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節

“劉主席是人民的兒子,還是愛擺‘龍門陣’,愛吃麻麻辣辣的油豆腐……”

劉伯承進了重慶,當上了西南軍政委員會主席。西南區管轄了差不多半個中國,按當時的區劃有云南、貴州、西康、川北、川南、川西、川東等7個省區,實際上還有西藏方面。

根據中央的指示和西甫局的決定,劉伯承採取了軍隊“分區包乾”的辦法,即將一定建制的部隊,固定在一定地區,在同級黨委領導下,負責城市接管和農村工作,建立黨的組織,建立政權,發動群眾,建立工會、農會和其他民眾團體。建立軍區、軍分區和人民武裝力量。肅清土匪,徵收公糧,幫助春耕,恢復和發展生產。

國民黨反動派及其殘餘勢力,到處放風說:“劉伯承是老川軍,這回要在西南稱王了!”

反動報紙經常放出“劉伯承欲當西南王”的謠言。

劉伯承原在川軍的舊部、舊同僚,紛至沓來,名謂“寒暄”、“敘舊”,有不少是想謀求官職的。故鄉開縣趙家場,來人更是絡繹不絕。在親人們眼中,“劉主席”不就是當年的“西南壬”嘛,該是榮歸故里,光宗耀祖。該是呼風喚雨,喊什麼有什麼,怎麼叫怎麼靈光。比如,修修公館,祭祭祖墳,安排親友的一官半職,該是舉手之勞的小事。甚而至於手也不必舉,只需說句話,吩咐一下便可以的小事。

且慢!這類事劉主席一概不辦。為此,親戚朋友把他看作不近人情的主席。

1981年冬,筆者在重慶市一處普通居民樓的一層,訪問了劉叔禹老先生,當時劉老先生年過八旬,且體弱多病。他的病榻前擺放著劉伯承的一幅瓷碟像,幾件陳舊的傢俱同劉老先生一樣經歷了若干歲月。老人只能囁嚅地講出:“喔喔,大哥,北……京,來……人。坐、坐、坐……”

其餘的話,只能由其夫人周林女士代替了。周林是有名的烈性女子,當年為了同劉叔禹結合,居然斷指表示決心。周林告訴筆者,叔禹是劉帥最親密的胞弟,早年就被劉帥帶在身邊,在舊川軍中當過文書、軍需,不離左右。後到上海等地經營藥材生意,賺了錢資助劉帥的革命活動。1935年遵義會議後,陳雲代表中央到共產國際彙報;就是劉帥寫信告訴劉叔禹安排接待、掩護、轉運工作的。

“大哥(他們這樣稱呼劉帥)從不安插私人。剛解放時,我們也算小資本家,吃了一些苦頭。我們找過大哥。大哥說,他是黨的兵,不是西南王。他是人民的兒子,不是擁兵自重的舊軍閥。碰了釘子,我們再也不敢找。”周林坦誠地說:“共產黨這麼正,大哥這麼正,我們不能去抹灰,靠自己幹,最後退休,叔禹也只是冰棍廠的老工人。但是,我們心裡安逸得很,沒有再給大哥添麻煩,沒有給共產黨抹黑。”

回到北京後20來天,筆者收到重慶的來信,得知劉叔禹老先生已經過世,他去得很平靜、很安詳,最後的話是:“大哥……來……人……看我……了……”

在一般人看來,堂堂西南軍政委員會的主席,辦幾件私事是小事一樁。但在劉伯承看來,卻是與黨風、黨紀相關的大事,至今在重慶還流傳著劉主席“不近人情”的小故事。

一天下午,劉伯承正在辦公室批閱文件。

“叮……”清脆的電話鈴響了起來。劉伯承拿起聽筒,裡面傳來了夫人汪榮華的聲音。

“有件事想和你商量商量。”汪榮華的口氣十分謙和。

“什麼事。”劉伯承的聲調有些嚴肅。因為一般情況下,老伴從不在辦公時間打攪他。今天她打來電話,肯定是要他辦什麼事。

她猶豫了一下,囁嚅地說:“太行今天回來了,他和媳婦子商量好了,近日要結婚,現在沒有房子。他們說,咱們的一間儲藏室能不能騰出來,讓他們暫住一段時間。等有了房,他們再搬走。”汪榮華一口氣說完了。

“不行,咱們早就定好了的,孩子工作了,結婚一律在外面,不準在家。太行是老大,不能帶這個頭。”劉伯承十分堅決地回答。

汪榮華放下電話,不由得想起一些往事、

那是在抗日戰爭時期,她生了第一個孩子。當時,劉伯承正率領八路軍一二九師在太行山一帶開展敵後游擊戰爭,抗擊窮兇極惡的日本侵略軍。當地人民群眾被充分發動起來,出現了“母親送兒打東洋,妻子送郎上戰場”的抗日高潮。想起這一幅幅壯麗的圖景,劉伯承同志興奮地說:“就叫太行——劉太行。”太行,多好的名字啊,厚他像太行山一樣高高聳立,威武不屈;像太行山一樣,永遠生活在中華民族的懷抱。

轉眼到了1946年,太行漸漸長大了,劉伯承親自教他認字、寫字、學算術,給他講革命道理。可是,當時劉伯承擔任著晉冀魯豫軍區的司令員,要管的事情多著吶,工作是非常繁忙的;再說,孩子長大了,也該上學了呀,上個什麼學校呢?”

有一天晚飯後,夫婦倆帶著太行在郊外散步,一邊讓兒子觀看日落和晚霞,一邊給他講“夸父追日”的神話故事及其中的科學常識。他們走著、談著,迎面碰到了任白戈。他很有禮貌地給劉伯承司令員行軍禮,接著就攀談起來。

任白戈看著劉太行天真活潑的樣子,關心地問道:“啊,太行長得這麼大了呀。上學了沒有?”

“還沒有吶,現在是靠我自己教,這樣對孩子很不好,加上我們的工作又忙,常常顧不過來。”劉伯承回答著。他知道任白戈有一個孩子在地方上的學校唸書,就向他打聽說:“白戈同志,你孩子上的那個學校怎麼樣?”

任白戈說:“學校容納的孩子太多,設備不太好,加上部隊裡的孩子跟老鄉的孩子習慣不大一樣,因此,我的孩子常常賴著不肯去哩。”講完以後、任白戈又提出建議說:“我們部隊是否設立一個幹部子弟學校呢?”

“嗯——”劉伯承同志聽後沉默了一會兒,接著說:“不過,我對於幹部子弟學校的教育成果,還抱著一點懷疑。當然,這也沒有考慮成熟。”

講到這裡,他不由得摸了一下孩子的頭,沉思地說:“據我看,子弟學校容易發生一種偏向。在這個學校裡,小孩子的頭腦裡很容易反映出部隊的等級思想;這個是司令員的孩子,那個是旅長的孩子,這個是團長的孩子,產生了不必要的對比。這對孩子的純潔思想是有害處的。據一位同志講,他在蘇聯的時候。聽說斯大林同志的孩子在上學時,就不讓老師知道他的父親是斯大林,也不讓別人知道他是斯大林的兒子,以免在人們的頭腦中產生一種特殊感。”

稍停了一會兒,劉伯承又說:“在老百姓學校裡讀書。可以瞭解一些群眾生活,就是受些別的孩子的閒氣,對他們將來也有好處。你們看,毛主席的孩子就跟著勞動模範吳滿有一起種田哩!”接著。又對辦子弟小學校表示了自己的擔心:“真的,我怕小孩子幼年時養尊處優,反倒害了他們的一生。”

任白戈聽了這一番話,連連點頭,並深有感觸地說:“劉司令員關心後一代,是為了讓他們不要忘掉勞動人民的本色啊!”

劉太行是個懂事的孩子,他在一旁聽著,覺得爸爸講得很有道理。回到家,他就向爸爸媽媽表示:“爸爸媽媽,讓我同老鄉的孩子一起唸書吧。”

“太行,你真是個懂事的好孩子,跟老鄉的孩子在一起很好啊,可以瞭解民間生活的艱苦,可以學到很多東西。”劉伯承高興地抱住太行,親切地對他說:“要知道,你爸爸、媽媽在小時候都是窮孩子。家裡就是吃苞米,紅苕糠菜要當半年糧吶,讀點書就更不容易啦。眼下,正是艱苦的時候,我們要永遠和人民在一起。‘太行’要像太行山一樣,長在群眾的懷抱裡。”

不久,劉太行就高高興興地揹著小書包,到武安縣一個小學唸書去了。他和普通的農村孩子一樣,坐在破舊、簡陋的課堂裡。課桌是用土磚搭起來的,只有很少幾張是早已破損的木桌子。坐的椅子全是石頭塊和上磚堆成的。上面墊了些木板或麥秸稈。

開學的時候,學校的老師對大家說:“伺學們,我們的國家正處在十分緊要的關頭,共產黨領導人民開展反蔣獨裁的鬥爭。在我們太行山,劉伯承將軍帶領隊伍,天天都在前方打仗、流血,保衛解放區。今天,我們坐在這裡唸書是很不容易的。大家要發憤學習,力求進步。”

劉太行細心地聽著,他聯想到爸爸正在前方指揮作戰,千千萬萬個解放軍叔叔正在火線上英勇殺敵,他暗暗下了決心:要牢記爸爸的話,好好讀書,爭取進步。

劉太行說到做到,他和窮苦同學一樣穿著粗布衣,吃一樣的飯食。上課的時候,他坐得端端正正,認真聽課,遵守課堂紀律,一點兒也不鬧“特殊”。下課了,他和大家一起玩捉迷藏、老鷹抓小雞、打“老蔣”等遊戲。有時候,同學之間難免發生一些小別扭,但劉太行從不鬥氣,更不因自己是司令員的兒子而盛氣凌人,強詞奪理。

由於劉太行牢記爸爸的教導,嚴於要求自己,一直和同學們相處得很好,學習成績也很出色,但老師和同學們誰也不知道他是劉伯承的兒子。

劉太行讀書的地方是武安縣,他爸爸的駐地在冶陶鎮。兩個地方相距20多里。平時,太行就寄住在學校和老鄉家裡,只有星期六下午才回家一趟。

每到星期六下午,劉伯承的警衛員申榮貴就騎著馬,高興地向武安縣奔去。因為他和劉太行早就是一對親密的好朋友啦。他趁著發信、送文件的機會,順便把劉太行接回家去。

在回家的路上,他倆一起坐在馬背上慢慢地走著,簡直像小哥倆。一路上,太行滔滔不絕地談起學校裡有趣的事情,申榮貴聽了樂得嘿嘿直笑。他聽出來了,劉太行和同學們相處得很不錯。不然,哪會有這麼多動人的事咧。

太行講完了,馬上向申叔叔提出要求:“申叔叔,該你講一講啦,咱們部隊最近又消滅了多少敵人?”

“甭提啦。”申榮貴眉飛色舞地說道:“劉司令員神機妙算,用兵如神,徹底粉碎了蔣介石的重點進攻……”

“申叔叔,我爸爸說的,不要老誇他。”劉太行插話。

“對,對。”經太行一提醒,申榮貴好象想起了什麼,又接著說:“部隊在隴海路、平漢路打了幾個大勝仗,消滅了幾萬國民黨軍,真痛快極了……”

他們兩個說笑不停,忽然,太行天真地說:“申叔叔,你當解放軍真光榮,以後,你可不要看不起我呀?”

“哈……”申榮貴笑了起來,並反問道:“太行,你是司令員的兒子,是不是你看不起我喲?”

劉太行十分認真地說:“我爸爸也是做四人出來的,我對任何人都看得起。”

申榮貴又問道:“當真的?”

“不信,咱們倆拉勾、上吊!”太行表情嚴肅地回過頭,伸出小拇指,一板一眼地說:“咱們永遠做好朋友,誰要變,是小狗,你敢不敢?”

“好,說拉就拉。”看著太行純真可愛的表情,申榮貴伸出信任的手,和劉太行緊緊地“拉勾、上吊”……

1948年的冬天,人民解放戰爭正進入最緊要的關頭。劉伯承在前方指揮作戰,汪榮華也到前方工作,就更顧不上孩子了,只好把劉太行留在華北軍區。

有一天,當上了作戰參謀的申榮貴到華北軍區司令部取地圖。忽然,他聽到身後有人喊:“申叔叔!”

申榮貴回過頭,看到一個又黑又瘦的小孩,滿身還長著瘡,差點沒認出來。申榮貴不由得鼻子一酸,大聲叫:“太行!”於是,緊緊地把太行摟在懷裡。太行也緊緊抱住申叔叔的胳膊,眼淚撲簌簌地流出來。

“申叔叔,帶我到前方去吧。”太行流著淚,懇求地說。

“不行啊,太行,前方戰鬥非常激烈,我已在華北軍區工作,任務十分緊張。等打完仗再來看你。”申榮貴說著,也淚巴巴了:“把衣服換下來,我給你洗一洗,擦個澡吧……”

太行非常懂事地點點頭。

申榮貴把衣服洗好,就和太行告別,到前線去了。申榮貴對戰友們說:“為了解放全中國,劉司令員把全部精力都撲到前線去了。首長的孩子都這麼艱苦,我們還有什麼可說的!”

回想完這一段往事,汪榮華覺得內心平靜多了。是啊,照一般人看,當了大官特殊一點,弄間房子,把長子的婚事辦得體面些,似乎無可非議。可我們是共產黨人,打天下是為人民,為大眾,萬萬不可以謀私利。她微微一笑,對守候在身邊的兒子攤了攤手,說:“沒辦法,我知道,說了你爸爸也不會同意的。真的,這是你爸爸定的家規,我卻明知故問,這不碰了釘子!”

從小就在爸爸身邊長大,經過風雨漂泊的兒子太行,並不生氣。他本來想,爸爸媽媽的臥室、客廳自己是不能佔用的。但儲藏室又髒又黑,恐怕問題不大。結果,爸爸也不同意,這說明爸爸從嚴律己。國家處在剛剛恢復時期,高級領導幹部的子女,也該自覺才是。於是,他主動做好未婚妻的工作,不在家裡辦喜事,另選了一處新址。一當時,一些跟隨劉伯承多年的同志很不理解,在生活會上給他提了意見,說:“首長太不近人情,子女結婚是大事,暫住一下家中的儲藏室都不讓,太過份了吧。”

劉伯承笑著擺了擺手,說:“同志們,我先給大家講個故事好吧。你們知道清朝的八旗子弟嗎?他們都是些皇親國戚、公子王孫。老一輩得江山後逐漸腐敗起來,小一輩更是花天酒地,醉生夢死。他們有的提籠玩鳥,有的問柳尋花,有的吸食鴉片。即使其中有個把躋身仕林,也是如狼似虎,搜刮民脂民膏,搞得處處冤獄,遍地餓殍。大清王朝後期,腐敗得不可收拾和這些“敗家子”有一定的關係。”

說到這裡,劉伯承的話鋒一轉,說道:“我們是共產黨人,我們的孩子是革命的後代,是國家的主人,也是普通的人。我的住房是國家給我的,供我學習辦公之用,孩子成人之後,就是社會的一員。他們再住我的房子,就清理不通了,那隻能說是靠我,靠軍政委員會主席這個父親,才有房子住,試問老百姓能行嗎?什麼叫特殊?這麼辦了就叫特殊,群眾知道了,就不服你共產黨的氣,就不服你劉伯承的氣,你說的話,鬼才會聽。”

劉伯承坐鎮大西南,雖日理萬機,仍不忘深人民眾,時常到工廠,到農村,到居民家,到起義將領的官邸,到朝天門的碼頭,到兩路口的集市……市民們到處都能看到劉主席的身影,人們奔走相告:

“伯承同志回來了!”

“劉將軍同我們吃大鍋咧!”

“劉主席還是愛擺龍門陣!”

“劉主席還是愛吃麻麻辣辣的油豆腐咧!”

同樣的消息,傳到了涪陵,傳到了豐都,傳到了四川西部大涼山的彝族區。在冕寧解放後,劉伯承即指示駐軍到大涼山彝區去查找當年幫助過紅軍的小葉丹等人。小葉丹的妻子從山洞裡取出珍藏的“中國彝民紅軍沽基支隊”的紅旗,並向親人解放軍含淚訴說了當年紅軍到彝區的情形。

那是1935年5月,紅軍在粉碎了國民黨無數次的“追殲”、“堵擊”之後,勝利到達西昌以北地區。大涼山上的冕寧城,像過節一樣,響起了“噼噼啪啪”的鞭炮聲,街裡到處掛著紅旗,貼著紅綠紙寫的標語:

“歡迎為民謀利益的紅軍!”

“擁護共產黨!”

“紅軍萬歲!”

紅軍先遣司令劉伯承和政委聶榮臻在民眾的歡笑聲中進入冕寧城。街上的民眾,笑嘻嘻地拱手為禮,有的喊著:“官長先生辛苦、辛苦!”有幾個年紀大些的在後面議論起來:“看,那就是打遍四川無敵手的劉伯承!”

“有人講他是劉伯溫轉世,打仗百戰百勝咧!”

“他帶著紅軍先遣隊,一路上誰也擋不住!”

“嗬,真厲害!”

紅軍進城以後,立即在我黨地下工作人員的配合下,散發軍糧救濟窮苦人民,打開監牢放出大批“政治犯”,群眾的情緒十分高漲。有幾個彝族同胞,含著熱淚,跪倒在劉伯承的面前,又是叩頭,又是作揖,感思不盡。

劉伯承問:“他們犯了什麼罪?為什麼被抓進班房了?”

旁邊的人說:“他們是彝族首領的子弟,被國民黨反動政府抓來當人質的。”

劉伯承點了點頭,憤慨地說:“反動派製造的民族隔閡,坑害了多少人啊。”並吩咐左右,讓他們好好款待彝族同胞。

當時,軍情十分緊迫。部隊必須迅速通過從冕寧到擦羅這一帶彝民居住的地區,然後到安順場搶渡大渡河,可是,這條路很窄,很難走。特別是從菩薩同經鐵囝囝稍箕灣這一段,幾乎全是懸崖絕壁,路隘溝深,異常危險。尤其是歷代反動派製造的民族隔閡,使當地彝民對漢人恨之入骨。要麼見漢人便殺,要麼剝光衣服趕下山。涼山一帶被視為漢人的“禁區”、“絕地”。當年太平天國的石達開軍,被清軍逼迫得無路可走,陷入了這條險道。太平軍經歷千辛萬苦,先頭部隊已衝到安順場,但後尾部隊卻遭到冕寧楊總爺率領的雜色隊伍的襲擊,就這樣,太平軍連大渡河也沒有來得及過,便全軍覆沒了。

作為紅軍先遣司令的劉伯承,深知自己肩上的責任。這半年多來,他奉黨中央和軍委的命令,帶領紅軍先遣支隊斬關奪隘,突破烏江、繞渡赤水、智取遵義、巧渡金沙江,為紅軍大部隊殺開了一條血路。眼下,紅軍能不能通過彝族區,到安順場搶渡大渡河,是關係到紅軍生死存亡的關鍵一仗。

在臨時指揮所,劉伯承激動地對大家說:“同志們,國民黨反動派想讓我們變成第二個石達開,這是做夢!我們是中國共產黨領導的工農紅軍,我們能克服一切艱難險阻……”

正在這時,有人進來報告。“剛才我們到彝區的地界上了解情況,看到有十多個男女被彝民趕下山來了,衣服全被脫光了,一個個都赤條條的……”

劉伯承說:“快找些東西給他們遮上,打聽一下是什麼人?”

報告的人點了點頭:“衣服已給穿上了。開始他們稱自己是小商人,後來一問才知道是冕寧縣政府的官兵和幾位國民黨軍的團長太太。他們被彝民繳了槍、弄得精光,僥倖活了一條命回來。

二位參謀插話說:“我們是紅軍,不欺侮彝民,他們會客氣一些的。”

“不”,劉伯承沉思地說:“反動派製造的民族隔閡,不可能一下子消除。要充分估計眼前的困難。要做好各種準備。”

突然,一位指揮員衝進來,氣鼓鼓地說:“這些蠻子太不像話啦。”

“怎麼回事?”

“我們工兵連的同志進山開路,也被他們把衣服脫光了,戰士們都氣火啦,都準備要打!”

“不能打!”劉伯承鎮靜而又果斷地說:“通知部隊停止進山。要嚴格執行命令,遵守民族政策,誰也不能隨便開槍。”

那位指揮員焦急地說:“時間不等人啊,國民黨軍很快就會追來的。”

劉伯承一邊說,一邊紮上皮帶:“越是這種時候,越要冷靜,不能毛躁。國民黨一定在彝民中做了許多挑撥離間、造謠中傷的事,彝民對我們還很不瞭解,要耐心做工作。”劉伯承走出門,還風趣地對大家講起了歷史故事:“你們知道諸葛亮‘五月渡瀘,深入不毛’,七擒孟獲的故事嗎?”

一個參謀回答說:“聽說過。孟獲也是蠻子,諸葛亮俘虜了他7次,每次都把他放了,最後感化了孟獲。”

劉伯承笑了笑,邊走邊說:“對。孟獲大概是金沙江一帶的少數民族首領,英勇強悍,他們不願意漢人去壓迫他們。這裡的彝民也有點孟獲遺風喲。誰也不願意受別人壓迫的。”

大家聽著,也輕鬆地笑了起來。

劉伯承接著說道:“我們共產黨人應該比諸葛亮高明一些。要有氣魄消除歷代反動派製造的民族隔閡。只要我們誠心誠意和彝民交朋友,這座山就能翻過去,大渡河也能飛過去,國民黨的一切陰謀都會破產的。”

說完,劉伯承又對旁邊的廖志高吩咐道:“派人去做好那些彝民‘人質’的工作,宣傳好我黨的政策。”接著又說:“這城裡一定有石達開部隊的後代,能找得到嘛?”

廖志高回答說:“有個叫陳誌喜的,是我們的地下黨員,他的祖上就幹過太平軍。”

“哦,我們找他去。”劉伯承十分興奮地說:“你們看,人民要革命,火種是不會斷滅的。”

說話間,他們來到了一家小酒店,這正是陳誌喜作職業掩護的店鋪。

經過了解,他們知道當地彝族分為三個支派:沽基、老伍、羅洪。到安順場必須通過他們三家的地盤。這三個支派中,羅洪家受國民黨的欺騙比較深;老伍家屬於中立;沽基家受國民黨壓迫很深。而且,他們還了解到,這三個支派結有冤仇。羅洪家時常藉著國民黨的實力,同沽基家打“冤家”。根據這個情況,劉伯承決定先派人到沽基家聯繫,準備談判借路。

陳誌喜道:“沽基家的首領小葉丹,常常到我這裡來喝酒。我託那些‘人質’帶個信去,他會派人下山來的。”

劉伯承贊同說:“這個辦法很好,要快,要抓緊時間。中央的領導同志和後面的大部隊很快就要上來了,必須儘快打開通道。”

“連夜派人上山。”陳誌喜答應著,又建議說:“沽基家現在處境不好,可能會想借用紅軍的實力。”

“我們不會替他打冤家,但是先要拿出點實力給他們看。”

劉伯承轉身對旁邊的指揮員說:“挑二十個強壯的小夥子,全部帶德國式的衝鋒槍,到我這兒來。”

“是!”

幾小時以後,送信的人就返回來了,而且小葉丹還派了自己的管家來探聽紅軍的虛實。

廖志高、陳誌喜將他們帶到劉伯承的住處。

管家進門一看,就被紅軍的威風懾住了:只見客廳兩旁各站十名威風凜凜的士兵,一律紅領章、紅五星,佩帶著德國式衝鋒槍。

管家尊敬地說:“劉長官是川中名將,我們早聞大名。小葉丹首領歡迎你去談判。”

劉伯承馬上起身:“好,就走。”

管家又笑眯眯地說:“首領吩咐說,談判者請不要帶武器,只能去一個隨從。安全有我們保護。”

劉伯承把手槍取下,放在桌上,又對旁邊的一位參謀說:“你跟我去。”

左右的人都緊張起來,上前攔住劉伯承,異口同聲說:“劉司令,你不能去!”

劉伯承十分鎮靜地說:“為了紅軍,為了抗日,我必須去。請大家放心。”

講完,劉伯承就騎著馬、帶著參謀,隨管家進山。

彝族沽基家首領小葉丹,是一位彪悍的青年人,生性剛烈、倔強、直爽,在家族裡頗有聲望。他早就聽說過劉伯承在四川的威名,這下又親眼看到紅軍的劉司令渾身是膽,無所畏懼,更是百倍敬重,連聲說:“紅軍有膽量,有膽量。”

劉伯承趁勢對他進行宣傳,講紅軍借路北上抗日的道理。小葉丹聽了連連點頭,當即表示要和劉司令結為兄弟。

劉伯承也爽快地說:“那好,我們可以把彝民和紅軍召集一起,搞個結拜儀式。”

小葉丹唯恐劉司令“變卦”,要求先結拜兄弟,然後再補個儀式。劉伯承一看小葉丹是個講信義的人,便欣然同意。兩人出門,在一小水塘邊舀了兩碗水,以水代酒,對天盟誓……

小葉丹當即提出要聯合紅軍打羅洪家的主張。劉伯承耐心地做解釋工作,揭露國民黨反動派挑撥民族關係,製造矛盾的陰謀。說明彝民是一家人,不應該打冤家,不應該自相殘殺。要團結起來,共同對付漢人的官府。小葉丹聽後點了點頭。派人送劉伯承下山。

次日,部隊開始向山裡開進。劉司令又反覆告誡紅軍指戰員,要大家堅決遵守黨中央的民族政策,不準先開槍。並說明彝區的情況複雜,會遇到各個支派的糾纏,要分清情況處理,不到萬不得已,不準動手。

隊伍向崎嶇的山道上行進著,大約走了20餘里的樣子,部隊進入一山坳森林,尖兵班的戰士跑來報告:“前面巴馬房有幾個彝民不准我們通過,怎麼辦?”

一位指揮員立即帶著嚮導到前面去。只見兩邊山上坐滿了彝民,他們“嗚呼”、“嗚呼”地大聲喊著。經過通司的交涉和紅軍的宣傳,彝民們才說。“給點錢,讓你們通過。”

指揮員掏出200塊銀元,彝民們一搶而散。可另一股彝民又上來要錢,有的還生氣地說:“剛才你們是給羅洪家的了。我們是沽基家的,我們的爺爺(即首領小葉丹)在後邊,我們和紅軍是兄弟,快把錢拿來。”

紅軍又拿出200塊銀元、又被一哄而上的彝民搶光。看到少數民族衣衫襤褸的貧困狀況,戰士們都十分同情,更激發了對國民黨反動派的仇恨。由於言語不通,許多同志只好用打手勢的辦法進行宣傳工作。

突然,“砰、砰、砰”背後響起了槍聲。原來是羅洪家的彝民對紅軍進行襲擊,在忍無可忍的情況下,紅軍被迫自衛還擊,將羅洪家的打退了。另一股老伍家的看到了紅軍的厲害,當即宣佈保持中立。

沽基家的馬上解釋:“我們沽基家的沒有打紅軍。剛才開槍的是羅洪家的人。”

面前情況十分複雜,十分麻煩,一時也分不清誰是哪一家的彝民,誰是好人和壞人。部隊急於往前趕路,遇到這些麻煩是非常令人焦急的。

正在這時,前邊有人喊道。“爺爺來了!”“爺爺來了!”

只見一位光著背、光著腳的大漢,披著頭髮走了過來,他的腰間圍著塊舊麻布,左右跟著十幾個手持梭鏢的精壯小夥。那人上前自我介紹說:“我就是小葉丹,沽基家的小葉丹。我要見你們劉司令員,我們講好了,講和不打了。快帶我見劉司令去。”

那位指揮員一面派人向劉伯承報告,一面帶著小葉丹走。翻過一片山坳,又過了一小片森林,到了一個清水塘,名為海子邊的地方。正好劉伯承也到了這裡。

小葉丹立刻雙手鞠躬行禮,隨即在塘邊坐下。

劉伯承也席地而坐,問道:“不是講好不打的嘛,怎麼開槍呢?”

小葉丹又連忙解釋說:“我們沽基家沒有打,那是羅洪家開的槍。羅洪家的我管不了他們。”

劉伯承若有所思地點點頭。

小葉丹一邊打著手勢,一邊性急地說:“說好了結拜兄弟呀。”

沽基家的彝民親眼看到紅軍同漢人的官軍根本不一樣,願意讓紅軍借路通過。但由於過去他們受漢人官家的欺騙太深,仍然有些擔心,怕借路以後就長期佔住了。同時,也想利用紅軍的影響,給自己壯聲威,用來同羅洪家對抗。於是,小葉丹一再要求按照沽基的傳統風俗歃血為盟,才能放心。”

劉伯承也笑著說:“可以,我們紅軍說話是算數的。”

小葉丹馬上吩咐手下的人到家裡拿雞來。

彝族同胞聽到紅軍的劉司令願意和他們的首領結為兄弟,都感到高興和榮幸,許多人拍著手跳起來。歡呼著。

太陽將要落山,晚霞把天邊映得紅彤彤的,把人們的臉也照紅了。

一隻大公雞提來了。一個年紀稍長的彝胞用碗在塘裡舀了兩碗清水,放在地上。然後一手拿刀,往大公雞的脖子上拉去,口中還唸唸有詞:“乙亥年四月×日,劉司令、小葉丹在海子河邊結義為兄弟,以後如有反覆時,同此雞一樣的死!”

唸完,只聽得嚓地一聲,雞頭落地,鮮紅的雞血滴落在冷水碗中。老彝胞隨手將血水分為兩碗,分別遞給劉司令和小葉丹。

小葉丹抬抬手,示意讓對方先喝。

劉伯承正正經經地雙膝跪地,舉碗過頭,按彝民習慣對天盟誓:“我劉伯承同小葉丹,今日在海子邊結義為兄弟。如有反覆,天誅地滅!”

說完,一飲而盡。

彝胞們高聲歡呼:“紅軍瓦瓦普、紅軍瓦瓦舍(即紅軍萬歲)!”

小葉丹一面大笑稱好,一面端起碗,也是高舉過頭,念道:“我小葉丹今日同劉司令結為弟兄,願同生死。”說罷,也是一飲而盡。

“瓦瓦普!”又是一陣歡呼聲,在海子邊久久迴盪。

晚上,劉伯承又辦了一些酒、菜,請彝族兄弟吃飯。小葉丹和手下的人高高興興地吃了個飽。

第二天,小葉丹領著一幫人,親自為紅軍引路。到了一個山坳上,十多個沽基家的人打著紅旗,揹著長槍,歡迎紅軍。到了山頂上,歡迎的人群更多。彝民們打著赤膊、赤腳,圍著麻布、毯子,夾道歡迎紅軍兄弟。

部隊在小葉丹的村莊裡休息了一陣。小葉丹懇切地對劉伯承表示,要送20個娃娃到紅軍裡學軍事,回去好打漢人的官軍。並送了一頭大黑騾子給劉司令員。

劉伯承馬上給小葉丹送了一批槍支,並給他本人一支手槍。還親自幫助建立了“中國紅軍沽基支隊”,並授予支隊一面大紅旗,在大涼山播下了革命的火種。劉司令員還給全支隊的彝族紅軍戰士講話,要他們好好團結彝族同胞,團結漢族的窮人,打倒官軍,打倒國民黨政府。又吩咐部隊給羅洪家族的人做工作,對作戰負傷的每人發五塊銀元,一律釋放回家,告誡他們不要再受欺騙。

小葉丹把紅軍護送出自己的地界以後,又派了4名嚮導,為紅軍開路,跟前面的彝胞聯絡。就這樣,紅軍順利地通過了彝族區。無敵的鐵流,直向安順場、大渡河奔去!

小葉丹派他的叔父直送了紅軍100多里路,過了千丈深溝鐵囝囝出了筲箕灣後,才戀戀不捨地回去了。劉伯承將軍按照預定計劃繼續北進到達安順場,先渡過了水勢奔騰的大渡河,又與南岸部隊夾河前進並奪取了瀘定橋,使紅軍全部從容地渡過大渡河,粉碎了蔣介石匪幫企圖在這條“絕路”上消滅紅軍的幻想。

可是,在紅軍離開以後,蔣介石匪幫即對彝族同胞殘酷地進攻,聲稱:“非把沽基家殺盡不收兵!”許多彝胞的財產被搶光,男女老幼被驅逐到荒山野外去受冷受餓。在最艱苦的時候,小葉丹總是對他的兒子和家人說:“不要緊,劉伯承會回來的!”蔣介石匪幫挑撥彝族同胞之間的情感,嗾使羅洪家和沽基家自相殘殺。彝族人民領袖沽基小葉丹犧牲了,戰鬥更加艱苦,但彝族人民並沒有向敵人屈服,他們永遠記住劉伯承的話:“紅軍還要回來的!”這句話給他們增添了無窮的勇氣,支持他們度過了15年漫長的陰暗日子。他們像愛護自己的眼睛一樣愛護著那面寫著“中國彝民紅軍沽基支隊”的大紅旗。

小葉丹的家人對駐軍同志說:“今天你們真的回來了!當我們知道中國人民解放軍就是從前的紅軍,劉伯承伯伯也回來了的時候,我們彝民是怎樣的高興呀!?我們像鳥一樣的穿過叢叢山林,跑來看你們了。”

駐軍同志告訴他們,中國人民已有了中央人民政府,頒佈了共同綱領,國內各民族一律平等,再沒有人敢進行民族間的互相欺壓了。劉伯承主席說彝族同胞內部應該團結,過去因受反動派挑撥離間而種下來的冤仇,宜解不宜結。”大家要在毛主席領導之下,好好發展自己民族的經濟和文化,共同建設好各族人民的大家庭——人民共和國。

劉伯承在重慶當主席的時間只有一年多,到1950年11月便去了南京。他的人雖然離開了四川,可在重慶人的心目中,劉伯承永遠沒有走。

1951年二三月間,西南人民圖書館(現重慶市圖書館)收到一位“市民”捐贈的圖書,其中有線裝書1171冊,精、平裝書2894冊,另外還有期刊等,共計4000餘冊。這是一批珍貴的圖書,在書目中有《二十四史》、《黃帝內經》、《鐘鼎字源》、《詩經恆解》、《易經恆解》、《曲園老人遺墨》等;作為剛剛開辦的西南人民圖書館,得到這批贈書,可算是一筆寶貴的財富了。人們議論說,真該好好感謝這位熱心的“市民”。

這位熱心的“市民”是誰呢?

在贈書單上,人們找到了一點線索:小龍坎紅槽房劉老太太。可是,當人們到小龍坎去尋找的時候,這一片房屋已是斷壁殘垣,長滿了野草,這是日本侵略者的炸彈所留下的遺蹟。當地街坊說,劉老太太早已去世了。

真怪,一位早已離開人間的老人,怎麼會捐出這麼多圖書呢?

人們猜想,也許是劉老太太的後人轉贈的,這後人,可能就是劉伯承。所以,都主張再去找一找。

消息傳到了西南軍政委員會,依然沒有結果。當時劉伯承已離開重慶,到南京籌辦軍事學院去了。根據一些線索,人們又到南京去詢問。這一下、謎底才揭開了。

原來,這位熱心的“市民”就是劉伯承。劉伯承十分愛好讀書、愛好藏書,平常的津貼和積蓄,大多去買了書。這次離任之前,他決定將自己的一部分藏書,贈送給新建立的西南人民圖書館。但是,他不願意用自己的真名實姓,便借用了“劉老太太”的名義。這樣,既表示了對家鄉人民的心意;又表示了對故去的母親的懷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