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篇:故事與傳奇(第二部)
15.掙扎著主活
現在,生命中的淚和笑,都要瓊瑤獨自來承擔。
就像瓊瑤所擔心的那樣,她獨自在產房掙扎了三十六個小時,這時候,她真希望有慶筠在她身邊給她支持,給她安慰,給她力量。
瓊瑤終於生下了一個男孩,而這時竟沒有一個人在瓊瑤身邊守候。
一個人孤獨地躺在醫院裡,聽著兒子嘹亮的啼哭聲,瓊瑤心中的那份感慨,那份無助,不是用語言能夠表達的。
汗水和淚水一起滾落,瓊瑤抱著初生的嬰兒在心中低語:“鳳凰,你以後再也不會孤獨,你有兒子了呀!”
這是怎樣的一幅場景啊。為什麼這樣的事情總是讓自己碰到。
看到兒子那肉乎乎的小手、小腳,瓊瑤的心中充滿了生命的感動,充滿了愛和驕傲。
孩子,血肉相聯的孩子,他帶給了母親一種質的變化,一種內在的改變,一種新生。
偉大的母性使瓊瑤變得堅強起來,她暗暗發誓,不論今後的生活有多少風風浪浪,她都會堅強地為孩子活下去。給他愛,給他快樂,給他希望,給他自己能給予的所有的一切的一切。
她給孩子取乳名為小慶。
這一年,瓊瑤才23歲。
儘管瓊瑤已經體驗了她這個年齡所難以體驗到的許許多多的歡樂和痛苦,但人生的道路還很長,一切才剛剛開始。
出了院,瓊瑤又回到了自己以前住的父母的那幢小房子裡。
刀歲的瓊瑤,她哪裡會帶孩子呢?而母親,因著瓊瑤的固執,在瓊瑤決定那麼早結婚之前,就已經聲明自己不幫瓊瑤帶孩子。
不會帶孩子的瓊瑤,帶著兒子住在家中,家中的日式房子又不隔音,孩子整天哭,鬧得全家不得安寧。
瓊瑤再次在家中面臨著尷尬和難堪的處境。
父親辛苦了一天,夜裡被小慶驚醒,他就嘆著氣問瓊瑤:“你為什麼讓他一直哭呢?你會不會帶小孩呀?”
瓊瑤惶恐不安,內疚地抱著兒子,整夜在屋裡走來走去,拍他,哄他,哀求他:
“好兒子,別哭了!少運動一點呀!”
兒子當然聽不懂媽媽的話,他仍然“運動”他的。
母親也不耐煩了,她的話更是火上加油:
“唉!如果當初考上了大學,何至於現在要受這種苦!都是任性的結果,以為結婚很好玩呢!”
那時,父母家中,麒麟去高雄做事,小弟去台中讀書,只有小妹在家。小妹仍然是最優秀的小妹,這一年正要進高中,每天捧著書本,用功得不得了。小慶一哭,瓊瑤的母親就著急:
“別讓他老是哭!別讓他吵著小妹呀!”
孤苦無依的瓊瑤,只好抱著兒子,到外面的院子裡去哄孩子,望著滿天星辰,她多麼希望慶筠能在她的身邊,分擔她的這些無法言說的痛楚。
經常的情況是,兒子在哭,瓊瑤也偷偷地跟著流淚。
大意的父母,善感的女兒,衝突和委屈在悄俏地積累,糾纏出更多更難解的情結。
在內疚之下,瓊瑤把慶筠在鋁業公司領的全額工資一起交給了母親,這樣,瓊瑤如要給孩子買一點奶粉、衣服或孩子生病時,瓊瑤又沒有錢了。
瓊瑤是要面子的,交給了母親的錢,她又不好意思再去要,這種情況下,瓊瑤在心裡呼喚著慶筠,希望他能早點回來。
而慶筠這時在哪裡呢?
慶筠卻從國外來了一封求援的信:
“快寄一點美金給我,因為我沒錢用了!”
原來,慶筠這次出國,並不是去深造,也不是去考察,而是參加一個什麼“道德重整會”,“周遊列國”,巡迴演出。這個道德重整會,常常發不出零用錢給他們,所以慶筠只好向家中求援。
這真是雪上加霜,怎麼辦?瓊瑤一下子傻了眼。
怎麼辦?瓊瑤還能怎麼辦?惟有寫作,命中註定的寫作,惟有寫作,才能拯救她於苦難之中,解決她現實中的難題。
這恐怕是瓊瑤一生中最艱難最不可想象的寫作時期。為了生活,她居然要一手抱著兒子,另一手趕著寫稿。
悲慘而苦難的人生,就讓悲慘和苦難發揮到極致吧!
而母親,執拗的母親,竟然在此時還不能理解她,體諒她,還要在她流血的傷口上撒下一把鹽。
有一天,瓊瑤一手抱著兒子,一手在寫稿,寫著寫著,兒子開始哭起來,而瓊瑤此時正是文思泉湧,不願意停止,她就一手搖晃著哄兒子,另一手繼續寫作。
不料,在一旁冷眼觀看的母親,卻再也按捺不住長久壓抑在心頭的不滿,怒氣衝衝地走過來對瓊瑤說:
“你如果想當作家,就不該這麼早生兒子!既然生了兒子,就丟掉你想當作家的夢!你這樣只顧寫作,讓孩子吵得全家人不能生活,你豈不是太自私了嗎?”
瓊瑤無話可說,無法解釋。她又開始自虐和苛責:
“父母對我已經忍耐到了極點,我覺得我這樣拖累孃家,實在是‘罪該萬死’!我怎麼總是把自己弄成“罪該萬死’的情況呢?”
那天晚上,瓊瑤把頭埋在兒子的襁褓中,祈求著兒子:“兒子,你不能這麼愛哭了,我求求你,你不要再哭了’給我一點時間,讓我為你,為我們兩個,為你的父親,做一點事吧!”
奇蹟出現了,正像瓊瑤生活中一次次出現的奇蹟那樣。
是巧合還是有什麼其他的神異,不管怎樣,小慶那晚居然真的不再哭了。
瓊瑤急忙奔回書桌前。那天晚上,瓊瑤寫完了短篇小說《情人谷》。
雖然這篇小說寫得如此的倉促,瓊瑤對它並不滿意,但卻很快地發表了,很快地拿到稿費,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發表這篇小說的雜誌,與瓊瑤後來的生活有著極大的關係。
那本雜誌名叫《皇冠》,瓊瑤第一次給《皇冠》寫稿就被髮表,瓊瑤真的和《皇冠》——平鑫濤有著神秘的緣份。
拿到稿費,瓊瑤馬上去換了美金,寄給了慶筠。
這時,慶筠的來信是瓊瑤最大的安慰,慶筠給瓊瑤來信,說:“讓我們用三百六十五日的相思,來奠定百年相守的美景!”
瓊瑤深深地被這句話感動了,她在支撐著,掙扎生活著,等著丈夫的歸來。
而慶筠,卻在悄悄地發生變化。
慶筠的來信,開始“憤世嫉俗”,開始悲觀失望。他看到了國外的先進,台灣的落後,覺得台灣永遠不可能超過國外。
慶筠離開時,是個積極,有信心,有熱情的年輕人。雖然也有些“憤世嫉俗”的意味,卻不嚴重。他回來時,一切思想看法都有些變了。變得最多的一點,是他不再像以前那樣樂觀和天真了。
這悄悄的改變,潛移默化地播下日後悲劇的種子。
但是現在,瓊瑤不管這些,她只盼望著慶筠能早日歸來,一家人能團聚在一起。
1962年6月,慶筠回國了,慶筠、瓊瑤和兒子一家三口,終於團聚了。
再次的相見,恍若隔世,執手相看淚眼,無語凝咽。
16.婚姻悲劇的序幕
團聚是否就是美好的?
瓊瑤和慶筠的團聚,卻拉開了他們婚姻悲劇的序幕。
一年相離,一朝相聚,確實給他們帶來了喜悅。然而,生活終究是生活。一時的激情是一回事,而日常生活的瑣屑平庸又是另一回事。
慶筠又回鋁業公司上班了。他們一家人回到了高雄,租了一間房子,房子有兩層,一層有一個客廳和書房,二層有一間臥室和一間書房。
這房子彷彿就是為了他倆而定做的。
這時,他們的孩子已經一歲多了,正是學走路要人陪的時候。
慶筠每天去上班,回來後就很累了,但他在國外時的很多想法,打算寫出來,而瓊瑤呢,在家被孩子纏了一天,也想利用晚上的時間來搞點寫作。
矛盾不可避免地發生了。
由於慶筠出國一年,他對於照顧一個孩子所需要花費的巨大的精力沒有適應,而且,孩子的出現,轉移了瓊瑤的注意力,瓊瑤不再以慶筠為中心,瓊瑤把關注的目光放在了孩子和自己的創作上。
平衡終於被打破了,改變靜悄悄地到來。
一方面,瓊瑤的寫作開始有了初步的成功,機遇和運氣似乎已經到來了。
瓊瑤的一些中篇小說,如《黑繭》,《幸運草》等等,都能在皇冠雜誌社上發表,而且皇冠雜誌社的社長平鑫濤還寫來了約稿信。
這些,不僅使瓊瑤的生活有了一定的保障,更重要的是,這些給了瓊瑤信心。
反觀慶筠,他的熱情在衰退,他曾經使瓊瑤欽佩不已的才華,似乎已再難有機會表現。
他也一直努力著,希望能寫出一些夠份量的作品,然而,他的作品卻得不到承認,根本沒有地方發表。
瓊瑤小小的成功,不僅沒有讓慶筠高興,而且還深深地刺傷了他的自尊心。
這是一個以成敗論英雄的“社會”,慶筠不甘心自己的失敗,他對瓊瑤發表的這些小說,嗤之以鼻,他認為瓊瑤的這些小說,不過是在講故事。
瓊瑤也承認自己是在講故事,但就是講故事又怎樣呢?畢竟能夠發表,畢竟有稿費,而且瓊瑤知道,自己在這種不斷寫作中,一定會有所進步。
慶筠在瓊瑤小小的成功的陰影下,開始失落。他常常坐在書桌前,半天卻一個字也沒有寫。
他們婚姻的這種情景,在瓊瑤後來創作的《在水一方》中,還有較為詳細的論述。
巨大的壓力使得慶筠開始在外面遊蕩,而不願回家面對成功的妻子。
有一天,圍繞著寫作的問題,瓊瑤和慶筠之間發生了激烈的衝突。
慶筠批評瓊瑤的作品是在說故事,甚至編故事都沒有編好,他反應激烈地說:
“如果你一天到晚寫這些沒深度的東西,你一輩子都不會進步!如果你以此為自滿,你就完了!你會陷在流行的、通俗的窠臼裡,再也跳不出來!”
聽到這樣任性和負氣的批評,瓊瑤當然接受不了,她的自尊心也受到了傷害,瓊瑤針鋒相對地回答:
“你去寫那些藏諸名山、流傳後世的不朽名著,讓我去寫沒深度沒格調的故事!我只想說故事,只愛說故事。我才氣不高,學問不深。能寫得出來,能有地方發表,我就很滿足了!”
夫妻之間的任性和使氣,不假思索的輕率的爭吵,正像一柄鋒利的雙刃刀,傷了對方,也傷了自己。
慶筠無話可說,他只有生悶氣。
那天晚上,他整晚坐在桌前想心事,偶爾塗塗寫寫,又什麼都沒有寫出來,只是把稿子撕掉。
第二天,慶筠下了班沒有歸家,害得瓊瑤整晚提心吊膽,惶恐不安。
夜深了,慶筠還沒有回來,瓊瑤又害怕又著急,跑到公用電話亭,給慶筠上班的公司打電話。
瓊瑤又哭著打電話給麒麟求援,麒麟卻叫瓊瑤回家等著就是了。
一直到了半夜,慶筠才回來,他竟然出去和朋友玩橋牌去了。
瓊瑤又傷心又委屈,哭了好久。
面對焦急等待的瓊瑤,慶筠充滿了歉意,瓊瑤在慶筠的道歉聲中也平息了怒氣。
然而,以後慶筠經常不歸,也不再向瓊瑤道歉。相反,脾氣更加大起來,認為是瓊瑤拖累了他,害得他只有去工作,而無法專心寫作。
細小的裂縫一經出現,就很容易走向破碎的邊緣。
瓊瑤被他的話語所傷,她只會哭泣,只有哭泣,她已經精疲力竭了,瓊瑤抱著孩子就想出走。
慶筠看到這種情景,才著急起來,他攔住了瓊瑤母子:“你想讓孩子沒有父親還是沒有母親?”
愛孩子的瓊瑤留了下來。
17.寫最熟悉的故事
瓊瑤創作長篇《窗外》時的生活,確實讓人心酸,讓人落淚,讓人啼噓不已,所以,瓊瑤《窗外》的成功,可以說是上天對她的一種回報,一種補償。
從結婚到發表《窗外》,瓊瑤其間已經發表過中篇小說《黑繭》、《幸運草》等作品。這些作品雖然受到了讀者一定程度的歡迎,但並不標誌瓊瑤已經成功了。這些作品的發表,也並沒有提高瓊瑤的知名度。
但接受這些作品的皇冠雜誌社社長平鑫濤,卻獨具慧眼,給瓊瑤寄來了約稿信。這對瓊瑤來說,已經相當不錯了,最起碼自己的作品有了發表的地方,而且意味著只要自己勤奮,就會有可以維持生活的稿酬。
雖然這些作品,在同是搞創作的丈夫眼裡看來是流於通俗的,沒有深度的,但瓊瑤確信自己能夠進步。
寫作有時是需要奇蹟和運氣的,瓊瑤的奇蹟和運氣到底在哪裡呢?
這時,瓊瑤依然不斷地寫作,並開始嘗試寫作長篇,每一次總是寫一個很好的開頭,就進行不下去了。顯然,瓊瑤缺乏一種創作的衝動和熱情。
而慶筠此時卻又愛上了賭博,經常夜不歸家,這對膽小、年輕的瓊瑤來說簡直是一種折磨。
瓊瑤對丈夫的這種夜歸,開始時擔驚受怕,生怕丈夫出什麼意外,後來丈夫在不斷的“對不起”後,依然如故。
瓊瑤在長時間的這種生活中,心裡充滿了委屈和怨氣,明白自己的力量不能改變這一切,因此也不再說什麼。
瓊瑤每天帶孩子,做家務,抽出自己的每一分鐘進行創作,從此每個月都會有不錯的稿費了。
而丈夫更多的時間“失蹤”不回家,回了家,在瓊瑤以嘮嘮叨叨講他“沒有責任感”的情況下,卻認為自己不回家是不想面對瓊瑤。
24歲的瓊瑤太年輕了,她不能體會丈夫的心情,丈夫在妻子有作品發表而自己沒有作品的壓力下生活著。
瓊瑤為慶筠的話心灰意冷。她更加一心一意地進入到自己的創作中去。
1962年冬天,瓊瑤在創作長篇小說失敗的情況下,決定把自己的故事融到創作中去。
瓊瑤在《我的故事》中這樣寫道:
總覺得心頭熱烘烘的,有件心願未了,最後,我決心寫《窗外》,那
是我自己的故事,是我的初戀,這件戀愛始終撼動我心,讓我低徊不已。
我終於醒悟,我的第一部長篇,一定要寫我最熟悉的故事,我最熟悉的故
事,就是我的故事。
幡然醒悟的瓊瑤終於找到了故事——自己的故事——我的故事——《窗外》。
瓊瑤開始創作《窗外》,速度非常地慢,因為兒子需要她照顧。
無奈之下,瓊瑤忍痛把不到兩歲的兒子送進託兒所,兩歲的孩子,正是依賴母親的年齡,每天上託兒所,他都要大聲哭鬧,瓊瑤忍著自己的眼淚,開始很規律的創作生活。
早上送兒子去託兒所後,每天上午寫上三千字,到了中午接兒子回家,整個下午不寫作,只陪兒子玩,晚上,瓊瑤也不寫作。一是怕丈夫知道自己用初戀作背景會和她大吵大鬧,另一方面她還是想挽救自己的婚姻,瓊瑤把晚上的時間留給丈夫,誰知丈夫並不領情,他去賭,最後竟然徹夜不歸。
瓊瑤回憶那時丈夫的賭博和她的灰心:
“原來,鋁業公司職員眾多,又有工廠,工人也多。每天下班後,就會有些職員和工人,在空無一人的工廠中打撲克,賭一點小錢。慶筠那時,正心情苦悶,對現實生活充滿了不滿,對自己的前途,又充滿了無力感。眼看我拚命地寫,且能發表,他自己的挫折感就越來越重。(可惜,他這種心態,是我在多年後才分析出來的。當年的我,對他真是又氣又恨又傷心,根本沒有情緒去分析和了解。)在這種種因素下,他就逃遁到那個撲克桌上去了。
“起先,只是小小的玩一下,慢慢的,就像鬼迷心竅一般,會越玩越大。慶筠天生就不是賭徒,他根本不會賭,也不擅賭,十賭九輸。他輸的數字,現在想起來,實在沒多少。
“但,在那時候,卻是我們的生活費,兒子的奶粉費。他輸了,就覺得沒辦法回來面對我,於是,只好再繼續賭下去。就這樣,他常流連於外,而我,卻在一次一次地等待以後,越來越絕望,越來越灰心。(後來,有許多報章雜誌,報導我這次失敗的婚姻,都歸咎於他的‘賭’,其實,這對他是非常不公平的。他會去賭,我也要負責任。而且,他這一生,也只有那麼短短一段時間,曾迷失於‘賭’。我們的婚姻會失敗,是由很多很多原因堆積而成,賭只是其中極微小的一部分。)”
對於丈夫的墮落和自棄,瓊瑤無能為力,她只有在失望中掙扎,她只有更勤奮地寫作。
慶筠對自己的這些不良品行也並不是不感到內疚。他對瓊瑤內心的掙扎看得清清楚楚。
1963年4月,在瓊瑤的生日前夕,慶筠對瓊瑤發誓,以後不再賭了,他要給瓊瑤一個全新的自己。
瓊瑤這時已不完全相信慶筠的話了,因為慶筠在理智時說不賭已說過好幾次了,但看到他這樣真誠地對自己說,瓊瑤還是相信了他。
1958年4月20日是瓊瑤20歲的生日,1963年4月20日是瓊瑤25歲的生日,瓊瑤說,這是她終身難忘的兩次生日,兩次生日都讓她心碎,都讓她痛楚莫名。
在瓊瑤生日那一天,他們還請了朋友和弟弟麒麟夫婦。
瓊瑤和請來的朋友一直等到晚上九點多鐘,慶筠才被麒麟找了回來。回家的慶筠是狼狽的,他說自己沒有賭輸,他在每個口袋裡翻找著錢。
瓊瑤徹底地失望了。
“那晚的我很沒有風度,我顧不得滿屋賓客,我把鈔票往地上一摔,就飛奔上樓。擁著我的兒子,我整晚在那兒哀憐著我的婚姻。我不肯下樓,也拒絕吃飯。心中最大的痛楚,不是他的賭,而是,當他在那兒左翻口袋、右翻口袋的當兒,我才驀然醒悟過來,當初那個胸懷大志、雄姿英發的慶筠,已經變了!那個雖然貧窮,卻豪氣干雲的慶筠,確實不見了。”
失望,失望。瓊瑤只有到寫作中去寄託,在自己編織的夢中去逃避。瓊瑤的寫作更勤奮、更刻苦了。
終於,在生日過後不久,瓊瑤就完成了《窗外》。
《窗外》的創作完成,瓊瑤鬆了一口氣,但到底投給哪家雜誌社呢?
瓊瑤試著寫信去問有可能的雜誌社,可是,他們都嫌篇幅過長,連稿都沒看就拒絕了。
這時,慶筠偶然發現了《窗外》的原稿,令瓊瑤沒有想到的是,慶筠一反常態,他不僅沒有批評和諷刺瓊瑤,反而稱讚她寫了一部好小說,他對瓊瑤說:
“這是一部好小說!你讓我嫉妒,如果我再不奮起直追,你會遙遙領先的!”
瓊瑤感到很意外,她一直瞞著慶筠寫這部小說,就是怕慶筠會不高興,沒想到慶筠不但沒和她吵架,還進一步鼓勵瓊瑤說:
“讓我告訴你,每個作家的第一部小說,多半都是自傳!你千萬不要讓這點來困惑你,只要問,你有沒有寫好它!”
瓊瑤對丈夫的這番話,充滿了感激,同時也給了瓊瑤信心。
瓊瑤沒有猶豫,她把《窗外》寄給自己發表作品的皇冠雜誌社。
幾天後,平鑫濤就給瓊瑤寫了回信,決定刊用。
1963年7月,對於瓊瑤來說,是不平靜的一個月,《窗外》在皇冠雜誌上發表,引起了轟動。
18.發瘋一樣的寫作
奇蹟終於出現了。
命運的女神終於對瓊瑤露出了垂青的笑容,瓊瑤的運氣終於來了。
《窗外》發表後,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窗外》在皇冠雜誌發表,兩個月後,又發行了單行本,並且開始不斷地再版。
在《窗外》一版再版的情況下,瓊瑤心中充滿了喜悅。
“哇!我實在有些暈陶陶,從來沒有人用這麼‘直接’的方式,來‘肯定’我的寫作。多年以來,在父母的懷疑下,在自卑感的作祟下,在兒子的眼淚下,在生活的煎熬下……不停不休地寫,卻一直不知道,自己的寫作是否有意義?這樣的‘寫’,幾乎在每個字中都糅著血和淚,如今,這番掙扎,終於得到了回債!”
寶劍鋒從磨礪出,梅花香自苦寒來。
流淚播種的,必將歡笑著收穫。
瓊瑤的努力終於沒有白費。但這時,瓊瑤沒有想到的事發生了。
瓊瑤的父母在讀了《窗外》後,雙雙寫信來指責瓊瑤。瓊瑤的父親,一個大學教授,講演中華歷史的專家,自己也著書立說,按理說應該是一個欣賞層次很高的讀者,但他還是不能接受瓊瑤將自己的經歷寫進小說中,給大家知道。
他在給瓊瑤的信中這樣指責瓊瑤:
你以為大家是喜歡這部“作品”,而買這本書嗎?大家不過是要看看
你的風流自傳而已。
瓊瑤的母親反應更為強烈,她認為自己所作的一切全是為了瓊瑤好,即使在瓊瑤的那場師生戀中做得有些過火,但還是基於愛自己女兒,《窗外》中對母親的描述,使她更覺得面子全失,她也寫信指責女兒:
原來你的寫作才華,僅止於此!你就這樣等不及地要賺錢嗎?除了“出
賣”你的母親以外,你還有沒有別的本事?我生你養你育你,竟換得你用這
種方式不定期報答——你寫了一本書來罵父母!
針一樣尖銳的言辭,瓊瑤怎能承受。
瓊瑤痛苦地回憶她當時的心情:
“天啊!我沒有要罵父母,我愛他們,我真的愛他們!《窗外》是我生命裡最強烈的故事,這故事中如果沒有我的父母,就根本不能成立!我或者寫得太坦白,太真實,不過,就在我下筆的時候,我對父母雖然有‘怨’,卻有更多的‘愛’呀!難道他們看不懂?難道他們體會不出來?難道他們根本不曾‘深入’我的內心世界,竟無法接受我的書。我捧著父母的來信,又覺得自己闖了大禍,罪該萬死!淚水就滴滴滾落。我親愛的父母啊,為什麼要這樣誤會我呢?我走這條路,走得如此艱辛,你們為什麼不鼓勵我,反而要生氣呢?我不瞭解,我真的是百思而不得其解。”
這個家庭雖然並沒有給瓊瑤留下太多的溫情,但瓊瑤本就是一個好幻想、心太軟的女孩,在那種情況下,她怎麼能割捨生活了十幾年的家呢?在愛情和親情中,瓊瑤選擇了親情,可見她對父母還是存著深厚的感情。這種感情不僅僅存在,而且也影響到瓊瑤以後的創作。
父母這樣的指責,使得瓊瑤不知所措,而這時在《窗外》出版前覺得瓊瑤寫得好,表明不願為往事嫉妒的丈夫,也被瓊瑤巨大的成功壓制,開始指責瓊瑤。
他又開始徹夜不歸,指責瓊瑤的《窗外》帶給他的難堪,指責瓊瑤對他的不真心,指責瓊瑤的一切。
瓊瑤感到疑惑了,不久前還在稱讚自己的丈夫,竟然是這樣不可理喻。
慶筠甚至還在一家報紙的副刊上,發表了一篇罵瓊瑤的文章,編造了許多子虛烏有的事情。
後來雖然慶筠為這件事向瓊瑤道歉,可是瓊瑤的心裡再也不能原諒他了。
瓊瑤分析她當時的心態:
“如果我能多為他設身處地想一想,或者我能付與更多的耐心和愛心,來挽救我們的婚姻。但,那時的我太年輕,肩上已扛著沉沉重擔,父母給我的壓力已使我透不過氣來,總覺得慶筠該給我的是慰藉和支持。怎能也用這種態度來對我,怎會對我說,他受不了這個,受不了那個……他不平衡,我也不平衡。覺得自從他回國以後,我們就陷在彼此折磨中。”
瓊瑤發現自己和丈夫之間,已經有著深深的不可逾越的裂痕,婚姻失敗已經到了無法挽救的邊緣。終於痛下決心,要結束她和慶筠之間這種相互折磨的關係,她提出離婚。
慶筠也沒有猶豫,他生活在瓊瑤成功的壓力下,他也同意離婚。
可他們轉身看到孩子,卻暫時停止了這個話題。但他們之間的裂痕,卻已經無法彌補,越來越大。
看來,離婚只是遲早的事。
就這樣,瓊瑤在風風雨雨的內憂外患之中,發瘋一樣地投入了寫作。
1963年4月,瓊瑤寫完《窗外》後,就開始寫《六個夢》;《六個夢》只寫了三個夢,挾著《窗外》的成功,瓊瑤又開始寫以前就開了頭,但卻寫不下去的長篇《煙雨濛濛》,寫完了《煙雨濛濛》,瓊瑤又接著寫《六個夢》。
《六個夢》完成了,就在皇冠雜誌社刊出,接著,在皇冠雜誌社社長平鑫濤的安排下,《煙雨濛濛》又在《聯合報》副刊上發表了。
瓊瑤這個時期拼命地寫作,完全和《窗外》有關。
《窗外》的出版,使瓊瑤受到父親和母親的漫罵,他們認為瓊瑤只能“出賣”自己的故事,瓊瑤這時的寫作,完全是想證明自己的能力,除了自己的故事,她依然有能力寫別的故事。
瓊瑤接著發表的短篇小說集《六個夢》和長篇小說《煙雨濛濛》,都得到了讀者的歡迎。尤其是《煙雨濛濛》的連載,更使瓊瑤得到了一大批讀者。
那時,台灣的電視還未普及,1963年冬天,在平鑫濤的安排下,瓊瑤到台北接受了一次電視採訪。
瓊瑤和平鑫濤終於見面了。
19.緣分
平鑫濤的出現,對於瓊瑤來講,彷彿就是一個奇蹟,一種運氣,更是一種緣。
瓊瑤和平鑫濤的結識是因為瓊瑤給平鑫濤的雜誌《皇冠》投稿的關係。
22歲的瓊瑤剛剛生下孩子,生活問題並未完全解決,丈夫又在國外,並向她要零用錢。瓊瑤咬著牙,為了稿費,在極度惡劣的環境下,寫了一個短篇小說《情人谷》寄給了《皇冠》。
這篇小說,雖然瓊瑤自己也承認寫得並不算好,但卻在《皇冠》雜誌上發表了,解了她的燃眉之急。
此後,瓊瑤又寫了幾篇小說,《皇冠》每一次都能刊登出來。
雖然《皇冠》的稿費並不是很高,但對於瓊瑤來說,這已經很不錯了。更為重要的是,瓊瑤對自己的寫作有了自信,她不再擔心退稿了。
神奇的緣分繼續使他們的距離越來越近。
有一天,《皇冠》社長平鑫濤給了瓊瑤一封約稿信,信中寫道:
我們非常喜歡你的小說,讀者反應也十分熱烈,不知道你願不願意每
期給《皇冠》寫一篇稿?長短字數都沒有關係,《皇冠》篇幅大,可容納
較長的文稿——
瓊瑤對這平生第一封約稿信,雀躍不已,用瓊瑤自己的話來說是“得意忘形”。
瓊瑤的成功可以說與《皇冠》的關係密不可分,與平鑫濤的獨具慧眼密不可分。
1963年,瓊瑤寫完《窗外》,擔心篇幅過長,怕刊物容納不下,於是就寫信去問了一些刊物,結果都是“篇幅所限,長篇小說無法容納”,編輯們連看都沒有看就否認了《窗外》。
還是《皇冠》,還是平鑫濤。
瓊瑤想起了平鑫濤的約稿信,直接就把《窗外》寄給了《皇冠》。
一週後,瓊瑤收到了《皇冠》社長平鑫濤的一封長信,信中有這麼一段:
收到《窗外》,連續三個晚上,不眠不休,終於一口氣讀完。這是本
不可多得的佳作!我猜作者本人,必在書中。寫得如此真實,令人深深感
動。《皇冠》獲得此書,十分榮耀,已決定在7月份《皇冠》上,一次刊出。
就像是命中註定一樣,瓊瑤的命運從此改變了,誇張一點說,是平鑫濤改寫了瓊瑤,也改寫了自己。
平鑫濤不但接受了瓊瑤的長篇,而且對瓊瑤的原稿提出了幾項修改的方案。
平鑫濤建議瓊瑤將第一章中由許多女學生一齊出場,改成由女主角一個人先獨自登場。
瓊瑤接受了第一項建議,重改了《窗外》。
1963年7月,《窗外》在《皇冠》上發表,兩個月後,《窗外》發行單行本。
《窗外》獲得了巨大的成功,一版再版。
當瓊瑤首次在街頭的書攤上,看到自己的書的時候,心裡的喜悅真是難以言喻。
瓊瑤悄悄地在書攤前逛來逛去,偷偷看著那本書。看到居然有人去買書,心怦怦亂跳。晚上回家,興奮得做夢都在笑。
這時平鑫濤的信,如雪片般飛來:
“第一版《窗外》,已被搶購一空,現正再版中……”
“第二版《窗外》,又已售完,現在趕印第三版,已決定一次印五千本……”
“第三版《窗外》,又快賣完了。你在忙些什麼?難道沒有新作問世,不準備‘乘勝追擊’嗎?
平鑫濤很“直接”的方式,讓瓊瑤的寫作,得到了肯定,得到了回報,使瓊瑤的自信心大增。
隨後,瓊瑤在《皇冠》上刊登了《六個夢》,又在《聯合報》副刊上開始連載《煙雨濛濛》(平鑫濤是《聯合報》副刊的主編)。
直到1963年冬天,在平鑫濤的安排下,瓊瑤到台北接受電視台訪問,他們才有機會見面。
那次相見的情景終生難忘。
瓊瑤到了台北,平鑫濤親自去火車站接。瓊瑤她敘述自己“穿一身黑衣,瘦瘦小小,平淡無奇”,但平鑫濤從一群旅客中一眼就認出了瓊瑤。
瓊瑤回憶那次相見的情景:
“鑫濤那年36歲,個子不高,方面大耳,站在那兒,卻頗有種凌人的氣勢。他如此年輕,雙鬢已經微斑,兩眼卻炯炯有神。看起來充滿了精力,神采奕奕。那第一次會面,我們誰也沒料到,日後我們竟會相知日深。命中註定,要共度一生。”
瓊瑤很驚奇平鑫濤能在成群旅客中認出了自己,瓊瑤問:
“怎麼會認出我來?”
“從《窗外》裡認識的,從《六個夢》裡認識的,從《煙雨濛濛》裡認識的!”
平鑫濤笑著說,幫瓊瑤拎起小旅行袋。“不止認識吧!是非常熟悉了!”
平鑫濤不但一眼就認出了瓊瑤,似乎還看見了兩人之間的“電光”。
他們從此“相知日深”,直到1979年兩人正式結婚。
20.失敗的婚姻,光明的前途
1964年,是瓊瑤生活中重要和轉折的一年。
瓊瑤並沒有因為寫作上的成功,家庭經濟的寬裕,而帶給自己穩定的家庭生活。
她和丈夫的爭吵不但沒有停止,反而更加激烈。婚姻的危機在醞釀著最後的爆發。
沉浸在瘋狂的寫作激情中的瓊瑤,婚姻生活中瑣屑和平庸的爭吵已經毫無意義,她根本沒有時間和慶筠爭吵,她也放棄了和慶筠爭吵。
分手已經是必然的事情。
瓊瑤分析她和慶筠婚姻的失敗時說:
“我和慶筠,在幾百次幾千次的爭吵討論,痛苦掙扎,流淚傷心……之後,兩人都比較理性了,終於發現我們婚姻中最大的問題,不是賭,不是窮,不是愛得不夠深。這些都可以糾正,都可以克服,我們真正克服不了的問題,是我們的寫作。夫妻二人,從事同一樣事業,潛意識中,仍然有競爭。慶筠是台大外文系畢業的,是正統科班出身,他一直自視比我強。但是,今日的社會以成敗論英雄,寫得再好,只有自己看是沒有用的。他很迷惑,繼而迷失。他無法在我面前掩飾他的痛苦,他更做不到以我為榮。可憐的我,可憐的慶筠,我們因有‘共同興趣’而結合,最後,卻因這“共同興趣’而分手。”
這一年,瓊瑤和慶筠分居了。
瓊瑤為了和出版社的聯繫方便,把家搬到了台北。這一次回台北,瓊瑤沒有回到父母的家中。其時,瓊瑤的父親應邀去新加坡做客座教授,兩個弟弟也不在家住,家中只有母親和妹妹,按理說,瓊瑤回去住,應該是不成問題的,但瓊瑤這時卻沒有回去住。她在平鑫濤的安排下,在台北敦化路上,租了兩層樓,樓上有三間房,樓下是客廳、餐廳和廚房,樓前後都有一個小小的院子。
瓊瑤初見這幢小樓,嚇了一大跳,這麼大的房子,自己能付得出房租嗎?
平鑫濤給了瓊瑤力量,他對瓊瑤說:
你負擔得起!只要你不停下你的筆來,你就負擔得起!不止負擔得起
這棟房子的房租,你將來還會擁有一個你想象都想象不到的世界!
瓊瑤被平鑫濤的這番話說動了,她決定租下這棟房子。
此時,瓊瑤和慶筠面臨的是慶筠的工作問題。
慶筠不允許自己生活在瓊瑤成功的陰影下,他沒有和瓊瑤到台北,他也沒有和以前嚮往的一樣,去鄉下,找一個教書的工作,進行自己喜愛的文學創作。他仍然在原來的公司上班,從事翻譯工作,他留在了高雄。
瓊瑤這時並沒有被分居生活所打擾,她聽從平鑫濤的話,讓自己的才華充分地發揮,她開始《幾度夕陽紅》的創作。
但是,分居,迴避並沒有真正解決瓊瑤和慶筠的矛盾,他們的婚姻生活終於走到了盡頭。
瓊瑤和慶筠終於結束了爭吵,他們協議離了婚,孩子歸瓊瑤,改姓陳。
雖然和慶筠吵架時,瓊瑤也曾脫口說出過“離婚”二字,但真正離了婚,卻給瓊瑤帶來了苦惱,她開始反思自己這五年的婚姻生活。這五年中,自己並沒有做一個傳統意義上的好妻子,自己不善家事,慶筠並沒有責怪自己,而自己在慶筠失意時,並沒有認真從慶筠的角度來為他考慮;瓊瑤還憶起了慶筠在國外時寫回來的信,要用“三百六十五日的相思,去奠定百年相守的美景”,可自己生了孩子後,更加疏忽了對他的關心。所有的這一切,使得瓊瑤在爭吵中還不曾意志消沉,反而在結束了爭吵後,卻不能安心寫作,就連已經開始了的連載《幾度夕陽紅》,都創作不下去。
但連載是不能停的,她又只好逼迫著自己寫下去。
這時,寫作對瓊瑤來說,簡直是一種折磨。
《皇冠》的社長平鑫濤,並不是沒有注意到瓊瑤的失落,他不願瓊瑤在這種大好形勢下沉睡,他又給瓊瑤加了任務,他要瓊瑤在創作《幾度夕陽紅》的同時,再創作一部長篇。
瓊瑤被平鑫濤的話驚呆了,也從沉睡中驚醒了。自己的《幾度夕陽紅》幾乎都處在停止的狀態,哪有精力再去創作另一部長篇呢?況且還有一個孩子需要自己照顧。
平鑫濤絕對是一個實幹家,第二天,他就幫瓊瑤找來了一個能幹的苗族姑娘“阿可”當保姆,負責家事和孩子,他要瓊瑤自己訂出一個計劃,上半個月寫一部,下半個月寫另一部,進行連載。
瓊瑤還在猶豫著。
但平鑫濤彷彿天生就是瓊瑤的救星,他告訴瓊瑤她行,他告訴瓊瑤,她的《煙雨濛濛》是如何受到讀者的歡迎,如何得到主編們的肯定。
瓊瑤並不認為自己會有那麼好,她不相信平鑫濤的話,但平鑫濤的話依然給了她信心,她開始收拾起自己的失落心態,平鑫濤一走,她就立即回到書房,開始安排自己同時寫作兩部長篇的寫作計劃。
她開始瘋狂地寫作,《幾度夕陽紅》如期連載,新的長篇《菟絲花》也開始在聯合報副刊連載。
《幾度夕陽紅》有三十四萬字之多,《菟絲花》也有萬字,到了寫作的後期,瓊瑤的手都寫腫了,但瓊瑤卻用紗布纏著手握筆,創作著這兩部風格迥異的長篇小說。
《幾度夕陽紅》、《煙雨濛濛》、《六個夢》連載完後,都在1964年結集出版,挾著餘威,瓊瑤以前創作的短篇小說《幸運草》也結集出版了。到了年底,《菟絲花》、《潮聲》也結集出版了。
這些作品的結集出版,不僅經濟上帶來了豐碩的收穫,在精神上,對瓊瑤及其家人,也是一個很大的安慰。
瓊瑤把《幾度夕陽紅》、《煙雨濛濛》等作品帶回家給母親看,母親笑了。
母親笑了,瓊瑤終於得到了家庭的肯定,雖然,瓊瑤從上中學開始,就讓母親擔心,高中三年裡,二度自殺,和老師的戀情,選擇了慶筠,生活上的艱難和離婚,以及《窗外》的出版,這些都讓母親傷透了心。
但《幾度夕陽紅》和《煙雨濛濛》這兩部風格不同的長篇小說的出版,無疑證實了瓊瑤不僅僅能寫自己的故事,而且可以創作故事。
瓊瑤終於證實了自己,也確定了自己今後的路,她要從事“職業作家”的道路。
21.在電影院裡為婉君流淚
瓊瑤的作品交給皇冠出版,已經能拿到15%的版稅,這樣的收入,在當時的生活條件下,已經相當高了。
這一年,瓊瑤的母親也去了新加坡,父母的家中只有小妹一個人住,瓊瑤這時非但沒有搬回去住,反而把小妹接了出來,和自己一起住。
平鑫濤這時又建議瓊瑤分期付款購買自己的房子,瓊瑤太驚訝了,她還是不信,憑自己的能力,買屬於自己的房子,這就好像是在做一個夢。
瓊瑤對平鑫濤的這個提議動心了,但她又很猶豫,雖說寫作能夠保證自己現在無憂無慮的生活,誰能保證自己今後能一直寫下去呢?
平鑫濤反而為瓊瑤作了保證,他說:“我看了你最近的作品,我敢肯定,你的寫作生命還在開始階段,你最大的財富,是你的年輕!我保證,你會有源源不斷的作品問世!”
瓊瑤覺得平鑫濤說得有道理,幾天以後,就看了房子,交了首期,瓊瑤開始寫作《船》。
這時,好運又不期而至,電影公司找到平鑫濤,想要買《六個夢》。
現在,大家都能夠懂得電影、電視對文學作品的意義是重大的,許多的文學作品,就是因著電影、電視的傳播,才使得家喻戶曉的。
可在當時,瓊瑤還是很擔心,她怕電影的再創作失去了文字的魅力,會使小說走樣,但熱愛電影的平鑫濤又一次說服了瓊瑤,賣出電影的版權,不但有一筆不小的收入,而且重要的是會擴大瓊瑤的知名度。
瓊瑤又一次聽從了平鑫濤的建議,同意賣給電影公司出版權,最後,電影公司選擇了《六個夢》中的《婉君》和《啞妻》。
《婉君》電影推出的當天,瓊瑤就坐在了電影院裡,她一直不斷地流淚,看著婉君和三兄弟之間的糾纏不清的愛。
從此,瓊瑤愛上了把自己的作品搬上銀幕,幾乎每一部著作,都改編成了電影,甚至連《窗外》也在1966年拍成了電影。
1965年,瓊瑤顯然是受到了電影的影響,這一年,瓊瑤實際上只創作了一部作品《船》。
《船》在瓊瑤的眾多小說中,並不能算是出眾的一部,從整個作品來看,悲劇意識是很強烈的,在這部作品中,瓊瑤試圖表示這樣一種觀點,即愛不但能救人,同樣也能害人。
1966年,瓊瑤的家庭也發生了一些變化。
六十年代以前,台灣經濟是落後保守的內向型農業經濟,進入六十年代,開始向開放、富裕、外向型的資本主義經濟發展,同時,伴隨著金錢和商品的流入,青年人都以出國為榮。
瓊瑤的弟弟也沒能例外。1965年,兩個弟弟都通過了留美考試。但一筆為數不小的費用,卻使他們為難了。
瓊瑤作為姐姐,義不容辭的責任心使她出來為兩個弟弟籌錢。1966年送走了大弟弟麒麟,1967年又送走了小弟。
大弟在國外呆了八年後才回國,自組了一家進出口小五金的公司,小弟出國後一年就回了家,從事他喜歡的繪畫創作。
但為了兩個弟弟出國,以及自己的住房還貸,瓊瑤的經濟又拮据起來。這一年的創作,瓊瑤顯然還是在為錢而創作。
22.再次的情感歷險
故事在發展,場景在轉移。
當瓊瑤的事業蒸蒸日上的時候,她的人生再次面臨選擇,再次的情感歷險,使她無法迴避。
瓊瑤和平鑫濤之間的那種“夥伴”的合作關係,不知不覺出現了曖昧的質的改變。
1963年的冬天,平鑫濤和瓊瑤第一次見面。
那次見面,他們彼此都談了自己的經歷。
令瓊瑤沒有想到的是,讓她感到十分敬畏的“平先生”,原來也有過十分艱難的創業歷程。
平鑫濤談到自己創辦《皇冠》的第一期雜誌時,只賣掉57本,三個月後,四個合作人,只剩下自己一人。三個人退出後,平鑫濤沒有退出,他一個人從看稿、編輯、美工、印刷、校對,樣樣都要自己做。由於利潤太少,只有一個職員,每個月平鑫濤自己騎腳踏車送書,書太重,大腿兩邊淋巴腺都腫了,就這樣慘淡經營已經有10年了。
平鑫濤對瓊瑤說:“真不容易,現在已熬到第九年,我們終於遇到了一個瓊瑤!或者,皇冠是真的要起飛了!”
瓊瑤聽了平鑫濤的話笑了,她認為這些話不過是平鑫濤的恭維話。
但瓊瑤感謝平鑫濤的知遇之恩,即使在成名後,在有眾多約稿信的情況下,她把自己的稿子給了皇冠的副刊。
而平鑫濤呢?他在兩人第一次見面時,就看見了兩人之間的“電光”。不僅如此,在第一次見面後他送瓊瑤回家,見瓊瑤在父母的家門前徘徊了近半個小時才回家,平鑫濤也就等了半個多小時才走開。
從此瓊瑤搬家、購房、寫作都是在平鑫濤的催促下進行的,甚至瓊瑤家的保姆都是他幫忙找的。
瓊瑤講他不但是一個實幹家,同時,還是一個“夢想家”。
在《我的故事》中,瓊瑤這樣描述自己和平鑫濤的關係:
鑫濤這人,在基本上,和我的個性大不相同。我是一個標準的“夢想
家”,整天生活在“雲裡霧裡”。我編織小說,編織故事,自己也生活在
小說和故事裡。我永遠帶著一份浪漫的情懷,去看我周圍的事與物。我美
化一切我能美化的東西,更美化感情。無論親情、友惰、愛情……我全部
加以美化,而且很迷信我所美化的感情。所以,我這個人是很不實際的、
浪漫的、幻想的、熱情的。有時甚至是天真的,不成熟的。鑫濤,他是個
標準的“實行家”。他也有很多的夢想,他會把這些夢想一個個去實現!
他很努力地工作,用很多心思去計劃如何突破,如何進步,如何改善。他
就像一堆燃燒的煤,是原動力。他不能忍受“停止”或“後退”。他永遠
在前進,每個未來,每種事業,對他都是挑戰,他就一個勁兒地往前衝、
衝、衝!在衝的時候,他偶爾會碰頭,碰了頭也沒關係,他轉個方向再衝、
衝、衝!反正,非衝到他的目的地不可!
他這樣一個人,居然會遇到我這樣一個人!
他和我,建立了一個最好的合作關係。我忽然有個驚奇的發現:我盡
管生活在雲裡霧裡夢裡幻裡,身邊卻有個人,常把我這些雲呀霧呀夢呀幻
呀……統統接收,再一件件的把它變成“真實”。這簡直像變魔術。我筆
下的人物會“活過來”,我夢想的書會“出版”,我除了“寫作”可以不
管“家務”,我還能住我自己的“房子”,聽電視裡的歌星演唱我所寫的
“歌”……這實在奇異極了。
鑫濤,他成為我生活中相當重要的一個人。他是我的“出版人”,也
是我的“經紀人”,他是我的“讀者”,也是我的“評審”,他是我的
“朋友”,也是我的“老闆”,他是我小說的“支持者”,也是我夢想的
“實現者”……我們開始受彼此的影響。我變得倚賴他,信任他,順從他。
他變得也會做夢,也會糊里糊塗起來,當我在雲霧裡的時候,他也會陪我
鑽進去,去體會我的境界:
我是一片雲,天空是我家,
朝迎旭日升,暮送夕陽下!
我是一片雲,自在又瀟灑,
身隨魂夢飛,來去無牽掛!
我的境界不太實際,他跟著我鑽進去,居然也會像雲一樣飄起來。我
把他帶進我的每一本小說,讓他接觸我筆下的人物,而每個我筆下的人物,
總有一部分是“我”。他對我認識得越多,就越加迷糊起來,他不知道像
我這樣一個人,這樣帶著滿腦子的夢幻,完全不懂人情世故的人,怎麼活
過了二十多年的歲月!
當平鑫濤對瓊瑤說“你絕種了,我怎麼辦”時,瓊瑤驚住了,她接受到了愛情的訊息。二十七、八歲的瓊瑤開始迴避,但這時的他倆都已經無法迴避了,他們雙雙陷了進去。
他們之間的問題在於,平鑫濤不但有一個溫柔體貼的妻子,而且還有三個可愛的孩子,平鑫濤不忍心傷害年幼的孩子,瓊瑤也不願傷害另一位女人。他們在壓抑自己的感情,畢竟,瓊瑤有著牢不可破的傳統道德觀,她不願做一個第三者,但他們之間的關係,卻將他們推入了一個不可能不接觸的境地。
就在這種進退兩難之時,瓊瑤的父母親從新加坡歸來,師大收走了父親的日式宿舍。瓊瑤這時不但是為了孝心,還有一重更重要的意義,就是將平鑫濤“逼走”,瓊瑤把隔壁的房子也買了下來,和自己的房子打通,把父母親接來同住。
這樣的日子持續了一段時間後,瓊瑤和平鑫濤的關係,變成了“只能意會,不能言傳”。
不多久,又發生了一次意外,打破了這種平靜的生活。
23.母親,一主中永遠的情結
迷上將自己的小說搬上銀幕的瓊瑤,將小說《窗外》也搬上了銀幕。
瓊瑤沒有想到幾年後,父母對《窗外》依然保持著強烈反感的態度。
父母在《窗外》放映後第三天就去看了這部電影,他們被電影中塑造的形象給激怒了。
瓊瑤永遠都忘不了母親看完電影回來的樣子。
母親完全像變了一個人一樣,瞪著眼看著瓊瑤,兩眼利如寒冰,帶著說不出的怨毒和瘋狂,似乎要將瓊瑤的內心刺穿。
“世界上再也沒有那樣的眼光,冷而銳利,是寒冰,也是利刃。”
親人之間的仇恨,有時竟會來得如此的強烈和不可理喻。
母親,永遠是瓊瑤一生中最大的情結!
慘淡的氣氛,仇恨的激情,幻想中的血戰,誰是他們的敵人?
不知道瞪了瓊瑤多久,母親遽然發出一聲狂叫:
“為什麼我會有你這樣的女兒?你寫了書罵父母不夠,還要拍成電影來罵父母!你這麼有本事,為什麼不把我殺了!”
這殘酷和尖銳的言辭,立時摧毀了瓊瑤的心理承受能力。她能說什麼?她有什麼好說的?
觀念和立場的變幻和轉移,是一切誤會和悲劇產生的根本原因。
人,是多麼的複雜,就連血肉相聯的親人,也是這樣的難以溝通!
瓊瑤“撲通”跪下,抓住母親的旗袍下襬,淚如雨下。
母親啊!為何要博得你的歡心,是這樣的艱難?
連通達人情、知書明理的父親,也不能饒恕女兒。
父親的眼光同樣冷峻,他冷冷地盯著瓊瑤說了一句:
“你永遠會為這件事後悔的!”
善良無辜的父母,你們永遠都是堅定的同盟軍!
瓊瑤渾身顫慄,心中湧起一股莫名的悲憤和自憐。
“我捫心自問,寫《窗外》,我不悔,讓父母如此難過,我不解。我無法去後悔我不解的事。我不悔,我告訴自己我一定不悔。”
但是,看到流淚的母親,陰鬱的父親,瓊瑤的心碎了!
她怎麼可能承擔得了這種親情利刃的刺殺!
瓊瑤的大腦一片空白,只知道跪在那兒,顫抖著一遍遍的懺悔:
“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我錯了……”
自棄、苛責的悔罪,此時又怎能解得了父母的心頭之恨?他們的內心,又何嘗不是在泣血,在流淚!
連在場的平鑫濤,也被這激烈的場面給驚呆了,這不像是真實的生活,這的確太像瓊瑤的小說和電影了。
平鑫濤這才上前去攙扶瓊瑤,眼中盡是憐惜和心痛。
瓊瑤和平鑫濤的目光一接觸,就崩潰地倒進他的懷中。
這是命運的安排,他們的心貼近了,靠攏了,是命運給了瓊瑤和平鑫濤機會。
這才是開始,更激烈的場面還在後面。
母親並沒有饒恕瓊瑤,她要用她的自虐來折磨和鞭笞瓊瑤的良心,她要用自身肉體的痛來把瓊瑤推上良心的審判席!她要重新取得勝利,讓女兒俯首稱臣。
第二天,母親開始絕食。真的絕食。
瓊瑤至今還無法理解,怎麼會弄到這個局面,怎麼會搞得這樣糟糕和無法收場?
母親的絕食,令全家人都慌了。大家輪流到母親床邊,端著食物去求她吃,去勸她吃,她就是不肯吃。
三天過去,母親依然滴水不進。
第四天,瓊瑤一整天跪在母親床前,雙手捧著碗,哀求母親吃東西,她理都不理,閉著眼睛不說話。
第五天,全家慌亂成一團。瓊瑤經過五天五夜的折磨,已經形容憔悴,不成人形了。
平鑫濤趕來安慰瓊瑤,梳理瓊瑤的心事,並幫著出主意。他們終於想到一個辦法。
瓊瑤把6歲的兒子小慶叫到身邊,要他捧牛奶杯去給“奶奶”喝。
小慶一聲不吭,捧著杯子,徑直到了奶奶的床邊,雙膝一跪,把杯子湊到了奶奶的嘴邊,用軟軟的童音說:
“奶奶,你不要生媽媽的氣了!我端牛奶給你喝!”
瓊瑤的母親眨眨眼,依然不理,小慶又說:
“奶奶!喝牛奶!奶奶不吃東西,媽媽也不吃東西,大家都不吃東西,小慶也不敢吃東西……奶奶,奶奶,奶奶……”
瓊瑤再也忍不住,走過去和小慶一齊跪下,小妹也走過來一齊跪下,那場面真是悽慘。
這是何等揪心裂肺的故事!
瓊瑤的內心有多少這樣深重難解的情結?
這種情感劇烈的震撼,是怎樣地影響到瓊瑤的寫作?
這是瓊瑤生活中的不幸還是幸運?
瓊瑤失去了多少?又在寫作中得到了多少?
大家在母親的床前跪著,叫媽媽的叫媽媽,叫奶奶的叫奶奶,真是叫得萬般悲切。
上帝終於被感動了。
母親此時,終於撐不住了,一面掉眼淚,一面喝了小慶捧著的那杯牛奶。
事件終於解決了,瓊瑤雖然如釋重負,但卻心力交瘁,四肢發軟,渾身一點力氣都沒有。
從母親房中出來,平鑫濤在外面等著,拿著一串汽車鑰匙,對瓊瑤說:
“我要帶你到台中去,讓你透一透氣!”
瓊瑤的確需要透透氣,連小妹和她的男朋友阿飛也跟著說要去透透氣。
於是他們共同驅車離開台北。
為了發洩,剛學會開車還沒有拿到正式駕照的瓊瑤從平鑫濤的手中要過了車鑰匙,平鑫濤也沒有和瓊瑤多爭執,畢竟,他了解瓊瑤。
瓊瑤發瘋地開快車,平常要用三個多小時的路程,瓊瑤只用了兩個小時就開到了。隨後,瓊瑤把車又讓給平鑫濤,她打賭剩下的一半路程,平鑫濤兩個小時開不到。平鑫濤二話沒說,把車也開得飛快,可他沒有瓊瑤那麼好的運氣,出了車禍。
車禍。
這一次的車禍,是適宜和恰如其分的,也是命運註定的安排。
肉體的傷痛,怎能比得上心靈的傷痛?
車禍的發生,反而轉移了他們的心境,使他們獲得了重生。
車禍發生後,瓊瑤的外表最慘,全身都是破玻璃劃的口子,腿上還被削去一片肉;小妹的男朋友只是嘴唇破了,小妹最慘,脾臟破裂,大量內出血;而平鑫濤呢,右腳骨折,拄了好久的柺杖。
最使平鑫濤感到意外的是,瓊瑤在出了車禍後,不但沒有責怪他,反過來安慰他。
這次車禍,使得他們體會到了生與死就在一線之間。車禍後,他們的感情進入了一個新的階段。
24.激情的衝刺和焚燒
偶然、機緣、巧合,這是我們可遇不可求的夢想一般亦幻亦真的“說故事”,真實的生活離它太遠了,太不能指望了。
然而奇蹟般的瓊瑤,卻在人生之旅中真真實實地一次一次地遭遇這些“偶然”,遭遇激情的衝刺和焚燒。
從少年時傳奇的流亡生活,從少年時就直面過的生死離別,到高中三年二度自殺,到絕望而脫離常軌的“師生戀”,到慶筠出現後帶來的說不清道不明的恩恩怨怨,再到矢志投身寫作,寫出轟動一時的《窗外》,到瓊瑤人生中“貴人扶持”的平鑫濤的出現,到母親的絕食,親人之間上演仇人的悲劇,到不可思議的“車禍”發生,到瓊瑤和平鑫濤之間感情的危機和轉機——
命運,是何等的神奇,何等的不由分說!
因果之鏈似乎在冥冥之中早已機巧地安排好了一切,那人生的戲劇早已寫好了台詞,規定了場次,預言了結局。
理性的力量再次被推到了幕後,太巨大、太強烈,洶湧而來的情感激流,呼嘯著把瓊瑤、平鑫濤挾裹而去,他們之間似乎已無法作出選擇。
才子和佳人,或者是才女和奇男,就像是無垠的夜中兩顆漫無目的運行的彗星,一經在軌道的交叉處相遇,就一定會撞擊出最為燦爛和眩目的光芒來。
瓊瑤和平鑫濤就這樣開始秘密地相愛,命運把他們緊緊捆綁在一起。
這完全是可以想見而又合乎情理的事情。
對於平鑫濤來說,瓊瑤這樣才情橫溢、天縱英才的女作家,令他驚喜,令他崇拜,令他欣賞,令他憐惜。
而對於瓊瑤來說,平鑫濤這樣的豪氣逼人的奇男子,是真正的知音,又是可以為她支撐一片天空的保護神,令她眷戀,令她依賴,令她放鬆,令她可以開放自己,真正去品味和感受人間的歡樂。
合理的事情,當然有著合理的解釋。
人,是何等奇怪的生靈!愛,又是何等神奇的景觀!
生活按著它既定的軌道,繼續向前推進。
那次意義深遠的車禍之後的第二年,瓊瑤給父母在風景優美雅靜的北投買了一幢花園洋房,讓父母安享生命中後來的一段“夕陽無限好”的時光。血肉相聯的親情,沒有什麼事不可以解釋,不可以原諒。
親人之間最深重難解的情結,也會被時間淡化,被成功和榮耀的光環所遮掩。流淚和撕心裂肺的情感糾葛,終於體面地得到了舒緩和解決,平靜的幸福奏出最後的華章。
這是值得彈冠相慶,令人豔羨和落淚的事!父母啊,原諒這個“不合常理”,“不近人情”的女兒吧!她的奇特,是她的優秀,是她的天才,她報答父母的,不是傷心和羞辱,而是驕傲的歡笑和神異的榮耀!
接下來,麒麟把小霞和小麟都接到美國去了。
再一年,小妹大學畢業,拿到最高的獎學金,出國留學了。
瓊瑤一家的“大家庭”,光榮地消解,現在只剩下瓊瑤自己。小慶和女傭阿可三個人的“小家庭”在一處共同生活了。
瓊瑤的這個“小家庭”,平鑫濤是惟一的常客。
這秘密的脫離常軌的愛情,繼續在瓊瑤心中掀動著急風暴雨,駭浪驚濤。
自虐和苛責,繼續折磨著瓊瑤的心。她無法漠視自己是傳統觀念中“第三者”的事實,她痛苦而矛盾。
瓊瑤回憶那一段心路歷程時說:
“我理智用事的時候,就想和鑫濤‘公私分明’,要拔慧劍,斬情絲。感情用事的時候,就想什麼都不管,什麼傳統,什麼道德,什麼禮教,都去他的!人,只要能愛就愛,不也很好嗎?可是,我是傳統教育下長大的人,我就是無法漠視自己是個“第三者’的事實。”
平鑫濤呢?男人內心的豐富和承擔,那更是不及評論的。
平鑫濤真誠地珍視和瓊瑤的這一段感情,理解瓊瑤的內心痛苦,他在盡力而為。
無論人前人後,平鑫濤對瓊瑤呵護備至,他給瓊瑤帶來了許多細小精緻的歡樂和驚喜。
有一次他寫了一封信給瓊瑤,把一張很長的紙帶捲起來作為信箋,在紙帶的上端寫著:
瓊瑤,這是一封長信……
其底下什麼字都沒有,瓊瑤把紙帶放了幾米長,才看到他在尾端簽了個小小的名字。
瓊瑤小說裡的女主角愛穿印尼布的衣裳,平鑫濤就會想到訂做一件送給瓊瑤。
瓊瑤在小說中寫到女主角愛“紫貝殼”,平鑫濤就會給瓊瑤送來一顆晶瑩剔透的“紫貝殼”。
瓊瑤的小說寫到女主角愛狗,平鑫濤就給瓊瑤送來一隻純種的北京狗,瓊瑤給小狗取名叫“雪球”,喜歡極了。
瓊瑤喜歡聽由自己的小說改編成電影中的一首名叫“船”的歌,平鑫濤就會留心,告訴瓊瑤在哪天哪一時開電視,聽電視中播放那一首歌:
有一條小小的船,漂泊過東南西北,
西北東南,盛載了多少憧憬,多少夢幻,
來來往往無牽絆!
春去秋來,時光荏苒,
憧憬已渺,夢兒已殘,
小船啊小船,經過風暴,涉過險灘,
盛滿時光,載滿苦難,
何處是我避風的港灣?
何處是我停泊的邊岸?
這首歌,其實正是瓊瑤這個時期的心聲,聽到這首歌,瓊瑤常會潸然淚下。
瓊瑤在尋尋覓覓,何處是她避風的港灣,何處是她停泊的岸?
平鑫濤是瓊瑤的港灣和岸嗎?可是,平鑫濤的家庭……
無數的掙扎、矛盾、痛楚和眼淚,瓊瑤終於下了決心,要和平鑫濤分手,讓平鑫濤倦鳥歸巢,也好讓自己自由飛翔。
可是,平鑫濤和瓊瑤都已經陷得很深很深了,他們都已不能自拔!
瓊瑤回憶那時的心情道:
“為什麼我要把自己弄到這個地步呢?我不要拆散他的家庭,我也不要委屈我自己。我真不知道該怎麼辦才好!我覺得,這段感情對我太不公平,因為我完全處在被動的地位。被動的等他來訪,被動的等他電話,被動的接受他的殷勤,被動的和他見面……我就是這樣一個‘被動’的人物,沒有‘主權’做任何事,否則,都會傷害到另一個女人。我惟一能‘主動’的事,就是和他分手。可是,就連這一點,他也不肯和我配合!我越想越委屈,越想越生氣。等他兩年,我為什麼要等他兩年?難道兩年後問題就不存在了?不,我要分手。”
高潮再次再現了!
瓊瑤的傳奇人生中,總是有那麼多驚心動魄、狂風暴雨的高潮出現!
當平鑫濤看到瓊瑤在矛盾中作出這樣分手的違心決定時,有一天,他開車把瓊瑤帶到烏來去。
烏來是台灣的著名風景區,高山、瀑布,是迴歸自然、遠離都市喧囂的好去處。
車子在烏來的環山公路上急駛,越駛越急,道路一邊是峭壁,一邊是懸崖,當瓊瑤和平鑫濤在車內圍繞著分不分手的問題爭執不休之時,平鑫濤忽然激動地問瓊瑤:
“你一定要分手?”
“是!”
平鑫濤臉色一變,突然間一個急剎車,把車子停在窄窄的山路上,打開了門,命令瓊瑤下車去。
在驚懼、莫明、惘然中,瓊瑤被平鑫濤推下車去,然後平鑫濤發動引擎,猛踩油門,竟然要對著懸崖衝下去!
瓊瑤突然反應過來,她大驚失色,撲到引擎蓋上,平鑫濤看到瓊瑤撲上車蓋,也大驚失色,又猛踩剎車,車子終於及時停在懸崖盡頭。
又一次生與死的考驗,愛與恨的交鋒!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
這不是小說家的誇張和虛構,這是瓊瑤傳奇人生中真實發生的故事!
愛情的力量,你怎麼去評判?!
瓊瑤小說中的故事,你怎麼可以用“虛構”一詞搪塞?!
讓我們還是來看一看瓊瑤真實的回憶吧!
“我不知道我們彼此這樣隔著窗玻璃,互相注視了多久,在我的意識裡,那可能有一百個世紀那麼長。在那一瞬間,沒有天,沒有地,沒有世界,沒有宇宙,更沒有其他的人類,這世上只剩下我們兩個,一個在車內,一個在車外,再有的,就是生,或死?
“然後,他衝出了車子,因為我已經失去力氣,身子正往車下滑,再滑幾吋,我會落到懸崖下去。那時候,我什麼都不在乎了。他能開車對懸崖下衝,我掉下去也沒關係。可是,我沒掉進懸崖,他用力一拉,我就掉進他的懷抱裡去了。
“那天,山上的風好大,我們站在風口,兩人都發著抖,兩人都不太明白,我們剛剛經歷了些什麼,等我的意識和思想終於緩緩明白過來,看到他車子岌岌可危地停在懸崖邊上,我這一下子,驀地痛定思痛,不禁抱頭痛哭。
“我這樣一哭,他也落淚了。慌慌張張的他想止住我的眼淚,他開始嘰哩咕嚕的道歉,說他只是一剎那間,萬念俱灰,既然無法和我相守,不如讓一切悲痛來個了斷。他越說,我越哭,哭到後來,我問:
“‘為什麼把我推出車子去?’
“‘因為你還有小慶呀!’他說。
“他這樣一說,我更加大哭不止。那個下午,我們就這樣站在懸崖邊上,相擁而泣。一直到天都黑了,我們才回到車上。這次,他小心翼翼地駕駛,我們在萬家燈火中回到台北。”
驚心動魄的一幕,這不是電影,這不是故事,這是一種深刻而自然的偉大的人性的流露。
這是真正的愛情的基礎。
讀者,我們不可以用個人日常生活中侷限一隅的體驗,來妄自對人類複雜的愛情現象作出輕易的判斷!我們不可以用一種答案,一種方法論來解決全部的問題,沒有任何一種觀念或理論能夠合理而全無矛盾地解釋人類的情感生活!
我完全清楚,對於現在很多很多博學聰明洞察世事的社會中的精英分子來說,愛情一詞完全不在被討論的範圍中,真情自然的流露也往往被視作一種可恥的事情,人類已經變得太過聰明,太會掩飾和轉移生命本能激情的衝動,已經不善於和不習慣愛情的古典表達的方式。
這些並不要緊。
我還是希望我們能公平公正,心懷博大的憐憫和仁慈,平心靜氣地寬容和接受這世界每一個局部的真實和合理性。
直到現在,經常還有讀者寫信問瓊瑤:
“你筆下的愛情,在真實的人生中,存在嗎?那些驚天動地的愛,不是你的杜撰吧?”
瓊瑤的回答已能說明了一切:
“我已倦於回答這些問題,每個人有每個人自己的人生,我只是很奇怪,為什麼我生命裡的愛,會來得如此強烈?如此震撼?而且如此戲劇化療
25.愛情在幽靜地閃爍和歌唱
生死曾與共,哪可輕言別。
接下來的一段日子,瓊瑤與平鑫濤再次珍藏了他們之間的秘密和不容於世的愛情。
暴風雨之後,是彩虹飛跨、天清氣爽的晴朗和幸福的風光。瓊瑤妥協了,她暫時掙破了傳統禮教帶給她的沉重的束縛,她默默地接受和平鑫濤在一起的現實。
“我決定順從命運,也決定要讓這段痛楚的愛,變為美好。人,愛過總比沒愛過好。享受愛,而不要對命運苛求吧!於是,我放鬆了自己。不再輕言分手,我們珍惜在一起的每個剎那。我前面說過,只要我不太苛求,想得不要太多,日子就會很好過。”
愛情是痛苦,也是承諾,更是心靈傷口神奇的治療師,即使在當今這個商品氾濫、物慾橫流的社會,愛情的光芒依然不會褪色,她仍然是我們每一個人心靈最黑暗的深處的夢想的恆星。她依然在秘密幽靜地閃爍和歌唱,讓我們領悟生命的奇蹟和真諦,讓我們的靈魂有所寄託。
平鑫濤愛花、愛畫,瓊瑤幽默地說他們生活裡有三多:花多、畫多、話多。
平鑫濤喜歡給瓊瑤送花,喜歡帶瓊瑤去旅行。
他們一起漫步,共同欣賞路邊的野花,樹上的新綠,小溪的潺潺,大地和夕陽。
他們不再爭吵,讓兩人之間的日子溫馨和浪漫。
他們曾結伴去美國看望瓊瑤的弟妹,大家在千島區劃船釣魚,看落日緩緩西下。
他們也曾去歐洲,站在大片的梧桐樹林裡,看落葉在地上鋪成地毯。
他們從歐洲回來,平鑫濤還寫了一本書,書名叫《穹蒼下》,那書中的每個章節,都有著彼此的秘密的身影。
生活表面上是美好和浪漫的,但,瓊瑤“心底仍然酸酸澀澀,常常陷入突然的痛楚裡”。
那個時期,瓊瑤的許多作品,都有著自我的影子,最典型的,便是《浪花》裡的秦雨秋。
在本書的稍後,我們還會較詳細地談到。
小心翼翼珍藏的秘密,終於還是打碎了。
有一天,一個知情的陌生女人的騷擾電話,終於打破了瓊瑤暫時的平靜的內心,掀起銘心刻骨的波瀾。
電話中,那個女人用最惡毒、最無恥、最粗魯、最骯髒的話來罵瓊瑤。瓊瑤哪裡見過這樣的陣勢,她被深深地傷害了,一顆心掉進了無邊的冰窟。已經很久沒有過的少女時期的那種絕望、自卑、無助、憂鬱,再次像大病一樣襲擊了瓊瑤。
瓊瑤哀傷地對平鑫濤說:
“保護我,讓我遠離傷害。要不然就放掉我,讓我自生自滅!”
平鑫濤說:
“沒有保護好你,是我的錯!”
真誠的平鑫濤,回去開始和他的妻子談判離婚。
這一談判,竟談了8年之久。
對於平鑫濤的妻子,瓊瑤心懷內疚,在瓊瑤的回憶錄中,她用最美好的言辭來描寫這個女人:
“鑫濤的前妻溫婉嫻淑,美麗高貴,有傳統所有的美德,相夫教子,逆來順受。就連我的存在,她也能淡然處之。她純靜如一湖無波之水,鑫濤卻強烈如燃燒的火炬。他們之間,不能諧調的地方,大概也在這種區分上吧。”
在平鑫濤和妻子的離婚談判中,瓊瑤居然在朋友巧妙的安排下,和鑫濤的前妻懇切地談了一次話。
看到平鑫濤的前妻,瓊瑤心軟了,她再次下決心要忘掉平鑫濤。
瓊瑤回憶說:
“我望著她,那麼恬靜,那麼端莊,即使面對的是我,她都不慍不怒,不溫不火,只是靜靜地瞅著我。忽然間,我對她就充滿了同情。這樣一個無辜的女人,為鑫濤付出了她的青春,她的愛心,又為鑫濤生了三個子女,最後卻莫名其妙地被判出局!這太殘忍了!在那一瞬間,我覺得自己真是千錯萬錯,實在不該接受鑫濤的感情,實在不該捲入別人的婚姻裡去!”
26.守望著殘缺的夢
又是一個機會,又是一個巧合。
正當瓊瑤決定放棄平鑫濤,把平鑫濤還給他善良美麗的妻子時,瓊瑤又有了一段奇遇。
這就是“湯”的出現。
湯其實和瓊瑤已相識了多年,他旅居美國,家世顯赫,而他本人溫文爾雅,很有書卷味。
多年之前,湯就對瓊瑤下過一番功夫,但那時瓊瑤離婚不久,沒有心情,所以沒怎麼留意他。
這一次,湯又從美國回來,依然未婚,看到瓊瑤也還是單身一人,湯終於鼓起了勇氣,向瓊瑤示愛。
瓊瑤的心動了,這正是一個機會。
放棄平鑫濤,從這種複雜的情感糾葛中解脫出來,給自已找一個真正的歸宿,湯的出現,讓瓊瑤看到了一線曙光。
接下去,有兩個星期,瓊瑤避開了平鑫濤,和湯進一步的交往和接觸。
在湯離台的前夕,湯終於正式向瓊瑤求婚,瓊瑤考慮後,毅然答應了。
“只有這樣,我可以把鑫濤還給他的妻子,退出這場殘酷的遊戲。”
當平鑫濤知道瓊瑤的這一決定時,臉色慘白,跳了起來。
和瓊瑤已經共同走過了這麼長的一段路,經過了這麼多的愛與恨,這麼多的恩恩怨怨,生死也曾相共,平鑫濤說什麼也不可能再放棄瓊瑤。
接下來又是劇烈地爭執和說服。
平鑫濤含著淚向瓊瑤激動地說:
“不行!你是這樣一個不實際的女人,你這麼任性又這麼不理智。誰能瞭解你,像我瞭解你一樣?誰能照顧你,像我照顧你一樣?誰能欣賞你,像我欣賞你一樣?不行,你跟任何人結婚,你都會枯萎!你還有好長一段人生,我絕不允許你枯萎!
“我不答應你!因為我答應不起!全世界,我們一起走過,生和死,我們一起面對,事業上,我們相輔相成……現在,你要離我而去,你認為還能照樣過日子嗎?即使我答應你,也是一句謊言!現在,我只要想一想,你會和別人結婚的事實,我就心慌意亂了。如果你真去了,我不會自殺,因為那太沒出息了!烏來山頂上的一幕,我答應過你,再不重犯!我會守我的諾言……但是,如果你真舍我而去,我會萬念俱灰,枯萎而死!
“不要和別人結婚!你已經等了我這麼多年,請再給我幾天,不要讓我們全體都毀滅!我知道這些年來你所受的委屈,請相信我會一一補償!請求你,不要貿然決定一切。湯是好人,但他不能給你幸福,只有我,才能給你幸福!”
瓊瑤止不住的眼淚,再次湧出!
她又被說服了!她又妥協了!愛情是什麼?點點滴滴,細細碎碎,知冷知熱,一言一行,一顰一笑,愛情是那麼的複雜,有時又是那麼的簡單。
瓊瑤,現在正像她在小說中寫的那隻孤雁,無助而哀怨地唱著歌:
雁兒在林梢,眼前白雲飄,
銜雲銜不住,築巢築不了,
雁兒不想飛,雁兒不想飛,
白雲深處多寂寥!
雁兒在林梢,月光林中照,
喜鵲與黃鶯,都已睡著了,
雁兒睡不著,雁兒睡不著,
有夢無夢都草草!
瓊瑤的小說和歌,其實都是這樣,有著她真實的喜怒哀樂,真實的人生和愛與恨、悲歡離合的體驗。
“雁兒不想飛”,瓊瑤終於也沒有飛走,她留了下來,依然接受著平鑫濤。
“我留下來了,沒有飛走,守著我的樹林,守著我殘缺的夢。”
27.幸福就是這樣的簡單
1976年,平鑫濤終於和前妻離婚了。
再過了三年的時間,1979年5月9日,這一對有情人,終成眷屬,瓊瑤和平鑫濤結婚了。
第一個給他們祝福的人,竟是瓊瑤的兒子小慶,此時也已經18歲,是個身材頎長的青年了。
時光這個神奇的摩術師,他創造了多大的奇蹟?
沒有婚紗,沒有禮服,瓊瑤只在胸襟上別了一朵蘭花,那蘭花,正是她生命幽香、孤獨、高貴、寧靜的象徵。
沒有儀式,他們只是請了好友高文夫婦,在他們的結婚證書上蓋了個章,然後,再請了二十幾位最好的朋友去餐廳吃飯,吃到一半,大家才知道這是瓊瑤和平鑫濤的婚宴。
經歷了太多的濃墨重彩般的傳奇人生,現在的平淡是適宜的。
在婚宴上,瓊瑤回答了朋友們的疑問,也對自己的感情生活作了個總結:
“我並不像你們想象的那麼自在瀟灑,這麼多年來,我是條飄蕩的船,一直想找一個安全的港灣,好好地停泊下來。在基本上,我從沒有反對過婚姻,我認為人與人之間,即使談戀愛,也要負責任。不負責任的戀愛是逢場作戲,在生命裡留下不很深的痕跡,兩個人如果愛到想對彼此負責的時候,就該結婚了。儘管,婚姻很容易老化,很變易變調……
“但是,如果人連結婚的勇氣都沒有,就未免太可悲了。我想,在我的身體和思想裡,一直有兩個不同的我。一個我充滿了叛逆性,一個我充滿了傳統性。叛逆的那個我,熱情奔放,浪漫幻想。傳統的那個我,保守矜持,尊重禮教。今天的我,大概是傳統的那個我吧!”
絢麗的愛情,終於在平淡的相扶相持中,繼續生根發芽,而有了最完美和圓滿的結果,生命中的歡樂,此時已到了細細來品味的時候。
結婚第二年,瓊瑤和平鑫濤用他們所有的積蓄,買了一幢四層樓的花園洋房,取名為“可園”。
瓊瑤感慨道:
“我們兩個,都是從最貧窮的環境中掙扎出來的,都是從一無所有中白手起家。我們都經過人生的風浪,事業的挑戰,感情的掙扎……我們也都不再年輕。當我們遷入可園,我們才終於有了屬於我們兩個的家。”
家,終於有了家,有了人生的歸宿,這就是幸福,幸福就是這樣的簡單。
平鑫濤完全按照瓊瑤的“夢想”,重新裝修了可園。
住進可園一個月後,瓊瑤第一次在可園中記日記,寫下了這麼一段:
從小,就喜歡看電影,喜歡看小說。每當電影小說裡出現一幢大房子
時,總引起我的驚歎!有時也會夢想有個屬於自己的大房子,有個屬於自
己的花園。或者,童年的苦難,在心中已深深刻下太多痛苦的痕跡,成長
的過程,又付出了太多的代價,總覺得這個夢大虛幻了,太遙遠了,是永
不可及,永不可得的……但是,今天,鑫濤和我完成了這個夢——我們的
可園。
可園,這不止是一幢房子,一個花園。更是我心靈休憩,不再流浪的
保證。搬來一個月了,雖然在混亂的裝修工程中,在人來人往的嘈雜裡,
在小慶將考大學的壓力下……我仍然心懷欣喜。每晚,躲在鑫濤為我精心
設計的臥室中,看電影的錄影帶,(錄影帶這項發明實在太偉大了,可以
躲在臥室裡看電影,真是奇妙!鑫濤這個愛電影如痴的人,怎能不看個夠?
可是,每次看到一半,他就睡著了!)鑫濤睡著後,我靜靜的躺著,聽他
的打呼聲,聽小雪球的鼾聲,聽錄影機中播放的對白聲,聽窗外火車飛馳
而過的轆轆聲……這一切加起來的聲音,十分“震耳”,我就對自己說:
“這一切,就是“幸福’的聲音了!”
大團圓,大結局,傳奇的故事到了完善的高潮,皇天不負有心人,“流淚播種的,必將歡笑收割”,讓我們會心一笑,對這“幸福”的聲音,表示衷心的祝福和感謝。
28.後來的事
瓊瑤的傳奇故事在這裡告了一個段落,關心她的讀者,當然還想知道得更多。
在瓊瑤的回憶錄《我的故事·後記》中,瓊瑤還交代了她的“故事”中其他人物情況,這裡摘錄下來,奉獻給讀者:
一、我的父親,已從教育界退休。年雖八十,身體還很健康。母親身體卻不太好,常常出入醫院,要強好勝的個性依然不改。去年,他們搬離北投,遷入我給他們買的新居之中。新居坐落於台北東區,在一棟十四層樓的大廈裡。這樣,我和兩個弟弟都可以就近照應他們。因母親多病,不良於行,我們為他們請了護士和女傭,24小時,終日照顧著。
二、麒麟在美國獲得碩士學位,曾留在美國8年,當工程師。然後回台灣發展,棄學從商,辦了一家貿易公司,專營小五金的進出口貿易。和小霞的婚姻恩愛,有一子一女。
三、小弟在美國唸了一年書就回國了。他天性灑脫,不喜拘束,完全是藝術家的作風。回國後就專心從事藝術生涯。早已結婚,也有一子一女。
四、小妹和阿飛在美國結婚,雙雙取得博士學位,留在美國發展事業,一帆風順。自組一家顧問公司,目前有職員數百人。優秀的小妹,畢竟是優秀的!
五、我的老師十年前去世。去世前,我們曾輾轉取得聯繫,間接通信,彼此都沒有勇氣再見一面。知道他去世的消息,我哭了好幾天。
六、慶筠和我離婚數年後,再度結婚,這才得到真正的幸福,從此不碰賭。又生了兩個兒子,妻賢子孝,生活非常美滿。只是,他徹底放棄了寫作,不再夢想,也不再失意。他終於從寫作的桎梏中解脫出來。
七、鑫濤的前妻也已再婚,嫁給一位畫家,她自己也學畫,夫唱婦隨,平靜安詳。
八、鑫濤的三個子女都已長大成人。由於鑫濤事業發展得很快,當初那小小的“《皇冠》雜誌社”已擴建為七層樓的大廈,包括“雜誌社”、“出版社”、“舞蹈工作室”和“畫廊”,正名為“皇冠藝文中心”。三個子女,在“中心”裡各司其職。都遺傳了父親的事業心和衝勁,在那兒努力地“衝刺”。
九、小慶順利考上大學,畢業於輔仁大眾傳播系,服完兵役後,立即加入我們自組的“怡人傳播公司”,去當執行製作,拍攝電視連續劇,忙得不亦樂乎。小慶天性樂觀,笑口常開,完全沒有“單親家庭”的後遺症。他和鑫濤之間,宛如親生父子,這一點,是我最大的安慰。去年年底,他和同班女同學何璓瓊訂了婚。
十、我心愛的小雪球,活到18歲病逝,我大哭不止。鑫濤見我如此傷心,又買了一對小衝狗送給我,我給它們取名叫“歡歡”、“樂樂”,整日伴我寫作。
我身邊的人,大概情形就是這樣。年輕的一代在衝刺,年長的一代已退休。我自己,仍在“傳統”中,找尋一些“反傳統”的樂趣。隨著年齡的增長,我變得比以前開朗,我喜歡開懷大笑,常常一笑就不停。我仍然很愛哭,心腸越來越柔軟,碰到一些感動的事,就會掉眼淚。我已停止感懷自傷,把以前的傷心事都當成生命裡的必經之路,能以一種寬容的心態,去回想過去,迎接未來。對我所做過的選擇,不論是對是錯,我都不悔!我似乎有些“成熟”了,但,有時還是會做一些傻里傻氣的事。我依舊認為,人來世間,是一趟苦難之旅,如何在苦難中找尋安慰,是最大的學問,我一生中,坎坷的歲月實在不少,痛楚的體驗也深,我能化險為夷,完全靠我自己的迷信,迷信人間有“愛”就是最大的原因。假如有一天,我發現世間的人,都失去了愛的本能,我相信,我的精神支柱也就會隨之倒塌了。我但願,這一天永不會來臨的!
瓊瑤對自己的一生作出了總結和回顧,“愛”,是她人生的哲學,是她把握人生和社會的世界觀和方法論,愛是生命給予我們最寶貴的禮物,愛,是永恆不朽的。願我們的每一個讀者,都會心懷感謝,珍惜我們的生命,和我們生命中的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