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毅當年回故鄉
胡興模
1959年11月,正是人民公社在中國大地辦得熱火的時候,陳毅同志懷著不安的心情,回到闊別36年的家鄉四川樂至縣視察。勞動橋
陳毅同志的家在一個古老的小鎮,小鎮緊依著一條小河。人們為了能夠過河,在小鎮東端的河灘上,豎起了一排“跳墩”。可是,每當洪水季節,或者“跳墩”有倒塌,人們往來就非常困難。1923年春天,陳毅同志留法勤工儉學返鄉,一次,他見一個小學生過“跳墩”時不小心摔到河裡,便奮不顧身跳下河去救起那小孩。為此,陳毅同志曾向當時的地方政府提出修橋的建議。鎮上的幾個頭面人物也動了心,發起募捐,籌集了一些銀子。誰知後來,這筆款項全肥了少數人的私囊。對此,陳毅同志十分憤慨。
陳毅同志這次回鄉,公社修起了公路,又正值一座橫跨小河的石橋建成。家鄉人民為了表達對陳毅同志的敬仰和愛戴,紛紛建議把這座石橋取名“將軍橋”或“元帥橋”。
陳毅同志知道此事後,便馬上反對說:“我們共產黨不興這一套,黨紀更不容許。我陳毅也算不了老幾嘛!”他還深有感觸地說,“建這座石橋,是過去幾十年沒辦到的事,今天由你們建起了。這說明了一個深刻的道理啊!那就是,真正值得歌頌的是勞動人民。是勞動的雙手創造了世界,改造了世界。我們還要用勞動的雙手去建設共產主義哩!我也來取個名吧,叫‘勞動橋’好不好?”鄉親們聽罷,噙著熱淚,響起了一片熱烈的掌聲。
今天,凡去參觀陳毅舊居的人們,多要去勞動橋觀光和留影。這座普通的石橋,已成為人們學習陳毅同志不居功、不驕傲、謙虛謹慎、勤勤懇懇為人民服務的崇高品德的活教材。《鄉情吟》
陳毅同志的家鄉地處川北,是一個土質瘦薄、石骨嶙峋的丘陵地區。他回鄉時,正碰上大刮“三高五風”。因為浮誇,這個落後的小縣竟成了全省農業生產大躍進的一面紅旗。因此,當時去樂至參觀、學習的人絡繹不絕,盛況空前。
離縣城五華里的仙鶴公社境內,有一個較大的石骨山坡,叫碉堡坡(當時稱為高產“衛星坡”)。坡高四五百米,坡上多是曬席般大小的石骨斜土地。可是,這裡卻修了一條約兩公里長的盤山機耕道,拖拉機可以直開到山頂。這拖拉機上山的“壯舉”,便成了建設山區的“表率”,凡來樂至參觀的,都要到此學習。陳毅同志此番回鄉,縣裡領導當然要請他去觀光。
那是一個晴朗的下午,暖暖的太陽在鱗鱗雲片間緩緩穿行,帶著寒氣的北風颳著。公路兩旁,紅旗招展,鑼鼓聲不絕於耳。一排排赤著臂膀的青年正在深翻土地,一隊隊送肥的姑娘挑著沉重的擔子在穿行。啊,這就是高產地裡的“大兵團作戰”。陳毅同志看著這一切,沉思著,苦笑著,不時地搖搖頭。
陳毅同志來到“衛星坡”下,他不叫小車開上山去,走下車來,拄著黑漆柺杖,健步攀登。隨行的人們,也紛紛下了車。
陳毅同志問:“這個坡,過去種什麼?”
一個幹部回答:“原來可耕地少,種小麥、包穀,產量很低。”
“現在呢?”
“現在靠公社的力量,荒坡換新顏。今年全縣小麥平均畝產501斤,這高產地已過千斤關了。”
陳毅同志幽默地嘆道:“啊,不簡單啊不簡單,荒坡過了千斤關。”
來到山上,陳毅同志時而眺望遠方,時而瞧著近處,很少說話。人們以為他要作詩,正在構思。有人便湊趣地提議說:“陳老總,你多年不回鄉,家鄉的山山水水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你不妨吟首詩,述述鄉情吧!
提起作詩,陳毅同志的詩興可真來了。他笑了笑,點點頭,爽快地說:“嘿!你們的興致倒不錯。要我作詩,可以的。但我們得先算一道數學題。”接著,他嚴肅地說:“高產地佔不到整個公社土地的五分之一吧!你們把全部人力、物力集中在高產地搞‘大兵團作戰’。荒掉了五分之四的土地,這真能增產嗎?假如一畝產500斤,五畝就該產2500斤。一畝高產地能產2500斤嗎?你們為了爭紅旗,就只有吹牛、說謊。是不是?”陳毅同志越說越激動,停了停,繼續說道:“同志們,這樣搞法要不得啊!危險啊!常言說,吹牛不犯死罪,可是我們共產黨是執政黨,我們吹牛,那是要害死人的。”他用柺杖指著腳下的坡地說:“這個坡,要是建成桑園就好了,因地制宜嘛!何需花那麼大的力氣修公路。”
人們聽著陳老總的談話都沉默了。過了一會,陳毅同志大聲笑了起來,說道:“你們不是要我作詩嗎?好,我就來謅上幾句,贈給諸君。”隨即,便一句一句朗誦起來:
今日話鄉情,情真意更誠。
好大喜功事,萬代招罵名。
在場的人聽了,有的驚歎,有的稱好,有的愕然。
陳毅同志的這首《鄉情吟》,表達了一個無產階級革命家憂國憂民的誠摯心情,實事求是的精神風貌,具有深刻的現實意義和歷史意義。可惜,由於當時的歷史條件,這首詩未能為廣大群眾所知曉。永世珍藏的錢封
陳毅同志有一位同齡表弟,叫唐聯升。他家至今珍藏著一個紅紙錢封。30多年了,即使在困難的時候,他也沒有想到要動用那紙封裡的20元錢,這是因為,它牽繫著一件難忘的往事。
唐聯升同陳毅在少年時期和青年時期很要好,但是,自從陳毅同志於1919年留法勤工儉學並參加革命以後,二人就很少聯繫了。1959年11月,陳毅同志回到闊別多年的家鄉,他按照家鄉風俗,給各家親友都準備了一份用紅紙封著的糖果費。幾天過去,他和老家的幾十位親友見了面,唯獨沒見到表弟唐聯升,只聽說唐聯升外出未歸。
陳毅同志離開樂至到達成都後,又向弟弟陳季讓(當時任樂至縣副縣長)提起沒有見到表弟唐聯升的事,陳季讓這才把實情告訴他:“唐聯升不僅在家沒外出,還被人看守著哩!他是個地主分子,幹部們研究,不能讓他跟你副總理見面。”
陳毅同志聽了非常生氣。“唉,真沒想到,你們硬是‘左’得出奇。我可以同帝國主義分子見面,可以同戰爭販子見面,卻不可以同一個地主分子見面,而且他還是我表弟!再說,我做了多年統戰工作,如果連親友的統戰工作都做不好,還能做好全國、全世界的統戰工作?”他停了停,又說:“其實,我們提出改造地主分子,也絕不是像一些人理解的只是強迫他們幹笨重的體力勞動,主要是改造思想。他們當中有文化知識的,有一技之長的,要大膽使用,腦力勞動也是勞動嘛。如果他們為人民做出貢獻,人民是會歡迎他們的。”
和弟弟分別時,陳毅同志誠摯地說:“叫唐聯升來北京,我在北京見他。”並叫他把那個未送出去的紅紙錢封轉交給唐聯升。不久,唐聯升接到了陳毅同志贈送的錢封和上北京的邀請,使他受到莫大的鼓舞。從此,這個紅紙錢封便成了唐聯升家的傳家寶,也成了當地幹部學習陳毅同志正確執行黨的政策的一份珍貴的教材。點戲
陳毅同志一行回到成都,省裡領導知道陳毅同志喜愛川劇,就給他安排了一個川劇晚會。
陳毅同志得知非常高興,說:“我30多年沒回故里了,可鄉音未改,鄉情倍增,能看到家鄉戲是我的眼福啊!我早年在鄉,就是個川戲迷哩!”
省裡一位領導就熱忱地請陳毅同志“點戲”。他笑道:“客聽主安排吧!我對川劇界的情況瞭解不多。陣容情況、演出情況知道得更少。戲要沒‘點’好,就出難題了。給演員自由,他們自有拿手好戲的。”
晚飯後,陳毅同志一行早早去了錦江劇場。演員們對陳毅同志十分崇敬,有的一年前出國演出在京期間還去他家作過客,他們是老朋友了。大家蜂擁而至,同他親切地擺起“龍門陣”來。
猛然間,劇院負責人跑來向陳毅同志索取“戲單”了。陳毅同志推辭—陣後,便從懷中摸出一張摺疊的紙來。頓時,大家欣喜地注視著,都想知道陳老總“點”的是什麼戲。
劇院負責人很風趣,他接過“戲單”並不急著打開,神秘地笑了笑,言道:“陳老總,我想猜猜,你‘點’的戲,很可能在我們準備的節目之中呢!”
陳毅同志聽了大吃一驚,忙問:“那你說說,我‘點’的是哪兩折戲?”
“你家姑奶奶的戲唄!《秋江》,還有《思凡》。”劇院負責人胸有成竹地大聲說著,隨即打開紙疊一看,不出所料,陳毅同志“點”的正是這兩折戲!大家不禁哈哈大笑起來。陳毅同志驚愕了。這位運籌帷幄多年的元帥,今天被川劇界的朋友給“算”著了。他百思不得其解。因為,他寫“戲單”時旁無一人啊!
原來,這事還得從10年前說起。那是1949年12月,陳毅同志參與指揮的震驚中外的淮海戰役取得勝利後的一個晚上,陳毅同志在前沿陣地觀看戰地文工團的演出。節目有京戲、黃梅戲、秧歌劇和歌舞。陳毅同志看後感嘆道:“今晚的演出很好,但總覺不過癮。要有一出川劇就好了。”
文工團的同志問他:“陳老總,你喜歡川劇中的哪些劇目?”
他笑著說:“川劇中的優秀劇目很多。不過,我倒特別喜歡我家姑奶奶的戲呢!”
“你家姑奶奶的戲,是什麼戲?”在場的人都驚奇地問。
陳毅同志放聲大笑道:“就是《陳姑趕潘》,也叫《秋江》。所謂陳姑,顧名思義,當然是我們陳家的姑奶奶羅!”他感慨地說,“這折戲寫的是一個尼姑渴望自由,渴望解放的事。劇中人不多,一老一少,有說有笑,有唱有舞,趣味橫生。川劇中另一齣戲《思凡》也很好,也寫的是一個尼姑嚮往自由的事。在封建社會里她們的理想是無法實現的。我們今天為解放全中國而奮鬥,正是為了實現勞動人民千百年來的願望,獲得徹底的翻身解放呢!也正是為了被壓在最底層的婦女的徹底解放啊!”
誰知,陳毅同志當年的這番即興談話,竟傳到了川劇界。那天,劇院負責人就是按照這樁鐵聞,特地安排著名川劇表演藝術家競華、周企何等來擔任演出《秋江》和《思凡》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