犯罪分子所為,那麼我們現在是不是可以重新得出這樣一個推斷:打宋長忠是為了搶槍,宋長忠在被打的兩個小時以前將槍交了,沒搶到槍,所以才選擇第二個襲擊目標孫貴清,殺孫貴清的動機還是搶槍,而搶槍的目的是幹什麼呢?”
“殺林天歌!”葉千山脫口而出。師永正點點頭:“而且殺林天歌的人應該是和林天歌熟悉的一個人……”
兩人開車到市公安局大門口的時候,市局機關大院亮如白晝……
指揮中心已將案情急報省公安廳和公安部刑偵局……
市委書記鍾祥,市政法委書記趙永年匯同公安局的領導在公安局二樓會議室連夜召開緊急會議。
此刻已是凌晨4點半。會議室煙霧瀰漫,師永正和葉千山推門進來時,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肖坤正在發表意見:“林天歌原定在12月及日結婚,由於孫貴清的案子,又將婚期推遲至元旦,也就是說還有七天就結婚,那麼,情殺的可能性是極大的……”
“宋長忠原來管轄的居民,搬遷時有一部分遷到中山派出所孫責清的轄區,林天歌調到中山派出所後又接手管轄孫貴清接手的一部分居民,這樣一來,三人交叉共管過同一部分居民,會不會在共管的這一部分裡,有與三人共同結仇的?仇殺的可能性也不能排除!”
郎所長一臉憔悴,一臉哀容地補充說。
“可是,要說仇殺,咱們把兩個派出所所有被打擊處理過的人都查了個底兒朝天,不能老在這裡邊轉圈圈了!”谷武夫對郎所長的這一說法持否定態度。
“先將情殺列為重點吧,將林天歌所有談過的女朋友,女朋友現在的男友,特別是商秋雲結交的所有人,包括所有追求過商秋雲,平日裡對商秋雲有心思的,一個不漏地查證落實,要責任到人,如果日後犯罪分子在誰手裡漏了,不但要清除出公安機關,且要以瀆職罪論處!”
魏成局長最後拍板說。那話說得近乎冷酷不留情面。
夏小琦是在清晨四點被叫起來的,還有楚雄、秦一真。凌晨4點,夢正香甜,林天歌被槍殺的消息就像是另一場突然換切的無法面對的噩夢,被噩夢驚飛的魂魄陷在黑咕隆咚的夜裡,而他的血肉之軀就像是被黑夜蝕空了的空殼,無力搭救自己,也無力搭救別人。
刑偵處值班室,在凌晨4點半集了滿滿一屋子人,師永正和葉千山從指揮中心會議室撤出來就召開刑偵處全體會議。在師永正的刑偵生涯裡,在凌晨4點半開全體刑偵隊員會的,古城自有刑偵處以來這是第一次。所有人的面容都很嚴峻,“每個人都要把昨天晚上的去向說清楚,不是不信任大家,只有說清楚,才是最大限度的信任……”師水正瘦削的臉頰深陷著的眼部出現了一圈黑暈。
王長安說:“晚上8點,我和李世琪在看守所提人,10點半接到出現場的通知。”
秦一真說:“我們全家和我兄弟、兄弟媳婦在一軒酒家吃飯,後來又唱了一會兒歌……”
夏小琦說:“我在家看電視連續劇《夢的軌跡》,昨天是第二集,晚上8點開始的,中央台放的。完了河北台是電影《一個女演員的夢》,媽的,昨晚怎麼全是夢!……”
魯衛東說:“我和二老潘一起在橋北分局審人,接到通知後我們去陳默家,叫他一起出的現場……”
一向熱熱鬧鬧的刑偵處值班室,空氣裡冷凝著化解不開的緊張,人人都有一種自危的感覺,一向審查別人的人,突然站到了被審查的位置上,箇中滋味只有他們自己知道……
3
檳榔酒店與市公安局肩臂相挨,霓虹燈的光影閃閃爍爍,將一座豪華的酒店交相掩映在真實與虛幻之間。
凌晨五點,在檳榔酒店333房間,正進行著一場非同一般的“談話”!
“商秋雲,你是林天歌的未婚妻,你也是咱們的幹警,你同時也是林天歌生前最後一個和他在一起的人,更是林天歌被殺現場的第一目擊人,他在臨分手時都跟你說了什麼,你又看到了什麼?你有責任,也有義務把所有情況如實告訴我們!”局長魏成、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肖坤,刑偵處長谷武夫、副處長師永正、刑偵二科科長葉千山,在商秋雲的對面或坐或站。另有兩名女警察紅山道派出所的方麗和橋北分局刑警桑楠立在商秋雲兩側,這場面令她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在看守所預審處常常看到這架式。不,其實就是對十惡不赦的殺人、搶劫、縱火的犯罪分子,也從未用這樣高層的“警力”,局長、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親自上案的“審訊”還不曾多見,這意味著什麼呢?是意味著領導對案件的重視還是對她的“重視”呢?
所有的悲歡都已成灰燼任世間哪一條路我都不能與你同行……
她又想起一首詩中的話,她想她真不如在昨夜與自己親愛的人“同行”了……
桑楠和方麗跟林天歌是同班同學,要在平日,她稱她們為師姐,可是她看著她們冷若冰霜的臉,忽地覺出現在的她的“身份”
是不宜這樣稱呼人家的。
她也沒有聽見局長魏成跟她說的是什麼,她的眼前又出現了那棵夢中的聖誕樹,它盛大、美好,樹身上掛著她的愛情,也掛著她的夢想,而樹根處理著的那顆重磅炸彈瞬間就毀掉了夢中的一切美好……
漫天飛濺的彈片殘屑不停地落在她的生命的疼痛裡。
她閉上眼睛看見暗夜裡,身邊周圍擁滿了人,刺眼的勘查燈照得她什麼都看不見了,那刺眼的強光比黑暗更令她恐懼,她看見一些人把林天歌抬到擔架上了,她記起他臨出門時說的那句話:“讓我再看你一眼吧,看完我就走了!”她後悔呵,她應該抓住他,讓他看個夠,或許就躲過了這場命禍。她痴痴呆呆地說:“你們就讓他再看我一眼吧!”許多目光異樣地看著她,認為她在說胡話,許多雙手緊緊箍著她,她說:“我是要送送他的,他要是等等我,也不會出事了!他要是不走就好了!”她喃喃地不停地說著:“我為什麼不攔住他呢?”
“哎,局長問你話呢?”桑楠捅了捅她提醒道。
她又回到了眼前,她說:“您要問我什麼?”然後就直瞪瞪地看著局長。
“林天歌最後都跟你說什麼了?”主管刑偵的副局長肖坤重複問道。
“我讓他直接找局長說,他答應我了!”她記得她跟林天歌說“你不告訴我可以,可你不許跟別人亂說,如果你懷疑誰,你直接找局長,你聽見了嗎?”這句話時,林天歌確實朝她點了點頭。
“跟你都說啥了,你讓他找局長?”谷武夫有些急躁。
“他什麼都沒有告訴我!”她又聽見他說:“你別管,我不能告訴你!”
“他一定告訴你了,你為什麼不肯對我們說呢,難道你不希望把殺害林天歌的兇手早日緝拿歸案嗎?”谷武夫急得一邊說一邊就站起身子,在商秋雲的前邊踱來踱去,那雙鞋子走來走去就變幻成林天歌踱步的腳了……
“他說‘是他?不是他?不是他我對不起他,可是確實像他!”’她近乎夢囈一般地說著。
“那個人是誰?”
“他沒有告訴我!”
“那麼你在林天歌被殺的現場都看見了什麼?”
“我看見……哦,天吶,我的頭好痛……”商秋雲的眼睛被夜裡看到的那些影像疊來撞去……她的腦子出現了一片又一片的迷幻,她緊緊地抱著頭,痛苦不堪地跌進迷茫和混亂的思緒中……
李世琪和王長安在刑偵處值班室裡面的床上坐著抽菸,天色已大亮,偵查員們全下到各分局和派出所摸情況去了。
李世琪說:“你知道林天歌死前,我跟大老郭去看守所看見誰了嗎?齊可!”
王長安的記憶卻停在獨一風涮羊肉館,他反反覆覆地回憶那天中午吃飯的情景,他清楚地記得林天歌說過的一句話:“唉,我也有個線索,可是我又拿不準,萬一要不是他呢,我不就冤枉他了嗎?”
這話當時沒有細琢磨,這話裡有話呵!孫貴清的案子,林天歌知道什麼線索?或是他看見了什麼?那個人殺林大歌是為了滅口!
這個人應該是“粉紅色”人!
林天歌那天在酒桌子上的話不知還在別的場合說過沒有,或是那天的人……想到此,他跟李世琪說:“世琪呀,以後說話留點神,有啥想法別跟別人瞎叨叨……”
李世琪看著王長安瞪大眼睛“哦”了聲。似乎明白了什麼,又似乎什麼也沒明白。
正在這時,大老郭和陳默推門進來,李世琪看見陳默一拍大腿說:“對了,陳默,你別忘了,人家周華約他妹妹今晚和你相對象呢!”
陳默說:“我們同學都被人殺了,我還有心思去相對象?這不我正跟大老郭說呢,見面的事兒往後再推推吧!”
大老郭說:“我都跟人家約了好幾次了,這個電話我不打,要打你自己打!是你搞對象,你不急,我急什麼!唉,我也是瞎操心!”
陳默說:“那你給我電話,我跟周華說。”
陳默打到周華的單位,單位人說周華還沒有來,並告訴了他一個周華家裡的電話,陳默打過去,接電話的是一個聲音很甜美的女子。
“喂,請問您找誰?”
“噢,我找周華!”陳默的心咚咚跳個不停,臉就紅了。他有一種預感,感覺說話的那個女孩子就是周華的妹妹。
“我哥哥他剛走半個小時,一會您往班上打電話找他吧,或者,您有什麼事,我代為轉告,我是他妹妹!”
那個聲音極富磁性,磁鐵一般吸引了他,他從沒如此對一種聲音這樣迷戀,他支支吾吾地說:“噢,是這樣,我是……我是……”他嗑嗑巴巴不知怎麼說下去了。
“你是陳默吧?如果我沒猜錯的話!”他的心被這樣溫柔的直呼撞擊著若觸電一般暗自濺著火花兒,“你是周紅!非常抱歉,我們……”
“不,你不用說了,昨天晚上警察被殺的事兒我們全聽說了,你安心破案吧,我們可以換個時候再見,沒關係的!”
“那就謝謝你的理解,我們後會有期!”
陳默握著電話的手不肯放下,李世琪藏在陳默身後聽了半天,這時從身後竄出來搶過陳默手裡的電話裝成陳默的聲音拿腔拿調地說:“那就謝謝你的理解,我們後會有期!”說完李世琪把電話一擱一屁股坐在桌子上說:“好小子,陳默,把我和大老郭踢開,你跟人家都單線聯繫了嗎!”
“你別逗我了,是大老郭叫我打的,哎,你見過周華他妹妹嗎?”
“嚯,光聽聲音就動心了?大老郭,是不是得他先請咱倆這個大媒人之後,才能讓他見面呀?!”
“陳默,我說你臉又紅個啥呀,談個對象吧有啥緊張的,打個電話和女同志說句話你都臉紅,等見面時,你要再這樣,那可不中!”大老郭夾著菸捲的手指著陳默數落著。
陳默的臉越發紅了。
中山派出所在13天內連續發生兩起民警被殺,槍支被搶案件,所裡的氣氛緊張得有些凝固了似的。郎所長說:“林天歌一直都沒回過家,就昨天回家了,還被殺了!回的還是商秋雲的家,情況怎麼摸的這麼準?你們回憶回憶,你們昨天都是幾點離開所裡的,離所以後都跟誰說過什麼,誰最後見到林天歌的,每人都得寫份材料……”
安慶堂沮喪地坐在角落裡,從知道林天歌出事的消息後,他就一直情緒很沉鬱,在派出所最後一個見到林天歌的恐怕就是他了,他教給林天歌怎樣上保險,他為啥要在這天晚上給林天歌教上保險呢?萬一,林天歌是在倉促中忘了怎樣開保險而被犯罪分子搶先擊中的,他一輩子都不會心安啊!槍已被犯罪分子搶走了,除非捉住犯罪分子以後,才能得知林天歌是不是把保險打開了,如果打開了,他的心裡還稍稍坦然一些,倘若保險沒被打開,他一生都將活在懊悔和愧疚裡……
他仔細回憶頭天晚上的情景,一個細節一個細節地咀嚼回味,忽然,他的思緒鎖定在他剛上樓梯時的那個場景裡……
在魏成局長辦公室,師永正和葉千山向魏成局長的彙報是在極秘密的情況下進行的。
“林天歌的同學一共160餘名,其中追過商秋雲的一共有25人,這部分人的審查涉及到咱內部人……”師永正碰到的難題就是怎樣對待“內部人”,他需要局長明確的態度和決定。
“無論涉及到誰,該怎麼審查就怎麼審查,不是,當然最好,組織上幫助澄清問題嘛,我真不希望敗類出在我們內部啊!”魏成的花發彷彿一夜間全白了,他背對著他們,眼睛微閉著問道:“除了情殺這條線,其他方面的工作呢?”
“林天歌社會上結交人情況,另外,林天歌在孫貴清一案時都審查過什麼人,正在調查摸底中,還有涉及三人所在三地的各廠礦保衛人員和聯防隊員也都在審查之列……”葉千山望著魏成局長的背影,不知為什麼心中湧滿了悲蒼和酸楚……這個時候,葉千山還不知道,這是他們最後一次向老局長彙報了。
說話間,安慶堂急急地闖了進來,他說局長,我有重要情況向您報告……話一出口他才看見葉千山和師永正也在屋裡,他就把要說的話打住了。
魏成局長說:“他們兩個沒事,你說吧!”
安慶堂琢磨了一下說道:“林天歌被害的那天晚上輪我值班,下午我們幾個片警配合區裡清理外來懷孕人員,防止超生超育。回所寫材料時,停電了,大約在5點25分左右,我上樓時正看見江舟往外走,還不停地回頭往裡看。我上二樓見林天歌子彈上膛沒上保險,我說你得上保險,要不走火再把自己打死,他說他不會上保險,我就給他教了一下。林天歌走時大概是5點30分左右,結果晚上林天歌就被殺了,我琢磨江舟的疑點很大,誰知道他早走那5分鐘是不是躲在暗處跟上了林天歌,然後……當然我只是懷疑,本來都是自己的同志,我不該……”
“你提供的這個情況回去以後跟誰也不要說!”魏成拍拍安慶堂的肩膀心懷感激地說。
“我知道,我跟我們所長都沒說!”安慶堂說完就告辭走了,但他感覺彷彿從心頭剛搬走了一塊石頭吧,有一塊更重的石頭又滾落在心頭……
“你們以為江舟的可能性有多大?”魏成將門反鎖上,看著師永正和葉千山,獨自燃起一根菸。
師永正說:“如果不談動機和目的,江舟還是具備作案條件的,首先他的對象鄧梅跟宋長忠在一個派出所,他有條件接觸宋長忠,也費不了什麼事就能瞭解和掌握宋長忠的生活和工作規律,同時他跟孫貴清、林天歌又在同一個所,要按我們推論的那個人,他必須熟悉三人三地,那麼沒有比江舟更具嫌疑的人。尤其是他跟見證人描述的那個嫌疑人的個頭、年齡也相近……”他說完看看葉千山,似在徵詢他的意見,葉千山想了想說:“現在關鍵就是查他有無作案時間,他早於林天歌5分鐘離開所裡以後,都幹什麼去了?”
“如果三案是同一人所為,那麼只要有一案沒有作案時間,這個人就可以被排除,我同意你們就從林天歌這個案子作切入點。涉及內部人,免不了有跑風漏氣的事兒發生,從現在開始,許多事情一定要在極其保密的情況下進行,我的意見,對重大嫌疑人的審查,以咱們市局刑偵處的偵查員為主。”從魏局長的話裡,他們已感到局長對他們和他們的刑偵處是那樣的信任,且寄予了極大的期望。
葉千山開車到紅山道派出所時,所長已按他事先的部署,把全所民警集中在會議室正在開會。審查自己的民警不同於審查別人,他必須考慮周全和仔細。地點當然不能選擇在派出所和公安局,一來目標太大,二來萬一查否,會給當事人造成無以彌補的損失,另外也怕有人事前跑風,不利於審查,所以他在選人選地上大動了一番腦筋。李所長這個人50多歲,身體矮胖素有小黃牛精神,人應該是靠得住的。葉千山先選下這個所長,再讓所長以開會的名義將全所人集中,不給鄧梅安排其他工作。地點是李所長親自跑出去安排的。李所長選擇了一處離派出所較遠的一個小旅館。他不但要考慮到安全,還要考慮經費,公安局沒錢,窮呀,佔用人家旅館,不知佔用多少天呢,想一分錢不給,這算吃拿卡要,要真給錢,得花多少錢呢。
李所長看好了,又領葉千山實地看了看,說好了,兩間,臨時借用,我們要在這兒辦公用幾天!
場地看好了,葉千山又想還得找個女的,人家鄧梅一個女同志,沒有女的跟著,萬一出差錯,交待不了。他又在腦子裡細細過了遍篩子,覺得刑偵處女偵查員楊培英比較可靠,年齡上跟自己差不多,政治上和思想上都比較穩定成熟,讓她負責記錄、負責看管。一應佈置完了,他才去所裡。
葉千山將會議室的門輕輕推開,順縫隙用目光尋找著,屋裡的人聽見門響都朝門這邊望,他看見了鄧梅。事先,他已經給鄧梅打過一個電話,電話裡他說:“鄧梅呀,我找你有點事,你跟我查個事去!”刑偵處到派出所要人幫著配合案子是常有的事兒,況且葉千山在鄧梅這一批青年人心裡還是挺了不起的人物呢,他們也耳聞過他辦的許多精彩案例,聽見葉千山找她,心裡不免多了一分驕傲和自豪呢!
鄧梅看見葉千山,因事先得了那個電話,心知是來找她,在眾人的目光中,她興高采烈地走出來,葉千山說:“開會呢,不耽誤你吧?”
鄧梅1.70米的大個子,皮膚白皙,像哈爾濱姑娘,冷不丁看上去比葉千山還冒實。
“叫上你們所長吧!”葉千山假裝挺認真地說。
鄧梅是那種大大咧咧的女孩子,她真的是一點腦子也沒過,而即使有心眼的女孩兒,此刻又怎麼能料到,她一向崇拜和敬仰的這個人正在算計她呢!
她來到所長跟前大聲嚷嚷著:“所長,葉科長叫咱們跟他去辦點事兒,走吧,一塊走啦!”
所長就裝作不知情地跟出來,葉千山開車拉上他們徑直奔事先選定的那個小旅館。
對於鄧梅來說跟著上級領導查案子既是很正常的活兒,也就無需打聽,該知道的到時自然就知道了,她樂顛顛地跟著上了樓,進到房裡看見還有一位警察大姐楊培英就更加高興,她嚮往過當一名女刑警,刑警多神秘呀,這次是大名鼎鼎的葉千山直接點將用她,挺不容易,所以她有些按捺不住心中的激動,急於想盡快投入工作。
“啥事呀,快說吧,我都做點啥?”她坐在床邊,晃悠著那雙長腿。
葉千山把門關上,很有些吞吐地說:“先坐會兒,彆著急!”他搶過楊培英手裡的水壺又是徹茶又是倒水的,他想借此緩和一下心中的不平靜。
“是這樣的,鄧梅!”他看來是沒有想好該怎樣措辭或是早就措好了辭卻一時不知如何表達。
“幹啥呀,您就說吧!”她還是一臉高興的樣子。
“跟你鄭重其事的說個事,咱哥倆關係不錯,我第一主要代表你大哥,另外呢,從公家角度上說呢,我還代表組織……”
鄧梅聽到這兒,臉色一下就變了,“大哥”和“組織”是兩碼事,兩個不同的概念呀。
葉千山看出鄧梅臉色的變化,但是他硬著頭皮也得把話說完:“我跟你談的那個事呢,就是林天歌案子的事兒!”他頓了頓接著說:“咱們就直接說吧,你是內部同志,也是內部幹警,你要把江舟那天的情況說清楚,也就是12月24日晚上從7點30分到9點之間的情況談清楚!”
鄧梅一下子蹦起來,眼含著憤怒和屈辱,厲聲詰問:“呵?懷疑我們?你幹啥呀,我們這麼辛辛苦苦幹工作還懷疑我們!”鄧梅是那種火爆脾氣,她的親生母親在她3歲時病逝了,她的後媽帶著兩個小孩嫁給她父親,她從小就在後媽的白眼和虐待中長大,或許她的火爆就是在與後媽的不斷爭吵和反抗中形成的。
葉千山覺得與苦境里長大的鄧梅的這場談話,多少讓人感覺有些殘酷,他仍用很和緩的語氣說:“你先坐下,為啥說讓我跟你談呢,因為是我自告奮勇的,我覺得咱們平常關係不錯,另外呢,從我個人角度上來講,你放心,我不懷疑你!”
這話入情入理,在鄧梅心中起了些微的作用,他發現她的面色已由盛怒轉為慍怒。
“你應該相信我,直接找你談,比不跟你談,老懷疑著你,更有好處!你說你沒做,組織上認為你做了呢,懷疑你一輩子,你們兩口子政治上不是受影響麼。組織上直接跟你談清,組織上幫你澄清,不比你自己說‘我沒做’更有信服度嗎!這麼做也是組織上出於對你們政治上的關心和愛護,是對你們負責任!”
其實沒有比失去組織的信任更令人感到屈辱和沮喪的了。
但葉千山的話在情在理,鄧梅也想,自己真的沒有不配合的道理呀!
派誰去套哄江舟曾是師永正、葉千山深感頭痛的一件事,這個人必須是與本案無關的人,從時間上,從條件上都必須是被排除的人。
尹小寧1.80米的大個子,不光是身高排除,這個案件的發案時間他有在機關值班的記錄,宋長忠案發那晚上的接報案值班記錄就是尹小寧寫的,師永正、葉千山反覆酌定,最終還是派尹小寧去套哄江舟是最可靠的人選。
就在葉千山他們將鄧梅“騙”至選定的小旅館裡時,尹小寧也不顯山不露水地讓江舟在不知不覺中誤入圈套……
“哎,江舟,最近警犬隊又弄了一批狗回來,那叫漂亮,你看過沒呢?”江舟喜歡狗,每次警犬隊來新犬他都湊過去玩玩看看,一提起狗的事,天大的事都可以拋腦後邊去……
“都是啥狗呀,比黑貝咋樣?帶我去看看行嗎?”江舟有些迫不及待了。
江舟越是急,尹小甯越是壓著步:“想看看?那也得吃了飯再去呀!”
他們在中山派出所旁邊的小酒館吃了點飯。江舟的心思全在狗身上,所以只是囫圇著吃。尹小寧的心思全在任務上,所以也是囫圇吃的。吃罷飯,二人就各懷心事地直奔警犬隊。
“狗窩到了!”尹小寧他們一向把警犬訓練隊稱做“狗窩”。
江舟一下車,就被尹小寧帶到了一間房子裡,那間房子裡,師永正和一屋子荷槍實彈的武警正肅目而立地等著他,他一看那架式臉陡地變成刷白……
江舟的家在烏木溝住,離中山派出所將近10裡地,如果江舟是5點25分離開派出所,差不多應該是5點50分左右到。
“那天我沒上班一直在江舟家,江舟呢,大約在下午5點55分到的家,他進家時我剛看過表!”鄧梅態度和緩了許多,但看得出臉上掛著太多的無奈。鄧梅的回答和葉千山估計的差不多。
“我幫他媽做飯,他看電視。吃完飯,我們去看電影,當天晚上放映的是《黑狼的嚎叫》,外國片,我們去時,電影正開演,門口有個老頭把著門,攔著我們不讓進,江舟就拿出工作證,那老頭兒仔細看了看才肯讓我們進去……”
“你們進去時,電影正演到什麼鏡頭?”
“好像正演一個男的跟一個女的在汽車裡說話……”
“散場時大概是幾點?”葉千山連電影中間的許多過程和細節都仔細問過之後,又追問了一下電影結束的時間。
“剛好九點整,看完電影我們就回家了,我們回到家,當天晚上在一起,誰也沒出去……”
鄧梅說到這兒有些難以啟齒的羞怯,她和江舟那天晚上做愛,她怎麼可以告訴旁人呢!她和江舟雖然早領了結婚證,可畢竟沒有舉行正式儀式。
響槍是9點02分,提前得有蹲守時間,如果鄧梅說的是實話,那麼就可以排除江舟的嫌疑。
他要親自去烏木溝電影院查證核實一下。
“狗窩”這邊的審訊也在同步進行著。
“你們倆去看電影時穿的是啥衣服?”師永正正細眯著眼看不出什麼表情。
“我們都穿的是警服棉大衣!”
“過去時上演啥鏡頭呢?”
“一個男的跟一個女的在汽車裡說話……”
江舟和鄧梅說的基本上吻合。江舟看著錄音錄像都擺在面前,身子始終有些篩糠。
葉千山和師永正來到烏木溝電影院,一眼就瞧見那個把門的老頭兒。
他遞過去一根菸,親熱地喊道:“大爺,12月24日晚上,咱這兒演啥電影呢?”
“連著一個星期演的都是《黑狼的嚎叫》!”老頭兒把煙嗅了嗅有些捨不得抽的樣子,順手就把煙夾在耳朵上了。
“前天演《黑狼的嚎叫》,您對看電影的人有啥特別的記憶呀?看見啥情況了?”師永正又遞了一根菸給大爺點上。
“我就是收票把門,我能有啥印象,人全像魚一樣往裡湧!”
“有來晚了的嗎?”
“哦,你問這個,有!”
“啥樣的人?”
“兩個‘地方’(老話警察的意思),一個男的,一個女的,女的個子挺高,兩人穿的綠大衣,他們來晚了,跟我說是‘地方’,我不信,那男的就掏出工作證讓我看,我一看真是‘地方’就讓他們進去了,也沒跟他們要票……”
“放映中間有人出來過沒有?”葉千山又追問了一句。
老頭想了一下,肯定的搖搖頭:“沒有,肯定沒有!”
葉幹山和師永正萬萬沒有想到這一場審查成為了江舟和鄧梅悲劇命運的一個誘因。雖然組織上已為他們澄清了一切,但江舟最終沒有走出被審查的那片陰影,江舟無法忘記他面對師永正和荷槍實彈的武警時那瞬間的心裡的慘態。他在那之後常常酗酒,他甚至在結婚的那日酒後出手打了鄧梅,所有的人都說他變了,命運有時就是如此的不可捉摸。兩年以後,當他們夫妻倆在家中為一件小事發生爭吵時,江舟再次出手打了鄧梅,火爆脾氣的鄧梅想從衣櫃裡抓件硬物比如木頭衣架什麼的反擊江舟一回,她順手就抓出了江舟放在櫃底的那把五四式手槍,江舟看見鄧梅握槍的手臉色再次出現慘白,他說:“你不能胡來,槍裡子彈上著膛呢!”
鄧梅說:“瞎掰!你少騙我,如果槍裡真有子彈我真敢……”
她氣得還沒說完不小心扣動了扳機,槍沒上保險,江舟應聲倒下……
鄧梅後來以過失殺人罪被判刑入獄。
4
夏小琦和魯衛東在光明裡小區挨門挨戶地進行著調查訪問。白天,人們都上班去了,只有晚上家裡有人,他們已經敲了好多家了,但沒有人給他們開門,他們摸黑一個樓門一個樓門地出來進去……
他們在商秋雲家旁邊的那個單元的三樓停下,魯衛東輕輕叩門。
“難呀?”
“我們是警察,有些情況想向您瞭解一下!”魯衛東喊道。
“昨天晚上不是問過了嗎?怎麼又來了!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你們警察除了老向別人打聽就不會自己破案嗎?”
說話人是李躍軍。
夏小琦和魯衛東一起下樓。魯衛東在一層的那家又敲了一回,他將耳朵貼門上聽屋裡有動靜,就喊:“屋裡有人嗎?我們是警察!”
夏小琦站在那家人的窗外,眼看著屋裡原本亮著的燈瞬時就滅了,那意思好像在告訴他們屋裡沒人。
夏小琦說咱得想點別的招兒,你說警察,人家更不開門。他們這時正走到林天歌倒下的那個地方,兩人看看現場又看看緊挨的這棟樓,二樓亮著燈呢,魯衛東說上二樓再試試去!
樓道里黑燈瞎火,魯衛東摸了一會兒燈繩只好再次放棄。
他在黑黑的樓道里小聲地說:“哎,小琦,咱這次就說是查電錶的吧,我們家那塊兒都是晚上查電錶,白天家沒人,咱總得先進了人家屋才能說事吧!”
“你敲門吧!”夏小琦也輕聲說。
“這次你敲!”
“我敲就我敲,你個臭手,敲了一晚上沒敲開一戶,瞧我的!”
夏小琦就“咯咯咯”很有禮貌極其輕柔地敲了三下。
“你找哪一位呀!”屋裡傳出一個男人細聲細氣的南方口音的問話聲。
“查電錶的!”魯衛東嗡聲嗡氣地喊道。
“查電錶的?查電錶的怎麼換男的了?不是一個女的在查嗎?”細聲細氣兒男人在屋裡產生了疑問。
“噢,我是查電錶的她弟弟,她今天有病,讓我替一下!”魯衛東吐吐舌頭,在暗黑中扮了個鬼臉。
不一會兒,門嘎地一聲開了,魯衛東麻利地閃身進去,用身子倚住門,夏小琦在後邊掏出工作證說:“我們是警察,跟你開個玩笑,不好意思,打攪您了!”
“我看你們這身手就不是查電錶的,不過是警察就說是警察,幹嗎還要冒充查電錶的!”
男戶主瘦瘦的,戴著一個瓶子底那麼厚的眼鏡。他把夏小傳的工作證貼在眼睛上看了好久;又要了魯衛東的,都審查完了才笑眯眯地說:“你們都是真的,那就請進吧!”
“聽口音您是南方人吧?”夏小琦一邊打量著屋子一邊問。
“是浙江人,請問你們來此,有何貴幹呢?”
“噢,我們想問問您,12月24日,也就是警察被殺的那個晚上,您在家呢嗎?”
“在的!”
“那麼您聽見或看見什麼了嗎?”
“我吧,那天到萬里香買了一隻雞,晚飯吃下去後,肚子就有些不舒服,不舒服的原因嗎,我想是那隻雞不潔淨造成的,北方人,吃雞不像我們南方人那麼細緻哦!”魯衛東聽著又著急又好笑,可是他看夏小琦一臉認真的樣子,只好也裝作很認真的樣子聽下去……
“我吧,蹲了一會兒廁所,又喝了兩支慶大黴素,就躺在床上不動彈了,這時候我就聽見‘砰’地一聲像是放炮哎,我想還沒到過年吧,誰在我們家樓下放炮呢?我就跑到陽台上想看看熱鬧,這時候我就又看見那個地方紅火一閃又‘砰’地一聲,響了一個炮……”
夏小琦和魯衛東著急得幾乎是同聲問:“您還看見了什麼?”
“哦,底下一片黑暗,我這個眼睛800度的近視,是什麼也看不到的,別說這麼遠,平時我老婆跟我面對面,我若不仔細盯著她看,我也是錯把自己的老婆認成是別人的老婆哩!你們兩位的眼睛都不近視吧?看得出滿好,滿好的哦!”
“您是什麼時間離開窗子的?”夏小琦細密的思路像網一般繁複而清晰。
“看完紅火,聽見那聲炮響,我的肚子又有了情況反應,拉肚子就是這樣哦,覺得蹲完了沒事了,可站起來呆一小會兒就又不行了哦,我就趕緊跑到廁所裡了。在廁所裡我還是想:這是誰這麼神經兮兮的,放了兩個炮就不放了!”
夏小琦說:“您再給我們表演一下,當時您是怎麼跑到陽台上的!”那個“近視眼”就很樂意地給他們演示,夏小琦掐表看了一下,從他聽見第一聲槍響,到聽見第二聲槍響中間間隔13秒!
臨走時,夏小琦說:“我們是市局刑警隊的,您要是還想起了什麼情況就去刑警隊或是打電話……”
“哦,刑警隊好咦,刑警多威風多神氣呵!我喜歡刑警,我最討厭交警,交警總是扣我的車子,罰我的錢,怎麼能怨我呢,我這個眼睛大多時候就是看不清紅燈還是綠燈嘛?!”
夏小琦和魯衛東從“近視眼”家出來,推著車子正要出大門,夏小琦忽然問,“衛東,你沒發現,咱們進所有樓道時,樓道燈全是黑的嗎?你不覺得這裡邊有問題嗎廣”是呵,我好幾次摸燈繩也摸不到,你是說那個人,他在蹲守的時候,提前將燈繩全拽斷?“
他們兩個復又回去,一個門洞一個門洞地檢查,果然燈繩都不見了,他們站在樓房的空地裡,只看到9號樓拐角處那盞燈昏昏黃黃地獨亮著……
葉千山在居委會徐大媽的陪同下,來到6號樓一層孟淑珍家。徐大媽退休前曾和葉千山是一個廠子的。葉千山當警察之前是拖拉機廠保衛科的一名保衛幹部,後來被師水正慧眼識英雄,選調到市局刑偵處的。林天歌案子發生的第二天,徐大媽無意間聽到院子裡婦女們聊天,得知淑珍那天晚上聽到過急促的跑步聲。
淑珍看看徐大媽又看看葉千山不肯說話。葉千山耐心地說:“你信不過我,你還信不過徐大媽嗎?我肯定會給您保密且保證您的安全!”
徐大媽說:“我瞭解千山,他說出的話,絕不會食言的。”
孟淑珍支支吾吾搪塞道:“我什麼也沒看見,聽8號樓住的李躍軍說他那天晚上回家看見一個小夥子從他家樓道里出來,穿著藍白道運動衣,看見他,用手把臉一捂就過去了,他說弄不好那人可能就是犯罪分子,要不你去問問李躍軍?”
張大媽接口說:“李躍軍也得找,你把你知道的情況也得說說。”葉千山忙點點頭。
淑珍雖不大情願,但礙於平日裡徐大媽對他們家大事小事的照顧,不得不說:“那天晚上,我在廚房裡洗衣服,就聽見很急的跑步聲,從西邊這個樓頭傳過來……腳步聲拐了個彎,不一會就聽見‘啊’地一聲叫,緊接著就是‘砰’地一聲間響……”
“腳步聲從哪個方向傳過來的!”
“南邊!”南邊就是7號樓的樓頭,葉千山心裡大概有了數。
那麼就是說犯罪分子一直就蹲守在7號樓的背身處。他想到了那盞獨亮著的路燈,他跨出淑珍家門的時候一個新的想法在心中升騰。他轉身朝7號樓走過去,遠遠地就看見7號樓的背身有個黑影,聚精會神地看著東邊,東邊就是商秋雲家住的8號樓,黑糊糊的7號樓頭背身處,看不清那人的面容,他的心裡陡生了疑團,那個人站在那兒幹什麼呢?他走到兩樓中間的那片空地,正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騎車子到了路燈底下,但只那麼一現就騎車子拐彎走了……
他忽然明白了,原來是夏小琦和魯衛東在搞現場實驗。夏小琦也看見了葉千山。葉千山沒想到年輕人已搶先一步走到他的頭裡去了,但他們總歸是不謀而合。
“怎麼樣,有什麼新發現麼?”魯衛東這時也騎著車子溜過來。
“我們倆在這個小區繞了好幾天了,後來琢磨那小子站在這兒是最佳的一個位置,如果林天歌由東向西直著騎過來,他在這個位置就可以下手。而如果林天歌從9號樓樓頭向北拐到6號樓前面,他也可以趕在林天歌出大門以前把林天歌截住……這小子真下大功夫了。我們倆反覆實驗了幾次,林天歌從商秋雲家出來到路燈處快騎需8.7秒,慢騎需9.3秒,只有到了路燈處,才能看清‘目標’,而這時的辨認時間只有1秒鐘,必須是很熟的人才能充分利用這一秒……”
葉千山讓魯衛東騎車子從路燈處拐過來,讓夏小琦疾跑至前樓,他又反覆看了一下時間,犯罪分子是在4米之內朝林天歌開的第一槍,兩人在樓中央相遇時間差0.5-1秒鐘。而另據在“近視眼”家所做的實驗,第一聲槍響和第二聲槍響間隔時間來計算,商秋雲緊隨林天歌其後應該看到了犯罪分子開槍打林天歌或是開完槍後逃跑,而她為什麼說她只看見趴在地上的林天歌而沒看見其他呢?那麼對於商秋雲來講,她不是知情不報就是臨陣脫逃或者是第三種可能——犯罪同夥。
至此,商秋雲已升至第一嫌疑人。
5
商秋雲弄不懂她何以陷入這樣的境地。她每天陷在一群人中間,容不得她細想,也容不得她傷悲,是的,她連傷悲的權利都沒有呵!她是第一嫌疑人,她必須如實回答自己人的提問,其實她從林天歌被害的那一天,就從‘自己人“當中被剔出來了。
她要如實交待問題。
她從小到大認識過的男人,她的初戀,她喜歡過的男人,追求過她的男人,哪怕給她寫過求愛信,送過溫存眼神的,都不得隱瞞。
“林天歌被殺之前,你都和哪些男人來往過?”問話是冷冰冰的。
她咬著唇不說話。
她知道她從此連靈魂都被剝光了放在公眾的面前被一覽無餘,她知道無論她交待與不交待,她都無隱私可言了,她終於明白歲月為什麼會有晝夜,人生有張揚的一面,也有隱秘的一面,那一份隱私包裹著一個人的真實,使一個女人持有高傲和自尊,那隱私裡包容著人性的情愛和性愛,那是女人生命中秘不可宣的一部分,而今就像突然從暗夜裡掉進光燦燦的白晝,甚至不容她扯過一塊遮羞布罩住那隱私……
“你們認為,兇手一定在我認識的男人裡面嗎?”她用了比他們還要冷漠的語言。
她想,她那天晚上最大的錯誤就是沒有衝上去,她想過她衝上去必死無疑!她會和林天歌一塊被打死,作為警察,她應該衝上去,那是她的職責。而她沒衝上去除了怯懦和恐懼,還有自私。人只有面對生死的時候才原形畢露,她不得不承認她暈過去是另一種“臨陣脫逃”。她明明看見了那個人,而她偏偏說她沒看見,潛意識裡她不想把自己扯進去陷的太深。她也是警察,她深知她的“暈倒”只是她自身不可違的生理反應,法律和道義不承認她,她說得清嗎?她解釋得清嗎?
現在,她是生不如死呵。
她生下來就沒見過父親。小時候,她看見別人有爸爸就回來問母親,我怎麼沒有爸爸。母親最開始告訴她,她的爸爸出遠門了。她小時候坐在自家的門坎,小手托腮一直望著,期盼著那個出遠門的爸爸有一天會突然回到家裡。她羨慕和她一樣大的孩子有爸爸的撫愛……
都說女兒長的像爸爸。她常常一個人偷偷照鏡子猜測爸爸可能是什麼樣子,她想象中的爸爸的面容總是模模糊糊蓋住了鏡中的自己……
上小學的時候,她第一次注意到的男性的目光是她的班主任。那個班主任給予這個天性憂鬱的女孩子以更多的關注,她注意到了他對她的一份特殊的關注。
那時候鄰街的幾個壞小子總是截女孩子。有一天,她被揚了一身泥巴在學校門口哭,班主任把她領到他的宿舍幫她洗乾淨,她說:“老師,您要是我的爸爸就好了!”
老師把她攬在懷裡,她第一次被一個男人的生命包裹著。
老師把她攬在懷裡的時候,就被新來的代課老師給撞見了。
童貞的她對一切還都懵懵不知。她看見那個代課老師臉上露出一絲奸佞的笑意,然後就隱去了,班主任面色凝重地撫摸著她的頭說:“老師送你回家!”
第二天,就有幾個公安調查她的老師,他們反覆問她:“他抱過你幾次,他都怎樣作了?”
她驚懼地望著他們,不知道他們問的是什麼意思,潛意識像流動的河流,她在涓涓的水流中發誓長大了她當警察決不讓別人冤枉受委屈……
班主任在一個禮拜後的那個雨天裡悄悄走了。取代他的是那個露著奸佞笑臉的代課老師……
不知怎的,那段被封存了很久的歷史意那樣清晰地浮現出來。她再也沒有看見過那個班主任,她不知他去了哪兒,生活得怎麼樣……
“那個像父親一樣的班主任,他是一個好人……”她喃喃地說著。
“這個就不用多說了,我們已查過,他在早些年就自殺了!”
她從麻木中被這話震醒,他為什麼要自殺呢?這個消息是他們告訴她的,她不知道的,他們都知道。他們對她的一切簡直是瞭如指掌。連這麼遙遠的隱秘他們都知道,還有什麼他們不知道呢。現在她連憤怒的力氣都沒有了。
她慘笑笑說:“為什麼自殺的不是我呢?”她的笑是僵在那裡的,像是從冰箱冷藏櫃裡取出來的微笑。她說:“你們還想了解誰?”
“說說成海吧!”
成海?她不知道她能告訴他們些什麼。他是她的女友成蘭的弟弟。
成海比商秋雲小兩歲,她和成蘭高考前常常在一起溫習功課。成蘭家離學校近,高考前,她常在成蘭家住。她也說不清楚成蘭的弟弟是什麼時候愛上她的,她考上警校拿著通知單告訴成蘭的時候,那個比她高出一頭的大男孩跟她說我以後也要跟你上一個學校。她說那可不行,你一定得上個大學。她看見他說話時的眼神裡有異樣的光芒,她忽然追憶起,有許多個溫習功課的晚上,成海都是悄悄地坐在她的身邊,在她不經意的時候,默默地凝視著她,杯子裡的水沒有了,他會適時地給添上,她總是感動地說:“成蘭,我要是有成海這樣體貼人的好弟弟就好了!”
成蘭總是嘻嘻哈哈地說:“你想要,我就把弟弟送給你!”
他說:“我才不當你的弟弟呢!”
商秋雲說:“哎,我哪點不如你姐姐嗎?”
她忽然想起,成海從來沒喊過她一聲“秋雲姐”!
第二年,高考填志願的時候,成海特意來找她幫助參謀。他說我就填警校吧!她跳起來喊道:“你超過高考分數線這麼多,上警校太虧了!最起碼能上個公安大學吧。”
“只要能和你在一起,我不在乎上什麼學!因為,因為……
因為我一直愛著你!“
她一下子慌亂了,她說:“成海,這是不可以的,怎麼會是這樣的呢!你比我小……”
他說:“年齡怎麼會成為愛的障礙呢!”
她說:“可是我已經……”
他說:“我不管你現在愛上的是誰,只要沒有結婚,我就不會放棄我的一份追求……”
她,林天歌以及齊可,她和他們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
商秋雲比林天歌晚一年人的警校,他們這一批人警校時,學校挑林天歌和江心月等幾個班幹部幫著面試給政審的老師們打打下手做一些力所能及的工作。比如喊喊面試者的名字,遞填一些表格。當江心月喊到商秋雲的名字時,站在江心月身邊的林天歌從江心月手裡的名單中抬起頭來情不自禁地在心中嘆道:這名字讓人想到古典的詩詞歌賦中婉約、傷情、令人憐惜的女子,也使他想到了清涼、澈潔、纏綿款款的樂聲的韻節。總之他想象的時候,叫商秋雲的女孩子就真的如想象中的那般向他走過來,她姣好的面容,苗條豐滿的身段,再加上婦靜、典雅的氣質,令人感到她的美麗超凡脫俗。
他以欣賞的目光看那女孩的時候,女孩就跟他特別禮貌而又友好地微笑,他悄聲說:“別緊張,祝你好運!”她感激地衝他點點頭。
秋天,是校園裡最美的季節,靠門口有兩棵巨大的銀杏樹,銀杏樹葉子在秋天的光景裡閃耀著金黃,那如錦緞一般的金黃葉片在無塵的風的吹拂下,就像是質感極好的歲月的銘文……
新生入學的第一天,商秋雲抱著一大袋子書籍忘情地陶醉於銀杏樹葉子的美,不想卻與埋頭在包裡找東西的齊可撞了個滿懷,一袋子書籍全散落在地上。“哎呀,真對不起!”齊可急忙蹲下身子把書—一撿起來……眼前的齊可,皮膚黝黑,沉穩、練達,說話的聲音磁性且有質感。
她說:“沒關係的!”她也急忙蹲下身子去撿書,沒想到和齊可同抓了瓊瑤的那本書《窗外》。
他說:“你有《窗外》呵,我到處找這本書呢?借我看看吧廣他看看除了那一堆書,地上還有兩個包,他就歉意地笑笑說:“瞧我,把人家的書撞散了,還要強行借人家書看,真不好意思。你叫什麼名字?是哪個班的?我來幫你拎吧!“
“我叫商秋雲,是二(-)班的!”她第一眼看見他,就被他身上男人的某種很複雜的成熟所吸引。
“哦,咱們倆一個班,認識一下,我叫齊可!”他伸出他的溫厚的大手,她羞怯地將手遞過去,立即,全身都被一種溫厚所裹……
“真不好意思,我剛才還以為你是這兒的老師呢?”她用這樣一種恭維話來掩飾著她心中的莫名的羞澀。
“哦?我有這麼老麼?”
“不,我不是這個意思……”她有些窘迫,但看到他用很溫厚的目光看著她笑,她也笑了。
她就這樣認識了林天歌,認識了齊可。
在警校,林天歌和齊可是很要好的球友,他們在課外的時間裡經常一起打乒乓球,齊可雖然比林天歌晚一屆,卻比林天歌大兩歲。齊可的經歷也遠比林天歌複雜的多,人們只知道齊可是個孤兒,後來下煤礦當了井下工人。齊可骨子裡有一種倔強和不甘屈從的勁頭,他在所有工餘時間就泡圖書館,古今中外,文學的、社科的、法律的,他都儘可能地吸取著。他想通過自己的努力改變自己的現狀。有一天他看書看過了點,誤了下井,班長惡聲惡語地諷刺他,說他若是塊材料也不至於淪落井下當煤黑子,充什麼文化人!這話惱了齊可,他堅決地辭了工不幹了。
他要考大學,可是他的文化基礎太差,在拼搏了一年以後,他撞大運般進了警校,比起同時期的夥伴們,生活給了他磨難,也給了他經驗和閱歷,他有~種不容體忽視的成熟的扭力,這使得他像一棵大樹仁立在女孩子當中,齊可心之所向的就是那個美麗、溫柔又大方的商秋雲。那時商秋雲做班長,而他是團支部書記,工作上他有許多和商秋雲獨處的機會,但是警校有嚴格的紀律約束,在校期間不得談戀愛,違者一律開除。齊可對於自己今天得到的一切,付出了常人所不能付出的辛苦,他當然首要的是權衡前程,所以他很小心謹慎地處理對商秋雲的這份感情。
他確信他最終要贏得商秋雲,只是時間的早晚問題。他自恃聰明、智慧、擁有男子漢的剛毅,不相信有人會是自己的敵手,包括略帶孩子氣的高大灑脫的林天歌。
林天歌是那種率真、單純、童心未況的大男孩,從學校再到學校,經歷簡單,又是家中的獨子。林天歌真的是有一種無憂無慮的優越感。林天歌其實考分足夠大學分數線的,但他母親怕兒子。上了大學分到邊遠地區孤身一人闖天下去,於是硬是逼著林天歌低就中專守在家門口。
林天歌是個性情溫和孝順的兒子,他依了母親進了警校……
兩個小夥子同時愛上了商秋雲,這是有目共睹的事實,所有人關注的不是平衡到底持續多久,而是平衡由誰最先打破。
他們三人之間這種微妙的關係,一直保持到林天歌畢業。
林天歌畢業的當天晚上,林天歌和齊可兩人單獨會了警校旁邊的小酒館,兩人在很長的時間裡只是悶頭喝酒誰也不說話。
但似乎誰心裡都明白要說的話是什麼,酒過數巡之後,林天歌的臉已泛紅,而齊可的臉漸至蠟黃。
林天歌說話了,他說你是兄長,你說吧。齊可握著酒杯說你是小弟,為兄說了會為難你,為兄不說,小弟說吧!林天歌說我知道我們兩個都愛上了同一個女孩,現在我們兩個公平競爭,你大,機會首先是你的,如果你成功了,我就認她做嫂子,如果你失敗,那就輪我爭取了。我心裡願你失敗,那樣我還有機會是吧!
別惱我說的話,我喝多了。林天歌苦笑笑自顧自喝了一杯,齊可也順著隨了一杯,然後握緊了林天歌的手說:“你是小弟,為兄的不能這樣做,既然是公平競爭,咱們以擲幣決定先後吧,若是麥穗那面在上即為先。”齊可找到一枚硬幣讓林天歌先擲。林天歌說完全是命裡的事情,奶就扔吧。林天歌扔完一看,自己都沒想到是麥穗的面朝上。林天歌就看見齊可的臉上灰陰又添了一層,齊可閉上眼把幣拋得老高,幣在桌面上轉旋了許久才落定,齊可沒有看見麥穗……
林天歌單獨去商秋雲那兒好幾次,話說不出來,後來的一次他開口想為自己求婚,話一出來卻是為齊可說的,林天歌說,我知道我們三個人中總之是要撤退一個才行。齊可他很愛你,我反覆想了想還是你們倆合適,雖然我自己會很痛苦,但我會慢慢好起來,這是我們最後的一次見面,再見的時候就是你們的婚禮上了,我祝福你們,並且別忘了我……林天歌話說得傷心動情,商秋雲看著隱忍著淚水走出去的林天歌心裡空空落落的……
商秋雲一直說不清楚她到底是喜歡林天歌的灑脫帥氣呢,還是喜歡齊可的成熟練達。或許最初在她的心裡,她還是比較喜歡老成持重的齊可。然而她又時時感覺到他的複雜和不可捉摸,他對他的過去緘默不提,直覺裡,他的過去對她簡直是一個謎……
她對齊可的徹底失望緣於畢業前夕的那場“跳樓事件”。
傳言齊可在外面有一個叫“貓娃”的女人,兩人好了好多年,齊可在警校又有了相好的,就跟“貓娃”攤牌分手,“貓娃”逼齊可畢業後就娶她,齊可不答應,“貓娃”就將齊可逼至陽台,讓他進行選擇,要麼答應娶她,要麼從三層樓上跳下去,齊可選擇了跳樓……
齊可自己都沒有想到他只是奇蹟般地擦破了表皮……
商秋雲在這一年的聖誕節接受了林天歌的求愛,他們在雪地上留下了那張合影……
現在她僅剩下一些不堪回憶的愛情,它們似乎成了對她最後的羞辱,愛和被愛本是無罪的,而落在她的生命裡就是有罪的了。她不清楚命運在什麼地方出現了差錯,她不想回答他們提出的任何問題了,她的精神和肉體都超過了忍受折磨的極限,她感到小腹部一陣劇痛,接著是搖搖欲墜的椅子,天旋地轉的人影和房屋……
她重重地栽下去,栽至黑暗……
血順著她的腿間流淌著……
她流產了。
所有在場的人都從很嚴酷的那張臉變成很人性的臉,他們面面相覷,他們不知道,商秋雲流掉的是林天歌的骨血,對於那個小生命,或許他們也充當了一回“殺手”的角色?
6
金屏是古城的一個老區,離市區開車需要20分鐘的時間,秦一真駕車,李世淇坐在到駕駛的位置上一路來到金屏。他們怕引起分局人的注意,便將車子停在市邊上,從公用電話亭給分局長韓虎打了電話。
韓虎1.80米的大個子,膀闊腰圓的,秦一真埋頭在地攤上吃餛飩的時候,肩膀就被韓虎重重地捶了一拳。
“說吧,需要我咋配合!”韓虎是一個性子直爽不拖泥帶水的人,他喜歡幹起工作來三下五除二地解決問題。
“成海咋樣呵?”秦一真把碗放下,一抹嘴巴站起來換著韓虎走到車旁。
“成海?去年分配來的,小夥子乾的不錯,咋了?”
“林天歌那個案子唄。成海沒上警校之前追過商秋雲!”
“是嗎?不過人家新近剛結婚,你們說咋辦吧!”
“我們想這事別聲張,先找個可靠的人,把他的鞋偷出一隻來,要右腳的,跟前幾個現場的足跡先比對一下,另外,要對他家上手段。上頭已經批了!”
韓虎回到分局把刑警隊長如國叫來吩咐了一番,如國說這小意思,那小子宿舍床底下有好幾雙鞋呢,隨便拽一隻,用完了,人不知鬼不覺地再放進去,他一點也不會察覺!
下午,分局開大會的時候,如國趁沒人從成海在單位的宿舍裡偷出一隻鞋夾在西服裡,交給了秦一真。秦一真和李世演把鞋放在一張藍色複寫紙上再在複寫紙下邊放一張白紙用手一胡嚕,鞋印就清楚地印在白紙上了。
風水小縣城夜裡靜的就像是掛在山裡的一幅圖景,幾條人影在夜裡蟄伏著,楚雄說動手吧。大老郭說再等等,凌晨4點再動手,凌晨4點連狗的戒備點都是最低的。
齊可就是在凌晨4點被大老郭、陳默和楚雄按在被窩裡的。
齊可陡地從睡夢中驚醒,他看見三把槍一起頂住了他。
“你們這是啥意思!”齊可的聲音發出瑟瑟的顫慄。
“啥意思你還不知道,林天歌被殺的那天晚上你都幹啥去了?”大老郭搜完齊可的被子和衣服,才把槍重新放回槍套。
齊可面帶蔑視地瞅著大老郭說:“你們他媽的都懷疑我殺了林天歌,我還懷疑你們呢,可我沒有做案時間呀,我一直在這個鬼縣城‘大下’,況且這一個星期都在小縣城的補習班上課,你們去問問,有一個班的同學會給我作證!”
“你一直沒回市裡嗎?”
“有事就回,沒事就不回唄!”
“林天歌被殺前,你是不是去找過商秋雲?”
“是又怎麼樣,那天我們好幾個人一塊去的。順便看看老同學,怎麼,就憑這一點,你們判我殺人罪呀,你們也忒有水平呀!”
他想起那天商秋雲和他走出看守所大門時,迎面碰上李世琪和大老郭,那天,他是給商秋雲還那本《窗外》的書,那裡面夾有一張商秋雲少女時代的照片,他之所以一直沒還,是因為他以為他會最終擁有,但是貓娃的事,讓他無法再作任何解釋,在他的心裡商秋雲是很聖潔的,而他是不潔的,他的不潔並不是他生來就汙髒,而是什麼力量把他帶進汙髒的,他永遠不想面對前塵往事……
一想到過去,他就覺得自己應該擁有那個很潔淨的女子。
他知道林天歌和商秋雲要結婚了,他是一個自尊心很強的男人,他無法和他們繼續共處在一個城市,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那天他去見秋雲並告訴她說:“我不想祝福你們,如果我說了祝福的話,我以為我很虛偽,你們結婚以後,我會離開這座城市,我要考研究生去北京,然後我要去美國,你讓我時時感到做一個失敗了的男人的傷痛!”
秋雲哭了,秋雲說:“你難道永遠都不肯給我解釋‘貓娃’的事嗎?我……”
齊可沉吟半晌說:“許多人,是在根本不知什麼是好,什麼是壞的時候,就犯下了錯誤,那種錯誤並不是靠語言就能夠加以修正或描述了的,就像你、我、林天歌的命運,我們靠語言能改變嗎?誰也無法修正天定的命運……”
他最終沒有給她任何解釋。
夏小琦和魯衛東在古城各大商店轉悠著,他們拿著梅花圖案的鞋底兒樣子四處打問,終於在一個旅遊鞋專賣店打聽到了,店老闆說這是從浙江義烏一個批發市場批發來的,他們按照店老闆提供的情況專程乘火車趕到義烏,細打聽細查問,古城曾批發了54箱,但54箱裡並不都是梅花底兒,梅花底兒的每箱裡只有一雙,是全橡膠的。梅花的花瓣上有一筆走刀,應該是鋼模上的一筆走刀,花紋上有兩毫米,鑄鞋底兒時也就出來兩毫米的小花兒。他們找到了旅遊鞋廠,也找到了那個鑄鋼模的技術員,他們告訴夏小傳和魯衛東這批鞋銷量很好,一個星期就賣光了,沒想到賣這麼好。但廠子已轉產生產別的鞋子了。
他們返回古城,向葉千山作了彙報,葉千山說:“54雙裡邊肯定不會全是41號鞋,41號鞋能佔多少呢?頂多一半,按27雙查,不信查不出來是誰買走的鞋!”
夏小傳吐了吐舌頭說:“葉科,誰能記那麼清楚啥樣人買走了那個號的鞋呀,萬一犯罪分子根本沒有親自出面去買那雙鞋而是託親友俏的,你仍然是查不出來……”
“那雙鞋只要有人買,就一定能順著那個人查到那雙鞋,這個線索在目前狀況下,對我們至關重要,它是誰一能直接找到犯罪分子的證據呵!”葉千山遞給夏小琦一根菸,夏小琦掏出火柴先給葉千山點上,又用餘火把自己那根點燃,他說:“葉科,我明白這個道理,我和魯衛東會盡最大的努力尋到那個買鞋的人!”
自此,夏小傳和警衛東每日穿行在商場席貿市場的鞋攤和有鞋櫃的小店,打聽和梅花底鞋印有關的一切線索。1988年的新年就在他們的一籌莫展的忙碌中悄悄地來到了。
新年的第一天,古城市公安局發生了重大的人事變動。市委市政府以古城連續發生的暴力襲警搶槍案件,公安局的領導指揮不力、措施不及時為由撤去了魏成的公安局長職務。
魏成撫摸著書櫥裡的那些書,辦公桌上的電話和批文夾,他的雙眼有些模糊,有些迷離,老淚在眼眶裡翻轉滾動著,終於奪眶而出,一顆一顆地落下來,一顆一顆地碎得不可收拾……
他在最後一次行使局長權力的時候,提出讓師永正代替谷武夫當了刑偵處處長,葉千山由二科科長提為刑偵處副處長。
魏成一點也沒想到他的警察生涯會以這樣的形式畫上句號。回憶一生,一生的光彩全在這個句號裡黯然神傷。
正在這時師永正和葉千山急風急火地連門都忘了敲就推門進來了。
葉于山握住老局長一隻手動情地說:“這怎麼怪您呢,換任何一個人當局長也是這樣,犯罪分子怎麼會以我們的意志為轉移,這也不是我們不想讓他發案他就不發案的,換市委書記來,該發案也得照發案,警察被殺,跟老百姓被殺有什麼不同,也是兇殺案,也得按兇殺案破呀!”葉千山越說越生氣。
師永正只覺得這個時候市委撤換公安局長只會亂上添亂,對破案子有百害而無一利。
“我是希望把這個案子破在我手裡,可是,我沒有這個機會了,你們跟我幹了這麼多年,我臨走只有一個請求,把案子破了,把那個人找出來,要不,我死不瞑目呀!”魏成話裡含著悲愴,葉千山鼻子酸酸的,不忍再看老局長含淚的眼睛。
老局長魏成是悄悄卸任的,新局長解知凡是悄悄上任的。
林天歌的追悼會也是在這一派沉默和悄悄裡進行的。雖然事前沒有聲張,但警校的第一屆、第二屆,在古城的林天歌和商秋雲的同學全去了。
商秋雲流產後又大出血一直在醫院裡躺著,醫生囑她靜養,可是她再虛弱也要去看林天歌最後一眼。新局長解知凡批准了商秋雲的請求。商秋雲是在方麗和桑楠的攙扶下從醫院裡趕到殯儀館的。
夏小琦、魯衛東、陳默、秦一真、何力從林天歌的遺體旁走過去了。
齊可、成海、江舟、鄧梅也默默地走過林天歌、走過商秋雲……
師永正和葉千山站在人群之外默然地望著從林天歌遺體旁走過的每一個人……
天空是厚厚的鉛灰色,給人陰冷陰冷的壓迫感,細密的雪粒子不知是從什麼時候飄下來的,漸漸地又夾雜著雨絲,亂亂地落了一地……
這雨像是祭悼林天歌的亡靈而來的。
忽然遺體告別處出現了一片騷動,師永正和葉千山急急擠過去,正看見林天歌的母親給新來的局長解知凡長跪不起:“天歌是在上班的路上被犯罪分子打死的,就是不能評為烈士,也得是因公殉職呀,你們就這樣讓他沒有說法的走,讓我這白髮人怎麼送他走啊!”
周圍一片哭聲。
解知凡把林天歌的母親攙扶起來,他話語低沉地說:“您一定要容我們時間,容我們把案子破了,案件大白天下的時候,該立功的立功,該追認的追認,您老就放心吧!”
“我還有一件事求你們!”老人站起身拉過商秋雲說:“你要答應我,別再難為這孩子了,她不會害林天歌的,我兒子已經不在了,秋雲就是我的女兒,我也就只有這個女兒了……”
商秋雲叫了一聲“媽”就虛虛弱弱地又暈過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