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無垠的黑暗中,一隻大手向他襲來。極度的恐慌攫住了他,本能地想逃跑,卻發現手腳為堅韌的繩子所束縛住,無法移動半分。

大手越來越接近,他徒勞地撇過頭,下巴被緊僅捏住。

一個似真似幻的聲音向他下命令:「來,把嘴張開。」

不!他咬緊牙關,堅決地拒絕。可是這依然是徒勞的。對方並不是只有一個人兩隻手,另一人從側邊伸過收購來,固定住他的頭,捏住他的牙關將他的嘴掰開。

大手的拇指和食指上拈著香灰伸進他口中,試圖擒住他的舌,但是在他的躲閃下失敗了。香灰完全被唾液所濡溼。

對方發出不滿的嘟囔聲。但是並沒有放棄的意思。

很快,一支點燃的線香就出現在他面前。

不要!

他搖著頭死命掙扎。可舌還是被拉了出來,線香那亮紅色的小點在他的眼前移動著,終於點上了舌面。

哧的一聲,隱約的焦味瀰漫開來……

在他因劇烈的痛苦而顫抖的同時,線香不斷移動著位置,一直將燒烤的痕跡滿布舌面……

最後,對方終於送開對他的禁錮,任由他的頭垂在胸前。意識早已經從他身體中抽離。

「八哥舌上有一層硬皮,這硬皮拈掉後才可以學習各種鳴唱技巧。作為八哥,這是你的命……」

*****

吱呀----

「唔唔唔--…………」

呼哧呼哧呼哧。

吱呀----

「嗯嗯嗯----……」

呼哧呼哧呼哧。

吱呀----

「唔唔唔--…………」

顫抖顫抖………………

「加油加油!」

庭院中,有著青色頭髮金色眼睛的男人臉上掛著大大的笑容,對著十步開外的紅髮少年揮動著雙臂作鼓動狀。

被這麼一吆喝,正與一張比自己個子還高的強弓奮戰的紅髮少年立即像是洩了氣的皮球那樣癟了下來。回頭,死光掃射:「我不叫你別出聲嗎?」

「哇!對、對不起!」男人急忙道歉,「看你那麼辛苦,一時忍不住就……」

死光再次掃射。

「我保證!我保證這次絕對不出聲!」

在鼻子裡哼了一聲,少年將羽箭架在那張強弓上,再次試圖拉開。

飛禽一族身體脆弱,不利的先天條件迫使他們儘量避免埋身戰,武器也多選擇長兵器,而弓箭則是必修課中的必修課。

朱雀彤,四百歲,按人類來說是十七有餘十八不足,雖然尚未成年,卻也算是長大了。自小,他就在鳳凰的教導下學習各種技能,就算不十分成熟,也已經有模有樣。唯一--也是最讓人傷腦筋的,就是這門必修課。

羽箭要射的遠射的準,最基本的條件就是要把弓拉開。無法開弓,那一切就都免談。可惜的是,個子嬌小的朱雀對於對臂力有較高要求的技能實在是有點力不從心。

吱呀----

「唔唔唔--…………」

呼哧呼哧呼哧。

吱呀----

「嗯嗯嗯----……」

呼哧呼哧呼哧。

吱呀----

「唔唔唔--…………」

朱雀將弓弦踩在腳下,雙手抓著弓身死命往上拉。

手臂開始顫抖……

開了一半了,加油!努力!

顫抖顫抖……

啪--!嗡!

「……」

下頜一道淡淡的血痕。

弓弦彈回來了。

我不會放棄的!我拉!我扯!我拽!

一番折騰後,紅髮少年平躺在地,雙手抓著弓身,曲起雙腿用力蹬弦。這次終於成功地把弓弄開了!萬歲!

正發力間,突然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躥上了他的脊背,冷汗都被逼出來了。

一看,四周一切如常,除了金眼男子那寫著『尷尬』兩字的背影外。話說回來,那個傢伙幹嘛要背過身去?

一思索,朱雀立即意識到自己的姿勢。紅暈唰地躥了上來。

這傢伙腦袋裡在想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猛地跳起來,朱雀噔噔跑過去,二話不說講究用手中的弓狠狠地開砸。

「哇!對不起!對不起!」金眼男子抱頭鼠竄。

其實他可以推說什麼都沒想,是朱雀在多心就是了,何必怎麼老實地道歉呢?真是自作孽。

一聲呼喚插了進來:「六哥!彤哥哥!」

一名相當於人類十一、二歲的少年從庭院的入口緩緩走來。藏青色的發,暗褐色的眼睛,眉清目秀。

正追打中的兩人立即停下來,若無其事地拍打著衣服上並不存在的塵土。

「是天輝啊,怎麼不去和叔伯姑舅們一起玩呢?」有著金色眼睛的男人青龍天寒微笑著向少年打招呼。

小酈龍天輝,是天帝常俊的第八子。天帝常俊一共有過九個兒子,長子赤髯龍,次子徒勞龍,三子敬仲龍,四子蜃龍,五子鼉龍,六子青龍天寒,七子白龍天虹,八子小酈龍天輝,以及一出生就被其生母飛禽之長綵鳳丹瑩扼殺的第九子大鵬,名字都還沒來得及取。

「六哥真是的,祭祀的時間已經到了。難道六哥連時間都忘記了嗎?」少年笑吟吟地回答。「再不更衣可就要遲到了。」

他身上的正裝進一步做出說明。今天是臘月三十,一年的最後一天。一大早,龍族的皇親國戚、王公貴族們就從天地各方往天宮聚集而來,時辰一到就要進入奉先殿開始歲末的祭祖儀式,怠慢不得。

朱雀注意到他走的極其緩慢,似乎要確認每一步都踏實了才邁出下一步。這麼走是有原因的,他的懷中正抱著一名約莫三五歲的女童。他似乎不想讓她被顛簸到。

越走近,那女童的模樣就越讓人心驚。

蒼白蠟黃的臉皮,面頰凹陷性水腫,沒有什麼可以稱的上『表情』的東西;頭髮枯黃,完全看不出原來應該是什麼顏色;頭圍較正常歲數的兒童要小上一圈,兩隻大的幾乎要掉出來的眼睛沒有一絲神采。乾裂的嘴唇上結著一層一層的血痂,慘不忍睹。

唯一稱的上漂亮的,就是那青金色的瞳仁,如同神秘的青金石般。

那女童的一切都在訴說著一個事實--嚴重的營養不良。

「七哥帶著他那些女眷來了。娘說『兒童不宜』,就叫我帶著水華出來避一避。」

來到近前,小酈龍天輝笑道。

白龍天虹,天上地下出了名的風流浪蕩子,處處留情,葷腥不忌,那怕是輩分比自己高的親眷,也照樣招惹不誤。目前,光是有名分的側室就已經有七十八位了……

白龍天虹在天宮一出現,宮女綵女使女們的尖叫聲立即此起彼伏響成一片,到處都有人暗送秋波,再加上七十八位側室的怒目相視……那場面可有夠壯觀的。

「說的也是,那樣渾濁的空氣對水華公主的身體不好。」

朱雀看著女童,伸手摸摸她的小手。彷彿摸到骷髏的觸感讓他心驚。

青金石般的眼睛直直地看著他,黯淡的眼神完全感覺不到有焦距。

既醉以酒,既飽以德。君子萬年,介爾景福。

既醉以酒,爾餚既將。君子萬年,介爾昭明。

昭明有融,高朗令終。令終有俶,公屍嘉告。

其告維何?籩豆靜嘉。朋友攸攝,攝以威儀。

威儀孔時,君子有孝子。孝子不匱,永錫爾類。

其類維何?室家之壺。君子萬年,永錫祚胤。

其胤維何?天被爾祿。君子萬年,景命有僕。

其僕維何?釐爾女士。釐爾女士,從以子孫。

──即醉《詩經-大雅-生民之什》

沈穩莊重的祝頌聲從奉先殿中傳出,瀰漫整正個天宮。

朱雀遠遠地望著奉先殿,不禁喃喃自語:「怎麼會這樣?」

他心中浮現的全是那女童的手--那手如同鶏爪般的畸形,絲毫沒有這年齡幼兒該有的粉嫩渾圓。

『舅舅!舅舅!我餓了!』

一邊叫喚一邊撲上來的幼兒身影在記憶中浮現。那是一個多麼漂亮健康的孩子啊!會哭會笑會一邊發出尖叫一邊跑來跑去……

可現在他看到的是什麼?一個彷彿從沒吃飽過肚子的乞兒。怎麼會這樣?

負責養育水華公主的是霞貴妃。玄武一族的霞貴妃生性溫良賢厚,自從皇后梓童去世後,便是後宮之首。鳳凰生下的孔雀,便作為公主水華交由其撫養。難道她是表面忠厚實則蛇蠍心腸的人?否則好好的一個孩子沒會弄的如此模樣?

「因為水華公主是族長所生的孔雀。」天鵝律似乎看穿了他的心思,回答道。

他雖然是天宮的內廷都總管,但畢竟不是龍族,所以像歲末祭祖這樣的大事他只負責準備工作,具體的司儀就輪不到他插手了。所以他現在在外面伺候。

得到這個回答,朱雀驚異地看著他。

「星君不是應該比小的更清楚嗎?」他微笑,「無論多麼幼小,她都是孔雀大明王啊!龍族又怎麼可能給的了她最佳的照顧呢?」

祭祖結束後就是迎接新年的慶祝活動。除夕之夜的守歲幾乎可說是一個狂歡之夜,百無禁忌。

「……接下來,暴風雨要來了。」

接著,他從口中發出一串古怪的呼哨聲,唏噓作響,通過鼓膜將形象傳入聽者的腦中--好厲害的風啊!像個失去了理智的瘋子,在寬闊的庭院中顛顛撲撲,亂碰亂撞。葉片散盡只剩下枝椏的樹木被風一刮,搖搖晃晃,枝椏掃著屋簷,發出唰啦啦唰啦啦的響聲。忽然的,門,窗,樹木,一齊響起來,風由上面,由側面,由下面,帶著將被殺的豬的狂叫,掃襲著空中與地上。燈滅了,窗戶打開,牆在顫,一切都混亂了,充滿了動搖。

唰啦一個耀眼的利閃,跟著呱啦一個大炸雷,滂沱大雨落下來了,天昏地暗,迷茫一片。

閃電在劈,響雷在炸,從海上、從高山、從天地之外,搖震著一切,劈砍著無邊的雲霧、山河……

就在大家為這駭人的氣魄所震驚的時候,忽然就雲開雨收。烏雲捲起來了,閃電遠離了,響雷漸漸平息了。不甚遙遠的山下面河水的流動,有著喧擾和開闊的響聲。身旁每塊石頭的縫際間也有水在流,發出唧悉唧悉聲。山林,山脈,以及看不到的茫茫遠遠的地方,呈著意料外的恬靜。方才的一切彷彿知識幻覺……

所有人都在自己的位置上呆呆地注視著前方,直到他再次行禮後好一會兒才清醒過來,鼓掌喝彩聲立即響起。

「太棒了!」

「真是惟妙惟肖啊!」

「太了不起了!我還以為真的下起暴風雨了呢!」

作為宴會庭的芙蓉殿內人聲鼎沸。

「再來一個吧!」

有人喊道。

站在殿中空地上的少年侍從有著光亮的黑色頭髮和眼睛,只在鬢邊有一撮黃色的發。八哥玉科,最擅長的就模仿各種自然界的聲響,不論打雷還是下雨,鳥鳴還是虎嘯,都可以模仿的惟妙惟肖。

「請出題目。」玉科恭恭敬敬地應道。

「《狡童》,怎麼樣?」

那人大聲叫道。鬨笑聲立即炸開來。有人附和:「還要加上動作哦!」

「《狡童》嗎?好的。」

一笑,略作思索,屬於女子的嘆息從他口中吐出,哀傷又無奈,傷感又嫵媚。

「彼狡童兮,不與我言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餐兮。」那個薄倖美少年,對我不笑又不言。就是因為你背棄,使我吃飯難下嚥。

「彼狡童兮,不與我食兮。維子之故,使我不能息兮。」那個薄倖美少年,不再與我共進餐。就是因為你背棄,使我長夜睡不安。

這廂搔首弄姿,極盡狐媚之能事。那廂口哨聲,叫好聲,狂笑聲此起彼伏。

猥褻的笑聲口哨聲讓東邊席位中一名高鼻深目的年輕女子深深蹙起了眉,琥珀色的眼睛映著他們的影像,赤銅色的長髮整齊地落在肩膀上。一種異域風情的美麗,就像剛在火上燒炙過的金屬純銅,散發著特殊的氣味。

終於,她起身離席,向殿外步去,侍女緊隨其後。殿門前,身為內廷都總管的天鵝律正帶著上菜的侍從們準備進入芙蓉殿。有著淺銀藍色長髮的青年立即恭恭敬敬地退到一邊,低著頭,給女子讓路。在他身後的侍從們也跟著讓到一邊,同時躬身、低頭。

女子一邊跨過高高的門檻,一邊略微將視線放低,在青年身上掃過。然後,她便步出了喧鬧的芙蓉殿,來到了走廊上。女子身後,侍從們一個接一個進入芙蓉殿,一波嘈雜聲響起。

在走廊的另一側,對著殿門的是一個漢白玉鋪就的露台。走上露台,風就猛烈起來了。

不是出自任何人的模仿出,而是真真正正自然的聲音。

深吸一口氣,女子抬頭望著灰濛濛的天。「上邪……」

跟在天鵝律身後進入芙蓉殿的侍從們每人手上都捧著或大或小的食器。他們依次將手中的食器放到主子們面前的案几上,並將空了的食器撤走。

西邊席位的首席,坐著一名有著深的近乎黑色的褐色頭髮忽然眼睛的貴婦人,精緻的化妝使她的容貌完美無缺,甚至完全掩蓋了原本在神族身上就不明顯的歲月痕跡。

霞貴妃,出身玄武一族,是現任玄武茗前的親姐姐。自皇后梓童去世,她便以天帝的寵愛以及家族的背景而成為嬪妃中最有勢力的人。常俊現在已經兩千五百歲了,死期幾乎就在眼前,等他一斷氣,沒有皇后名分的她能依靠的只有兒子--小酈龍天輝。

一名女童坐在她的膝蓋上,正在狼吞虎嚥。

她溫柔的扶著孩子,眼中卻流露出憂心如焚。身為後宮中人,敦親睦鄰、良好的人際關係是最基本的生存之道,她也自認為做的很好,每個人都對霞貴妃的賢良溫厚交口稱讚。可自從五年前天帝將這鳳凰生下的水華公主交由她照顧後,一切都不一樣了。

一交子時,這孩子就滿五歲了,看起來卻似乎只有三歲。無論她怎麼悉心照料,這孩子都永遠是一副彷彿十天沒吃飯的樣子,面黃肌瘦,皮包骨頭。到現在,還無法在沒人攙扶的情況下走出十步,會說的詞彙也十分有限,『媽媽』、『哥哥』之類的稱呼還好,但『霞母妃』這個稱呼卻怎麼也教不會,每次都因為無法轉過彎了咬到舌頭。但是又不能讓這個孩子喊自己『媽媽』,她畢竟不是她的親生母親。

這個孩子說的最多的話就是『我餓了』。

永遠都吃不飽,永遠都不知道停止進食,哪怕肚子已經鼓脹的像揣了個皮球,還是一個勁把食物往嘴巴里塞。所謂蝗蟲也不過如此吧。

相當與人類十一二歲的藏青色頭髮的少年坐在一邊,不斷將食物遞到女童手中。看著狼吞虎嚥的女童,他一臉的幸福。

原本他小酈龍天輝是父親最小的孩子,下面沒有弟弟或者妹妹了,所以每個人都把他當寶來寵。在享受疼愛的同時,他也很不滿:明明自己已經長大到可以自己做很多事情了,卻偏偏仍然被當成沒有自理能力的幼兒來對待!他也曾抗議,卻又不忍心辜負各位姨娘姐姐哥哥的好意。

但是這個妹妹出生,他終於明白什麼叫做『哥哥心理』了!因為現在他也是『哥哥』了!『哥哥』,就意味著有必須由自己來保護的人,由他來給予寵愛,而不是一味地接受。從兄長姐姐們身上得到的疼愛,現在終於有了回報的對象。對他來說是不是天帝的兒子並不重要,倒是『哥哥』這個身份讓他驕傲萬分。五年來努力做個『好哥哥』的成果就是,妹妹水華除了說的最多的『我餓了』以外,說的第二多的話就是『哥哥』和『水華最喜歡天輝哥哥』。

妹妹會咬著手指追尋他身影,會在他做鬼臉的時候格格笑,會在他抽打陀螺的時候一邊拍手一邊發出咿呀的興奮尖叫……

唯一讓他擔心的,便是妹妹水華越來越弱的身子,明明孃親和自己已經盡一切努力地照顧,為何還會出現彷彿被虐待那樣嚴重的營養不良呢?無論看了多少醫生,換了多少個方子,都不見起色。每個醫生都搖著頭,欲言又止地說自己無能為力。他們到底在隱瞞什麼?如果有解救的方法,為什麼不說出來呢?

朱雀被沒有把心思放在殿中的表演上,他一直側著頭看著坐在首席霞貴妃膝蓋上的孔雀身上。那孩子的吃相讓他的心一陣一陣發痛。

『無論多麼幼小,她都是孔雀大明王啊!星君不是應該比小的更清楚嗎?』

是的,他很清楚。要養育孔雀大明王,可不簡單。無論給那孩子吃再多那些食物都是沒有用的,它們無法提供孔雀大明王必須的營養。從母體中帶出來的養分已經消耗的差不多了,正確的說,那孩子能活到現在實在是一個奇蹟。這奇蹟不會持續很久的,如果再不補充養分,這孩子很快就因營養不足而夭折。

龍族給不了她最佳的照顧!這是各種因素綜合在一起的原因,而不是願意不願意的問題。

「彤。」

一聲呼喚讓朱雀回過神來,對上的是一對中間瞳仁呈豎線狀的碧綠眼睛。

白虎之馮原本應該在東邊席,卻不知道怎麼摸到西邊席來了。其實朱雀原來也應該在東邊席的,卻因為青龍天寒的要求坐到了他身邊。現在青龍天寒整忙著與叔伯姑舅們寒暄。

「什麼事情?」朱雀沒好氣的回答。

就算是彼此『勾結』的關係,他也從來都沒對這個傢伙和顏悅色的打算。反正只是互相利用而已,事情一結束,就一拍兩散了。

「子時一過,我就滿兩百五十歲了。」

「那又怎麼樣?」

「就是說,以後的春天我都可以正大光明地出現了。」小少年挺起胸,用超級臭屁的驕傲姿態說道。

兩百五十歲,相當於人類十四歲,正是進入青春期的年齡。也是獸族神族出現發情現象的平均年齡。

朱雀半晌才反應過來,同時發現臉朝向另一側白虎雖然還是一副不理人的高傲模樣,屁股後面的尾巴卻捲上了自己的腰。

「……」

伸手在那條繩子樣的尾巴上捏住一撂皮,狠命一擰,成功地看到小小少年整個身體僵硬,收回尾巴,直挺挺地回到東席。

朱雀對著他的背影悄悄吐舌頭。疼就喊出來跳起來吧,何必為了維持『硬派』的形象而強忍呢?忍多了對身體可不好。

須臾,馥蘛異香撲鼻而來,氤氳瑞氣隱隱浮動,寶髻雲鬟的綵女們提著紗燈,執著鴛鴦扇,姍姍引路。翡翠珠簾向兩邊拉開,天帝常俊終於出現在守歲的宴席上,面南而坐。

芙蓉殿內所有人立即起身下拜,山呼萬歲,待得到命令後才起身歸位。

今天是臘月三十,是百無禁忌的狂歡之夜,就算和宮女當眾調情也是在允許範圍內的。所以一歸位,原本因天帝的出現而安靜的芙蓉殿立即又恢復的喧鬧。

當然,這喧鬧並不完全是因為各自的歡樂,另一個很大的原因是:今年天帝常俊並不是如往常那樣獨自出現,他居然打橫抱著一名盛裝女子,待落座後,更是讓那名女子坐在自己的右手邊。連後宮之首的霞貴妃也沒有這樣的待遇。

不過這也讓人納悶,因為要說常俊非常重視自己帶來的女子似乎也不對。因為左邊才是皇后的位置。他卻讓她坐在右邊。

待看清楚那名女子的樣貌後,便有了一個似乎可算是答案的答案。

但見眉如翠羽,肌似羊脂,金髮碧眸,春筍纖纖,斜嚲紅綃飄彩艶,高簪珠翠顯光輝。雖著女子的宮裝,身子卻不見屬於女子的玲瓏曲線。定力稍差的人多看了幾眼,便忍不住口嘴流涎,心頭撞鹿,骨軟筋麻,似雪獅子向火,不覺化去了。

天地間能有此樣貌的不過一人。正是五年未曾出現的飛禽之長,綵鳳丹瑩。

原本以為再也沒機會見到,不想今日天地竟然帶著他出席除夕的守歲。難道就不怕他跑了嗎?

山河社稷襖、乾坤地理裙似乎也有些異樣,多了許多古怪的花紋由頭至腳,遍佈全身。仔細一看,竟是鎮火的符咒。難怪鳳凰會如此乖巧地任由天帝抱進來,規規矩矩地坐在一邊。

他低著頭,看不出他的表情。無懈可擊的容顏彷彿是人工描畫出來的,感覺不到絲毫的生氣,彷彿只是個被抽乾了靈魂的娃娃。

群鳥開始歌唱。

「鳳凰于飛,翽翽其羽,亦集爰止。藹藹王多吉士,維君子使,媚於天子。」鳳凰高空善飛翔,群鳥眾多展羽翅,鳳凰群鳥聚一方。君王賢士多又廣,專供驅使為君王,擁戴天子永不忘。

「鳳凰于飛,翽翽其羽,亦傅於天。藹藹王多吉人,維君子命,媒於庶人。」鳳凰高空善飛翔,群鳥眾多展羽翅,凌空高飛到天上。君王賢士多又廣,專供驅使為君王,愛護百姓有聲望。

這歌真是莫大的諷刺。

鳳凰早就被囚禁了,又哪裡來的『鳳凰于飛』?曲意奉承的阿諛之辭更是讓人發笑。

也許在龍族人以及他族年輕一輩聽來是理所當然的吧。

「鳳凰鳴矣,於彼高崗。梧桐生矣,於彼朝陽。蓬蓬萋萋,邑邑喈喈。」鳳凰引頸把歌唱,聲音響在高崗上。梧桐挺拔高高長,他在朝陽好地方。梧桐高大而茂盛,鳳凰和鳴聲悠揚。

梧桐生矣,於彼朝陽。…………

美麗高大的梧桐,雖然還站在原來的地方,卻已經不復往日的繁華。

朱雀正發呆間,一曲已然唱罷,聽得有人道:「早就聽聞飛禽一族的掌中舞天下無雙,不知今吉日良辰可否有幸觀賞的到呢?」

說話的是東席一名高鼻深目的壯年男子,赤銅色的發,土黃色的眼,正是成王翼龍瑞瑟格。此言一出,眾人群起叫好。

舞伎們卻面面相覷,似乎不知所措。

要在人掌中舞蹈,個子要小,體重要輕。飛禽中善於舞蹈的種族--比如仙鶴天鵝--大多體型體型偏大,而個子達到要求的鳴禽--如百靈畫眉--又只善於唱而不善於舞。

要跳掌中舞必須經過嚴格的訓練。事出突然,他們一點準備也沒有。

坐在成王身邊的一名琥珀色眼睛的年輕女子擰起了眉,似乎有話要說。成王發現了,便低頭道:「你一直是一副悶悶不樂的樣子,看了這個節目,你的心情一定會變好的。」

「底座就由我來擔當好了。」成王起身來到了為表演留出的空地上,攤開右手,「就在我的手中跳。」

看著他們的神色,成王露出輕蔑的表情:「怎麼?莫非所謂的掌中舞只是謠傳?或者是你們編織出來沽名釣譽的鬧劇?」

朱雀大怒。這話由別人來說算不了什麼,但是從這個男人口中說出來,就分外讓朱雀難以接受。他騰地站起來,青龍天寒一驚,想阻止的時候卻發現朱雀已經在位置上消失了。

正嗤笑著的成王眼前一花,就見個子嬌小的紅髮少年已經躍到了自己攤開的手掌上。一腿曲起,金鶏獨立。

掌上竟然彷彿只落了片羽毛,幾乎感覺不到重量。

朱雀招手,舞伎們立即將一柄舞蹈用的劍擲過去,朱雀穩穩接住,擺個起勢。

「王爺如不棄,就由在下來助興吧。」

話音未落,銀光閃動,劍身向成王門面疾刺而來。成王閃身往左避開,笑道:「想不到朱雀星君竟然親自下場。既然要助興,那我們就好好配合一下吧。」

說著抽下腰間的玉帶,忽地甩了出來,直撲朱雀的門面。他只是想要讓足下不穩的朱雀驚慌失措,自己從他手掌上掉下來,所以出手並不狠。

軟中帶硬的玉帶碰上金屬的劍身,發出錚的一響。朱雀不甘怠慢,當下左手捏著劍訣,右手擺動長劍,與他手中的玉帶拆解起來。

團團圍坐的眾人凝神觀戰。搖曳的燭光下,但見一名容貌艶麗的紅髮少年在一名身材魁梧的壯年男子掌中舞動,帶飛如虹,劍動若電,漸鬥漸烈。成王見朱雀腳下立足點不過數寸,便專攻其下盤,卻見朱雀上下翻飛,使得對方絲毫佔不了便宜。

這廂斗的正酣,天帝常俊卻不曾把目光過到他們兩人身上。常俊持著一個琉璃杯,湊到低著頭鳳凰唇邊,動作溫柔,神色緩和,似乎正看什麼寶貴的東西。當琉璃杯從鳳凰唇邊離開的時候,粘去了一點胭脂,露出底下蒼白的唇色。那鮮艶的唇色完全是用胭脂畫出來的。

翻翻滾滾拆了數十招,朱雀劍法忽變,自快轉慢,招式雖然比前緩了數倍,劍上的勁力卻也大了數倍。初時劍鋒須得避開玉帶的卷引,此時威力既增,反而去削斬玉帶。嗆啷一聲,玉帶竟被削斷,半截在成王手中,半截飛出丈許。

金風撲面,眼見劍身就要襲來,成王大驚,急抽身。朱雀乘機一個後空翻,從容落地,作揖道:「王爺可有盡興?」

有著土黃色眼睛的男人先是一臉錯愕,接著哈哈大笑:「不錯不錯!就是要這樣才有意思!」

天鵝律一使眼色,歌伎舞伎們立即開始歌舞,笙歌音美,弦管聲諧,好將尷尬的場面帶過去。

成王和朱雀各自回到座位上。青龍天寒一臉的擔心。

「你太鹵莽了。要是受傷了怎麼辦?」

「我不是沒事嗎?」

「這次是僥倖,下次可不保證。五叔可不是什麼善男信女。」

「我知道。下次我會控制自己的。」

七百年前,成王翼龍瑞瑟格作為常俊建立帝業的先鋒,在立下汗馬功勞的同時也欠下了無數血債。這點,朱雀自然也很清楚,正因為清楚,所以才忍不住跳了出去。如果成王方才沒有抽身,他恐怕真的會刺下去。這樣雖然解恨,卻除了把事情弄到不可收拾的地步外,沒有任何益處。

視線一轉,忽然發現首席上霞貴妃懷中的女童不在了。問天寒,天寒表示不知,方才光顧著注意和成王相鬥的朱雀,沒看霞貴妃那邊。

朱雀又問一旁的侍從。

「方才水華公主突然又哭又鬧,怎麼安撫也不肯安靜,所以天輝殿下就帶著公主出去玩了。」

朱雀點頭表示瞭解了。

不知道為什麼,突然莫名的一陣心悸。

希望不要發生什麼事情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