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節
1927年夏天,武漢的兩條大新聞:“劉氏身冒萬險繞道陝豫來漢!”“劉伯承突然失蹤!?”
1927年5月中旬,劉伯承偕參謀長韓伯誠、參謀周國幹自瀘州隱蔽出城,冒著大而走出敵軍重圍後,來到了富順縣。剛走近城牆,打前站的參謀周國幹不由得大吃一驚!原來城牆上貼著三尺見方的《通緝令》,上面印著劉伯承的畫像,懸賞5萬銀圓以換取人頭。一看這種情形,他們急忙拐上小路朝隆昌、榮昌方向走去。反動軍閥劉湘也很快得到劉伯承潛出瀘州的消息,急忙派出劊子手藍文彬帶人跟蹤追捕。在通過榮縣地界時,劉伯承等碰見了對頭藍文彬。當時,藍文彬正坐在轎子裡,戴著墨鏡,頤指氣使地催促嘍羅們“快點,快點!”劉伯承一看情形不好,馬上轉彎走山路。當藍文彬摘下墨鏡發覺行人正是劉伯承,急忙派人追趕時,劉伯承等早已急步流星,隱入崇山峻嶺之中。
在榮縣脫險之後,劉伯承等人夜行曉宿,經大足、銅梁到川東北的途定(達縣)地區。這天傍晚,當他們在一段峽谷裡穿行的時候,突然從旁邊衝出四五個彪形大漢,手持大刀惡狠狠地吼道:“快把光洋留下來!”
劉伯承迅速拔出手槍,厲聲斥責道:“有刀的打不過有槍的,快把刀放下!”韓、週二人也掏出了“傢伙”。
那幾個土匪一看對方威風凜凜,又有新式手槍,馬上畏懼起來,向後退了幾步,放下刀,跪地求饒。
劉伯承拿出四五塊大洋,往地下一扔,嚴厲地說;不要幹這謀財害命的事啦,有本事跟反動派去鬥!滾吧!”
土匪們忙不迭地點頭哈腰,抬起銀圓,一溜煙跑了。
他們3人翻過大巴山,在茅壩關附近乘上了小船,船行在漢江上游。劉伯承站在船頭感嘆地說:“剛剛虎口脫險,又碰上強盜打劫,這個世道真不太平呀。”
參謀長韓伯誠點點頭,頗有同感地說:“這個社會亟須改變啊。”
劉伯承沉思地說:“好端端的革命形勢被國民黨右派斷送啦。這些人掌了大權,就是虎狼橫行,惡人當道!還得靠我們去奮鬥啊。”
這時,前面要通過一段灘,船工要大家從山上繞道走過去,到下游再上船。於是,他們和小船上的五六名乘客,又循著山路向上攀登。
山道越來越窄,樹叢也越來越密。當人們剛剛爬上一處高坡的時候,忽然右側傳來一陣“呼呼”的喘氣聲……
“虎!老虎!”有人驚叫起來。
大家定睛一看,果然在十來丈遠的地方蹲著一隻白額吊睛大老虎,正在磨牙咋舌,遠遠地盯著這一路過客。眼下,後退是來不及了。怎麼辦?周參謀慌忙掏出手槍……
劉伯承連忙用手攔住,冷靜地說:“不要放槍!大家保持肅靜,不要作聲,跟我來。”說完,他十分沉著地在前面引路,其餘的人跟在後頭魚貫而行。那隻野獸在上面真是虎視眈眈,卻意外地沒有動身,儘管如此,眾人都捏了一把汗。但總算平安地通過了這段山路。人們又登上了原來的小船,順流而下。
劉伯承回過頭,幽默地對老虎拱手稱道:“老虎、老虎,多謝了,這下你沒幫倒忙。”
剛才人們都緊張得不敢出大氣,現在又都忍俊不禁,放聲大笑起來。
韓百誠感嘆地說:“我們是真正的虎口餘生啊!”
6月中旬,劉伯承等人翻越了險峻的秦嶺。到達古都——西安。這時,他們已經十分疲勞,口袋裡也沒有多少錢了。
在西安他們投宿到泰中旅館,周參謀掏出僅有的兩塊錢,交給了老闆做押金。這樣,才讓住了下來,可是三個人都身無分文了。在那個世道里,沒有錢是寸步難行的。他們在房間裡急得團團轉。
劉伯承的心情更為急切。因為在蔣介石叛變以後,整個革命形勢發生逆轉,吳玉章同志通知他速到武漢,共謀軍事大計。他也急於找到黨中央彙報情況,瞭解下一步的決策。劉伯承提議說:“躲在屋裡等,是沒人送錢來的。走,到街上轉一轉,碰碰運氣,哪怕是討飯,我們也要儘快到武漢找黨。”
他們三人一齊出動,到街頭巷尾四處轉悠。可轉了半天,連個熟人的影子也沒碰到,肚子裡卻早已咕咕直叫了。韓、週二人洩氣地坐在路邊上。
劉伯承卻隨意在看牆上一張處決犯人的《佈告》。當看到下面簽署的名字——軍法處長於寶軒時,不由得興奮起來,自言自語地琢磨說:“不曉得是不是我認識的那個於寶軒?”
韓百誠一看劉伯承在《佈告》上“遇見”了熟人,也滿懷希望地湊過來,問長問短。
劉伯承沉思地說:“只是一面之交啊。人家有沒有錢?肯不肯借?還很難講。但可以試一試。”
周國幹聽說熟人是位“軍法處長”,便皺了皺眉頭,阻止說:“莫冒險!人家到處通緝你,你還送上門去。不要剛出虎口,又自投羅網。”
“他們怕沒那麼高的眼力,把我劉某人看那麼大價錢——5萬塊大洋。”劉伯承詼諧地攤開雙手:“如今,我一無所有,一錢不值羅!只好想個妥善的辦法,寫封信去試探試探。”
投郵後的第二天晚上,那位於處長果然單獨來到秦中旅館。劉伯承一看情況比較正常,馬上出面對那位於處長說:“老弟,我初到貴寶地,手頭沒錢了,想借點路費,日後一定奉還。”
這位於寶軒,早年跟劉伯承有過接觸,對他十分敬仰,便如實地說:“我這個小處長,每月才幾十塊大洋,老弟又沒有什麼積蓄,確實解決不了你們的困難,不過,我倒有一個主意,找鄧寶珊先生借一點。”於寶軒誠懇地介紹說:“鄧先生是老同盟會員,如今當了陝西的軍務會辦,為人倒也開朗。伯承兄是國民政府的特派員,又是新任命的軍長,早已名聲在外,想必鄧長官會解囊相助。”
劉伯承聽了這番話,感到陝西的形勢暫時還不像四川那樣惡化,也有了些信心,便順水推舟說:“那好,請於處長代為轉達。”
第二天,鄧寶珊先生就派人送來600塊錢,還開了一張《通行證》。劉伯承喜出望外,急忙出西安,走潼關,轉赴鄭州,然後,乘上南下的火車直奔武漢。7月12日《漢口民國日報》在顯著位置刊登了一條消息:
大標題是:“劉伯承軍長抵漢”。
副題為:“川中反動派必欲殺劉氏而甘心,劉氏身冒萬險繞道陝豫來漢”。
消息全文如下:
“暫編第十五軍軍長劉伯承,自該部退出瀘縣後,川中反動派均欲殺劉氏而甘心,一面懸賞通緝,一面派人搜索,幸劉極機警,得於數萬道軍中奮鬥殺出。劉出至富順,因富順軍隊搜捕甚嚴,乃折回,經隆昌、大足,銅梁至遂定。由選定繞道陝豫,越秦嶺而至鄭州。途中身經萬險,遇土匪,遇猛虎,勢極險危。劉偕同志韓伯城、周國乾等人奮勇落荒而走,始逃出危險境地,昨(11號)由鄭州搭車抵漢。劉氏為川中革命軍事領袖,此來對於川省今後軍事,必有偉大之計劃。劉抵漢後,各地同志赴劉寓所慰問者,絡繹不絕。劉身御藍布長衫,態度和藹可親。聞劉氏擬於日內親向中央報告死守瀘州經過及出川情形,並聞劉氏對於川事,亦將向中央有所建議雲。”
劉伯承到武漢以後,剛從江西被“禮送”出境的朱德急忙到大智門四川省黨部辦事處去探望。朱德是中共重慶地委委員、瀘順起義的領導者之一,這兩位“落難”的戰友見面之後彷彿有滿腹的話語要傾訴。朱德看看劉伯承疲憊的面容,又拍了拍他的傷腿,既關心又風趣地說:“你跑到這裡幹什麼來了?”
“隊伍給人家剿掉了,我到武漢來找你們呀!”劉伯承深情地回答說,又反問道:“你不是到江西去了麼,怎麼又回來了?”
朱德微笑著;像是自言自語地說:“灶神送出來,還是要轉回去的。”聲音是那樣幽默、深沉。
劉伯承贊同地點點頭,滿懷信心地盯著對方。他深信,中國共產黨人在瀘州創造了軍事暴動的嶄新模式。這一舉動必將對新的武裝鬥爭產生深遠的影響。
到達武漢以後,劉伯承很快證實了武漢國民政府任命他為暫編十五軍軍長的消息,這是當時共產黨人在國民政府裡的第一個軍長職位,是很引人注目的。前幾天國民政府軍委會還專門發佈了嘉獎令,稱讚劉伯承率領的起義軍。國民黨政府裡的一些“熱心”人士,也紛紛上門拜訪,頻送秋波,要他為國民政府的新任務效力。面對這一切,劉伯承是非常清醒的,他清楚地看到,中國的政治形勢正在一天天惡化,繼“三·三一”慘案,“四·一二”事變之後,許克祥又在長沙製造了駭人聽聞的“馬日事變”。7月19日蔣介石、馮玉祥召開了所謂“徐州會議”,使反共的禍水在全國蔓延開來。7月的武漢,悶熱異常,“分共”、反共的陰雲籠罩著全城。在共產黨內由於陳獨秀等人的機會主義路線,使革命前途面臨著嚴峻的考驗。
時任中共中央軍事部長的周恩來,採取了一系列軍事措施,從軍事上加強黨的力量,對劉伯承領導的瀘順起義軍尤其給予關注。7月中旬,周恩來召集朱德、吳玉章、劉伯承還有先期到武漢的副總指揮黃慕顏等人在漢口貫中裡召開會議,專門討論瀘順起義軍情況和發展革命軍事力量等問題。在會上,周恩來肯定了沙州順慶起義的功績,詳細分析了當時的局勢,他沉思地說:“四川的同志表現非常英勇,革命暴動的經驗要推向全國去。武漢的局勢大家都看見了,下一步怎麼走法,請各位談談高見。”
黃慕顏接著發言說:“我們是從四川起家的,應當打回四川去。”他看人們的反映冷淡,又補充說:“我們起義軍有2000多人已經到達湖北竹溪,武漢政府答應給補充一部分槍支、彈藥。再說,到四川以後,我大哥黃隱還可以出點力。”
過了一會兒,劉伯承站起來,深沉地說:“蔣介石勾結劉湘,在四川開了第一刀,那裡的形勢不同往日,政府補充槍支一事,只怕是‘畫餅’而已。黃隱是舊軍閥,在此革命危急關頭,不可將希望寄託在這些老兄身上。”
“伯承同志說得很對,現在四川形勢相當惡化,楊闇公等同志犧牲,黨的組織遭到很大破壞,再謀發展很困難。”朱德以他特有的憨厚聲音說,“武漢也日趨緊張,搞不好我們連站腳的地方都沒有。歡迎大家到江西去幹。”
當時,朱德同志雖然被“禮送出境”,但他在江西有一個軍官教導團,還兼著南昌市的公安局長,設想到江西去打開局面。眾人聽後都在思索著。黃慕顏隨口問道:“玉階兄,你才當了個警察局長,我們去幹啥子喲?”
會上,大家又議論了半天,仍未取得一致意見。最後,周恩來總結說:“四川同志在軍事運動方面很有成績,要設法保存實力。革命的道路還很長,要將各方面的朋友團結起來,聯絡起來,使革命繼續下去……現在,湘鄂贛農民運動正在蓬勃展開,成為革命的支柱與中心,革命洪流終會滾滾前進。不達目的,決不終止。從目前看來,南方的力量保存得多一些,是不是再度向南發展,待日後再商討,總之,要靠槍桿子跟反動派說話。”
1927年7月下旬,正是汪精衛陰謀採取“分共”政策,同蔣介石合流反共的時刻,武漢的反動軍隊天天在街上巡邏,停泊在長江裡的外國軍艦也耀武揚威地亂拉汽笛。剛從瀘州戰場上下來的劉伯承,對這種爆炸性的局勢有著更直接的體驗,對國民黨右派的反共政策有著深刻的認識。他已經定下決心,要繼續進行鬥爭,打開中國革命的新局面。
這一天,劉伯承又來到“血花世界”——武漢國民政府秘書長吳玉章的辦公地議事,正好碰到黃慕顏也來了。一見面,黃慕顏就抱怨起來:“劉軍長,你看,武漢方面原來講得好好的,說給一部分槍支彈藥,現在又不給了,真不公平。”
劉伯承淡淡地笑了一笑,沒有回答。他知道黃慕顏是在國民革命的高潮中入黨的熱血青年,對當時的形勢缺乏清醒的認識,並與搞“第三黨”的人士眉來眼去。俗話說,人各有心,心各有見。此時劉伯承已接受黨交給的新使命——準備秘密前往江西,參加組織新的武裝起義。他見黃慕顏談不攏來,便順便告知自己身體不好,近期準備“養病”的安排,並囑其代行軍長職權——代理“軍座”,這對一般人來說當然是很得意的事;而真正的革命者對高官厚祿卻視如敝履,不屑一顧。
有一天,《漢口民國日報》虛虛實實地登出了《劉伯承因病請假》的消息:
“暫編第十五軍軍長劉伯承,副軍長黃慕顏,先後來漢向中央陳述與川東反動軍閥奮鬥情形,極為中央嘉獎。近劉軍長因病,特向軍事委員會請假調養,其職務交黃副軍長代理,已蒙軍委會批准,茲將軍委會指令志後:‘呈悉,准予給假一月,以資調治,該軍長職務,仰即交該軍副軍長黃慕顏暫行代理可也,此令。’”
當這條消息發表的時候,劉伯承早已秘密離開武漢前往江西,參加南昌起義去了。
不幾天,武漢報紙跳出大字新聞:“川中名將劉伯承突然失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