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節
劉伯承順慶慘敗,險遭叛徒暗算。幾十年後回憶起來,老元帥仍不勝唏籲:“在四川打了幾百仗,從來沒有敗得那麼慘!”
鬧革命,搞暴動,真是提著腦袋玩命。川北的順慶,差一點成了劉伯承的葬身地。
1926年12月9日,劉伯承率合川起義軍到達順慶,三路義軍彙集到了一起。劉伯承隨即召開緊急會議,詳細瞭解起義經過,審視事變之後整個局面的變化及其影響。並對鞏固和發展起義勝利,處理各部隊關係,整肅內部紀律,佈置防範措施,安置民眾生活等作了安排。鑑於各部素不相同,和當時面臨的複雜環境,劉伯承特別強調統一指揮。
為了發展革命軍的精神優勢,劉伯承決定在12月10日召開誓師大會。這一天,三路起義軍(6個團另兩個營)共7000多人,和當地民眾數千人,在果山公園集會。會場兩側貼著反對帝國主義的大字標語:“英吉利、美利堅趕快縮頭”;“法蘭西、小日本各自滾蛋”。
在革命軍民的擁戴下,劉伯承正式就任國民革命軍四川各路總指揮職,並發表了振奮人心的演說。他號召各路起義隊伍團結一致,堅決擁護和積極參加國民革命,堅決打倒帝國主義,打倒軍閥,為民眾謀利益。大會還宣佈黃慕顏、秦漢三、杜伯乾分別就任國民革命軍四川第一、二、三路司令職。隨即,黃慕顏等聯名向全國發出通電。電文稱:“慕顏等許身黨國,義無反顧。惟所有各部同處順慶,指揮調動諸多不便……特聯銜推舉中央黨部四川特派員劉伯承同志為國民革命軍四川各路總指揮,黃慕顏同志為副總指揮,兩同志均久歷戎行,秉忠黨國,眾望所歸,當能俯就。”
瀘州、順慶起義軍的行動,很快得到四川民眾的同情和支援。在進步軍人中反響尤為強烈。他們深為川中革命舉動所振奮,紛紛致電表示對起義軍的支持。有一則電文稱:“革命浪潮,沛然莫御,反動勢力,日漸崩潰,諸同志乘時崛起,鮮明旗幟,風聲所播,黨國增輝,念順慶為北道中樞,應在此地確立革命基礎,惟冀諸同志,切實團結,應付環境,固守順防,勿稍讓步,使川中革命空氣,由此而日益擴張,黨之幸,國之福也。特電致賀,並祝努力。”
瀘州、順慶、合川的起義,像強烈的地震,震撼著整個四川。正在觀望、猶豫的軍閥們恐慌起來,大有兔死狐悲之感,但又為大勢所迫,不得不裝模作樣改換門庭。他們紛紛派遣代表奔武漢、跑廣東、竄南昌,以倒戈易幟為“風雅”。到1927年初,四川軍閥幾乎全部都搖身一變,成了“國民革命軍”,鸚鵡學舌式地唱起“反帝反軍閥”的高調。霎時間,軍閥們輸城易幟的消息充斥著當地的報紙。
順慶起義雖然暫時取得勝利,川軍中也出現“易幟”的風潮;但實際上革命軍卻面臨著嚴峻的考驗。對此,劉伯承看得十分清楚。他以總指揮的名義,對順慶進行了認真周密的部署。首先,起義軍以黃慕顏所屬原司令部為基礎,擴編為順慶方面總指揮部,地點設在原第5師師部。隨後,劉伯承又採取了一系列堅決的應急措施,使順慶的混亂局面很快得到穩定。
按照重慶地委軍委的原定計劃,是以順慶為根據地,待瀘州義軍前來會合,然後向遂定(達縣)進擊,消滅頑固軍閥劉存厚。當時,劉存厚仍然掛著北洋政府所任命的“邊防督辦”的牌子,四處招納土匪民團為軍,號稱三四千人槍。實際上,是借鄰近一些軍閥部隊(如鄧錫侯部的林翼如旅,田頌堯部的謝庶常旅)為自己擺門面、壯聲威,跟國民革命軍唱對台戲。照實力而言,憑藉起義軍的力量和精神優勢,是很有把握掃除這一障礙的。如果乘勝佔駐遂定,然後出萬源、城口,將川鄂連成一片。那麼,就可以背靠大巴山,俯視川中、大鄂西,進可以戰,退可以守,局面將是相當可觀的。
然而,革命時期的變化是很急速的。四川的反動軍閥在遭到當頭棒喝之後,很快悟出了這一事變的意義,便氣勢洶洶地向起義軍撲來。而瀘州方面義軍,十多天遲遲沒有向北運動的模樣。面對這一形勢,劉伯承便提出:迅速撤出順慶,向川鄂邊區前進,發揮起義軍的精神優勢,吃掉弱小軍閥壯大革命力量,向武漢政府靠攏。無疑,這一決策是正確的。因為四川軍閥在兵員總體實力上佔有絕對優勢。如果起義軍不能很快集中強大的兵力,乘勝進擊,就會被敵人擊潰和消滅。
正當一、二、三路起義軍商議移動之際,忽然黃慕顏部學生隊政治教官廖宗澤從重慶帶來楊闇公的緊急密信,內稱:已嚴令瀘州義軍火速向順慶集中。指示一、二、三路原地堅守,等候瀘州義軍會合。於是,劉伯承又和黃、秦、杜進行會商,在兵力部署上重新作緊急調整:改撤出順慶為堅守該城。急令各路義軍作好戰鬥準備,並抓緊時間對部隊施行政治教育,著力予以整頓。
嚴重的情況開始了!局勢顯然朝著不利於起義軍的方向發展。首先是沙州方面一直未向順慶靠攏,耽誤了寶貴的時間;川中反動勢力正在糾合起來,向起義軍進行政治上的攻擊和施加軍事壓力。
早在12月6日,黃慕顏部在大河壩改道前往順慶時,軍閥鄧錫侯立即派駐合川第三師王學姜、劉泣之兩個團尾隨其後,進駐嘉陵江右岸李渡一帶,對順慶取監視狀態。緊接著,鄧錫侯又加派駐遂定的李家鈺部4個團,從西面逼近順慶,限令各部對起義軍“剋日裁定,以裼蔓延”。
逃竄到南部縣的何光烈,已被田頌堯委為“四川西北屯殖副司令兼第五師師長”,他蒐羅了手下的胡煒獨立旅(此時改為混合旅)、劉陛榮炮兵團(此時改為獨立旅)、李偉如騎兵團(此時改為第九旅)、瞿聯丞團(此時改為第十旅),叫囂著要“殺回順慶報仇!”同時,又派人到廣安向鄧錫侯部羅澤洲師乞借援兵。羅澤洲對順慶地盤早已垂涎三尺,便打著“援何”的旗號,率16個營從廣安傾巢而出。並揚言:“何師長帶兵回來了!”藉以擾亂人心。
到12月7日,羅澤洲率重兵在距順慶僅8裡地的都尉壩駐紮。各軍閥部隊殺氣騰騰地從四面包圍起義軍。順慶告急!
在敵軍壓城的緊急情況下,劉伯承總指揮命令秦漢三部二團團長姚元鋒率兵3個營,“在西城外紫雲寨、二郎廟、插旗山一帶擔任警戒,日夜巡視,防止敵人襲擊”。
12月13、14兩日,敵人攻擊十分激烈,“炮聲隆隆,彈下如雨”。敵人以8個團的優勢兵力,從三路向起義軍進攻:第一路進攻駐小老君的杜伯乾部;第二路進攻江對岸的白塔寺,以牽制秦漢三部;第三路則在都尉壩與黃慕顏部對抗。在起義軍方面,兵力以秦、杜部為主,約5000人。但士兵多系順慶土著,一貫有“養家肥己”的傳統習慣,這回倉促起義,不少人“順手牽羊”發了私財,各自回鄉。部隊中的親何奸細,不時與外部勾結,更是一大隱患。黃慕顏部有2000多兵力,但各連排長多在學生隊受訓未回,直接參加作戰的力量不夠,在敵強我弱的情況下,仗打得十分艱苦,起義軍傷亡甚多,只得退回城內防守。而瀘州方面,時至12月14日,還沒有北上會合的跡象。
12月14日,劉伯承總指揮召集營以上軍官會議,討論放棄順慶向東轉移的方案。秦、杜兩部團、營長因有眷屬在城內,表示不願離開,力主堅守。兩種意見,久持不決。最後,由劉總指揮作出決定:敵強我弱,當避其銳氣,起義軍全部撤出順慶。撤退方面採取攻擊一面,以攻為守,衝出敵圍。劉伯承說:我們要以主力向圍城部隊全力(“四川邊防軍”李家鈺部)進攻,只要敵主力陣地突破,城圍自解,我可突圍而出。此方案得到各方同意。
12月15日晨,為集中兵力攻敵一面,劉伯承命令起義軍一路出兩個營;二、三路各出3個營,共計8個營的兵力,由秦漢三任前敵指揮,向李家鈺部發起猛烈進攻。因敵人兵多勢眾,火器精良,起義軍多次組織進攻未能得手。在戰鬥最激烈的時刻,劉伯承親臨西山前線督戰,鼓勵起義軍官兵英勇殺敵,打退敵人多次進攻。午後1時,在蒙子埡一帶守衛的姚元鐸團長,看到敵人十分猖獗,下決心挫其鋒銳,他親自率領第二營官兵在平橋向敵實施突擊。敵人據險抵抗。雙方相距僅數十步,起義軍奮勇衝殺,與敵肉搏。頓時血肉橫飛,殺聲震天,敵人力漸不支,向後潰退。正在這時,姚團長頭部中彈,不幸陣亡。在這種情況下,各路起義軍仍前赴後繼,不怕犧牲,奮勇突圍。至下午,黃慕顏部已佔領距順慶約20華里的望水埡。
敵人一面以“敢死隊”猛烈進攻,一面利用何光烈的封建關係,在陣前亂喊亂叫,進行煽動,致使起義軍內部的動搖分子齊槍逃走,有的甚至臨陣倒戈。在郊區涼水井前線,連長戴守勤叛變,對起義軍造成極大威脅。形勢越來越險惡!
12月16日上午9時,雙方在小老君進行激烈交火。劉伯承令黃、秦、杜各部“皆派部隊拚死力戰”。但終因敵眾我寡,難以擋住敵人“敢死隊”的瘋狂進攻,下午3時左右,羅鋒洲部兩個團由何光烈親自督陣,向西壤口(距城5裡)防守紫福觀、涼風埡、王鳳山的起義軍進攻。杜伯乾部兩個營臨陣叛逃,致使羅擇洲部趁機直衝入城,搶佔了“總指揮部”。原被扣押的何部嶽、劉兩團長乘機逃脫,城內秩序大亂。暗藏在起義軍中的奸細和反動分子,趁戰況最吃緊的時候,裡應外合,攪亂陣勢,並對劉總指揮圖謀不軌。
這天傍晚,劉伯承率數名弁兵前往陣地視察,途經一片小樹林,突然遭到叛軍襲擊,隨身弁兵死的死、傷的傷。劉伯承驟遭急變,乃當機立斷,拔槍擊斃五六名尾隨的叛軍,隨即從山崖高處跳入河中,游水脫離險境。
此間,敵人已攻破順慶城,李家鈺趁勢集中兵力向望水埡的起義軍進攻。起義軍第一路官兵奮勇抵抗,終因寡不敵眾,被迫後撤。當敵人進入大西門時,劉伯承命令起義軍從城中撤退。
12月16日下午,順慶起義軍一、二、三路全部向燈台場方向轉移。燈台場是順慶東北面的一個鄉鎮。到黃昏時,燈台場擠滿了撤退下來的部隊,猶如兵山一座。副總指揮黃慕顏先期到達。接著,劉伯承總指揮、秦漢三、杜伯乾等先後趕到。起義軍領導就地開緊急會議,商討今後決策。劉伯承提議,起義軍全部暫退開江縣整頓。
開江是楊森屬下王仲澄、羅覲光部的防地,這兩人與劉伯承素有舊誼,加上當時楊森面臨困境,又有朱德早在上層活動,必能容納起義軍。於是,劉伯承偕參謀徐考安星夜前往交涉。起義軍各部即向開江前進。
部隊行軍至蓬安縣時,準備在周口一帶渡過嘉陵江。當時,夜幕沉沉,寒風凜冽,幾千人的隊伍麇集江岸,只有一條渡船在波濤中往返,各部官兵爭渡,顯得十分擁擠。正在此時,鄧錫侯部派駐遂定的林翼如旅突然出現在前面。起初,黃慕顏思想麻痺,對林旅毫無戒備。因為前些日子,林翼如曾向黃高談闊論,唱了一番“我們不革命誰革命”的高調。誰知林旅到達以後,竟對正在半渡中的起義軍發起進攻。起義軍措手不及,倉促應戰。在鳳竇場一帶激戰4個小時,又退守崗山。敵軍趁夜猛攻,佔領山頭,並搶去大炮1門,步槍800餘支,起義軍損失慘重。營長柴崇林英勇抗敵,捐軀此役。隨後,起義軍向大竹潰退,敵軍仍窮追不捨。在林壩溪一帶又遭到羅擇洲部截擊,傷亡官兵30餘人,損失槍支甚多。
部隊正在急難時,劉伯承返回前來接應。對部隊稍加整理後,又連續行軍向開江疾走。是時正值隆冬季節,寒風交裹著冷雨、雪花,徹人筋骨。起義軍在崎嶇蜀道上艱難地蠕動著,疲憊不堪。一天晚上,部隊在農民家借住宿營,衛士們給鋪好了床,黃慕顏派人叫劉總指揮休息,到處不見蹤影,找了半天,後來才發現,總指揮早已用手作枕,倒臥在灶房的柴禾堆上。
當年參加起義的一位老兵目睹了這一情景,曾深情地回憶說:“順慶暴動敗得太慘了,劉總指揮也是死裡逃生啊!”
死裡逃生,還幹不幹?沒說的!劉伯承到開江縣、萬縣等地同黨的負責同志楊闇公、朱德商討完畢,又赴湯蹈火,前往瀘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