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節 走向最後的沉默
1989年4月15日清晨,胡耀邦因心臟病突然去世,中國人民又一次陷入悲痛之中。
4月22日,當綴著黑紗的靈車,從人民大會堂緩緩開出,人群潮水般地湧動起來,寬闊的長安街再次記錄下一個悲痛的史實:
耀邦走了,他帶著婁山關的彈片,帶著“文革”的鞭痕,帶著60年革命生涯的硝煙風塵,帶著未憲成的宏願——走了。
四十八載夫妻,從延安到北京,所生三子一女,四個孩子卻三個姓。
在京華一些社交場合,尤其是與時裝有關的會議或表演活動中,常常可以見到胡耀邦的夫人李昭。
她是一位服裝專家。1983年當她從北京紡織局的領導崗位離休之後,並沒有把自己關在家裡,從此享受天倫之樂。她依然四處奔走,為把北京人打扮得更漂亮而操心。
她做了北京服裝協會的會長。這個協會因連續舉辦了幾屆群眾性的服裝展銷和評比,知名度正日高。它還樂於在中外服裝界之間當
“紅娘”。由於協會牽線搭橋,王府井大街上的雷蒙服裝店和日本著名服裝設計師小彼順子已攜手合營。
李昭比京城裡眾多的高幹夫人更早地穿起了裙服,她很有幾套顏色雅緻、款式新穎的時裝。不過,她不贊成中國的服裝過分歐化,對北京少女一度流行的黑色緊身褲,她更是明確地表示“實在不好看”,哪怕被人戲稱為“保守的老太太”,她也不肯苟同。
她最喜歡的時裝設計師或許是李豔萍,因為她常常向別人介紹李豔萍設計的由旗袍演繹出的各式美妙時裝。她多次表示:“我的思路是用我們自己的原料,開拓既有中國特色又符合國際潮流的服飾產品。”
北京門頭溝區以及昌平、密雲、懷柔等縣的農民比城裡人還熟悉李昭。從1985年開始,她經常下鄉,幫助這些地方發展養羊、養兔、養蠶。農民們為賣羊絨、兔毛、蠶繭賺回大把鈔票開心,李昭則有更深一層的考慮:如此發展下去,北京的紡織業才會有源源不絕的天然纖維原料。
無論胡耀邦在台上還是賦閒家中,李昭待人始終平易謙和,絲毫沒有“官太太”的氣指頤使,她頗有人望。
李昭與胡耀邦有共同的消道:看書,看累了塗幾筆字休息。不過正象他們四十八年的夫妻生活早已習慣各於各的一樣,即使看書,也是各人按各人的計劃,絕不干擾。
兩人的健身也各有各的章法:李昭學過一點太極拳,每天或早或晚打上十五分鐘拳;而胡耀邦篤信走路是最佳鍛鍊方案,他每天堅持走一萬步,有時身體不大舒服,也要走七千步。多年來他一直堅持這樣做,腰間繫著一隻計步表,準確地記錄著他步行的步數。他當總書記到西藏視察時,在海拔三千多米的高原上,隨行人員都氣喘吁吁,頭腦發脹,他仍然每天堅持步行一萬步。儘管京城“氣功熱”不斷加溫,他卻絲毫不為之所動,每天照舊走他的步。
李昭與胡耀邦在延安時結婚,他們有三子一女,四個孩子卻姓著三個姓,兩個兒子姓胡,女兒姓李,還有一個兒子姓劉。講起這位姓劉的老二,頗有一番故事:1945年當他呱呱墜地時,因時局發生變化,部隊即將開赴新的戰場,胡耀邦夫婦把他送給一位陝北老鄉,五大三粗的劉世昌當時是延安南區一位模範合作社長。胡耀邦說:“從現在起,他就是老區人民的孩子了,一定要姓劉,名字也要請你取。”老劉想來想去,最後說:“那就叫他劉胡吧!”胡耀邦說:“也好,不過‘胡’字要加三點水。”劉湖在黃土地上一直長到十三歲,劉老漢把他送回北京家中,胡耀邦夫婦叮囑兒子:“你永遠是劉老漢的兒子,是老區人民的兒子。”劉湖上學時一放假就跑回延安看望養父母。l976年7月1日他結婚,第二天就帶媳婦回延安老家來了,一住就是一個月。
胡耀邦和他的親人們
胡耀邦從小聰穎好學,儘管家境貧寒;初小階段就由他的房兄胡耀清老師把他帶到現在的山棗鄉長壽村,即當年黎姓人開辦的琢玉小學讀書(胡耀清當時在該校任教)。後來讀里仁高小和陽縣中,都是由他們胡姓族會上提供學費考取去的。許多親友都說:“他無論讀小
學、中學,成績都很優異,測驗累居榜首。”里仁學校的老師甘恩錫老先生說:“我在里仁學堂教了二十幾年的書,所見最為好學的學生莫過於胡耀邦。當年他在班上的年齡最小,可是他的功課成績卻名列前茅。一個高小學生能寫出長篇大論的文章者,這在當時就屬寥寥,若在今日,可斷言更是鳳毛麟角也!”胡耀邦也並未忘記他的恩師,在故鄉剛解放不久的1950年,他就給老師寫了一封感人的信,信中敘述了他們之間深厚的師生情誼。還寄去人民幣五十萬元(幣制改革前的數額,相當五十元),以表示他對老師的深厚敬意。
胡耀邦從太原來到川北,就讓夫人李昭帶領小孩到家鄉瀏陽去探望雙親。翌年冬,又派專人將父母接到川北南充去贍養。
他的父親胡祖倫,是一個飽經風霜、善良忠厚的老貧農。由於家庭人口多,負擔重,生活較為困難,致使他熬練成為一位鋼筋鐵骨、勤勞儉樸的好莊稼人。因而家道也慢慢地好起來。儘管老人家讀書甚少、文化很低,但胡耀邦還是非常尊重父親的意見。他們的兒子有了三歲,尚喊著乳名,一直等到家鄉解放與家人通訊時,才在書信中請求祖父給孫子取名字。
老人家到了川北之後,儘管滿可以含飴弄孫,樂享天年,但他並未失去勞動人民那勤勞儉樸的本色。家門前的道路上長著野草,老人家卻時常要去親手鏟除;給他買了一雙皮涼鞋,一天他提出要孫子去為他買桐油來搽,他說搽了桐油要經穿得多。遺憾的是老人家享受晚景的歲月不長,從川北去北京之後,只有一年多就辭世了。
胡耀邦的母親劉老夫人,性格溫厚,慈祥可親,待人接物,賢良慷慨。年逾古稀,尚耳聰目明。一家人都很尊敬她,許多家務事都要徵詢她老人家的意見。他老人家是在十年浩劫之中,精神上受到產重的衝擊後,悻然離開人世的。
胡耀邦有同胞兄弟姐妹多人,其中成年的五人,他的年紀最小。他的三姐菊華,嫁給曾家,生育子女三人,丈夫病故後,由於兒女小,家庭生活異常困難,便於1947年改嫁。1950年第二個丈夫又去世了。胡耀邦剛去北京的那年冬天,便接三姐到京團聚,並自那時起,每年負擔三姐大部分的生活費,直到浩劫之年他們自身難保時才中斷。lg7l年三姐病重彌留之際,儘管他們自家尚在苦難之中,還給三姐寄來七十元醫藥費。三姐逝世後,又寄款來幫助料理後事。
他的哥哥耀福,是三十年代土地大革命時期的老赤衛隊員。在白色恐怖的血腥歲月裡,他卻做過不少白麵紅心的事,曾巧妙地營救了幾位革命同志的生命;國民黨封鎖蘇區時,他設法購買過八百斤糧食去接濟蘇區。1949年家鄉解放前夕,又積極參加中共地下黨組織,投入了既是轟轟烈烈,又是無聲無息的迎解工作,做出了較大的貢獻。他現在是瀏陽縣政協委員,長沙市人大代表。
他的另一位姐姐建忠,也在三十年代參加革命,共青團員,做過蘇區婦女工作,立過不少功勞。她曾經辛勤地從事瀏陽著名土特產編炮製作的手工勞動,並以其微薄的工資收人,儘量資助胡耀邦讀書。但不幸早已病逝。
愛唱歌的胡耀邦說:否定流行歌曲是一種愚昧。
“爸爸,還記得那一年在北戴河你和我們一起唱歌嗎?”女兒問道。
“嗯,快20年了……”
那年夏天,中央在北戴河開會。會議閒暇期間,胡耀邦常常抓緊點滴時間博覽群書,鍛鍊身體,並第一次同子女們一起學唱歌曲。茶餘飯後,他常常拿著歌本招呼:“大家來唱歌呀,唱歌嘍!”隨後,便自哼自唱地坐到藤椅上。孩子們當然踴躍響應,圍住他學唱。歌本里有革命歷史歌曲,也有當時流行的電影插曲;有他會唱的,也有他不會唱的。他呢,有時當先生,有時當學生。當先生的時候,他一絲不苟,哪個地方符點音符沒唱對,哪個地方
唱拖了拍,他都馬上停下來,—一糾正。而當學生的時候,他卻總是虛心聽孩子們指教,反訓復練習。他學得很快,一首沒聽過的比較複雜的歌,他往往學上幾遍就會了。
有個描寫我國跳水運動員刻苦訓練的電影,叫《女跳水隊員》,其中有支插曲——
《女跳水隊員之歌》,是胡耀邦喜愛的歌曲之一。胡耀邦聽到孩子們唱這支歌時,就立即請他們教他。他還問孩子們能不能做到歌中唱的那樣“風裡鍛鍊,雨裡考驗,我們是一群展翅高飛的海燕……樣樣本領過得硬,要求從嚴不從寬,千難萬難都不怕,下苦功在少年……”後來,不管風浪多大,天氣有多冷,胡耀邦總是和孩子們一起唱著這支歌,風雨無阻地下海游泳。他身上那種大無畏的革命氣質潛移默化地影響著孩子們,使他們立志作個堅強的人,不怕前進中的磨難……
胡耀邦還經常唱《黃水謠》和《抗日軍政大學校歌》。他一遍又一遍地耐心教孩子們學唱。這是多麼好的歌曲啊!在戰爭年代裡,它鼓舞了千千萬萬的人為民族的獨立和人民的解放前赴後繼。胡耀邦在抗大工作時,常常在集會上指揮大家唱抗大校歌。這首歌如今一直留在他的記憶裡。
胡耀邦十分重視音樂在人民中間所起的巨大作用,他時常用歌曲激勵大家的革命熱情和鬥志。他到勝利油田視察工作,在幹部大會上講話時又一次唱起了《抗日軍政大學校歌》:
“黃河之濱,集合著一群中華民族優秀的子孫,人類解放救國的責任,全靠我們自己來擔承……”
胡耀邦唱得那樣的高亢,那樣的富有感染力,使到會的一千多名石油戰線的幹部都情不自禁地熱烈地鼓起掌來。
胡耀邦接著說:“你們這裡不也叫黃河之濱嗎?……現在我就把歌詞換幾個字。‘人類解放’換幾個字,叫‘四化希望’;‘救國的責任’也可以改兩個字,叫‘能源的責任’;‘全靠我們來擔承’,我看也可以改成‘全靠我們打頭陣!’歌詞就改成了這麼幾句話:
“黃河之濱,集體著一群中華民族優秀的子孫,四化希望,能源的責任,全靠我們打頭陣——
“同志們,你們是不是我們民族優秀的子孫?能不能打這個頭陣呢?”胡耀邦的手臂有力地揮動著,殷切的目光從前排看到後排。一瞬間的沉寂之後,突然爆發出了長時間的熱烈的掌聲。
長期以來,胡耀邦一直把唱歌看成是聯繫青年、聯繫群眾的一種好辦法。一天,幾個年輕人來看望胡耀邦,閒談中談到了青年人喜歡唱一些流行歌曲的問題,胡耀邦說:“什麼叫
“流行歌曲’?概念要弄清楚。是歌曲就要流行嘛,難道還有怕流行的歌曲?在群眾中能流行說明群眾喜歡。象《我的中國心》、《在希望的田野上》、《我們的生活充滿陽光》,這樣的歌曲流行有什麼不好?不加分析地否定流行歌曲,是一種愚昧的表現,要同愚昧作鬥爭。另外,一首歌曲的好壞,我看應該由群眾來檢驗。看它在社會上是否流傳得廣泛、久遠,這是檢驗它好壞的唯一標準。應該肯定地說,在群眾中流傳得廣泛、久遠的歌曲才是好歌曲……”
“……長江、長城,黃山、黃河、在我心中重千斤,無論何時,無論何地,心中一樣親……
“這歌聲從北戴河海濱的一座小樓中傳出,在那片鬱鬱蔥蔥的樹林中迴盪。仔細聽來,這是多麼有趣的合唱啊,老年人蒼勁的嗓音和尖細的童聲混合在一起。
又是繁忙而愉快的一天,西斜的夕陽把天際染得通紅。胡耀邦開完會回到住所,似乎一點也不疲勞,興致勃勃地讓小孫孫拿來歌片:
“爺爺教你們唱歌啦。”孩子們歡呼著跑過來,總書記就領著他們唱起來。一遍又一遍,大家高唱著,越唱情緒越高。很快,胡耀邦就唱得很連貫,很準確了。“爺爺,你怎麼學得這麼快呀?”7歲的孫女奇怪地問道。孩子們哪裡知道,胡耀邦早在紅軍時期就會識簡譜了。
“你們什麼時候能學會?可不能比爺爺落後哇!”
“我們決不落後。”孩子們回答道。客廳裡充滿了歌聲和笑聲……
1989年4月8日上午9點,胡耀邦在政治局會議上心臟病突發,4月15日清晨7時53分他離開了人間。
1989年4月15日清晨7時許,胡耀邦醒來後,躺在病床上喝水。吃西瓜,準備接受安排在上午的專家會診。吃完西瓜後,胡耀邦因用力氣,致使左胸部血管大面積破裂,出現大面積心肌梗塞。
經醫生緊急搶救無效,於10分鐘後,即7時53分停止呼吸。胡耀邦發病時,身邊僅有其三子胡德華及二兒媳在場。7點45分,其夫人李昭趕至現場,剛好趕上與胡耀邦見最後一面。
胡耀邦最後一次在公眾場合露面,是在1989年人大會議上。人們發現,胡耀邦較前明顯地消瘦了。
1989年春節期間,胡耀邦離京去湖南。
在湖南休假期間,從未犯過心臟病的胡耀邦曾因感冒致使心臟病發作,他的夫人李昭緊急趕往長沙照料。胡耀邦經多方搶救後病情穩定,且恢復很好,遂又前往廣西繼續休息。3月份,胡耀邦為參加全國人大會議返回北京時,許多人對他消瘦表示關注。
3月26日,其子胡德平在與香港記者交談時,曾表示胡耀邦身體尚好。
其後胡耀邦得知此事後說:“你怎麼又發表談話了”胡德平說:“海內外都關心你嘛,那麼多記者圍著我,怎好一點不講。”
4月8日上午9點,胡耀邦參加了在中南海懷仁堂舉行的中央政治局會議,該次會議主要談教育工作。據透露,會議進行40分鐘以後,胡耀邦忽然感覺不適,站起來說:“我胸悶,難受。”他邊說邊想逐步離開會場。同志們見他面色蒼白,額頭滲出汗珠,知道他生病了。
趙紫陽問:“是不是心臟病啊?千萬不要動,趕快坐下。”這時,在胡耀邦旁邊的秦基偉就扶他在原位上坐下。
“快叫醫生!”周圍的同志說。
懷仁堂的多部電話同時撥通,三部警衛車同時開動,以最快速度去接醫生。
這時,胡耀邦雙眼緊閉,已經不能說話。
大家萬分著急,在醫生到來之前的十幾分鍾內,就可能出危險。為了救急,就問誰帶了
“保險盒”,恰好江澤民隨身帶了。當即就給
胡耀邦口服了硝酸甘油片,嗅了亞硝酸異成脂,緩解了病情。
不到十分鐘,中南海的醫護人員到場,又過了五分鐘,北京醫院的醫生帶著全套急救設備趕到。由於胡耀邦的病情不允許移動,趙紫陽囑咐溫家寶和楊德中留在懷仁堂現場照料。
懷仁堂成了搶救胡耀邦的臨時病房。
至當日下午4點,胡耀邦病情稍見好轉後,被轉人北京醫院治療。
因其病情尚未穩定,醫院方面對其實行嚴格的隔離措施,醫院只允許一位秘書在旁。此後隨著病情逐漸平復,“禁令”逐步放鬆,中共高層領導人,包括李鵬總理等,均獲准前去醫院探訪。
9日、10日,胡耀邦病況繼續好轉,並能進食稀飯,大家遂感到輕鬆。直至14日,胡德平在答覆一位友人詢問時表示:“情況已經穩一些,但還不夠好。”未料到,卻因病情發生急劇轉變而突然去世,委實令人惋惜!
川流不息的人群懷著難以言說的悲痛來這裡祭奠一一這是無可阻擋的人流。
這不足18平方米的小屋——胡耀邦同志的親屬和工作人員設置的家庭靈堂,原本是胡耀邦同志迎送來賓的客廳,往昔充滿了胡耀邦同志的朗朗笑聲,如今,卻倏然變成哀樂聲聲催人淚下的靈堂。從4月15日上午九時半起,前往胡寓所的弔唁者絡繹不絕。他們中有喬石、胡啟立、姚依林、李鐵映、吳學謙、秦基偉、閻明覆、芮杏文等領導人及科技、教育、理論、新聞等各界人士艾青、胡績偉、李昌、朱厚澤、平傑三、于光遠、嚴家其等六百多人。鄧小平的夫人卓琳、兒子鄧樸方分別前來弔唁。趙紫陽委託兒子趙軍代全家在靈前悼念。李鵬、李先念分別打來電話致哀。
黑紗環繞著他的遺像,置於蒼松翠柏和君子蘭之間,更被層層疊疊的花圈輓聯花籃簇擁著,每一朵小花都是一隻淚眼,每一句悼詞都是發自內心的呼叫:耀邦同志,你去得太急了!
兩位軍人肅立在遺像兩側,胡耀邦的子女親屬輪流在靈堂守靈。胡耀邦夫人李昭率十三位晚輩敬獻的花圈擺在靈堂正中,花圈挽帶上寫著“耀邦,請您安息吧。”
哀樂聲中,人們含著熱淚,向這位為中國人民立下不朽功勳的卓越領導者致以深切的敬意。
幹部、工人、學生,一個接一個無言地走過這裡,只有輓聯上的字留下了他們的心聲:
“一身正氣深得人民敬愛,
兩袖清風堪稱為人楷度’,
“至大至剛”;
“高山仰止拓荒總履險,
瓢漿甘兮飲水長思源”。
小屋裡,第一隻花籃是王光美送來的。當她去花店選購時,店員們聽說這隻花籃是為了弔唁胡耀邦同志的,執意不肯收錢,說:這花籃也代表了我們全店人的心意。
老部下張黎群與胡耀邦的小兒子德華抱頭痛哭,噩耗傳來,他夜不能寐,伏案疾書:一盞多麼明亮的智慧卓絕之燈熄滅了!一顆多麼偉大的赤子之心停止跳動了!一個多麼仁義正直的人民的兒子離去了!一位多麼忠貞的共產黨人停止了戰鬥!
中國青年政治學院的學員代表分批前來弔唁他們的老領導。該院黨委書記帶著孩子們來到靈前,他說,同學們一提起他就哭,都要求參加追悼會。我們當晚就在學院設立了靈堂,讓師生們表達對胡耀邦的哀思,還準備舉辦胡耀邦的生平事蹟展覽。五十年前在延安擔任胡耀邦警衛員的蔣文模老人,在胡耀邦的靈堂前泣不成聲地說:“半個月前他還在家裡請我吃飯,送我一件毛衣作為紀念。昨天我帶來家鄉小豆,可他如今什麼也吃不下……”。
老紅軍賴大超拄著柺杖匆匆從廣州趕來。
回憶起1933年在瑞金四中央兒童局與胡耀邦共同戰鬥的日子,他不禁老淚縱橫。他怎麼能
相信充滿生氣的胡耀邦已離開了人世呢!
知名的、不知名的老幹部來了,太多了,太多了,以至親屬和工作人員無法歷數他們的姓名。有的在靈堂裡號啕大哭,有的跪在遺像前悲痛欲絕,喊著:“沒有你,我的冤屈就無法平反哪!”每一個被解放、被昭雪的人,都銘記著胡耀邦在平反冤假錯案中卓著的功勳和剛正不阿的品格。
受過胡耀邦愛護和關照的老教授葛佩琦邁著艱難的步履,一步一步移到靈堂,是胡耀邦在他的申訴信上親自批示,他才跳出沉沉苦海,今天,在胡耀邦遺像前,他怎能不思緒萬千。
楚辭專家文懷沙送來輓聯,他以沉重的語調朗頌著:“中國人民、世界人民愛您,需要您,您仁慈的心何忍停止跳動,因襲放翁句,書此聯以奉靈右:民望甚飢渴,公心胡滯留。”他的聲音在顫抖,他的手也在顫抖。他對記者說:“留,是留取丹心照汗青的留。胡耀邦同志應該留下,我已經78歲,我多麼願意替他去死!”
80歲的詩人艾青拄著柺杖來了。他十分傷感地對記者說:“耀邦同志當總書記的時候,有人從廣州送來鮮荔枝,耀邦派人將這些鮮荔枝送給我、丁玲、馬海堡和艾黎,如今送荔枝和吃荔枝的人都走了,只剩下我。”著成千上萬的人流。人們排著長隊,絡繹不絕,他們的願望就是在留言簿上籤上自己的名子,然後向胡耀邦遺像鞠躬。一貫以“隱忍”著稱的中國人,此時此刻再也抑制不住心頭的淚水,他們為失去領袖、良師、益友而放聲痛哭。胡耀邦,這個名宇將同中國的改革開放大業並存,他在為中華民族振興的事業中所表觀出的熱忱以及他本人坦誠寬厚廉潔的品格深深感動了千千萬萬中國普通老百姓的心。
4月20日,為胡家三代人講過故事的孫敬修老人,在孫女的攙扶下來到靈堂,他泣不成聲,半晌說出一句驚天動地的話來:
“你是一個大好人啊!”
胡耀邦夫人李昭在一旁也泣不成聲。她率領兒孫們在遺像前作最後的家祭:
“耀邦,兒孫們都到齊了。你一生光明磊落,無私無畏,你生前一心想到的是群眾,群眾才這樣悼念你。你種的樹,種的草,都已茁壯成長,你沒有死,你將與大樹小草長存。看到這些,你該含笑九泉了!”
綴著黑紗的靈車,從莊嚴的人民大會堂緩緩開出,人群潮水般地湧動起來。寬闊的長安街再次記錄下一個悲痛的史實:耀邦走了!
1989年4月22日上午。人民大會堂中央大廳莊嚴肅穆。
鮮紅的黨旗覆蓋在他身上。此時,他身著黑色西裝,神態安詳地躺著。他身旁環繞著潔白的馬蹄蓮和青青的松柏。腳下是一叢火一般的杜鵑花。
他在人們的記憶中總是那樣充滿活力,熱情洋溢。而此刻卻靜靜地躺著。他太累了。他操勞過度,揹負的東西過多!
會場正中高懸著鑲在黑框內的胡耀邦大幅彩色照片。這張照片是4月6日拍攝的,也是他最後的一張照片。在這幅由他的夫人李昭親自選定的照片上,他比以前蒼老了、消瘦了。
唯有那雙眼睛,仍然是那樣深沉,閃爍著智慧之光……
9點54分,李昭在王光美和親屬的攙扶下,率子女緩緩步人大廳,站列在胡耀邦的遺像下。
9點58分,鄧小平、趙紫陽等黨和國家。
領導人緩步進人會場。
10時,楊尚昆主持追掉會,宣佈默哀,奏國歌。當趙紫陽致悼詞時,胡耀邦的親屬中,一位帶孩子的農村青年婦女低聲抽泣。她是胡耀邦的侄媳,19日陪胡耀邦的哥哥胡耀福從湖南瀏陽文家市老家趕來參加追悼會。
大廳內,4000多名來自各條戰線的代表肅立著,向胡耀邦致哀。天安門廣場上,從昨晚起就聚集在廣場上的首都高校學生和其他群眾,收聽高音喇叭中轉播的現場實況,向青年的導師、群眾領袖、知識分子的知音胡耀邦表示深切的哀悼。長城內外,大江南北,億萬人民在收音機、電視機前收看現場直播,同聲悲泣。
一位白髮蒼蒼的老將軍在靈前放聲大哭。
卓琳率子女,滿含熱淚,向胡耀邦深深鞠躬,然後同李昭長久地擁抱,請她節哀保重。
李昭輕聲說:務必請小平同志多多保重身體。
中央黨校《理論動態》編輯部主任沈寶祥深情地回顧了胡耀邦創辦《理論動態》時和大家在一起的日日夜夜。他說,耀邦同志辦這個刊物,起始目標就很明確:把被林彪、“四人幫”一夥顛倒的思想、理論、政治上的是非再顛倒過來。“耀邦同志思想深刻,他是一位傑出的馬克思主義思想家、理論家。”
朱老總的副官、胡耀邦任四縱隊政委時,該部後勤部長、老紅軍趙熔,已90高齡了。
他坐在輪椅上對記者說:耀邦同志對人對己表裡如一,從不利用職務搞不正之風。他的子女都是靠自己奮鬥成長的。與胡耀邦共事24年的胡克實,飽含熱淚對記者說,耀邦同志為政清廉,光明磊落,坦誠待人,正是這一點,贏得黨和人民的普遍尊敬和熱愛。
悼念儀式結束,還有很多人找到胡耀邦的親屬抱頭痛哭。
十里長街,無盡的人流,在無聲地等待
中午12時零5分。一聲輕雷由東向西地在人流中滾過:“來了!”“來了!”
綴著黑紗的靈車,從莊嚴的人民大會堂緩緩開出。“呼啦”一聲,人群潮水般地湧動起來。寬闊的長安街再次記錄下一個悲痛的史實:
耀邦走了!
耀邦走了,帶著婁山關的彈片,帶著“文革”的鞭痕,帶著六十年革命生涯的硝煙風塵,帶著未完成的宏願——走了。
耀邦走了,牽動著千萬顆心。從天安門廣
場到八寶山,15公里長的街道兩旁,到處都擠滿了人。
“讓我們再看耀邦一眼!”
“讓我們再送耀邦一程!”
工人、學生、市民,老人和孩子,人們默默地目送靈車經過。他們之中一些人胸前佩戴白花,一些人臂上戴著黑紗。
_靈車經過南長街口,距這裡200多米遠的一座小院,就是胡耀邦的家。儘管這座小院有門與中南海相通,可是,他為十億人日夜操勞,常常一兩個月也回不了一次家。他曾接待過無數群眾,親自處理過許多上訪信件,“六年兩千件”,人們怎能不記憶憂新!
十里長街,彷彿盛不下這麼多的悲哀。人群湧動,靈車時開時停。人們都希望靈車開得慢些再慢些。一位老人說:“耀邦一身正氣、兩袖清風,憑這,就該送送他。”
“心在人民,原無論大事小事;利歸天下,何必爭多得少得。”胡耀邦生前所改的這幅古對聯,正是他光輝一生的寫照。胡耀邦生前不收群眾送的禮物,今天卻不得不收下人民的一份厚禮:敬仰和哀思。
此時此刻,護送遺體的胡耀邦家屬以及喬石、胡啟立、宋平、溫家寶等,和車外的群眾互相招手,淚眼相望。胡耀邦的長子德平雙手放在胸前,向為他父親送行的人們表示深深的謝意。
靈車從軍事博物館經過,一位青年騎著自行車跟隨在車隊後面。他的背上披著一張拖地長紙,上書“耀邦”二字,一直向八寶山送去。
八寶山——
8名身著黑色服裝的青年工人抬著耀邦靈柩,緩緩走向告別室。這個有著火一般激情的人,將在烈火中永生。
下午,當宋平、溫家寶陪同胡耀邦的子孫,將胡四邦的骨灰盒捧回家中時,李昭在大門口連聲說:“耀邦,你又回家來了。”
李昭眼含淚水說:“今天,我看到了人民對你的感情。你去了,去得這樣利索,沒有痛苦。你和你所熱愛的事業同在,你的精神與我們同在。我們一定要把悲痛變成力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