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節

世間萬物,數打仗最邪門。玩命衝殺的劉伯承火線升為連長,三兩天後卻又兵敗長江,亡命出逃。

1913年,袁世凱在竊據中華民國臨時大總統之位以後,進一步投靠帝國主義,實行個人獨裁,打擊革命力量。他指使特務暗殺了國民黨著名領袖家教仁,又向英、法、德、日、俄五國銀行和財團籌措2500萬英鎊的“善後大借款”,以擴充反動軍隊,鎮壓革命黨人,陰謀復辟帝制,建立袁家天下的一統皇朝。對袁世凱的倒行逆施,孫中山先生表示了極大的憤慨,並在當年7月,急如星火地組織武裝力量,在江西、安徽、廣東等省發動武裝討袁的“二次革命”。隨即,蜀軍第五師師長熊克武與楊庶堪、但懋辛、李蔚如等國民黨人,在重慶對岸的老君洞借避暑為名,秘密商議討伐袁世凱。到了8月4日,四川就正式組成了討袁軍。擁熊克武為四川討袁軍總司令。義正詞嚴地發表了討袁械文,稱袁世凱“悖逆共和,大逆不道”。聲言:“本軍全體痛憤,萬眾一心,誓師宣佈,共討袁賊。”當時,袁世凱在四川的親信爪牙,名叫胡景伊,這個傢伙生性殘酷好殺,助紂為虐,毒害川民,是袁世凱最兇惡的鷹犬。所以,發生在癸五年的四川討袁戰爭,便是以胡景伊為打擊對象。時任排長的劉伯承,也積極投入了這場討袁戰爭。

8月上旬,由熊克武第五師和蜀軍兩個團組成的討袁軍,共9000餘人,混合編為4個支隊,對敵人發動全面攻勢。敵軍方面,胡景伊掌握著蜀軍第一、第二、第三、第四師。這4個師,自師長以下幾乎全都是胡的學生和舊屬。但就實力而言,只有駐守瀘州的周駿的第一師可以作為依靠,其餘3個師都是新組合的,成份複雜,戰鬥力也不強。

在敵方兵力佔優勢的情況下,討袁軍計劃分兵3路:中路,由龍光率領第一支隊,取道永川,攻打瀘州。準備在進攻得手以後,沿東大路的隆昌、內江、資陽、簡陽進取成都;北路,由範蓁率領第二支隊固守合川要地,拱衛重慶大本營;南路,由李樹勳、劉植藩分別率第三、第四支隊屯防川南一線,扼滇軍和黔軍。討袁軍展開以後,劉伯承隨龍光的第一支隊進駐永種。到永川后,龍支隊又分為兩路:一路由龍光直接指揮,以李遐章營為前衛,從王坪向立石站、寒坡場兩地的敵人進攻,步步逼近瀘州。這時,劉伯承在李遐章營的蒲劍鳴連當排長,參加攻打寒坡場、立石站的戰鬥、當面之敵是周駿師的張鵬舞旅。

戰鬥從8月4日拂曉開始,雙方打得十分激烈。一連打了4天,勝負難分。後來,熊克武參謀長但懋辛趕到前線指揮,又接連苦戰了3天3夜,雙方都打得很疲勞。8月11日,劉伯承所在的排參加猛攻寒坡場。這一次,他吸取了綦江作戰的教訓,在陣前對全排士兵進行動員和“訓話”。劉伯承拉大嗓門說:“兄弟們,袁賊不除,國難不已。流鮮血、掉腦殼算不了什麼。我們要勇敢殺敵,為共和國而戰鬥!哪個龜兒子要是往後躲,軍法可是不認人的。”說完手一揮,他和另一位叫馮衝延的排長帶頭衝在最前面。

敵人氣焰十分囂張,整個陣地彈片橫飛,硝煙瀰漫,幾次進攻都沒有奏效。該連連長蒲劍鳴見部隊傷亡嚴重,情況緊急,慌忙跑到營部報告:“敵兵力數倍於我,防守極嚴,我方屢攻不下,人也差不多被打光了,請派增援。”這時劉伯承正在陣地前面指揮五個士兵從水溝的隱蔽處接近敵人火力點。當前面士兵得手時,劉伯承從部下手中接過一把大刀,高聲喊殺,再次發起衝鋒。士兵們勇氣大增,蜂擁而上,終於奪下了敵方的陣地。

這兩個排打了勝仗,卻找不著連長,只好直接向營部報捷。剛開始,李遐章營長愣住了:方才連長“報急”,現在排長“報捷”,到底是咋搞的?等看到劉伯承等人將俘虜和戰利品押送上來,才算弄個明白。營長蒲萍劍當眾把蒲劍鳴大罵一頓,撤職查辦,同時大聲宣佈:“劉伯承作戰勇敢,指揮有方,升任該連連長。”

8月12日,李遐章營向立石站發動攻擊,敵人派來大量援兵,瘋狂進行反撲。討袁軍一度受到挫折,寒坡場也得而復失。此時升任前敵指揮的但懋辛立即組織隊伍再次進攻。一鼓作氣奪回五里店陣地。雙方一直相持到黑夜。新任連長的劉伯承一直在陣地前沿指揮作戰,給敵人以沉重打擊。到下半夜時,敵人佯裝發起反攻,實則向後退走。劉伯承等部又奉命追擊,一直推進到石洞鎮,與擔任右翼的器超部勝利會合。13日佔領立石站,進駐離瀘州只有50裡的特凌鋪。左翼討袁軍部隊也沿長江左岸(南岸),自白津、朱家論進取至合江王場、白米場、望龍場一帶。到這時候為止,討袁軍中路之師進展是很樂觀的。敵軍陣營日益崩潰,周駿師的營長吳行光、賀重熙將本團團長殺掉,起義投奔討袁軍,並乘勝進抵龍透關。右翼器超部又繼續推進到小市一線,與沙州隔江相望。瀘州面臨四面被圍、指日可下的形勢,敵軍師長周駿慌忙逃匿到瀘州上游的納溪縣。此時,只要攻下瀘州,討袁軍便可以會師北指成都。

然而,渙散無力的國民黨沒有足夠的膽略和能力來領導這次戰爭,起兵討袁的各省之間也缺乏統一的指揮,形不成“拳頭”,而帝國主義又積極支持袁世凱。這樣,東南幾個省的討袁之師接連敗北。四川的討袁軍雖然經過英勇壯烈的激戰,取得了一些戰果,但整個討袁之役形勢急轉直下。

老奸巨猾的袁世凱平息東南以後,立即把兵力轉向四川,採用避實就虛的戰略,派鄰近各省附北軍隊圍攻討袁軍在重慶的總司令部。9月下旬,滇、黔軍入川助袁作戰,由黃毓成統率的一部攻陷綦江,直插到離重慶不遠的三面梯。由葉荃統率的一部,佔據敘州(今宜賓);陝軍張鈁開進夔州(今奉節),鄂軍直插施南、利川;甘軍孔錦繁進駐川甘邊境……重慶大營發發可危,熊克武急電瀘州,命令但懋辛抽調4個營的兵力回救重慶。

劉伯承的連隊隨但懋辛急忙東下,當走到白市驛時,部隊得知重慶失守,熊克武等人已經出走的消息。於是部隊又折回到來鳳驛,與龍光部會合。在來回運動中,討袁軍不斷遭受敵軍襲擊,受到很大損失。但懋辛、龍光見大勢已去,便把餉銀分給各個營、連,資遣官兵回鄉。熊克武的第五師部隊就此星散。歷時約50天的四川“癸丑討袁之役”遭到了失敗。孫中山先生髮動的“二次革命”也失去了最後一個據點。

在撤退的一次戰鬥中,劉伯承為掩護部屬,左胸部不幸中彈,但他仍以頑強的毅力,帶著餘部向東退走。他們常與敵軍和地方團練遭遇,隊伍被打得七零八落,處境非常危險,最後只得把槍支交當地老鄉保存,各自尋求生路。

在一個漆黑的夜晚,劉伯承捂著負傷的胸口,踉踉蹌蹌地閃進一個寺廟裡。後面的敵軍緊追不捨,一邊喊叫:“快抓住他!一個當官的。抓住了有賞呀!”

劉伯承身體緊貼牆根,屏住呼吸。待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和腳步聲過後,才向廟內走去。廟中長老和兩三個小和尚正待歇息。劉伯承忙上前拱手作揖,又拿出些銀兩。聲稱是過路的學生,遭土匪劫後餘生。長老也不多問,讓小和尚安置住下。

剛進到客房,忽聽見有人輕聲喚道:“劉伯承!”他不禁一驚,警覺起來。那個人影又補上一句說:

“我是常懷土呀!”

劉伯承仔細一打量,原來是過去將校學堂教地形學的常教官,正在這一帶繪製地圖。劉伯承便把戰鬥的經過情形詳細相告。常教官失望地嘆道:“完了,完了,沒想到二次革命失敗得這麼快。”說完,拿起桌上繪製的地圖,“叭”地一下撕成兩半:“熊總司令讓畫的地圖也用不著了。”

劉伯承痛惜地搶過圖紙,連聲說:“用得著、用得著,討袁戰爭不會完。幾百年皇帝都趕跑了,還怕袁世凱麼?”

為了躲避當局的搜捕,常教官留他當助手。每天清早,劉伯承扛著標杆,翻山越嶺踏勘巴山蜀水,這使他對測繪知識有了深入的瞭解,並對下川東一帶河川、山脈的地貌瞭如指掌,這對日後馳騁川東的戰爭大有裨益。同時,寺廟中的僧人生活、伽藍之規,也大大豐富了他的閱歷。以至於22年後,他長征路過藏族寺院時,竟能非常熟悉地行禮、打坐、吟誦《金剛經》,禪師還親熱地把他當作“戴紅星的教友”哩。

劉伯承一邊工作、養傷,一邊依然在思索著,還不時地向常教官提出問題:“幾個省都起來反袁世凱,為啥子不搞個統一指揮呢?”“在四川,就是當兵的在打來打去,老鄉們也弄不明白,只好袖手旁觀。為啥不像鬧‘長毛’、義和團那樣,把作田、做工的人都拉來反對袁賊呢?!”

常教官被問得直搖頭,不能回答。

寺院的晨鐘暮鼓和噠噠的木魚聲,在劉伯承聽來卻像是戰鼓聲和槍炮聲。在靜謐、幽深的古剎裡,他呆不住了。他要找革命黨,找隊伍,要把自己這根“柴棒棒”添進火堆,再燃燒起討伐袁賊的熊熊烈焰……

不久,劉伯承潛赴重慶,在王旭東、王爾常兄弟家小住,以尋找革命黨人。後來,渝州風聲日緊,到處在出告示搜捕討袁軍將士,他只好轉回開縣老家。母親、弟弟、妹妹、妻子都希望他留在家裡,守著已兩歲的兒子,不再出去,全家人安安穩穩過日子。可是,救國救民、反袁討袁的神聖使命在召喚著他。加上當時形勢日益惡化,革命黨人在四川不能立足。當劉伯承得知四川的反袁將士,紛紛逃到上海的消息時,他的心立刻飛到了黃浦江之濱。1914年冬天,劉伯承和好友鄒靛澄翻山越嶺步行到長江邊的雲陽縣,登上一艘木船,順流東下……

這次出川的旅程同4年前去上海時相比,劉伯承深感心境和情景大不相同。4年前,他僅僅是一個追尋救國救民真理的青年,許多舉動都帶有天真爛漫和幼稚的色彩。而今他已經是一位革命者,是經過初步戰火考驗的反袁義士。一路上,他無心欣賞三峽的壯麗景色,深深地陷入沉思一思索著討袁之役失敗的原因,緬懷戰死和散失的反袁將士。他在《出益州》的詩中寫道:

微服孤行出益州,

今春病起強登樓。

海湖東去連天湧,

江水西來帶血流。

壯士未埋荒草骨,

書生猶剩少年頭。

手執青鋒為共和,

獨戰飢寒又一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