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祁連山中部

人間正是四月天,即使是祁連山中部,這個時候也迎來了春暖花開之日。

登上山巔,放眼望去,真讓人心曠神怡。遠處一座座峻峭的山峰千姿萬態,在飄渺的雲煙中忽遠忽近、若即若離。濃綠如黛的松林和青翠欲滴的闊葉林帶交織在一起,深淺相間,春風吹過,像潮水一樣起伏推進。

但是進入這枯松澗可就沒美景可以看了。枯松澗,名副其實到處都是枯黃的松樹,唯一的綠色大概就是遍佈的青苔。因為這個澗實在是太深了,即使是夏日的大晴天,陽光也只光顧幾個時辰而已。

朱雀漫無目的地在澗底踱著步。自從午時來到這裡,他已經等了不下一個時辰了,卻還沒見對方的蹤影。原本為備戰而一直繃地緊緊地神經因為長久地等待而開始放鬆,怒氣逐漸上升。虧他這麼準時!難道對方打算當縮頭烏龜不來了嗎?放出邀約的人明明是對方自己啊。那麼,難道是在戲弄他?讓他在這裡空等,而自己卻在遠處看笑話!

無聊!

朱雀折下一根松枝,揮舞著抽打任何看到的東西。石頭表面溼漉漉地青苔上留下一道道痕跡,青苔翠綠的汁液四下飛濺。

突然耳膜被極其輕微的聲響騷動了一下。這聲響輕微到如果不屏氣凝神,就絕對無法辨認,只會以為是風吹松林發出的聲音。為決鬥而來的朱雀不敢掉以輕心,集中精神仔細辨認著:果然,那不是風聲,而是某中生物發出的嗚咽聲。

那聲音時輕時重,時急時緩,時尖銳時低沈,有時如同歡愉的吶喊,有時卻像是因巨大的痛苦而發出的呻吟之聲。

好奇之下,朱雀循聲而去。

越走越暗,漸漸來到一處『一線天』,再往前就沒有路了,可聲音的源泉卻仍然沒有發現。怎麼回事?朱雀東張西望,用手中的松枝東戳戳西戳戳。

在摸到某一塊滿布枯黃的藤蔓的巖壁,一種奇怪的觸感讓朱雀皺起了眉,他丟下松枝,摸了上去,果然:這巖壁並不是真正的實物,而是障眼法。有人張下了結界!企圖掩藏不願讓人知道的秘密。

朱雀可對窺探別人的秘密沒有興趣。對方既然不想讓人知道,那自然有其道理。

正欲離去,突然從那虛擬的巖壁後傳來一聲猶如山崩般的怒吼,震的整個山谷隱隱抖動……

朱雀被驚訝攫住了,還沒等他有所動作,那虛擬的巖壁突然破了。一個巨大的物體衝破了他,向朱雀直撲而來。朱雀迅速躍開,躲過了這一聲勢浩大的攻擊。

那巨物一撲落開,一邊發出呼呼地聲音,一邊向朱雀掉過頭來。昏暗中,雙燈冉冉。細視,那兩盞綠瑩瑩的燈,原來是睛光。巨物頭上那兩個燈似的的眼睛閃著猙獰的兇光,直直瞪著朱雀。相當於嘴巴的地方列開了,露出白森森的牙,紅隱隱的肉蠕動著,粘糊糊的液體不斷滴下。嚕嚕之聲在它的喉嚨裡翻滾著。

那是一頭巨大的野獸!好大的個頭!這樣四肢著地,肩高就已經超過了朱雀的身高,人立起來的話,可不知道會有多高大。

「吼------!」

又是一聲怒吼,那野獸一躬身,一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再次撲向朱雀。朱雀大驚,這裡是『一線天』,已經退無可退,但是面對這樣不知名的怪物自然不用手軟,於是朱雀伸出雙臂凝聚靈力迎向撲來的怪物。

轟隆一聲,對方發出「嗷嗚--」的聲音,被震退了。朱雀乘機縱身向上躍去,準備離開這枯松澗,他才不要和怪物糾纏。

出了苦松澗,朱雀飛上了半空,以不緊不慢的速度盤旋。他是來赴約的,對方還沒來,就怎麼走了,他實在有點不甘心。

突然身後風颳得緊,朱雀低頭一看,嚇了一條:那怪物跟上來了!

朱雀看得明白,那是一頭白地黑章吊睛白額虎:龐大的身軀上有著白色和黑色的花紋,貓型的臉上有鋼針一般的鬍鬚,血盆似的大口、銳利的劍齒,兩隻虎眼瞪得老大,四爪踏雲,粗壯的四肢輪動著,小掃帚般的長尾巴舞動著,虎虎生風。

白老虎向著朱雀直衝而來,殺氣騰騰。

原本以為只是下界山野中普通的野獸,沒想到也是神族,而且還是如此巨大的白老虎。但是朱雀並不怎麼慌張,天空本是飛禽的天下,即使那野獸是神族,在空中的話,飛禽還是比較有優勢。

朱雀決定能避則避,如果不能避,自保就可以了。他來是為了赴另一個人的約,不想因為別的事情而浪費戰力。朱雀忽然想到,這也許是那個男人的詭計:自己不出現,讓這白老虎充當先鋒削弱自己,然後本尊再出來,就可得漁翁利;如果出了手,也許那個男人就會研究出破解自己攻擊的卑劣方法,為下一次攻擊作準備。

朱雀立即加快速度,迅速避讓。他往右拐,對方也往右,他往左拐,對方也往左,迅速佔據了以弧形路線前進的朱雀的必經之路,如果朱雀不改變方向的話,就會直直地與對方撞上。朱雀不斷加快速度,對方也跟著加快,怎麼也甩不脫。最後,雙方的迅速移動的軌跡,半空中形成了一個以紅色和白色線做經緯的光球。

朱雀還沒覺得怎麼樣,對方卻似乎焦躁起來。白老虎一抖龐大的身體,朱雀立即感到有金風破空而來,靈機應變,朱雀招出了炎之槍,在身前一橫,形成結界,無數看不到利刃撞在結界上,消失了。那不是具體的利刃,而是操縱風所形成的真空之刃。

據朱雀所知,神族中有如此能力的,只有西之白虎。可是現在的白虎之馮是一個只有兩百多歲的小孩子,不過相當於人類十二三四歲,就算他現出原形,也不可能怎麼巨大。眼前的白老虎,分明正值壯年,不論是力量還是經驗,都正達顛峰!

趁朱雀阻擋真空之刃的空隙,那白老虎欺到了朱雀近前,張著利牙,豎著尾巴,發出「啊嗚」的吼叫直撲而來。

拼力氣的話,嬌弱的飛禽一族先天不利。為了能在天空自由翱翔,他們捨棄了身體上一切能捨棄的東西,比如前肢,比如小腸……他們甚至連骨頭都是空心的!就為了盡一切可能減少體重。

如果硬碰硬地捱上一記重擊,那可不是鬧著玩的。所以,他們儘量避免進行埋身戰。

眼件對方撲上來,朱雀立即凝聚靈力,用熾熱的火氣將對方彈開。很明顯,對方打定了主意要與朱雀絕一死戰,現在已經不是朱雀想避就能避的了。

沒辦法了,不能老是處於被動的地位,得爭取主動才是。朱雀舉起長槍,向那白老虎主動出擊。

剎時間,祁連山上空火雲密佈,形成了巨大的鬥氣旋渦。風助火勢,火焰四散,落到祁連山的植被上,去年的枯草立即被點燃了。山火逐漸蔓延開來……

朱雀發現一件很奇怪的事情:無論他怎麼攻擊,對方都只一味的往自己身上撲。在被攻擊彈開後,抖抖身體,晃晃腦袋,然後彷彿突然清醒一般使用靈力攻擊,然後趁自己抵擋的時候又撲過來……一次又一次,不斷重複同一個模式。完全不知道防守,只知道攻擊,分明已經受了不輕的傷,卻還是像沒事人一樣繼續攻擊。而且,那白老虎的眼神也不對勁,除了猙獰就是迷濛,彷彿燃燒著火焰,那不是清醒時該有的。朱雀懷疑,它真的知道自己在幹什麼嗎?

疑惑一生,朱雀手下就輕了。

但那白老虎卻越發焦躁,龐大的身體中有一股力量在兇猛地橫衝直撞,不斷叫囂著:我要出去!讓我出去!

它的頭腦中只有一個念頭:抓住他!抓住他!不能讓他走!

在又被彈開後,它沒有立即轉身相撲,而是擰腰矮肩,猛昂頭,一聲虎嘯搖撼天地。

山林間,普通的走獸們驚恐嘶叫起來,接著四腿彎彎,抖顫得站立不住了,絕望地倒下去,從鼻子裡發出低沉的哀鳴。無數飛鳥離枝而飛,卻飛出不到丈許遠就一頭載下,抽搐著,心膽俱裂。

朱雀在近距離直接承受了這聲虎嘯。其它形式的攻擊可以以各種方式抵擋,可這突如其來的聲波攻擊,讓他眼前一黑,心臟幾乎停頓了。朱雀從雲端栽下。

全身都麻痺了,視覺、聽覺、觸覺幾乎完全失去,什麼都看不到聽不到,眼前只有一片黑暗。朱雀只能隱隱地感覺到自己身下土地的冰涼與堅硬,暫時連移動一根手指也不行。

有東西接近了,朱雀能感覺到對方動作所發出悉唆聲,熾熱的氣息噴在他臉上。咽喉處一緊,似乎被咬住,然後上半身就離開了地面,被拖著開始移動。很明顯,是那白老虎叼著自己移動。

它想做什麼?吃了他嗎?朱雀努力想抬起手臂,卻徒勞無功,麻痺的神經完全不聽命令。

被拖了不知道多遠,經過了一層讓朱雀產生異樣感覺的關口,這麼說,是來到了自己先前觸摸到的結界裡面了?

脖子上一鬆,對方似乎不再用叼的了,而改為提的。提的?叼著自己走的不是那白老虎嗎?這個時候,罩在朱雀視野中的黑幕開始退去,雖然暫時還無法凝聚靈力,但四肢已在刺痛的感覺中逐漸復甦。

他努力想看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不看還好,一看嚇了他一跳:提著自己走的是一頭似人非人的雄偉怪物,虎頭人身,粗壯的手腳是獸爪與人手的混合體,臀後是一條黑白相間的尾巴,胸膛、大腿更是生滿了濃密的體毛,雄壯兇猛的外表,令人望而生怯。最恐怖的是,如同嬰兒手臂粗的生殖器正高舉作著最怒挺的示威。

這怪物只顧提著朱雀往裡走,到了洞穴深處,便將他往一個鋪著獸皮的草堆上一丟,朱雀立即想要逃開,但在成功之前對方就壓上了朱雀相對而言十分嬌小的身體。虎頭人身的怪物怒睜的瞳孔中找不到一絲理性,嘴角不停地淌出饞沫,形象猛惡,喉嚨裡發出悶雷一般的低咆。

雖然形貌兇惡,但雄壯的胴體卻是如此健美。它沒有披掛半絲布料,深銅色的精赤肌肉,蘊藏著澎湃的精力,和火山般的爆發力,全身上下都如猛獸般肌肉賁起,雖然先前因為朱雀的攻擊而留下了不少傷痕,但因為健壯,這些傷幾乎可以忽略不計。

就是這樣體魄與力量,現在正壓制著朱雀,一邊用最粗暴以及瘋狂的動作撕扯開朱雀的衣物,一邊低頭啃咬著朱雀柔嫩的肌膚。那不是而增加情趣而做的調情行為,而是真真正正的用牙齒啃咬,每一下,銳利的齒峰都陷進了皮肉,帶出鮮紅的液體。

朱雀拼死命地劇烈掙扎,濃烈的腥味讓他幾乎要窒息了。衣服已經化為碎片,整個身體都暴露在對方身下。

「放開我!」

努力抽出手來,朱雀對著它的眼睛摳下。一聲淒厲的哀號,怪物鬆開了對朱雀的壓制,捂著眼睛發出痛呼。

趁這個空擋,朱雀迅速抽身,向洞口逃跑,但他還沒跑出兩步,就被抓住腳踝拖了回來,再次被壓住。

一切物理上的抵抗全部無效,纖細渾圓的肢體在強而有力的獸爪的擠壓中悽慘地扭曲變形,朱雀發出痛苦的哀叫。體格實在相差太多了,怪物的手臂比朱雀的大腿還要粗壯!

*****

垂著頭,拖著痠軟的腳步,下身被撕裂的疼痛讓朱雀隅隅而行,包裹住身體的紅色短打顏色紅的極不自然,裸露在外的四肢上到處都是傷痕。為了從那虎頭人身的怪物身下逃跑,朱雀把祁連山一峰給炸崩了。那怪物在極近距離下承受了朱雀的力量,就算沒有被炸死燒死,也一定暫時無法動彈,更何況還要承受崩落的無數山石?

為什麼要把那些七百年前的記憶拉出來?就為了讓他再看一次自己那悽慘的模樣?不!他不要看!不要去回想!那樣的經歷只要一次就夠了!

朱雀子緋在七百年前的那個時候就死了,現在活著的是朱雀彤,即使是前世今生的關係,也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朱雀彤擁有自己的人生,自己的思想,不是死人的複製品,也沒有從前世那裡繼承一切的義務!

好不容易回到為配合南方守護神所配的煌波府,夜幕已經降臨了。朱雀沒有從正門進入,而是越過圍牆直往臥房。如果讓下人們看到自己這副模樣,一定會引起騷動,特別是翼宿他們,一定會追問個不停,而他現在沒有和他們糾纏的精神,只想好好睡上一覺……

但是沒想到在穿過臥房前一個小花園的時候,卻看到一副讓人費解的景象--一名有著淡銀藍色長髮的年輕人跪在那裡,翼宿他們站在旁邊,不停地說著話,似乎正在勸說那名年輕人趕快起來。那背影讓朱雀覺得似曾相識。

要回臥房,就必須穿過這個小園子,會被翼宿他們看到,就達不到神不知鬼不覺的目的了。朱雀正躊躇著,那名有著淡銀藍色長髮的年輕人突然轉頭,望向朱雀這邊,翼宿他們也隨之望來,發現了正試圖躲藏的朱雀。

「子緋大人!」井宿的大嗓門立即響起來了。「這位公子從大人出門就跪在這裡,一直跪到現在,怎麼勸也不肯起來,也不願意說原因。」

有著淡藍色長髮的年輕人依然跪著,只是換到了面向朱雀的方向。

「小人在此恭候多時,看到星君平安歸來,小人萬分欣喜。」他一邊說著,一邊緩緩叩首。

朱雀認出來了,他正是自稱內廷都總管的天鵝律,也是傳話說成王翼龍瑞瑟格約自己在祁連山相間並做了斷的那個人!但是成王並沒有出現,出現的是一頭巨大的白老虎,而且還是個虎頭人身的怪物!

現在,他為什麼來到自己家中?還跪在這裡?如果是擔心自己的安危,為什麼不到祁連山來?如果說是有事無法脫身,倒有時間來跪在這裡!

朱雀向他走去,一步出蔭影,看清楚朱雀模樣的翼宿他們嚇了一跳。朱雀只告訴他們有事要出去,不許他們跟隨,並沒有說去哪裡,為何事,以及何時回來。

「子緋大人!」

「我沒事,只不過是衣服髒了。不必大驚小怪。」朱雀說道,「還有,我的名字是彤。不要再叫我子緋大人了。」朱雀一邊說,一邊望著律的眼睛,在『我的名字是彤』上加重了語氣。

「是……」翼宿他們答應著,然後在朱雀的示意下離去。

朱雀站在依然跪著的律面前,對視著,所發生的各種事情讓朱雀明白到一個事實--

「你騙了我,那個成王並沒有要你傳話,是不是?」

「是的。」律淺褐色的眼睛眨也不眨,「小人自知有罪,星君就算殺了我,我也不會辯解什麼。」

被玩弄被欺騙被背叛的感覺融合在一起,一瞬間的憤怒讓朱雀幾乎爆發。他甚至有些自嘲地想:倒不知道原來自己讓人這麼討厭。但是如果律的目的真的是為了陷害自己,應該不會主動跑來跪在這裡等著自己回來殺吧?

強行壓抑下怒火,炎之槍嗖地從掌中出現,朱雀將銳利的槍頭抵在律的喉嚨上,齒縫間擠出話:「你最好給我一個合理的理由!」

律拍拍手,原本寂靜的夜晚的小花園立即熱鬧起來。十多人從黑暗中現身,身形相貌各異。

他們對著朱雀依次報出自己的名字,然後下拜。分別是鴛鴦、白鷺、仙鶴、鷺鷥、畫眉、黃鸝、黃鶯、鸚哥、八哥、鷯哥、九宮、文鳥、百靈、金絲雀……

雖然現在是黑暗的夜晚,仍然能依稀看出來者的卓越風采。不知不覺中,朱雀鬆開了對律的禁錮。律站了起來,修長的身材比個子嬌小的朱雀高出半個頭。

「白天鵝律。」最後一個跪拜的是律,然後眾人齊聲道:「族長曾有命,星君將炎之槍收回之時,就是我們前來見禮之日。一旦族長有個什麼不測,朱雀星君就是我們的領導者。」

拜畢,未等朱雀開口,律又拍拍手,他們便如來時那樣無聲無息地退去了。朱雀不禁想:這煌波府的戒備也太鬆懈了吧?等級那麼低的神族竟然也能如此來去自如。原來一直沒放在心上,從現在開始可得認真對待了。

其實這些飛鳥是跟著律堂而皇之地從大門進來的,朱雀七星都知道。只是因為他們的氣息太弱,身心俱疲、憔悴萬分的朱雀一心想著回臥房休息,然後注意力又被律給吸引住了,沒有注意到而已。

「他們都在宮中伺候,不可長時間離開。還請星君見量。」

「你到底想說什麼?」朱雀問,「讓我見這些人有何用意?」

「我們都是死間。」

朱雀一怔,所謂死間,指的是在敵方臥底,故意製造散佈假情報誘使敵方上當受騙,不論敗露與否都難免一死的間諜。

律繼續說道:「族長七百年前開始,就不斷向天宮進貢少年侍從,年年不斷。進宮者每個都立下了生死狀,只要族長的指令一到,我們無不奉行。如今,天宮中幾千名侍者綵女,有八成是由我飛禽一族擔當,有的還當上各宮各部各層的主管,甚至有機會接觸秘檔。來的人只是代表,不足百分之一。」

這麼多人,全部都是死間?朱雀想起在天宮中看到的那些年紀小小的侍從,眉頭皺了起來,為了所謂的復興大業,就要犧牲那些無辜的孩子嗎?什麼『立下了生死狀』,他們恐怕連這個名詞是什麼意思也不明白吧。

「如今,天宮內廷等於是由我飛禽一族掌握,星君你又掌控了禁軍。在外面,族人休養生息,雖然個體不夠強壯,卻已恢復到七百年前的千億之眾。只等時機成熟,裡應外合,一舉將龍族的偽天庭推翻,奪回我族的領地。」說著,律再次向朱雀行禮,「依照族長的命令,朱雀星君現在就是我們的領導者。」

朱雀凝視著眼前恭恭敬敬的年輕人,沈默片刻,忽地笑了起來。

「呵呵,就是說,要我再次代替他做原本屬於他義務的工作嘍?」突然抬高嗓門,「開什麼玩笑!為什麼不論是七百年前還是七百年後,都要由我來做他分內的工作呢?!飛禽一族會變成現在這麼樣子,全部都是他的責任!」朱雀伸手指著律的鼻子,「我不會為他來擦屁股的!自己種的苦果就應該由他自己來吃!」

律不為朱雀的怒氣所動,不緊不慢地道:「因為七百年前自己的過失,族長每天都在自責中渡過。族長忍辱負重七百年,只為飛禽一族的復興,卻為救星君而身陷囹圄……」

這句話聽在朱雀耳內真是刺耳非常。這難道是他的過錯嗎?

律發現了朱雀的不悅,卻故意忽略:「難道星君不認為自己應該為此做補償嗎?就算無法補償,難道連一點感激也沒有嗎?」

朱雀臉色鐵青,卻無法反駁。

「族長給你身體,給了你生命,撫養你長大,教導你如何變強,關懷倍至,疼愛非常,為了救你而遭凌辱,身陷囹圄,可得到的回報就是這個?我真替族長心寒。」然後有著淡褐色眼睛的年輕人有若無其事地丟下一句:「你個忘恩負義的東西!」

「那又怎麼樣?!」對方的話語讓朱雀劇烈地動搖著,「難道他是真心的對我好嗎?他不過是懷歉疚,為贖罪而已!」

「就算是贖罪之心又如何?難道一個人犯了錯,就應該永世不得超生,再沒有自新的機會?難道你連贖罪的機會都不願意給他嗎?」

「……」朱雀想說什麼,但是他卻發現對方句句在理,自己根本沒有反駁的餘地,「……朱雀子緋七百年前就已經死了,現在活著的是朱雀彤,就算我是他的再生又如何?我們是完全不同的兩個人,我有自己全新的人生,有自己想要的東西,只想安安靜靜地生活,不想被七百年前的舊事所束縛……」他抱住自己的頭大叫:「我不要被那個噩夢束縛一輩子!」

自從那些記憶被強行灌輸到自己腦中,為了不再從噩夢中驚醒,他選擇了忘卻,只留下被背叛以及死亡那一瞬間的記憶,自動把那些不堪回首的東西強行剔除。但是這些被已經被伸埋的記憶卻被那虎頭人身的怪物給強行拉了出來,再次血淋淋地呈現在他面前。

律看著一臉痛苦的朱雀,原本的冷峻鬆動了,畢竟現在的朱雀還只是一個四百歲的孩子,要把重擔壓到他稚嫩的肩膀上實在還太早了點。但是他不能心軟,飛禽一族不能沒有地位和能力足夠的領導者。

「對星君來說,那些不過是已經消逝了的噩夢,但是對我們來說……」略微停頓,「卻是正在進行中的事實。」口氣轉硬,音量放大,「七百年前,梧桐淪陷,我族上位者和猛禽被屠殺殫盡,只有極少幾個種類得以保存,但也只是沒有絕種而已。以大數目活著的,都是幾乎沒有靈力的下級神族和連人型也無法轉化的凡鳥。族長為了保護族人,不得不暫時向常俊低頭稱臣,在別處另闢根據地,休養生息。雖然經過了七百年,元氣雖得以恢復了不少,卻是虛浮無力。飛禽一族現在不過是龍族掌中的玩物,其它什麼都不是。任何龍族都可以欺負我們,要罵就罵,要打就打,對他們來說,我們不過是一個可以隨時可以上的美麗床伴。」

復生還魂術是違背天命的禁術,又是極消耗能量的極高等秘術。鳳凰就算能讓被滅種的各種鷹鵰隼鷲得以再現,那數量也是非常有限的。

比方說:施一次法術,只能得到一頭老鷹,假設為雄性;施第二次術,得第二頭同種的老鷹,假設為雌性。這一雌一雄便可交合生下健康的後代。但是這些後代的配偶又是誰呢?要生下健康的後代,雙方的血緣就不能過近。於是鳳凰就必須再次施術,重複再重複……直到消耗過大,無法繼續。

因為這個原因,現在的鳳凰力量已經大不如前。最明顯的便是,原本臉頰上那兩道力量與霸氣的象徵--閃著隱隱金光的石青色刻紋,已經消失不見。

在沒有新的血補充的情況下,擁有極近血緣的個體彼此通婚的結果便是--後代孱弱無力,先天不足,無腦,不育,甚至根本就是死胎。

而於別種飛禽通婚所得的個體,有各種奇怪的變異,雖然偶爾也有因此而得到特別強的力量的,但大多數都是因為基因不吻合而產生的怪胎。

增加的只是量,質量無法恢復。飛禽一族的猛禽士兵,已經無法再現七百年前的神威了。

這是天上地下人所共知的事實,想虛張聲勢也做不到了。

朱雀似乎有點明白了,只聽律繼續說道:「如今,我們最需要的就是一支威猛有力、能勢如破竹地撕裂敵人的軍隊。就是說,我們需要一個有力的外援……」

朱雀截住律的話頭:「那個有力的外援莫非指的就是那隻白老虎?」

話語間,隱隱有磨牙聲。

「星君明鑑。」

「那你為什麼不直說?」朱雀終於大吼出來,「為什麼要用成王的藉口將我誘騙到那裡?這種事情只要事先說清楚了,只要飛禽族人,只要他還有點良知,就一定會答應的!你知道那個怪物做了什麼嗎?」

他憤怒,在毫不知情的情況下遭遇到那樣的事情,憤怒是理所當然的!他等於是白白犧牲了!而且,搞不好那頭虎頭人身的怪物已經死了,就算還沒死,在被朱雀打成重傷後,難道還會答應幫助飛禽一族嗎?開什麼玩笑!一想到這個,朱雀真恨不得立即殺了眼前這名男子。

律不為所動,道:「就是必須讓星君在不知情的情況下前往。」

「怎麼說?」難道還有理不成?

「我在天宮中服侍了幾百年,接觸各種人和事。」律露出詭秘的微笑,「龍族知道的,我都知道,龍族不知道的,我也知道。」

飛禽一族遍天下,天地間耳目遍佈,發生的任何事都逃不過他們的情報網。他們可以傳遞信息,也可以扼殺信息,更可以製造信息。

朱雀不耐煩起來,「別羅囉嗦嗦的!有話快說!」

「星君可知遇到的那頭白老虎是誰?」

「你不要告訴就是之馮那個小孩子!」

那白老虎身形巨大,分明正值壯年,而白虎之馮不過是個兩百來歲的孩子,發育在怎麼快,也不可能長成那樣!

突然一個童稚的聲音插進來:「不好意思,我就是個小孩子。」

一道微風穿過迴廊,向著小花園中朱雀和律而來,一邊前進一邊凝結成形,漸漸現出一個人型來,等到了近前,已經完全形成為一名相當與人類十二三歲的年紀的小小少年,銀色的半長髮,綠色的眼睛,嘴角露出一點尖尖的犬牙,原本就很可愛的臉因此增添了一點頑皮。正是西方守護神,同時也是掌管災難的凶神、災星,白虎之馮。

但是這原本十分可愛的臉卻被左邊一大片嚴重的火傷給破壞了。這傷很新,似乎是剛弄上去的。

就像朱雀屬性為火一樣,白虎屬性為風,方才他化身為風,輕輕鬆鬆地瞞過守衛的耳目來到了這裡。

迅速靠近中的小小少年繼續變化著,不斷長高長壯……越來越高,越來越壯……前後不過數秒的工夫,就成為了一名虎背熊腰的壯年男子,銀髮綠眸,濃眉大眼,筆直的鼻樑,薄薄的嘴唇,如同雕刻般的線條,組合成最陽剛的武人肖像。與高鼻深目的成王西方騎士一般的異域風情相成鮮明對比。

男子唰地站到朱雀身後,青龍天寒的個子已經算高的了,而這名男子卻還要高大,嬌小的朱雀不過到他的心口。他伸出粗壯的臂膀將嬌小的攬進懷中,就像是在保護什麼重要東西似的。

「唔!唔唔!」

朱雀掙扎抵抗中,這男人居然用大手緊緊捂住了他的嘴,就像是防止他發出呼叫一般。

相對於朱雀的驚訝掙扎,律從容地矮身行禮:「阿律給大人請安。」

男人沒有搭理他,自顧自對朱雀說:「先前是我不好。我道歉。」

語帶歉意,粗獷低沉,彷彿擁有無上魔力與磁性的壯年男子嗓音。與方才的童聲完全不同。

難道白虎之馮真的就是那怪物?朱雀想到對方的嗓音以及臉上的火傷,覺得毛骨悚然:這是怎麼回事?難道自己在祁連山遇到的那頭白老虎真的是眼前的白虎之馮?那這攬著自己的男人有是誰?莫非他擁有數種外表?在祁連山的中,那虎頭人身的怪物曾經說什麼『我的秘密』,難道這就是那所謂的秘密?

「先前是我太莽撞了,對不起。」他湊到朱雀耳邊用能做到的最溫柔最誠懇的語氣說道。「但是我保證!我會負責的!」

什麼呀?這麼男人在說什麼莫名其妙的話?朱雀一頭霧水,既像瞭解了,又好象什麼都不明白。

不過朱雀注意到一件很奇怪的事情,雖然這個男人看上去很強壯的樣子,額頭上卻微微冒汗,還有一個青筋若隱若現,全身甚至以極不容易發現的幅度顫抖著,似乎在忍耐什麼的樣子。

「你不舒服嗎?」朱雀一邊試圖從他臂膀中脫身,一邊隨口問道。

「別……你別亂動啊!」

男人感覺到懷中的軀體的扭動,身體的顫抖幅度越來越大,手臂越收越緊……最後伴隨著一聲咆哮,衣衫四裂,化身為一頭虎頭人身的雄偉怪物,全身上下深銅色的精赤肌肉賁起,蘊藏著澎湃的精力,粗壯的手腳是獸爪與人手的混合體,臀後是一條黑白相間的尾巴,胸膛、大腿更是生滿了濃密的體毛,雄壯兇猛的外表,令人望而生怯。怒睜的瞳孔中找不到一絲理性,嘴角不停地淌出饞沫。

感覺到背後有個硬硬地物體頂著自己腰,朱雀幾乎以為自己是在做噩夢--天!為什麼這個怪物又出現了?這麼說,白虎之馮和這個怪物真的是同一人!但這未免也太讓人難以置信了吧?

發出一聲巨吼,怪物抱著懷中正在掙扎的朱雀就往最近的房間衝去。那正好是朱雀的臥房。

有著淺銀藍色長髮的年輕人被獨自留在了小花園中。

「只要肯負責,我就放心了……」忘著他們消失的方向,律微笑:「春天可真是個好日子啊!」

那男人正是白虎之馮,同時也不是之馮。

七百年前,獸族與玄武一族起了紛爭,龍族乘機作亂,水淹大地,暗殺白虎健御雷,捉著才七歲的小白虎在稱臣的文書上按了手印。

被暗殺白虎健御雷,魂魄脫離身體來到幽冥,玄武卻說他陽壽未盡,拒絕接受。玄武執掌幽冥,是絕對的中立者,不能讓不該死的人死,也不能讓不該活的人多活片刻,更不能因為喜好而擅自加減任何人的壽命。

於是健御雷被趕回陽間,寄身於自己年幼的兒子身上,對其進行暗中指導。但是龍族對白虎的力量甚為忌憚,在之馮出世後,便又暗殺了健御雷的兒子,扶之馮繼位。健御雷吸取了教訓,與之馮完全融合,這樣,健御雷得到了新的身體,而年幼的之馮也擁有了健御雷原本擁有的一切記憶與技藝。

他們既是兩個人,又是同一個人。現在的白虎既是之馮,又是健御雷。七百年前,白虎健御雷不過七八百歲,青春茂盛,七百年後的現在,也才一千四五百歲,正是年富力強之時,力量和體能正達顛峰。融合後更是將之馮的年輕與其強壯與經驗融合在一起,成為一種奇特但又更加強大的超凡力量。

但是如果龍族得知了這秘密,便一定會慶盡全力來追殺。到時候,可不是白虎一個人被追殺的問題。於是他便一直以小孩子的模樣出現,好讓龍族不加防備。但因為是融合,魂魄影響身體,健御雷作為成年獸族的特性便無可避免的出現了。

獸族的特性便是--只要成年,便會定時進入發情期。持續時間和次數因種族不同而不同,而每年春天卻是各種族都會發情的季節。無論是誰,都會無可避免地出現發情現象。一旦發情,就是--無論對象是誰,抓到了就上……哪怕是父母、兄弟姐妹或兒女……

因此獸族有將即將成年的雄性孩子趕出家門的風俗,目的就是為了防止因亂倫而生下孱弱的後代。

這個特性是生理現象,怎麼也無法掩飾,於是他只好每到這個時候就藉口狩獵出去躲避幾天。如果被看見了,就殺人滅口,絕不留情。不斷的血的教訓讓白虎不信任任何人。無論是誰來道與政有關的是非,白虎都會將其作為龍族的間諜而防備,無論對方說什麼,他都堅決不露一點口風。

天鵝律從飛禽一族的情報網中得知了白虎的這個秘密,在派數個其它飛禽去試探過後,他總結了經驗教訓,將其一直記在心中,等待著有足夠實力、不會因發情而狂暴無比的白虎立即殺死,又對其不知情的人出現。

就是因為這一點,律才不能事先告訴朱雀要去求白虎,想要得到他的幫助。如果先對朱雀說明,白虎有能讀取別人記憶的能力,便會看到律和朱雀說話的記憶,知道朱雀是懷著目的去接近自己的,那在認定朱雀是青龍的男寵的先入為主的觀念下,白虎將什麼也聽不進去,只會將朱雀當成為邀寵而來刺探秘密的間諜。

與其浪費口舌作無用功,不如讓白虎通過讀取朱雀的記憶來得知一切真相,讓他看到飛禽一族的血淚,惟有如此,才能讓同樣身受龍族其害的白虎對朱雀以及飛禽一族產生盟友意識。

律微笑:從白虎臉上的那火傷來看,他們應該打過一架,這樣就更好了。他們已經見識過了彼此的實力,最能讓獸族人尊敬的就是力量,從白虎不但不對受傷生氣,還親自來朱雀的煌波府道歉可以得知,一切都很順利……

***

「對不起,對不起,對不起……」

銀髮綠眸的壯實男人低著頭,一臉恨不得不自己砍成一百塊的愧疚模樣。

他向縮在床角的紅髮人兒一邊猛力地道歉,一邊不斷保證:「我保證!我會負責的!」

現在已經是艶陽高照,又是一個晴天。

朱雀直翻白眼。從昨天開始這個男人就在不斷重複這句話,我是男的,你也是男的,你想怎麼負責?負責個鬼!

「你想報仇吧?我會幫你的!」

健御雷突然湊到朱雀眼前,抓著他的肩膀大聲說。看到朱雀眼中的驚慌,他又把聲音放低,「那個,你的記憶我都看到了……對不起……」

然後突然又抬高:「總之,全部都是我的不好!只要你開口,我什麼都會做的!」

白虎的腦中現在就是一個念頭:是男人就要負責!如果不能保護自己的女人(?)還算什麼男人?

無論朱雀現在開出什麼條件,他都會滿口答應,就算要他從火山口跳下去也沒問題。

這是獸族的特性,就是會認定了和自己有過關係的人,對其不但和善,甚至會百般討好,即使原本討厭,但一旦上過了,情況就不一樣了。這一點,恐怕連他們自己都沒有發現。

朱雀看著眼前一臉認真的男人,突然一種奇怪的感覺湧了上來,這想法是如此強烈,揮之不去--原來自己不過是一個為飛禽一族換得武力的禮物!

「……我的願望嗎?」

「是的。」

「那麼你聽好了。」

白虎大力地點頭,認真地等著下文。

朱雀一字一句的說道--

「我要天知道,除了鳳凰,還有一種神鳥叫朱雀;我要地知道,不要以為飛禽一族可以任意欺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