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大”前夕張春橋迫害陳毅的醜劇

盛海倫

1968年10月13日,中國共產黨八屆十二中全會(擴大)在北京舉行。

全會在討論召開黨的“九大”的準備工作時,對參加“二月逆流”的老同志們要不要選舉他們當“九大”代表有不同意見。

但在10月31日全會閉幕會議上,毛澤東出來講話了,他說:對這些老同志,還是選他們當“九大”代表:陳毅,“可以作為右的代表”。

事情就這樣一錘定音了。

要迫害老同志,特別要迫害陳毅,張春橋十分起勁,他一回到上海,馬上宣佈成立上海的“九大”準備工作領導小組,由張、姚和王洪文、徐景賢、王少庸等組成。接著,他在康平路小禮堂召開市革委會各組、辦和各群眾團體負責人會議,張春橋在會上作了佈置。他說:“陳毅、葉劍英、李富春、李先念、徐向前、聶榮臻這些人都是‘二月逆流’的黑干將,要把他們的材料蒐集起來,‘九大’開會的時候使用。可以通知各口、各群眾組織,把這些人在上海的活動情況,統統蒐集起來,把知情人都發動起來……”

張春橋還當場決定,在康平路大院裡成立一個專門的“九大”材料小組,由王洪文和徐景賢直接抓。

材料小組開會商量,決定從三個方面著重收集材料:一是把這些老同志過去在各個場合、各種會議上的講話集中起來,摘錄其中所謂反毛澤東思想的言論;二是把歷屆市委、市人委和各部、委、辦等機關的檔案,來一個翻箱倒櫃,中摘取有關的材料;三是動員過去和這些老同志共過事的人,或是在他們領導下工作過的幹部,起來“反戈一擊”,即使關在牛棚裡的審查對象,也不要放過,動員他們“檢舉揭發,戴罪立功”。

張春橋重點要迫害陳毅,有其不可告人的目的。

陳毅在上海的幹部中享有崇高的威信,張春橋要在上海站住腳跟,取陳毅而代之,成為上海市的黨政一把手,就必須千方百計削弱陳毅在上海群眾中的影響。

有一天,張春橋看到一份情況簡報,內中反映有些幹部在得知陳毅捱整的消息以後,背地裡議論陳毅過去如何善於指揮戰鬥,而現今的上海市領導根本沒有打過仗等等;靜安區的一個幹部,在聽說陳毅受到批鬥以後,難過得落下了眼淚。張春橋看了以後,氣得要命,決定馬上召開上海市革命委員會全體委員擴大會議,由他自己主持並作講話。

這次擴大會議在上海展覽館宴會廳舉行,參加者有市革委會、各區縣局以及各群眾組織的負責人約四百人,連宴會廳旁邊的走廊都擠滿了人。張春橋親自出馬,在會上傳達了八屆十二中全會精神,直接點名批判參與所謂“二月逆流”的幾個老同志,對陳毅批得尤其厲害,他說:“陳毅,過去是新四軍的,解放以後又在上海工作了一個時期,所以有些人至今對他還有迷信。靜安區有一個人,聽說陳毅受了批判,居然還替他掉眼淚!因此,我們要揭穿他的老底:陳毅這個人,從井岡山時期起,就反對毛主席。有人把他在軍事上吹得神乎其神,其實他不會打仗,只會下棋……”講話完畢,張春橋規定必須把全會精神“原原本本”地傳達到上海的基層群眾,企圖用高壓政策來抑制上海人民對陳毅的懷念和愛戴。

“九大”材料小組的成員為了把陳毅的材料搞到手,翻遍了各種檔案資料,還挖空心思地尋找陳毅的社會關係。有一個幹部過去當過陳毅的警衛員,“九大”材料小組就通過組織對這個警衛員施加壓力,讓他寫出揭發老首長的材料。上海市文史館反映了一個情況,說陳毅市長過去批示過讓一個反革命分子當文史館館員。“九大”材料小組馬上跟蹤追擊,發現有一個國民黨的舊人員,戴過歷史反革命分子的帽子,但對金石篆刻頗有造詣。他把陳毅寫的詩詞蒐集起來,刻成一本印譜,送給陳毅。陳毅愛才惜才,就寫了一張條子給上海市文史館,安排他為文史館館員,按月發給津貼,一方面展其所長,一方面解決其生活困難。這可是一條“陳毅包庇反革命分子”的所謂尖端材料。

經過一個多月的蒐集,一本三十來頁的《陳毅同志言論小集》的清樣趕排出來了。這本小冊子是從陳毅1953年至1966年期間,在上海、北京等地各種會議上的報告、講話及接待外賓時的談話紀錄中摘抄編成的,共分九個部分,條條都是誣陷誹謗。

小冊子編成後,送王洪文、徐景賢、王少庸等審定,徐景賢把小冊子的標題改成《陳毅反動言論小集》,上綱上得更高。最後送張春橋、姚文元過目後,一共印了八十多本,分發給上海的“九大”代表。

除了蒐集陳毅的材料以外,張春橋還指名要蒐集所謂“‘二月逆流’黑干將”葉劍英、李富春、李先念、譚震林、聶榮臻等人的材料。這批材料,共計七十六份,一千一百六十三頁。1969年3月初,王洪文和徐景賢接到通知立即乘飛機去北京,參加“九大”預備會議。臨上飛機之前,王洪文的秘書小廖提來一個大皮箱,交給王洪文拎到北京去。皮箱裡面滿滿地裝著上海蒐集到的全部材料。

“九大”開會期間,王洪文、徐景賢、王秀珍和上海代表團都住在京西賓館,張春橋、姚文元等“中央文革”成員,都住在釣魚台。大會開幕之前,張春橋、姚文元到京西賓館看望上海代表團。張春橋穿了一身軍裝,洋洋得意,他對王洪文、徐景賢、王秀珍說:“陳毅是上海選的代表,他應當參加上海小組的活動嘛。你們可以通過大會秘書處通知他,什麼時候開會,就讓他來參加,聽聽大家的意見……”

姚文元也穿起了軍裝,但衣服看起來總是不太合身,皺巴巴的,袖子過長,樣子顯得有些滑稽。他接過張春橋的話頭:“我同意春橋同志的意見……”這是姚文元的習慣用語,一開口往往先來這麼一句,而且他往往重複他所要強調的話,“你們可以事先分一分工……分一分工,按照陳毅那本言論集的幾個部分,要上海的代表們分頭準備一下……準備一下,從不同的角度發言,進行批判。”

“我們想把那本《陳毅反動言論小集》,送一冊給陳毅本人,讓他自己看看。”徐景賢出了一個點子。

“可——以。”張春橋拖長了聲音回答,“應該是在上海肅清陳毅的流毒的時候了。”

一切部署就緒,就等陳毅出場。

1969年3月27日晚上,北京京西賓館第一會議室裡燈火輝煌。上海的八十名“九大”代表整齊地坐在會場裡。張春橋和姚文元故意不到場。王洪文、徐景賢坐在鋪著白桌布的主席台前,旁邊給陳毅留了一個空位置。王秀珍喉嚨響、聲音尖,事先商量好由她守候在會場門口,一看到陳毅進場,就帶領大家喊口號。當時,“九大”秘書處由中央軍委辦事組成員、空軍司令員吳法憲負責,他聽說上海小組要批陳毅,特地派了兩名聯絡員來,坐在後排,一面做記錄,一面觀察動向。

會場裡的空氣一時顯得有些緊張。代表們都齊刷刷地轉過臉去,朝會議室的入口處張望,等待鬧劇開場。

忽然,聽見王秀珍的尖嗓子高聲喊將起來:“打倒‘二月逆流’黑干將!”“陳毅必須低頭認罪!”

代表們也跟著齊聲叫喊起來。

陳毅來了。他額頂已經幾乎全禿了,頭部兩邊出現了許多花白頭髮,過去紅潤豐滿的臉顯得瘦削了許多。

等到陳毅在主席台的邊座上坐下,主持會議的徐景賢便先來了一段開場白:“今天,我們‘九大’上海小組的八十一名代表,在這裡舉行第一次全體會議。陳毅同志作為上海小組的成員之一,今天也來參加會議。遵照毛主席的指示,我們上海市的共產黨員,選舉陳毅同志為右的代表。但是,陳毅同志過去在上海工作期間,存在著嚴重的錯誤;文化大革命開始以後,又捲進了‘二月逆流’。對這些問題,我們上海的代表們必須進行清算……”

說到這裡,徐景賢從文件袋裡取出早就準備好的《陳毅反動言論小集》,舉在手裡揚了揚說:“我們把陳毅同志過去在上海等地發表過的講話,摘編了一本集子……”

這時,王洪文把小冊子接過去,對陳毅說:“今天,我們把這本《陳毅反動言論小集》當面送給陳毅同志,希望他和大家一起,徹底清算自已!”

說罷,王洪文把小冊子遞給陳毅。陳毅一下子懵掉了,他萬萬沒有想到今天會收到這樣一份見面禮。他接過小冊子說:“承蒙上海黨選我當‘九大’代表……”

“什麼上海黨、北京黨的,我們的黨只有一個。你陳毅這種說法是製造分裂!”主席台下面飛出一條大嗓子,打斷了陳毅的話。

會議主持人宣佈批判發言開始。第一個發言的是王洪文,接著,代表們一個個發言,像連珠炮似地向陳毅射去,足足兩個多小時,這場鬧劇才暫告結束。

第二天上午,向來起床很晚的張春橋和姚文元一反常態,早早就從釣魚台聯袂趕到京西賓館來了。在上海代表團住的七樓小會議室裡,他們津津有味地聽取彙報。其實,他們早已從大會秘書處派來的聯絡員那裡,瞭解到批判陳毅的情況,但他們還是想體會一下昨天晚上的具體情景;特別說到陳毅收到小冊子,猝不及防、“頗為狼狽”的時候,一向嚴肅正經的張春橋放聲狂笑。笑了片刻,當王洪文提出還要再批陳毅的時候,張春橋陰陽怪氣地說:“你們不能光批人家呀,也得讓陳毅講講話嘛。”

一言為定:3月29日晚上繼續開會,而且事先通知陳毅讓他發言。在代表們講完以後,聽聽陳毅說些什麼;如果他的態度不好,再批。

第二次會議開得時間更長。這次會議由王洪文主持,先是代表們作了連篇累牘的批判發言,隨後讓陳毅表態。今天,陳毅看來已經有所準備,而且比較不在乎會議的氣氛了,神態和情緒也不像第一次受到突然襲擊那樣多少有些不自在。

陳毅一邊翻著上海編的那本小冊子,一邊侃侃而談。他談到自己當了九年的上海市長,講話很多,確實有不少缺點錯誤,歡迎批判。接著,他談起自己幾十年的革命歷史:自從上了井岡山,四十多年來,一直緊跟毛主席幹革命,雖然有的時候思想一時跟不上形勢,或者對毛澤東思想理解不深,但是基本上是站在毛主席的革命路線一邊……

陳毅一口氣講了三刻鐘。下面的代表們已不耐煩,有人中途就喊叫起來,打斷了他的講話:“陳毅不要評功擺好!”“陳毅老實交待實質問題!”

陳毅沒有理會中間插進來的干擾,還是繼續他的講話。多數代表並不瞭解黨史、軍史,也提不出有力的論據來批駁。

王洪文見狀,就和徐景賢咬耳朵,決定由徐景賢撿起當年紅四軍七次黨代會上陳毅和毛澤東發生爭論這件黨史、軍史有定評的陳芝麻、爛穀子,攻擊陳毅所謂一貫反對毛主席、反對毛澤東思想。

當時的上海代表,不少人對黨史、軍史毫無所知,聽了徐景賢拿出這樣的“材料”來煽動,只有一個勁起鬨的份兒。這時,大會秘書處派來的聯絡員急匆匆地走了,估計是去向領導彙報會場上的情況的。

陳毅無言地坐在座位上,顯然,剛才徐景賢的發言使他大感意外,而且把他深深地激怒了。他的嘴唇輕輕地翕動著,想要說什麼,但終於沒有說……

是的,關於這一段黨史、軍史,陳毅是最熟悉不過的了。當年,陳毅在紅四軍“七大”上,確實和毛澤東發生過爭論。趁著到上海去參加軍事會議的機會,向黨中央作了詳細彙報。當時中央軍委書記、組織部長周恩來聽取彙報後作了指示,要陳毅代中央起草了“九月來信”,堅決支持毛澤東的工作,肯定了毛的正確主張。周恩來在和陳毅面談時,又以中央軍委的名義,要陳毅馬上返回,把離開部隊的毛澤東請回來,繼續主持紅四軍前委的工作。陳毅回到蘇區,都照辦了。

關於這一段歷史,中央早已做過結論。可是,陳毅沒有想到,在1968年舉行的八屆十二中全會上,竟有人把這段歷史重新翻了出來,加以清算。今天,到了‘九大’會議上,又把這些陳年舊帳,作為他陳毅反對毛澤東的新鮮話題,抖落在不瞭解黨史的青年後生面前。陳毅想作說明,可是“夫復何言”!

王洪文眼看代表們的狂熱已被煽動起來,就趁勢收篷,宣佈說:“我們奉勸陳毅同志認真考慮代表們的批判、幫助,作出一個像樣的檢查來,下一次向代表們徹底交待。”

陳毅緩緩地站起身來,撿起桌子上的那本言論集走了。代表們也都散去。王洪文、徐景賢、王秀珍等留下來,正在討論下一步打算的時候,大會秘書處的工作人員走了進來,通知他們幾個馬上到京西賓館大會秘書處吳法憲的辦公室去一下。

吳法憲的大辦公室裡空無一人。他們等了十分鐘左右,又矮又胖的吳法憲進來了。他字斟句酌地對他們說:“上海的‘九大’代表們開了兩次會,幫助陳毅同志,我們的聯絡員都在場,已經向領導上作了彙報。剛才總理把我找去了,總理指示:適可而止。所以,找你們幾位傳達一下,下一次會議是否就不開了?”

稍稍停頓了一會兒,吳法憲又說:“這次‘九大’,要選舉新的中央委員會,毛主席指示:要保證這些捲進‘二月逆流’的老同志選上……”

由於周恩來的保護,張春橋等再整陳毅的陰謀沒有得逞。

由於毛澤東的安排,陳毅和其他幾位老同志,在1969年4月24日舉行的“九大”全體會議上,仍舊當選為中央委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