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故事與傳奇(第二部)
1.苦澀花季
16歲那一年,瓊瑤考進了台北第二女中。
然而,高中的課程,除了國文,瓊瑤的數學、化學類仍然是頭痛的,她無法弄清那些數學方程式,那些化合物的組成。
瓊瑤的壓力還不僅僅是表面的這些,更多的壓力來自於她內心的自卑,以及與她優秀的小弟小妹的比較。
14歲時父母親想把她送進彰化女中住讀的那件事,對於熱愛家庭又多愁善感的瓊瑤來說,那種打擊的深遠和影響是無法估計的。她有意識和無意識地感覺到,自己已很難再獲得父母的歡心,父母已不再關心她,愛護她,而總是偏心那兩個較好的弟弟妹妹。
憂鬱、自卑和多愁善感,成為了瓊瑤這段時間蒼白青春的生命底色。
於是,瓊瑤在課餘時間裡,比以前更加拼命地讀書、寫作。她不加選擇地閱讀各種中外文學作品,在閱讀這些作品的同時,瓊瑤的思想開始活躍起來,漸漸地開始學會了思考,對人生、生命和社會有了一些初步的認識和看法。
在《我的故事》中,瓊瑤這樣寫道:
書看多了,思想也多起來,對人生的愛恨別離,感覺特別敏銳。我常
常想,生命的意義到底是什麼?我在書中找生命的意義,找不到。我在教
室中找生命的意義,也找不到,我在家庭中找生命的意義,更找不到了。
和同齡的人相比,此時的瓊瑤在思想上無疑是早熟的,但在日常生活中,她仍然顯得低能和幼稚,她依然需要父母的關愛。
這個時期,瓊瑤在台灣的《晨光》雜誌上發表了文藝作品《雲影》,這使她憂鬱而自卑的內心得到一些歡樂和安慰。
遲鈍而忙碌的父母並未對瓊瑤在文學上的天份感到驕傲,他們依然只看到瓊瑤的數學、化學、物理不及格的分數,也未能給子瓊瑤更多的關心和呵護。
這段時間,瓊瑤的父親正忙著演講,忙著寫作,母親又要教書,又要忙家務,還要幫助丈夫搞校對,他們都沒有太多的時間來過問他們的“鳳凰”。如果瓊瑤出了問題時,他們才過問,而這時一般都是很傷“鳳凰”的自尊的過問。
沒有人能理解瓊瑤內心的憂鬱,也沒有人幫助這個孤獨、無助的16歲少女。就連同樣不受歡迎的同齡的弟弟,瓊瑤也沒有機會好好和他談一談。其時,瓊瑤的雙胞胎弟弟麒麟,已經從台中一中畢業了,考進了省立工專。省立工專就在台北,而且離家也不是很遠,但麒麟不知是對父母以前送走他的記恨,還是自己想獨立,總之,麒麟並未在家中居住,大部分的時間,他都是在學校裡。
年少的瓊瑤心中的這些苦悶無法發洩,家庭中各種不平等事情的積壓和情結的催迫,最終導致了瓊瑤的一次激烈的行動,那就是她第一次的自殺。
2.把幻美的絕望推向極致
事情的發生是這樣的。
有一次,瓊瑤的數學只考了20分,老師發了“嚴加督導”的通知單給瓊瑤,要家長在上面蓋章。瓊瑤惶恐不安,不知回家後如何向母親開口。可瓊瑤放學回家後,看見小妹在哭泣,父母一左一右地在她身邊哄著她,安慰著她,瓊瑤以為發生了什麼事,其實只因要強的小妹沒有考上100分,只有98分。
這下瓊瑤更加自卑,更加惶恐,她不知自己數學只有20分的成績單,如何使母親簽章。直到深夜,瓊瑤還是拿出了需要家長“嚴加督導”的通知給了母親。母親看著瓊瑤的20分,想起了小女兒考98分還要哭泣,使得她不能不拿小女兒和瓊瑤相比。
“你要我們做父母的,拿你怎麼辦?為什麼你一點都不像你妹妹?”
瓊瑤在拿出成績單時,心裡就做好了思想準備,但她還是抱著一線希望,希望母親能夠體諒她,畢竟她不是不努力,而是努力沒有結果。
聽了母親的話,瓊瑤衝出了房門,衝到了街頭,她希望自己就這樣死掉算了。
這個念頭一出現,她想起了童年的自己,不是早就死過一回了嗎?如果人真地死掉,不是就沒有孤獨、痛苦和煩惱了嗎?
瓊瑤決定死。
這是孤獨和內心掙扎著的欲說還休的求助,善感而特異的瓊瑤她不能接受像一般人那樣過相對平淡的感情生活,她寧願在感情的峰口浪尖上無限地暈眩,或是體驗生命不可言說的秘密。
她決定死,其實對於一個16歲花季的少女來說,她怎麼可能願意就這樣輕易地放棄,她還沒有真正活過,還沒有真正體驗到人生!
情感的交鋒在這裡達到了高潮,16歲的瓊瑤在這時把理智完全交給了生命的直覺。她不知道如何去應付現實中的困境,她尋找不到可以接受生活中最低的平衡點,她寧願任自己被孤獨和失望的情緒所淹沒,而童年的那一段奇特的生與死的傳奇生活經驗,又秘密地發酵和催化。
這一次的自殺事件,同樣是瓊瑤生命中的一個里程碑。
一旦作出決定,瓊瑤反而平靜了下來。她回到家裡,平靜地給母親寫了一封長信。在信中,瓊瑤對母親坦誠了自己的想法,其中有這麼一段:
親愛的母親,我抱歉來到了這個世界,不能帶給你驕傲,只能帶給你煩惱。但是,我卻無力改善我自己,我真不
知道怎麼辦才好!但是,母親,我從混沌無知中來,在我未
曾要求生命以前,我就這樣糊糊塗塗地存在了,今天這個
“不夠好”的“我”,是由先天后天的許多因素,加上童年的
點點滴滴堆積而成。我無法將這個“我”拆散,重新拼湊,
變成一個完美的“我”。因而,我充滿挫敗感,充滿對你的
歉意,所以母親,讓這個“不夠好”的“我”,從此消失吧!
尖銳的質問和深度失望的委屈,在傷心和文學化的言辭中修飾和潛伏,瓊瑤再次提到那一直被“傳說”和“傳奇”的童年經驗,生命的邏輯性被推理出來,已經癒合的傷口再度痛苦地撕開和流血。
不平凡的人,不平凡的經驗,不平凡的思維,迴旋和推進,演繹出繼續不平凡的故事來。
寫完信後,瓊瑤找到了母親的一瓶安眠藥,把整瓶藥都吃了下去。
3.傷口再次被包裹
7天后,瓊瑤甦醒過來。
又見到了母親,瓊瑤失聲痛哭,母親也是百感交集,希望母女倆再次重生。
傷口再次被治療和包裹。母親似乎也開始明白了些什麼,她那歷經滄桑而變得現實的內心,又觸及到遊移不定的隱痛,她並沒有因瓊瑤的這一次任性和胡鬧而責備瓊瑤,她也在追悔和內疚。
母親硬嚥地對瓊瑤說道:
“鳳凰,我們以前曾經一起死過又重生,現在,我們再一次,一起重生吧!”
母親的諒解,其實更為深刻地刺痛瓊瑤,反過來讓瓊瑤自責,新的情結在瓊瑤的內心繼續地滋生。
情感的巨浪把瓊瑤從一個高峰打向了另一個高峰,她再次被父母那血肉相聯的真愛激動,她心裡瘋狂般地喊著:“對不起,母親,我又把你弄哭了!以後,我一定不能讓你哭,不論再發生什麼事,我不要你哭!”
這是多麼真實而讓人心動的情感歷程!
一個成功的作家,內心必定有一部秘密的心靈血淚史!像瓊瑤的這些秘密情感體驗,對於一個優秀的作家來說,那肯定是寶貴的和必要的。
後來瓊瑤自己也承認:“很多人看到今日的我,總覺得我是一個被命運之神特別眷顧的女人,擁有很多別人求之不得的東西。可是,誰能真正知道,我對‘成長’付出的代價呢?”
在這種相互依戀,相互諒解下,瓊瑤又重新有了生的樂趣,生的希望。連很少有禮物給人的父親,也特意買了一個古箏送給瓊瑤。
又過了一個星期,瓊瑤從醫院回到了家中,一切歸於平靜。
對於瓊瑤的這次自殺,瓊瑤的父母沒有再多說什麼。
生活的悲喜劇繼續演下去,又一次步入了循規蹈矩的日子,而瓊瑤呢,雖然暫時癒合了傷口,但寧靜的外表依然綿綿嫋嫋,震顫地盪漾著春水一般的哀愁,繼續走過她16歲的花季。
4.面臨升學的煩惱
時間是心靈傷口最好的醫療,她會帶來新的希望,新的痛苦,新的體驗,新的故事,她會用這一切的“新鮮”,不經意地塗抹掉了生命曾有的原色。
瓊瑤的自殺事件,現在已經徹底淡化掉了,最起碼在表面上,在日常生活中,已經淡化成曾經有過的一段“回憶”或一段“傳說”。
現在,一切都在改變,一切又將要發生。
瓊瑤的家庭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經歷過太多辛苦而鬱郁不得志的瓊瑤父親,現在柳暗花明,開創出一個爽朗的新局面,他開始有些名氣了,他已經有很多的崇拜者了,他出版了《中華歷史故事》一書,事業和前途一片光明。
瓊瑤的母親辭去了建中的教書工作,一心一意協助丈夫的寫作事業,丈夫寫書,她負責出版、校對、印刷,她不但做這些,她還要忙家務和四個孩子,這段時間,瓊瑤的母親確實吃了很多的苦,但也苦中有樂。
母親並沒有因為家庭情況的好轉而顯得特別的高興,因為她還有一塊心病,那就是瓊瑤的學習問題沒有解決,她還在為瓊瑤擔心。
而瓊瑤並沒有因為那一次自殺使自己的情況好起來,隨著時間的推移,瓊瑤進入了高三,就要參加大學聯考了。
父母擔心瓊瑤考不上大學,這不但使得父親這個名教授面上無光,更重要的是,將來怎麼辦呢?說不定連工作都找不到。
因此,母親在觀察了瓊瑤這段時間的情緒之後,決定還是要督促瓊瑤,她小心翼翼地說:“你一定要拚出你全部的力量,以你的聰明才智,絕不可能考不上大學!萬一考不上,不是你一個人的失敗,是全家的失敗!你好自為之,千萬不要讓父母失望!”
生活,生活,生計是人生第一要義,瓊瑤又能怎麼樣呢?
瓊瑤的母親實在是一個很聰明的女人,她的這一番話,既有對瓊瑤的肯定,肯定瓊瑤是聰明的,給瓊瑤以信心;又有壓力,讓瓊瑤為全家去爭取考上大學。
也許是瓊瑤聽進去了母親的話,瓊瑤這段時間確實用功起來,而且,瓊瑤還聽從母親的話,停止了寫作,而且連文學書籍都不看了。
然而,這種埋頭學習,並沒有給瓊瑤帶來好成績,瓊瑤既沒有學好數學,也沒有學好化學。
瓊瑤深深地陷入了一種巨大的恐懼之中,在這種恐懼的壓迫下,她整天做著惡夢。
瓊瑤回憶她這段時期的生活時說道:
18歲!是花樣年華呀,擁有著青春的日子,我的18歲,是如何暗淡無
光。我消瘦,蒼白,食慾不振,精神恍惚,面對鏡子,我總覺得自己像個
紙人,風吹一吹就會破碎,在學校裡,同學給了我一個綽號,叫我“林黛
玉”,顧名思義,就知道我是何等憔悴。
忙碌得有滋有味的父母沒有注意到瓊瑤的憔悴,他們再次忽略了對瓊瑤的理解,他們也沒有能夠知道瓊瑤的內心的恐懼,即使他們知道了,難道會叫瓊瑤不考大學嗎?畢竟瓊瑤考上大學是他們的面子,他們的希望。
瓊瑤依然孤獨寂寞,她不能向同學傾訴,同學也正面臨升學的煩惱,父母更是不能傾吐。小弟小妹也是不能傾吐的,他們是那麼的優秀,他們不怕大學聯考,只有上工專的同胞弟弟可說,可弟弟住讀,並不時常在家,而且弟弟考入了工專,也不存在自己這樣的問題了。
這時,只要有誰稍微關心一下她這個脆弱孤寂的女孩,誰就能進入她的內心。
這個人終於出現了。
6.絕望的師主戀
瓊瑤18歲到19歲這一年,在台北第二女中念高三。
進入了高三,新換的國文老師注意到了瓊瑤。
瓊瑤這時18歲,而老師足足有43歲,他結過婚,有過孩子,但妻子和孩子都已去世了。他孤身一人來到台灣,在台北第二中學,他已經教了7年的國文,是一個人人都稱讚的好老師。
這位老師注意到了瓊瑤,他不懂這種年齡的女孩子為何會有這麼深的憂鬱,他真心實意,充滿憐惜地關心著這個國文極好的學生。
他們之間一開始並未作很多的交談,老師是隨意的,瓊瑤是無所謂的。
老師的憐惜表現在他對瓊瑤作業的修改上,他知道瓊瑤有著深厚的古文功底,因此,在瓊瑤的國文作業中,老師常常用詩詞作批註。
而瓊瑤呢,在做國文作業中,若有若無地流露出自己的一些想法。
瓊瑤對於這位關心她的國文老師,可以說是充滿了崇拜之情。
老師氣質儒雅,風度沉著而瀟灑,看上去是一位典型的中國傳統書生的形象,更何況這位老師學問淵博,滿腹詩詞歌賦,乃至書畫篆刻,無一不會,他正是瓊瑤理想中的人物,瓊瑤怎麼能不去崇拜他呢?
但是,崇拜是易於質變的。
愛情,這是一個被太多談論而又永遠都說不清道不明的人類情感生活的奇蹟!
愛情是怎麼樣到來的?
瓊瑤回憶說:
“愛情一旦發生了,就不是年齡、身份、地位、道德……種種因素所能限制的。我帶著一份嶄新狂喜,體會到在這世間,我畢竟並不孤獨!老師已走過一大段人生,深知這段感情不可能有結果,卻迷失在我們彼此的吸引裡。他越要抗拒,越無法抗拒,越要理智,越無法理智。這段感情,夾帶著痛楚掙扎,一下子就像驚濤駭浪般,把我們兩個都深深淹沒。”
愛情是傳奇的,是不由分說的,在瓊瑤和她的老師之間,愛情就這樣悄悄地發生了。
茫然的瓊瑤感到了一絲溫暖,她渴望這種溫暖,喜歡著這種溫暖的感覺。
漸漸地,瓊瑤在一次又被母親責怪的情況下,向老師敞開了心扉。
她把自己所記的一些感受,以及所受的委屈,都傾注在自己的日記裡,交給了老師。
老師知道瓊瑤的這個舉動意味著什麼,他很惶恐,也很理智,他花了一些時間閱讀瓊瑤的這些日記,考慮了幾天,老師給瓊瑤寫了一封信,信上稱瓊瑤為孩子。
若從年齡上論,瓊瑤確實可以說是他的晚輩,然而,瓊瑤要的不是一個父執,她需要一份實實在在的感情,以此來證明自己。
老師稱瓊瑤為“孩子”,顯然是想阻止感情的發生。
但已經發生了的感情,是能迴避得了的嗎?
瓊瑤不顧一切,勇敢地對老師吐露了自己對他的這份感情,而老師呢?
雖然老師在迴避著瓊瑤,但內心卻在忍受著煎熬。所以當瓊瑤對他吐露自己的心聲時,他沒有再次退縮,他也承認了對瓊瑤的愛戀。
從此,他們躲躲藏藏,不敢向世人公佈這場不尋常的師生戀。
這奇特的愛情,帶給了他們多麼巨大的歡樂和痛苦!內心高漲的熱情進行著快感的焚燒和衝刺,另一方面又因交織不清的罪惡感而更襯托其秘密和寶貴。
任性的自我和道德的節制奇特地維護一種動態的平衡,快感和痛苦相互佔據上風,而情緒卻在病態和瘋狂中昇華和淨化,這奇特的愛情,改變了他們的人生,重新鑄造著他們的心靈。
然而,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首先是學校裡開始風言風語。
瓊瑤和老師對這種狀況也很著急,他們都知道這段感情為世俗所不容,因此,他們理智地談分手,而分手後,卻又因彼此的想念再次相聚在一起。
有段時間,他們就這樣分分合合。
後來瓊瑤在《聚散兩依依》中寫了一首歌詞,正是他們現在這種生活的寫照:
見也不容易,別也不容易,
相對兩無言,淚灑相思地。
聚也不容易,散也不容易,
聚散難預期,魂牽夢也系!
這時,老師的痛苦,更甚於瓊瑤,因為他知道,如果他和瓊瑤的戀情一曝光,首當其衝的就是自己,誰叫自己是老師,年齡又這麼大呢?
因痛苦,老師常喝酒,喝醉了他就說:
“20歲有什麼了不起?當我80歲時,沒有人會說我不該追求60歲的你!
“我哪裡有40歲?我根本沒有40歲。會為你這個小女孩如此瘋瘋癲癲,我的心態停留在18歲!智商只有8歲!”
不管他們怎麼說,怎麼講,總之,他倆都知道事態的嚴重性。
在這種情況下,最後,連老師都請求瓊瑤:“為我考上大學!”
老師抓著瓊瑤的胳臂,用力搖撼著瓊瑤,對她說了一番最懇切的話:“請你為了我,考上大學!這是你父母的期望,你一定不要讓他們失望。等你考上了大學,你會認識很多你同年齡同階層的男朋友,你一個個看過去,一個個接觸,當大學四年後,你如果沒有變心,我還在這兒等你!如果你變心了,那證明我們的感情,根本經不起考驗!我覺得,我們兩個惟一的前途,就是你大學畢業後的選擇!到那時,你依然選我,你的父母、家人、社會、輿論……就都無話可說了!”
老師一廂情願地想,瓊瑤如果能考上大學,能幫自己在她的父母面前爭得一席之地。
他們終於理智地定了一個五年計劃,等瓊瑤考上大學,大學畢業後,他們就結婚。
5年的時間是那麼的漫長,5年的時間裡會發生多少的變化呢?
更重要的是,瓊瑤能考上大學嗎?
這像是故事,這像是戲劇,這卻是瓊瑤真實的人生。
愛情的不幸和苦惱,其實是拯救作為一個天才作家的瓊瑤,幫助她迎接生命的挑戰,克服生活中的瑣屑和平庸。
瓊瑤的這一場“絕望的師生戀”,對應於家庭傳說中父母那一場“完美的師生戀”,這其中是有隱喻的聯繫,這一點,值得分析和深思。
6.我值何人憐愛?
在這種愛和快感的癲狂與罪和痛苦的恐懼之中,瓊瑤和她的戀人老師,編織了“五年計劃”的虛幻美夢來逃避、轉移和自欺。
良心暫時得以安慰,暫時有了藉口避免了譴責。
瓊瑤的真實和可愛之處正在於這裡,隨後,她真地去實踐他們的“五年計劃”。
瓊瑤回憶說:
“我捧著書本,夜以繼日地念。有一段時間,我真地把我的生命都拚在那些書本上!”
瓊瑤畢竟是瓊瑤,文學上的天才早已不由分說地主宰了她日常生活中的失敗和不幸。那文學天才像是有靈的活物,霸道和頑固地佔據了瓊瑤的思想,對其他事物一概拋以嫉妒和排斥。
瓊瑤雖然在拼命,在努力,但那些數學,那些西洋文字,那些X+Y,還是無法被瓊瑤理解和接受。
這樣的情況出現了。
瓊瑤回憶說:
“那些我始終弄不清楚的數字遊戲,和那些與我毫無關聯的西洋文字。有時,會捧著書本發起呆來:真不相信這些‘X+Y’有權利來決定我的愛情、我的前途和我的生命!為什麼?我不懂。生命裡有太多為什麼,我都弄不懂。我卻偏要去弄懂‘為什麼X+Y等於Z?’我瞪著那些數字方程式,覺得每一個符號代表的都是諷刺。”
一切的結局在開始時就早已註定。
瓊瑤的努力白費了,瓊瑤沒有考上大學。
瓊瑤和老師的五年計劃第一步就沒有實現。
從知道自己落榜開始,瓊瑤就躺在床上,拒絕家人的安慰,也拒絕吃飯,她感到深深的痛苦和失望。
她又一次想到了死。
生命的考驗對於瓊瑤來說似乎是太多和太過殘酷,太多痛苦的經歷和體驗,使她的心靈變得像玻璃一樣透明而脆弱,哪怕是最輕的敲打,也會立即產生細小的裂紋,然後從那一點繼續擴散開來,細細碎碎地開裂,開裂,化為粉塵,化為灰燼。
死,不是最好的解決問題的方法嗎?
生既無歡,死又何憾!
死吧!馬上死掉!馬上就可以結束這一切的痛苦和艱難!
母親又哭了,那眼淚像是致命的毒藥,腐蝕著瓊瑤傷痕累累的內心!瓊瑤更為自卑,更為自責。
“我總是讓母親哭!為什麼我不能像小妹,永遠讓母親笑?父母辛辛苦苦養育像我這樣的子女,值得嗎?值得嗎?天啊,我真想馬上死掉!”
母親握著瓊瑤的手說:
“鳳凰,你才19歲呀!來日方長。大學聯考,年年都有,今年失敗了,明年再來!
“明年失敗了,後年再來!你總有考上大學的日子!只要不灰心,振作起來,繼續去努力。
“我對你有百分之百的信心,你一定會考上大學的!”
這樣的安慰,卻又是像針一樣扎著瓊瑤的心,瓊瑤的肉。
敏感多愁的瓊瑤,何嘗聽不出那安慰中的潛台詞,那強忍住的對瓊瑤的失望!
母親啊!你並不能瞭解女兒的心事,她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優秀,沒有你想象的那樣勇敢,她不可能考上大學,她無法去面對明年、後年的失敗!她找不到人生的意義,她找不到精神的支柱,她不需要你安排的那一條正常人走的道路。
這樣的安慰,不如不安慰罷了。瓊瑤的內心在掙扎,在泣血。
小弟、小妹和麒麟,也想盡辦法討姐姐的歡心,希望她能回心轉意,他們將自己的零用錢買了許多好吃的零食給瓊瑤道:
“姐,不要傷心了,考大學又不是什麼了不起的事!反正你明年再考就好了嘛!來,吃點東西吧!”
瓊瑤含著淚看著弟弟妹妹們,再次感到深刻的絕望和自卑!
“他們都優秀,惟有我失敗!他們是父母的驕傲,我卻是父母的恥辱!母親說過,如果我失敗,就是全家的失敗!天啊!我竟連累全家的人,都墜入失敗的深井裡。這樣一個害群之馬,怎麼還值得弟妹的尊敬和愛?”
瓊瑤的內心繼續向無邊的深淵滑落。她推開食物,她不想說話,她只想死掉!
但是還有老師呢?這不是親人卻勝似親人的安慰、寄託和希望所在呢?
雖相距颶尺,但卻遠如萬仞千崖,他怎能飛渡?他怎敢走進瓊瑤家的大門!他怎能為世俗所容忍。
母親的安慰沒有打動瓊瑤,弟弟、妹妹的關心也沒有打動瓊瑤,反而更讓她自卑、失望、絕望,讓她想到了他們的優秀,想到自己的失敗。想到自己罪孽深重,想到絕望和無助的愛情,想到只有死亡才是解脫。
因此,這一切的一切,摧毀了瓊瑤內心的意志,把她推向毀滅的深淵。
決心求死,以求解脫,瓊瑤已沒有其他選擇。
瓊瑤寫了一首詩作為最後訣別的紀念寄給老師:
我值何人關懷?
我值何人憐愛?
願化輕煙一縷,
來去無牽無礙。
當細雨溼透了青苔,
當夜霧籠罩著樓台,
請把你的窗兒開,
那漂泊的幽靈啊,四處徘徊,
那遊蕩的魂魄啊,渴望進來!
請把你的窗兒開,
我必歸來,與你同在!
瓊瑤出去給老師寄出這首詩,隨後,又蒐集了許多安眠藥。鎮定劑,她又把藥片一起吞了下去。
7,心真的會“碎”
造化弄人,命運弄人,生命是多麼的輕賤,又是多麼的堅韌,求生求不得,求死亦無門!上天選定了瓊瑤,要讓她經歷這麼許許多多的愛恨情仇,生離死別。
瓊瑤又一次被救活了過來!
高中三年,兩度自殺,這確實是不可思議,確實是正常人生活中難以想象的事。而瓊瑤善良無辜的父母,再也忍受不了。
這樣的“家門不幸”,把他們也快要逼瘋了。
事情就是這樣,正如歌德所言,天才和瘋子,有時的確只有一線的差別!那內在的生命激情和藝術創造力,使瓊瑤不能適應正常人的生活,使她在日常生活中遭受毀滅性的打擊。
得與失之間,就是這樣的不可兼容。
這樣的事情,誰任其咎?
就在這種大家都悲憤激動的情況下,瓊瑤和老師的師生戀情終於曝光了。
瓊瑤的父母巨大的憤怒,終於有了個突破口宣洩出來!
可以想象那種大地震般災難性的場面。
那位可憐的“老師”,成了憤怒狂飆突進打擊的活靶,食其肉,寢其皮,也不足解瓊瑤父母的心頭之恨。
從死又復生,瓊瑤還不及自我哀憐,細細地品味著傷口的陣痛,就被父母憤怒的風暴拋進另一種恐怖和心驚膽戰的絕境。
母親把瓊瑤的落榜、厭世、自殺都歸罪在老師頭上,把瓊瑤和老師的戀情說成是老師“引誘未成年少女”。
由於瓊瑤當時只有19歲,還沒有自主權,因此,母親又憑著一股不屈不撓的精神,將老師告到警察局,告到教育部,直到老師在台北身敗名裂,無立錐之地。
瓊瑤哭著跪在地上,哀求父母給老師一條生路。父親的心軟了,幾乎答應了瓊瑤的請求,而母親,則固執地要瓊瑤滿20歲後,才有自主權,母親想用這一年的時間來感化瓊瑤。
無奈之下,瓊瑤和老師約定,等瓊瑤過20歲生日那天,老師在嘉義火車站等瓊瑤,一直等一個星期。
誰知瓊瑤和老師的這一別,竟成了永別,瓊瑤和老師再也沒有見過面。
瓊瑤後來在《我的故事》中寫道:
我直到現在,對母親當時的種種手段,仍然覺得膽戰心驚,對母親的
種種措施,仍然傷痛不已。我曾經聽說過,母貓為了愛護它的小貓,當它
發現危險靠近時,會把小貓咬碎了吞進肚子裡去。當年的我,就有這種感
覺。我絕不懷疑母親對我的愛,卻感到自己被撕成了一片一片,粉身碎骨
了。
驚心動魄的情感生活,那是硝煙,那是烽火,那是槍林彈雨,那是炮聲隆隆!
瓊瑤每日裡過著的是怎樣的日子!
全是冰與火的交融、震顫、發燒、暈眩!這一次純潔的,“發乎情,止乎禮”的初戀,就這樣絕望地收抬起來,成為家庭中的“傳說”和“回憶”!
情感激盪和生命焚燒的洗禮,繼續在鑄造和豐富著瓊瑤的心靈,這些尖銳的、深刻的、細膩的、精巧的、巨大的而又是體貼人微絲絲人扣密不容針的愛與恨,罪與罰的體驗,對於一個作家的成長,是何等的寶貴和有益!
離別老師的那天,是最慘痛的回憶:
“從小到大,我的境遇坎坷,我曾經有好多次,覺得自己的‘心’,真的會‘碎’。那天,我已不止是心碎,我奔回家裡,覺得整個人都被掏空了。我幾乎不相信,我還能捱過明天,明天的明天,以及明天的明天的明天……”
8.又一次掉進無助的深井
19歲到20歲,這是少女花的季節,在瓊瑤卻是無端被風雨飄零,“零落成泥輾著塵,只有香如故!”“花謝花飛飛滿天,紅消香斷有誰憐?”
老師去了,歡樂和安慰也去了,度日如年,但瓊瑤的希望還沒有破滅,她還在期望著奇蹟出現,期盼著那20歲生日的幻美的約會。
可是,希望終歸是希望,現實還是現實。
敏感和多愁的瓊瑤,她不可能不看到現實的處境。
和老師暫時分開,瓊瑤的心中就隱約有一種預感,感到自己和老師也許永遠不能夠在一起了。
雖然有這種預感,但痴情的瓊瑤也要堅持,不要放棄。
瓊瑤在這一年的時間裡,耐心和辛苦地等自己滿20歲的那一天,可以去實現自己的夢想,去和老師一起生活。
父親和母親這時也不敢輕視他們的“鳳凰”了,尤其是母親,敏銳地感覺到了瓊瑤不平靜的沉默和期待。
這一對善良無辜的父母,聰明優秀的“正常人”,他們終於醒悟了過來。
“往者不可諫,來者猶可追”,他們終於有些懂得了女兒的心事,懂得了這個女兒的不同尋常之處,懂得了這個女兒比普通的“正常人”需要更多更多的關心、理解和愛。
父母現在絕不去追究,也絕不去責怪瓊瑤,他們只是用更多更多無微不至,體貼人微的愛去把瓊瑤包裹起來,保護起來,用愛來塞滿家庭的所有空間,不容瓊瑤去喘息,去思想,去失落。
可是,太遲了,瓊瑤那奇特天賦的善感才能已經成型,已經不可能扼殺和修改,在表面的平靜之中,瓊瑤內心深藏著不可言說的苦澀,她把自己變作心靈的囚徒。
瓊瑤曾經在小說《聚散兩依依》中,用過“心囚”這個詞。現在,“心囚”就是她這時生活的真實寫照。
瓊瑤回憶說:
“我那間四個榻榻米的小房間,成了我的囚籠。不論裡面裝著多少愛,它實在不是我的天堂。我的心緒總是飛繞於雲端,尋尋覓覓。
“這一年,我常常在睡夢中醒來,淚水已溼透枕巾。可是,不論多麼憂鬱,多麼無助,我牢牢記著20歲的約會,而不讓自己倒下去,更不允許自己再有輕生的念頭。逐漸地,我鍛煉出一種本領,每天默默地接受著日升日落,把每一個新的日子,都當成一項新的挑戰。要捱過去!日曆上劃掉的格子越多,我振翅飛翔的日子越近。”
父母密切地注視著瓊瑤的一舉一動,分析著瓊瑤的心理活動,制訂著他們的作戰方案。
他們太“愛”瓊瑤了,所以他們要不惜代價來“挽救””她,使她不要“誤人歧途”,使她步入人生的“正軌”。
由於母親辭去了工作,所以在這段時間裡,母親有更多的時間和瓊瑤呆在一起,她知道瓊瑤的心理,知道瓊瑤在等待20歲生日的來臨。
其實,母親也在等瓊瑤20歲生日的來臨。
母親採取了迂迴的戰術,她首先佔去了瓊瑤發愣和思考的時間,她以無比溫柔的語調和瓊瑤商量,希望瓊瑤為她,為這個家再考一次大學。
再考一次大學?
瓊瑤被母親的這一舉動弄呆了,對於瓊瑤來說,她一輩子也不會自己想出再考一次大學的主意。
但是,母親無比溫柔地“請求”她再試一次,她還能說什麼呢?
瓊瑤沒有多想,為了應付母親,為了安慰母親,瓊瑤抱著無所謂的態度答應了母親的“請求”。
誰知母親一見瓊瑤答應了下來,非常興奮,她知道自己的這一步是走對了,立即給瓊瑤請了一位數學家教。
瓊瑤一見這位數學家教,就傻了眼,因為瓊瑤見到的是一位很有名氣的數學老師,他從來不做家教,不知母親是用什麼辦法把他給請了來。
瓊瑤清楚地知道當時家中的情況,父母要供四個孩子,每個孩子都在上學,花費很大,母親又請來了這樣一位家庭教師,花費肯定不小。
瓊瑤這才知道母親的執著與認真,而且全家人都行動起來,麟弟負責給她補習物理,小弟小妹為她準備資料。瓊瑤這時才感到家人對她的關心,給她的溫暖,瓊瑤沒有去思考,她又投入了忙碌的學習之中。
瓊瑤還是瓊瑤,她再一次發現自己依然不能適應這種“正常人”的生活,在為了考大學的學習面前,她不能不再次發現自己的低能幼稚,無可救藥,冥冥中早已命定她的今生將全部貢獻給文學事業,除此之外,再沒有什麼可以佔據她的頭腦了。
瓊瑤又開始失眠,又精神緊張、情緒憂鬱,她又擔心第二次失敗,悲劇再次上演。
面對著困難和壓力,瓊瑤對老師的思念更加強烈,可是,老師在哪裡呢?沒有一點點關於老師的音訊,瓊瑤內心不禁猶豫和懷疑,難道老師已將她忘記了?難道老師已經放棄了?難道——難道——母親的那些難聽的話是真的?難道他的感情只是一時的嬉戲?
日子一天天過去,升學的壓力在一天天加重,而對老師的失望和懷疑也在一天天加深。
瓊瑤又一次“掉進那個無助的深井裡去了。只覺得自己在墜落、墜落、墜落……井底,等待我的,將是冰冷的絕望”。
9.永遠不會忘記二十歲的主日
“日子緩慢而滯重的,像一輛十輪大卡車那樣,從我身上一遍遍地輾了過去。我慢慢地被磨成了一片薄紙,薄得像蟬翼一樣,透明的,所有的孤獨和無助都寫在臉上,輕飄的,
“隨時可以‘隨風而去’。”
雖然如此,瓊瑤在繁重的學習中,依然不能忘記和老師的20歲之約,她還在默默地想念著老師,甚至開始了存錢,準備去嘉義的車票錢,她在默默的等待20歲生日的來臨。
她知道老師現在在一個她所完全陌生的南部小城市嘉義。她偷偷地在研究地圖,面對著火車時刻表發呆,偷偷地蒐集著身上僅有的一些零用錢——
可是,英明的父母早已勝算在握,瓊瑤逃不出他們的掌心,他們早已計劃了一切,將要在一場有計劃有組織的戰役中,徹底粉碎她所有的幻想。
終於到了瓊瑤和麒麟生日前的一個星期,母親以家裡過去生活窮苦為名,準備清在台灣的所有的親戚,為瓊瑤和弟弟過生日。
母親慎重地宣佈:“今年的4月20日,是雙胞胎的叨歲整生日。我們家一直窮苦,孩子們從沒慶祝過生日。但是,今年不一樣,一兒一女,同時滿20歲,我要給你們這對雙胞胎,大大地慶祝一下。”
母親是聰明的,她知道瓊瑤的家庭觀念很重,因此,決定用親情來打動瓊瑤。
瓊瑤像在家庭的愛的巨浪中的一隻小船一樣不能左右自己的航向。她隱隱約約地感到,4月20日的那一天,她一定走不了,不能去赴老師的約會了。
瓊瑤再也沒有想到,生日的那天,父母竟把台灣的親戚朋友都請來了,家裡二十個榻榻米的房子,被擠得水洩不通。
叔叔伯伯,舅舅姨媽,表姐表弟,堂姐堂弟——幾十個人濟濟一堂,熱鬧非凡。
母親春風滿面,忙上忙下,裡裡外外地奔跑,倒茶倒水,還親自下廚房準備酒茶。
瓊瑤想到廚房幫母親的忙,母親卻憐愛地把她推出廚房,說:“不要弄髒你的新衣服!去外邊客廳裡跟大家玩吧,今天,我要給你一個最美好的生日。青春是這麼珍貴的東西,我希望你永遠記得你的20歲!”
多麼聰明的母親!多麼恰到好處的話!瓊瑤一下子就被擊中了要害,強烈的內疚、自責和犯罪感湧上了心頭,母親,對一個即將背叛您的女兒,為什麼還要對她那麼好呢?!
生日宴會終於開始了!
大家團團坐定,對瓊瑤和麒麟舉杯祝賀,此時,母親忽然站了起來,面對全體賓客,發表早已在內心演練過很多遍的重要演說:“今天,是鳳凰和麒麟滿20歲的日子,我有幾句話,必須當著大家,對他們兩個說!”
緊接著母親又說:“20歲,是法律規定的,成人的年齡。從今天開始,鳳凰和麒麟,就是成人了。換言之,我再也管不著他們了。他們的翅膀,終於長成。回憶起來,從他們出世,就是一個多難的時代,我拉扯他們到翅膀長成,實在不很容易,在烽火連天中,多少次,大家都可能同歸於盡了。可是,我總算把他們兩個帶大了。現在,他們已經有夠硬的翅膀,如果他們想飛,我再也不會阻止,就讓他們從我身邊飛走吧……”
尖銳的言辭,透徹的洞察,巨大的感動,在那種戲劇般的氣氛中煽動和助長了瓊瑤良心上的不安。
母親的話沒有說完,瓊瑤的淚水已經奪眶而出,沿著臉頰不斷地滾落,而母親呢?她知道她的表演起了作用,並繼續在內心一鼓作氣,要取得徹底的勝利。
母親也流出了眼淚,淚水溼了衣襟,她一面掉淚,一面哽咽地對瓊瑤說:
“鳳凰,請你原諒我!我曾經用各種方式,不擇手段地破壞你的戀愛,今天我當著所有親友,向你道歉!請你相信我,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愛你和保護你!可能我愛得太多,但是,我就做不到不去愛你呀!現在,你總算滿了20歲,我知道你全心全意,就想離開我!鳳凰,還記得你坐在滬南中學的門檻上,跟著那些中學生念樑上雙燕嗎?你才7歲,就能朗朗背誦,記得嗎?”
瓊瑤哭泣著點了點頭。
“你還會背嗎?”瓊瑤母親的眼淚更多了。“一巳羽翼成,引上庭樹枝,舉翅不回顧,隨風四散飛廣母親唸了其中四句,聲音已喑啞難言。“去吧!鳳凰!如果你真想離開我們!去吧!你能做到舉翅不回顧,你就去吧……”
真情和表演在這時已經很難區分,以精彩的感染力加強了言辭的煽情作用。瓊瑤投降了,她徹底被打敗了。
母親,親情,血與肉的聯繫,生與死的共享,的確是至高無上的,有時是戰無不勝的。愛情,這虛妄的詞語,在此時此刻,一下子消退了繽紛的色彩,變得蒼白,變得軟弱無力。
此時此刻,千般往事,萬種親情,一齊湧向瓊瑤的心頭,那家庭“傳說”中的“傳奇”,再次變成瓊瑤歷歷在目的刻骨銘心的回憶。童年,逃亡,弟弟的失散,父母抱著她投河,桂林城全家團圓,——一切的一切,多麼的不容易!
瓊瑤淚水漣漣,揪心裂肺,再也承受不了這巨大情結的重壓。
就在這幾十位賓客的注視下,瓊瑤哭著奔向母親,拉著母親的手,跪了下去,呼喊道:“我不飛走,我不飛走!我發誓,從此聽你的,只要你不哭!”
滿堂賓客,一片唏噓!
何等感人和壯觀的場面,這完全是一部瓊瑤電視劇中精彩的鏡頭,但這個鏡頭就真實地發生在瓊瑤的生活之中。
瓊瑤小說中的世界和她內心的世界是統一的,她在小說中把我們曾忽略或概括不全的一種世界展現給我們看,她所虛構的那種世界,並不外在於我們的這個世界。
就這樣,瓊瑤結束了她20歲的生日,也結束了她那一段“絕望的初戀”。
就這樣,20歲的生日正如她母親所說的那樣,瓊瑤一生都不會忘記,這一天的每一件事,都被記憶的膠捲秘密收卷,永遠在她的心頭眼底。
瓊瑤沒有去嘉義和老師見面。老師那邊,也是杳無音訊,從此,瓊瑤和老師的戀情就這樣悄悄地了結。
雖然說瓊瑤和老師真正的戀情還不到一年,然而正是這一年,改寫了瓊瑤一生的命運!
幾年以後,瓊瑤以此生活,寫出了她賴以成名的《窗外》。
10.寫作,命定的職業
再見了,老師。
再見了,初戀。
再見了,青春。
20歲的瓊瑤,已經是飽經滄桑,感情像一個百戰歸來的將軍,遍體都是傷痕。誰說少年不識愁滋味?
20歲的那年,瓊瑤常倚著窗子,看天空有沒有燕子飛過,心裡反覆唱著一首歌:
把印著淚痕的箋,交給那旅行的水,
何時流到你的屋邊,讓它彈動你的心絃。
我曾問南歸的燕,可曾帶來你的消息,
它為我的命運哭泣,希望如夢心也無依。
1958年7月,瓊瑤大學聯考再次落榜。
這一次落榜,瓊瑤十分地平靜。
太多的失敗,太多的傷心,她已經感覺遲鈍,似乎已經變得麻木了。
落榜後的一段日子,瓊瑤覺得,她不知道自己今後會有怎麼樣的命運。
這種日子,直到瓊瑤不折不撓的母親要瓊瑤再考一次,瓊瑤才從中清醒過來。
瓊瑤清楚地知道母親的要強個性,她開始認真地思考自己的未來。
命運的敲門聲終於響起,她不再猶豫了,她要聽從心靈的召喚,她要寫作。她對母親說:“我要去寫作,我已經浪費了很多生命去考大學,現在,我可以專心去寫作了。”
母親聽了之後,只是嘆氣。對於瓊瑤的這種想法,母親並不支持,畢竟文學這條路太難走了。
但對於固執的瓊瑤,母親又有什麼辦法呢?母親終於作出了讓步。
怎麼辦呢?母親心想,讓她去碰碰壁,也許可以清醒過來。
雖然母親不再反對瓊瑤的寫作,但她卻把瓊瑤考大學的那些教科書參考書整理好,一本不拉地收藏起來。這個動作的暗示性很明顯,母親不相信瓊瑤寫作會有什麼出路,也許瓊瑤迷途知返,還會回來,用得上這些參考書。
瓊瑤不敢多想,她趕緊行動起來,開始了她的“專業寫作”生活。
寫作,這命定的職業,這西西弗徒勞往返的神話,這沉重的十字架,一經揹負,就再也不能放下。
神秘的召喚從少年時就開始的,走了這麼大的一圈路,瓊瑤終於英勇地踏上了征程。
一直有著深重自卑的瓊瑤,惟有在寫作才華上才不那麼自卑,一開始她就相信,她對寫作,“是有狂熱,有毅力,有決心,也有一點點才氣的”。
但是正如絕大部分的優秀作家那樣,寫作的最初階段,都是艱難的,不順利的,充滿了挫折和失敗的。
瓊瑤開始寫作時環境很差。
和那個時代的許多家庭一樣,瓊瑤家的日式住房並不很大,瓊瑤和妹妹合住一個房間,她們的這間房還兼飯廳,也是廚房的必經之路,因此,在瓊瑤的房間裡,每天安靜的寫作時間並不多。
早晨,大家要去廚房洗漱,晚上,要去廚房洗澡,瓊瑤又要讓妹妹做功課,一日三餐,母親要跑進跑出做飯做菜。吃完飯後,瓊瑤還要收拾桌子,洗碗,做廚房的衛生。
這些還不說,更讓瓊瑤靜不下心來的,是家中房子太小,日式房子的木板門不隔音,父親講話“聲如洪鐘”,麒麟和小弟吵吵鬧鬧,甚至開全武行,都會使瓊瑤無法坐下來寫作。
瓊瑤自己感慨道:“在這種環境下要寫作,僅僅靠熱情、毅力、決心和才氣都不夠,必須還要靠運氣和奇蹟。”
因此,瓊瑤的創作是艱難的,在這種情況下勉勉強強寫了幾個短篇,非常認真辛苦,但都沒有獲得成功。
退稿的滋味,恐怕當過作家的人才冷暖自知。
看著稿子寄出去又退回來,再換一個地方又寄又退回來,瓊瑤真地失望和沮喪極了。她甚至真地懷疑了,自己有沒有這一行的天賦。
母親不動聲色地看著瓊瑤接到退稿,抓住了適當的機會,對瓊瑤說:“我看,你還是規規矩矩去考大學吧!”
瓊瑤深為恐懼,心中顫慄。不可能,無論如何,都不能再去考大學,再去受那個惡夢般的煎熬。她回絕了母親。
但這以後的一段時間,瓊瑤雖然更加勤奮地寫作,可是依然沒有獲得發表的機會。
這一段時間,對於瓊瑤來說真是灰暗極了。
母親看著女兒考大學無望,寫作又看不到一點希望,她改變了策略。
母親實在是太聰明瞭,她從瓊瑤的眉目間看出了瓊瑤還對老師沒能忘情,老師的存在永遠是一個潛在的威脅,為了徹底了結後患,母親開始考慮女兒正當的社會和戀愛的需要。
她開始把一批她認為是很優秀的青年引到了家中。
瓊瑤不能不佩服母親,在母親的這種安排下,瓊瑤的心中充滿了壓力,她認為母親安排的這一批人,都知道那個和老師戀愛的女孩,和她的交往,也純粹是想“看看那個差點和男老師私奔的女孩”。
在這種心理下,瓊瑤無意去感覺他們,她一開始就把他們排斥在外,有時,母親安排瓊瑤和他們一起出去玩,一起吃飯,瓊瑤也只好把和這些男孩的交往當作“應酬”。
辛苦的寫作,茫然的前途,考大學的威脅,而且還有初戀揮之不去的陰影,但此時的她又無法改變這樣的生活。
這時的她一篇作品也沒有發表,就連零用錢,也需向母親開口。瓊瑤的自卑感又開始急劇上升,她覺得自己只是父母養著的一個“廢物”。
矛盾的心情,絕望的情緒,“生活在太多的愛裡,卻感到無邊的孤獨”。
正如生活在大氣中,卻不能呼吸一樣可怕。瓊瑤真地覺得憋氣、悶得慌,“真希望有一個轉機,讓我能自由自在地透口氣!”
然而,轉機出現了。
11.知冷知熱的人兒
哪一個少女不善懷春,哪一個少男不善鍾情?
20歲的瓊瑤,不應該再揹負那個愛的沉重的十字架,不應該就此枯萎了青春美麗的花朵。
20歲的瓊瑤,此時又因命運神奇的安排,再次站在了愛情的十字路口。
傳奇和偶然,機緣和巧合,這本是出現在虛構的小說裡,但卻一而再,再而三地出現在瓊瑤的真實生活中。
“慶筠”奇蹟般地出現了。
“慶筠”是瓊瑤的第一任丈夫,為了保護他的隱私權,瓊瑤在《我的故事》中給了他“慶筠”這個名字,本書也依照瓊瑤的說法稱他為“慶筠”。
慶筠當時26歲,是台大外文系學生,他不是瓊瑤父母為她“安排”的男朋友,他到瓊瑤家純屬偶然。
慶筠的身世和瓊瑤相比,還要悽慘和可憐。
他是浙江人,17歲高中畢業後,就孤身一人來台灣找舅舅,他本來家庭條件很好,但在台灣卻形同孤兒。慶筠是個獨立自強有志氣的好男兒,在那樣一種惡劣條件下,他完全靠自己的勇氣和毅力,考上大學,在沒有經濟來源的情況下,苦撐到大學畢業。他認識瓊瑤的那年,是他大學畢業的第二年,正在台北近郊服兵役。
慶筠的身世奇特,個性和愛好也奇特,他竟和瓊瑤一樣,迷戀著寫作,他本來在台大讀的是當時最熱門的電機系,但為了他所熱愛的文學事業,竟轉到外文系,大學一念競是7年。
同病相憐、惺惺相借,正是愛情滋生和發展的最恰宜的溫床。
慶筠想寫一篇歷史小說,在別人的介紹下,獨自找到了瓊瑤家,想找瓊瑤父親要一些資料,恰巧瓊瑤的父親不在家,於是,他便和瓊瑤及瓊瑤弟妹們一起玩橋牌。
故事就這樣開始了。
他和瓊瑤談文學,談創作,談理想,談人生,談抱負,慶筠驚奇20歲的瓊瑤竟這樣的博學,看過那麼多的文學作品。
而瓊瑤呢?她看著這個與眾不同的青年,她也同樣地驚奇慶筠孤苦的身世,自強不息的精神,以及他對文學創作的熱情和才華,可能更重要的一點,他是不屬於母親安排的那一類人,因此,瓊瑤從心理上沒有排斥他。
瓊瑤開始放開自己。她和慶筠的話題越來越多,慶筠給瓊瑤帶來了久違了的歡笑。
雖然這時瓊瑤仍舊思念著老師,但慶筠帶給她的快樂和溫暖,那是更直接的,也是不容忽視的。
瓊瑤隱隱約約地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勁,在這種心態之下,瓊瑤想要“逃避”慶筠。
這是真實而自然的心態。
初戀留給瓊瑤的深刻烙印,並不是輕易可以化去的。何況,瓊瑤又那樣的善感,那樣的執著,那樣的純潔,那樣沉醉於往事的追憶。
慶筠對於瓊瑤的好感是非常明顯的,瓊瑤當然可以一眼看透。
孤獨無助的瓊瑤,對這樣人間真實的溫暖,心中充滿感激的柔情。何況慶筠也同樣很優秀,很有個性和深度,很容易打動人,和慶筠在一起的那種親切親近的感覺,竟能熨貼瓊瑤受傷的心靈。
危險的信號出現了,可是瓊瑤卻沒有準備,她有些像獵人槍口下無辜的小鹿,驚慌失措。
老師,老師留下的痛苦陰影太濃太厚了,瓊瑤走不出。
一個聲音悄悄地在瓊瑤的耳邊響起:離開慶筠吧,不要一誤再誤了。
慶筠並未因瓊瑤的逃避而退卻,他一如既往地關心著瓊瑤。他繼續來找瓊瑤談文學、談寫作,他還拿來厚厚一疊剪報給瓊瑤看,那都是他大學時代發表的作品,當初就是靠這些稿費來維持生活和學習。
瓊瑤看著慶筠,心想大概除了老師,便是這個慶筠可以讓她佩服了。
瓊瑤想走開,但是文學這一條月下老人系的紅線,卻無形地把他們繼續拴得緊緊的。
瓊瑤的父母,這時也看出一些苗頭。
一個瓊瑤這樣狂熱述著文學,這就已經足夠父母頭痛的了,現在又來一個把“寫作”當作第二生命的楞小子湊熱鬧,會有什麼好戲看?
兩個“夢想家”在一起,還能有什麼好事,有什麼好的結果?
母親婉轉地把這樣的看法告訴了瓊瑤,再次奉勸瓊瑤迷途知返,還是回來走考大學的正路。
考大學?瓊瑤聽得心驚膽戰。
不僅是家人,連那些母親“安排”來圍著瓊瑤轉的男孩子,都在鼓勵瓊瑤考大學。
惟有慶筠,卻是最能理解瓊瑤,他毫不含糊地鼓勵瓊瑤說:“如果你志在寫作,讀不讀大學都一樣!許多文學系畢業的學生,唸了一肚子的文學理論,仍然一篇文章都寫不好!我畢業的那班同學,現在準備走寫作路線的,只有我一個。所以,與其浪費時間去考大學,念大學,不如立刻去寫!”
尋尋覓覓,終於找到一個知音,一個真正能理解自己心事的同路人。
瓊瑤怎麼能不對慶筠有好感?
但是,但是——
瓊瑤心中惶惶,充滿了矛盾、困惑、不安和隱隱的抗拒。
慶筠呢,卻勇往直前,用很大的衝力要闖入瓊瑤那孤獨的人生軌道。
一個退,一個進,一個逃避,一個勇追,一個淡化,一個狂熱。
瓊瑤有些動搖了,那慣性太大。
除非有更大的力量,幫助瓊瑤克服那內心的情結,他準確地抓住了瓊瑤的弱點。
瓊瑤回憶說:“在這種情況下,我的情緒真矛盾極了。說實話,慶筠填補了我內心的空虛,帶給我好多的溫暖。讓我在孤獨和無助中,有了扶持。我對他確實心存感激。再加上,我那麼自卑,依然覺得自己一無是處。這樣一個一無是處的我,居然能讓他心動,他的‘心動’就‘感動’了我。我一直是個非常容易感動的人。”
慶筠終於感動了瓊瑤。
有一次,瓊瑤生病了,瓊瑤正如那多愁多病的林妹妹一樣,體質不好,免疫力差,幾乎每一年的冬天,都要感冒一次,而且都是來勢洶洶的。
那一天,瓊瑤臥病在床,發著高燒,昏沉沉的。
瓊瑤和小妹共同的臥室就靠近廚房,廚房中正生著煤爐,煤氣滿溢進瓊瑤的臥室,讓瓊瑤的咳嗽不止。瓊瑤正咳著,忽然看見慶筠他忙得不可開交,正在給通往廚房的那扇門加一道彈簧,讓門能自動合上。慶筠發現這樣還不能阻擋煤氣,他又拿著膠紙,把門縫密密貼住。
那門一天要開合幾十次,慶筠卻做著這樣的“傻事”,瓊瑤的心頭一酸一熱,忍不住眼淚籟籟而下。
知冷知熱的人兒啊,除了他,有誰會這樣關心自己,憐惜自己,呵護自己呢!瓊瑤的心中滿是感激和哀傷。
瓊瑤發現,慶筠雖然孤身一人,窮得叮噹響,三天二頭就跑當鋪,但在他身上,卻有一種奇特的狂熱和活力。
慶筠從軍隊退役後,為了謀生迫不得已找了教書的工作,在學校裡只有一間破舊的小屋可以容身。
第一次去看慶筠的小屋,瓊瑤真地嚇了一跳,那小屋簡陋極了,只是幾片木板搭蓋而成,窗外到處是荒煙蔓草,說不出的淒涼和悲慘。
慶筠呢,卻熱情如火,充滿了希望,而且用他那種樂觀的態度感染了瓊瑤。
此時瓊瑤心中對慶筠充滿了憐惜之情,她開始幫助慶筠整理房間,給小房縫製了一面窗簾。
就在這間小屋中,慶筠正式向瓊瑤求婚了,他要瓊瑤嫁給他,兩個人共同奔赴艱難驚險的文學之路。
12.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
傳奇的故事再次發生,如果不是文學,如果慶筠不是那麼的貧窮和孤苦無依,如果瓊瑤不是那麼的寂寞和無可奈何,會有這麼一段浪漫的愛情故事嗎?
結婚!母親又激動起來!
“結婚!你這麼年輕,為什麼不去唸書,滿腦子只想結婚,你不是太奇怪了嗎?”
瓊瑤無言以對。
結婚,實際上是瓊瑤的另一種逃避。
瓊瑤回憶說:“逃,逃,逃!我不能告訴母親,我那麼想逃,逃開優秀的弟妹,逃開考大學,逃開日式小屋,逃開我的自卑感……我能說嗎?我不能說!”
母親失望之極,她已拿瓊瑤沒有了辦法,只好聽之任之。
“好吧,一切都是你自己的選擇!”
選擇!命運的選擇!文學既然選定了瓊瑤,瓊瑤又還有其他的選擇嗎?
瓊瑤和慶筠準備結婚了,新的生活就要開始,生命將翻開嶄新的一頁。
在學校附近的郊外,瓊瑤和慶筠找到一幢租金十分便宜的小房子。一間客廳,一間臥室,還有廚房和廁所。房子雖小,前面卻有好大的院子,四周圍著竹籬笆,院中全是雜草。要到這兒來,先要穿過田中小徑。條件雖然簡陋,卻是田園風光,帶著幾分淒涼懷舊的美麗感傷的詩意,正好適合於瓊瑤的心境。
終於有一個屬於自己的家了。瓊瑤心中卻是忐忑不安。
因為,老師,因為,那一段絕望的初戀,慶筠他能接受這些嗎?
終於瓊瑤不再逃避慶筠,她把和老師之間發生的一切一切,原原本本地告訴了慶筠,讓他作出選擇。
慶筠有些詫然,但他沒有放棄瓊瑤,他只是追問瓊瑤現在是什麼想法,瓊瑤現在還在愛老師嗎?
尖銳和要害的問題來了,瓊瑤的心在顫抖。
事實上,瓊瑤的心裡一直沒有準備,少女的心事,是那麼的單純,那麼鑽牛角尖,那麼苛刻地對待自己。
那一段驚心動魄的“絕望的初戀”,瓊瑤怎麼能自我抹殺呢?
往事曾經帶給她傷害,現在還要再次帶給她傷害!
瓊瑤笨拙地回答道:
“他會永遠活在我心裡!”
慶筠再也忍受不了,男人的自尊使他暴跳起來,臉色蒼白地喊道:
“什麼意思?當你和我交朋友時,他還一直在你心中?”
“是的!”
慶筠呆住了。瓊瑤那殘酷的自白深深地傷害了他,一個男人的胸懷再廣闊,也容忍不了這樣無情的事實。
多麼單純,多麼不假思索,多麼任性和毫不顧忌的自白。
瓊瑤繼續誠懇而幼稚地作出努力:
“你還來得及後悔,你可以不要和我結婚。坦白告訴你,我愛過,也被愛過,我知道什麼是愛,什麼是被愛,我和你,雖然彼此吸引,彼此憐惜。可是,距離愛和被愛,還是很遙遠。”
在極度的狂亂和沮喪之後,慶筠抓住瓊瑤的手,激動地說:
“我不過問你的過去,反正你發生那段戀愛的時候,我根本不認識你!但是,現在我們要結婚了,你難道沒有愛我勝過愛他嗎?”
殘忍的苛求和自責繼續衝刺。慌亂和迷惘中,瓊瑤繼續悲哀地說:
“我和老師那份感情,簡直是‘驚心動魄’的。我想,我這一生,都不會再發生那麼強烈的感情!”
慶筠跳著腳問:
“那麼我呢?我算什麼?”
“和你的感情很溫馨,很沉穩,很平靜。”瓊瑤試著解釋自己的感覺。“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時間,覺得彼此這麼親近,這麼興趣相投。決定要嫁你,就想一生都要對你好,對你忠實,為你持家,為你做一切……”
慶筠氣惱地繼續問:
“你講這些都沒有用!只要肯定地告訴我,你愛我,是不是,比愛他,多?”
瓊瑤悲哀而無助地搖搖頭。
慶筠被打敗了。嚴峻的考驗擺在他的面前。
愛情還需要勇氣,還需要犧牲,還需要忘我的付出!
困獸猶鬥的慶筠咆哮著離開了瓊瑤,他要取消結婚,取消這一段悲哀和傷心的愛情,他衝了出去。
酸心刺骨,瓊瑤的心滑向深淵。然而,像大病後的虛脫,她又是坦然和如釋重負的,她終於解開了糾纏的情結。
一夜無眠,早晨的天色還在朦朦朧朧中,慶筠回來了,他用手狂熱地搖動著瓊瑤,大聲喊叫著宣佈:
“我管你什麼驚心動魄,管你心裡還有誰,管你愛誰多愛誰少,我反正娶定你了!昨天我說的話取消,不算!只要你肯對我好,我們有的是天長地久來培養感情!我就不相信你對我的愛,不會越來越深!”
巨大的感動,佔據了瓊瑤的心,讓她不能喘息。
瓊瑤永遠忘不了那個美好的早晨,忘不了那深深撼動她心靈的場景,忘不了她當時的一千遍的許諾:
“我要對他好,我一定要對他好,我想著,我要做一個最好的太太,永不負他這片深情。”
愛是一種痛苦,同樣也是一種允諾或認可,她把過去與未來銜接起來。
盛大的婚禮如期舉行,那一年,瓊瑤剛滿21歲,慶筠27歲,他們從認識到結婚,一共只有七個月。
結婚,那只是一個故事的結束,另一個故事的開始。
正如瓊瑤在她的一部長篇小說《冰兒》中說的:
不,人類的故事,永不停止。“結婚”只是平凡人生活中的一個句點。
句點以後,往往是另一個故事的開始。婚姻的學問,比戀愛複雜太多太多!
婚姻中的章節,是另一部“長篇”。
13.貧窮永遠是詩重的殺手
瓊瑤終於離開了她生活了21年的家庭,和慶筠結了婚。
愛情和獨立,這是多麼美好的生活,瓊瑤似乎獲得了新生,沒有了那種憋氣的壓抑。
新的東西,往往開始都是美好的,總有新的印象,新的刺激,新的經驗給生活增添以新的內容。困難和矛盾,暫時隱退到背景之後,不再困惑或煩擾。
在詩意中安居,田園風光,野草和竹籬,還有悠然可見的小山。
但畢竟,詩意代替不了現實,貧窮永遠都是詩意最可怕的殺手。當新婚甜蜜的高潮之後,現實的瑣屑和平庸,隨之接踵而來。
瓊瑤和慶筠的新房是單磚的建築,簡陋之極。特別是雨天,屋外大雨,屋內就小雨,遇到了颱風天氣,那就更是可怕。廚房很小,廁所的門甚至只有一面竹籬。一簞食,一瓢飲,他們只有苦中作樂。
慶筠每天早上去上課,整個午後和晚上,他都和瓊瑤一起在家裡寫作。
瓊瑤每天的快樂,就是在中午聽到慶筠的“的鈴鈴”的自行車鈴聲,然後跑到“花園”門口去迎接他。
生活真是簡單極了,不善於做家務的瓊瑤,經常做的就是“蛋炒飯”,或是“飯炒蛋”,最多外加一盤蔬菜炒肉絲。這樣的生活,倒也於他們的性格相投。
家中的傢俱,除了書桌是必不可少的,當然是越簡單越好。
每天他們就在書桌上你寫過來,我寫過去。
慶筠和瓊瑤都沒有在意這些,他們一直沉浸在新婚的喜悅之中,瓊瑤還說這幢房子頗有“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的詩意,他們甚至還在院子裡種了許多菊花。
是寫作使他們走到一起了。
瓊瑤母親的擔心終於出現了,他們太窮了,生活無法保障。
慶筠的薪水除去房租水電,只夠用二十多天,還有十天左右沒有著落,寫作拿稿費成了他們生活中一件很重要的事。
一向特別追求完美的瓊瑤,現在卻特別實際,著書且為稻粱謀,她專門研究報紙“副刊”,專門寫一些三千字右左的“小小說”,希望能夠發表。
瓊瑤這樣的投其所好,結果一分耕耘也有半分收穫。逐漸她開始有了一些運氣,有時也會發表一篇二篇的作品,拿到一些微薄然而又是對他們至關重要的稿費。這樣,他們的生活就會好過一點,有時還會奢侈一下,去看場電影。
而慶筠反而與他上學時為了賺學費時所進行的寫作不同,他開始好大喜功,希望寫出有深度,有力度,十全十美的作品。
因此,他寫作很慢,而且發表也有很大的難度。
瓊瑤稱慶筠這種寫作是“苦幹型”。
瓊瑤呢?在這種全新的環境下,她沒有了拘束,沒有了壓抑,心情開闊起來,自由起來,經常是靈感突發,詩如泉湧。
她稱自己為“腦比手快”,她下筆必須要飛快地追逐她的思想,真所謂“下筆千言,倚馬可待”。
在這兩種不同的寫作狀態下,他們相互批評,又相互鼓勵。當然,往往是慶筠對瓊瑤批評的多,瓊瑤對慶筠鼓勵的多。因為畢竟慶筠是“科班”出身。
不過,瓊瑤的作品見報率高,在“經濟掛帥”的前提下,慶筠往往也無話可說。
稿費的收入,雖然聊勝於無,但畢竟是不固定的,他們往往捉襟見肘。
生活過於貧窮,瓊瑤開始學著持家,做起“家庭預算”來。
真正是“貧賤夫妻百事哀”,瓊瑤和慶筠平靜、喜悅的生活,就是因為經濟問題,開始了第一次爭吵。
原來瓊瑤和慶筠一天的生活費用只有七元錢,每一角每一分,都必須有正當的用途,不可以隨便開銷。
七元錢,實在太少了,他們幾乎難得吃肉。
這樣的生活,瓊瑤還無所謂,二十幾歲的大男孩慶筠,就有點受不住了,要不是瓊瑤堅持,他早就亂了預算。
有一天他們正在埋頭寫作,賣鮮肉粽子的吆喝聲持續不斷,慶筠再也忍不住了,打開抽屜,要去買來吃。
瓊瑤呢,不許他去買。
“一個粽子要三塊半,兩個粽子就吃掉了一天的菜錢!到月底我們就會有一天要餓肚子!而且,此例一開,我們都不照預算去用,月底又要難過了。”
“管他的!”
慶筠說著,依然往外跑:
“月底的事月底再說!船到橋頭自然直,沒有人會餓死的!”
“不行!不行!”瓊瑤說:“船到橋頭不會自然直,每個月到了二十幾號,我都要去當我的結婚戒指!這種事太沒面子,我不要當結婚戒指!”
“你不當我當!”慶筠說:“我現在餓得很,不吃粽子連靈感都不會來!”
瓊瑤看沒辦法阻止他吃粽子了,只好妥協地說:
“那麼你買一個就好了,我不餓,我不吃!”
瓊瑤心想,最起碼可以省下三塊半。
誰知道,瓊瑤這樣一說,慶筠竟然勃然大怒,跳著腳說:
“你為什麼不吃?你不吃,叫我一個人怎麼吃得下?你就是喜歡這樣,把自己弄得好可憐的樣子,其實哪有這麼嚴重?連粽子都吃不起?我沒結婚的時候,只要口袋裡有錢,想吃什麼吃什麼,結了個婚,連粽子都沒得吃!”
“我沒有阻止你吃呀!”瓊瑤委委屈屈地說:“我自己不吃也不行嗎?你為什麼要扯到結婚不結婚呢!婚前你可以寅吃卯糧,然後再借債過日子,對我來講,很不習慣呀……”
“好了好了!”慶筠嚷道:“你的意思就是嫌我窮,你不習慣過窮日子……”
“我哪裡嫌你窮?”瓊瑤這下子更委屈了,聲音也大了起來:“嫌你窮還會嫁你嗎?我是寧願跟你‘吃苦”的,現在,吃不了苦的是你不是我……”
“你就是這樣,就是這樣!”慶筠越吼越大聲。“吃苦?我怎樣給你苦吃了?你左一聲吃苦,右一聲吃苦,還說不是嫌我窮,你明明就是嫌我窮……”
上面那種無聊的吵架情景,完全是真實的,是瓊瑤回憶錄中的自述。
我們可以相信,這裡面完全不存在藝術化的誇張,日常生活就是這麼平庸瑣屑,就圍繞著兩隻棕子吵,結果瓊瑤一氣之下,回到了孃家。雖然過了幾天事情結束了,彼此又取得了諒解,和好如初,但裂痕終歸出現了。
有了第一次爭吵,第二、第三次的爭吵顯然來得更加容易了。
在1964年結集出版的短篇小說集《潮聲》中,瓊瑤就專門寫有一篇《石榴花瓶》,講敘的是一對年輕的戀人,他們相愛。快樂,他們不知世上的夫妻為什麼相互吵鬧,他們覺得他們不會和那些普通的夫妻一樣,不會吵鬧。可是有一天,當女主人說要有一隻花瓶來放花就好了,而男主人用女主人準備買大衣的錢買了一隻漂亮的石榴花瓶回來時,他們和所有的普通夫妻一樣,發生了爭吵。
爭吵後,他們後悔,他們發誓今後不再爭吵。他們要用“石榴花瓶”作一個提示,當爭吵一旦發生,他們就用“石榴花瓶”這句話來阻止爭吵。然而,當爭吵發生,爭吵不斷增多時,“石榴花瓶”也起不了作用了,最終的結果只能以分手而告終。
尤有意味的是《石榴花瓶》的女主人在兩人決定分手時,拿著破碎的石榴花瓶的碎片,心中有著無奈與不捨。
這段故事,顯然有著瓊瑤和慶筠之間的深刻的生活背景。
雖然當時瓊瑤和慶筠的婚姻還沒到這個地步,但其中的生活窘境,卻是相同的。
就是在這種不斷的爭吵中,瓊瑤和慶筠的家又遭了小偷,小偷不但偷走了慶筠惟一的一套西裝,父親送的一箇舊收音機,還偷走了瓊瑤愛之如命的電風扇。
說起這個電風扇,令人對瓊瑤感慨萬分。
瓊瑤結婚時,和母親說氣話,“受窮受苦都是我的命”,但終究母親還是疼愛和可憐她的。
當時瓊瑤和慶筠的房子牆太薄,夏天特別熱,瓊瑤又特別怕熱,有一次當瓊瑤拿到一筆兩百多元的稿費後,在母親支持了一百多元的情況下,才買回了一台電風扇。
瓊瑤是要強的,要面子的,接受母親的錢已是萬不得以,誰知電風扇又被偷走了,真是屋漏偏逢連夜雨,說起來都讓人不相信,為此,瓊瑤居然整整哭了一夜。
14.秘密操練怪癖的劍術
1960年,也就是瓊瑤結婚的第二年,慶筠終於想通了,暫且收拾起夢想,為小家庭負起責任,在高雄鋁業公司找到了一份翻譯的工作,以改善家裡的經濟狀況。
上班,而不是繼續寫作,這對於慶筠來說,真是一個重大的讓步和犧牲。
文學之路,真是太擁擠太狹窄了,太艱難太驚險了,能從這一個獨木橋走過來的作家,真要如瓊瑤所說的那樣,不僅需要才氣,而且還需要運氣。
到鋁業公司上班,對慶筠來說,是一個令人喪氣無奈的頭疼事,但卻得到親朋好友的恭賀,連瓊瑤的父母都鬆了一口氣,慶幸他們有了生活的保障。
此時,他們把家搬到了高雄,他們和慶筠的兩位同學合租了一棟房子,他們只有一大房間,臥室書房全在一起。
瓊瑤這時開始不再為吃飯發愁了。且慶筠上班後,早出晚歸,反而給瓊瑤提供了一個安靜的創作環境,在這種寂寞的生活中,寫作更適宜和順手了。
而且,瓊瑤已經不滿足於專攻副刊的短篇小說,不再滿足寫三千字左右的小小說,她開始思變。對於寫作,瓊瑤已經開始自信,相信自己還會有發展,終會有騰飛展翅的一天。於是,她開始嘗試寫作長篇。
一個作家“秘密操練怪癖的劍術”,其中的勞累、心酸和失敗,真是普通人無法想象的。
瓊瑤寫長篇小說,開始並不順利,整天塗塗抹抹,寫了撕,撕了寫,寫了第一章,寫不下去第二章,那段時間,瓊瑤真是苦惱極了。
而慶筠的寫作,也同樣的不順利。每天上班早出晚歸,再要從事寫作,真是力不從心。他寫作的時間更少,作品也更少,發表的機會也少。他由此脾氣開始變壞。
就這樣,瓊瑤和慶筠兩人心裡都充滿了煩惱和挫折感,一有不順利的時候,小小的衝突也會成為導火索,發生爭吵。
適當的爭吵,有時會成為更新愛情的催化劑。但當爭吵走向極端,情況就完全不同了,爭吵將成為愛情的送葬者。
瓊瑤和慶筠一開始的爭吵,還沒有什麼嚴重的後果,但到最後,慶筠開始喪失理智,痛揭瓊瑤往事的傷疤,往往又會殘忍地搬出瓊瑤的初戀來冷嘲熱諷,說瓊瑤還沒有忘記“老師”。
“我知道你對我什麼都不滿意!因為你心裡始終有個人!你忘不掉他!你一直忘不掉他!”
這是一種下意識的惡毒和缺乏思考的行為,這是一柄鋒利的雙刃刀,既嚴重地傷害了瓊瑤,也傷害了慶筠自己。
敏銳而善感的瓊瑤,總有一種心被撕裂的感覺,她傷心、落淚、委屈,感到不公平。她一心一意地想當好慶筠的妻子,努力在忘記老師,而慶筠總是提醒瓊瑤,讓她不能忘記那一段“驚心動魄”的初戀經歷。
然而,慶筠也明白自己的無理取鬧,往往爭吵過後,他主動來和解。
對於慶筠的求和,瓊瑤雖然傷心流淚,但最後還是原諒了他,仍然一心一意地做他的好妻子。
他們之間的爭吵,有如瓊瑤的《石榴花瓶》中所述的那樣,無休止的無謂的爭吵。
惡性循環的爭吵,一直持續著,直到又一件重大事情的發生。
這個時候,瓊瑤懷孕了。
孩子,多麼奇妙的感覺,生命多麼神奇的饋贈,一切都將重新發生,一切都將重新改變,靈魂最深處的喜悅和愛被喚醒。
瓊瑤如同在睡夢中甦醒:“一個孩子!我的孩子!這事實挑起了我身體中所有的“母性’,帶給我一陣莫名的欣喜。我這才知道,孩子在母體中孕育的第一天開始,母愛就同時存在了。”
對於這個孩子的到來,瓊瑤的心中充滿了喜悅。而慶筠呢?他卻根本沒有作好準備,正像他糊里糊塗當了瓊瑤的丈夫一樣,他也糊里糊塗地當了孩子的爸爸。然而不管怎樣,對於即將做爸爸這樣一件令人興奮的事情,他照樣歡歡喜喜地接受。
懷孕,這是瓊瑤生活中的一件重大無比的事,可以說這件事完全改變了瓊瑤,重塑了她的心靈,給她的精神生活帶來了全新的構造。
瓊瑤回憶說:“自從我懷孕以後,我的脾氣就變得非常溫柔了。我才22歲,已為人妻,且將為人母。過去的狂風暴雨,對生命的懷疑厭倦,都成“過去’。這時的我,開始‘成熟’,開始熱愛“生命’。感到我和慶筠所共有的小生命,正在我體內長大,使我對慶筠也充滿了柔情,充滿了感激。小生命是我們兩個的,我們將在人生的旅途上,好好地走下去,為我們,為我們的孩子!”
這就是生命的奇蹟,是造化不可思議的魔力。
懷孕的這段日子,是瓊瑤和慶筠之間最為溫情和浪漫,最溫馨、安靜、平和的日子,是他們之間感情最好的一段日子,他們停止了爭吵,開始全心全意地關心對方,開始了等待,等待小生命的誕生。
這個時期,瓊瑤的小弟已考入中興大學森林系,去台中讀大學了。而麒麟從工專畢業以後,在慶筠的介紹下,也到鋁業公司來上班,他學的是冶金,在工廠中擔任助理工程師,瓊瑤和麒麟這一對雙胞胎又常在一起了。麒麟交了個女朋友,住在單身宿舍,每到週末,就和女友來瓊瑤家,大家在一起包餃子吃,真是快樂極了。
人生就是這樣的離奇,這樣的不可思議,經歷了許許多多的悲歡離合,輪迴的人生似乎又回到了歡樂的起點。
痛苦暫時離去了,家庭中傳說的童年的悲歡離合也遠離了,三年高中二度自殺的陰影也消散了,癲狂而絕望的初戀也淡漠了,生命展開了全新的篇章。
表面上看來,如果就這樣生活下去,瓊瑤和慶筠也許就和普通的人們一樣,生兒育女,肩負著責任,從此過著一種波瀾不興安靜而幸福的生活。
但是,傳奇、偶然和巧合再次出現,又一個事件打亂了他們已經安排好的人生。
就在瓊瑤懷胎十月,即將臨盆的時候,慶筠忽然被鋁業公司選中,奉派出國!
出國,對於1961年的台灣人,是一種榮譽,沒有人能拒絕,慶筠也不例外。
然而,慶筠的出國,對於瓊瑤來說,卻是一件壞事,瓊瑤的內心充滿了恐懼。
首先,瓊瑤第一次做母親,雖然說對孩子的來臨內心充滿了喜悅,但對第一次生孩子,卻感到害怕,慶筠在身邊,起碼使她心中有一點安慰。
其次,慶筠出國了,她又一個人了,無奈之下,她必定又要回到父母的家中去,而那個家是她一直想要逃出來的。況且,母親一生生了四個孩子,帶得夠了,她早就告誡過瓊瑤,不要過早地結婚生子,是瓊瑤自己不聽,現在回去住,自己一點經驗也沒有,母親是不會幫助的。
再則,瓊瑤自己還是一個大孩子,又是多愁善感的,受不得一點委屈,慶筠的出國,使得瓊瑤必須面對這些困難。
瓊瑤還記起了和老師的一年之約,從此就未再相見,和慶筠的一別,也是一年多,一年中,會發生什麼樣的事情呢?
瓊瑤充滿了恐懼,感到惶恐不安,但是,對於慶筠來說,出國實在是太吸引人了,他被這巨大的喜悅包圍著,他沒有瓊瑤那麼多的想法。
1961年7月,慶筠飛走了。
瓊瑤目送慶筠的飛機遙遙離去,心如刀絞,黯然落淚。
“為什麼人生要有離別呢?為什麼青春作伴,卻不相守呢?為什麼在我最需要他的時候,卻離我而去呢?”
善感的瓊瑤再次陷入孤獨無助的境地。
瓊瑤動了胎氣,第二天,就進了產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