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彼得潘之戀
“哥,永別了!”
當蕭揚微笑著說這句話時,我全身的血液已冷至冰點。面前的八個人,八個槍口,全部對準了我。而我的後面是汽車,車的後面是懸崖。
消聲器將子彈破膛而出的聲音,變成一種詭異的尖笑,撕裂空氣而來。我只覺眼前一黑,阿泰鐵塔般高大的身軀已擋在我的面前。子彈射進他的後背,我看不見傷口,但那股熟悉的血腥味升騰起來。
他張了張嘴,血染紅了他的牙齒,嘶啞的喊了一句:“快走!”
這時,四周的槍聲也幾乎同時響起來,他晃了晃,伸手將我塞進車裡,關緊車門。當我迅速的爬到駕駛座,啟動起車子,左邊車窗上已糊滿了他的血。我深深吸了口氣,將油門一踩到底,保時捷優秀的性能使車子箭一般飛射出去。
在後視鏡裡,我看見阿泰重重的摔在地上,再也沒有起來。
阿泰,跟了我六年的阿泰,再過三個月就要做新郎的阿泰,我唯一沒有看錯的人!
我狠狠踩著油門,腦中再次浮現出蕭揚的笑容。
這個小我三歲的異母弟弟,這個我一直信任、疼愛的弟弟,用槍指著我說——哥,永別了!
我咬著牙,看著後視鏡裡追上來的三輛車。子彈集中射向車的右後部,那是油箱的位置。每一個被擊中的聲音,都像狂笑的魔鬼,向我宣告著一個事實——我的弟弟背叛了我!
油箱已經開始漏油,如果再有一發子彈擊中,我就要跟這車一起炸成碎片。
是我教給蕭揚的,殺人要趕盡殺絕,免留後患。
我一手穩住方向盤,另一手打開車門。路的左邊是斜坡,下面似乎是一片樹林,深不可測。放慢了車速,我瞅準時機,猛地棄車而出,雙手抱頭,沿斜坡飛快的滾落,耳中聽見上面轟然的爆炸聲。
千鈞一髮!
這個斜坡比我想象的更高更陡,我重重的砸在一截樹幹上,幾乎摔碎了骨頭,眼前金星亂蹦。額頭黏糊糊的,用手一抹,才發現是血。
蕭揚他們很快會趕來的!
刻不容緩,我掙扎著爬起來,跌跌撞撞的朝林子裡面逃,沒走幾步,就身不由己的跪倒在地,頭暈目眩。
剛剛撞到了頭,似乎是腦震盪了!
我靠在樹上,閉上眼睛,希望情況能好轉一些。可這時,樹林的深處卻傳來悉悉索索的聲音,漸漸靠近。
多年的經驗告訴我,這不可能是蕭揚一夥,方向不對,他們也不可能這麼快!
於是我開始呼救。
憑我現在的狀況,想獨自逃出去,可能性幾乎為零。
我本希望是身強力壯的守林工人,而實際出現在我面前的人,卻教我大失所望。
那是一個十五六歲,纖細的亞裔少年。
憑他的身材,要趕在蕭揚之前扛我逃走,似乎有些困難。
不管怎樣,我還是伸出手,用英語說:“我遇到了強盜,請救救我……”
少年似乎有些膽怯,站得遠遠的,警惕的看我。
也許他聽不懂,我於是改用日語:“請你……”
他仍然不動。
我又用中文、泰語,甚至粵語重複了幾遍,最後就放棄了。因為我發覺,他並不是聽不懂,而是在審視我的危險係數。
像一隻失去母親庇護的小貓崽。
終於,他下了決心,小心翼翼的向我挪過來,我看見他手裡拿著一把小小的鐵鏟,似乎剛剛在挖什麼。
他走到近前,俯下身,很近的盯著我看,黑亮的瞳仁幾乎佔去了眼球的百分之九十,惶惶然的,眼角還殘留著淡淡的淚痕。
“請你……”我有點焦急。
追兵就快來了!
然後,這個有著漂亮眼睛的單薄的亞裔少年,抬起手,用他手中的小小鐵鏟狠狠的將我敲昏過去。
*
再次睜開眼睛,仍然是同樣的那張臉,關切而又警惕的俯視著我,給我一種錯覺,彷彿只是一眨眼的瞬間。而實際,我已經昏迷了十七個小時。
那一鐵鏟著實敲得不輕!
“你覺得怎麼樣?痛不痛?”小小的兇手手裡拿著本書,急急的用英語問。
“唔……”我下意識的去摸頭上的傷,手剛一動,他便哧溜一下蹦開老遠,彷彿怕我打他。
可就算我真的想打他,也力不能及,因為我的右手被一隻手銬鎖在了床欄上。
“喂!你……”我氣的朝他大吼,卻震的自己腦袋生疼,頭暈耳鳴,又跌回枕頭上,半晌才緩過來。
扭過頭,見他又骨碌著一雙大眼睛,一點一點蹭過來,停在一個他認為安全的地方,看了一眼手上的書,問:“嗯……那個,你有沒有覺得噁心想吐?”
他在搞什麼鬼?
我疑惑的看著他,點點頭:“有一點兒。”
他又舉起一隻手:“這是幾根手指?”
“三根。”
“唔……”他低頭翻了翻書,然後得意的笑起來,“根據我的判斷,你是患了腦震盪,你等著,我現在出去給你買藥!”
說著,他便拿起外套跑出門去。
我看了一眼他扔在桌上的書——《家庭急救百例》?
我用左手摸了摸包紮好的額頭,心想,真是個奇奇怪怪的小傢伙!
我右手被鎖,只能半撐起身體,環視整間屋子。非常簡單的佈置,只有一張單人床、床邊一桌一椅、桌上一台電腦、門邊一個櫃子。窗台上有一個空的籠子,似乎曾養過鬆鼠之類的東西。
這好像是一間學生公寓?!
我伸手拿起桌上的一本書,翻開扉頁,見書頁的中央用油性筆一筆一劃的寫著四個漢字——席安的書。
不只如此,房間裡幾乎所有的東西,都貼上了標籤,表明它們為席安所有。
席安……
我輕輕念出來,不知為什麼,忍不住想笑。
這似乎是一個有著強烈佔有慾的孩子,他曾經失去過什麼重要的東西麼?
我重新躺下來,閉上眼睛,雙手不覺握緊了拳頭。
在我的眼中,蕭揚也一直是這樣一個單薄的孩子模樣,跟在我身後,不曾長大。
我是那麼的疼愛他,只是,凡背叛我的人都須付出代價,所以蕭揚也不會是例外!
門外響起興奮的腳步聲,我微微睜開眼睛。
完全沒有危險的氣息,是那個叫席安的小傢伙回來了。
門打開,果然是他,手裡提著兩個大大的袋子,往桌上一放,興奮的從裡面一樣一樣的揀出各種稀奇古怪的玩意兒。
醫用袖珍小手電、聽診器、塑膠手套、消毒口罩、密封棉籤……
然後,他把這些東西全部武裝在自己身上,興致勃勃的開始為我檢查。我順從的配合他玩這個醫生遊戲,直到他完全喪失警惕,跪到床上來,才猛然出手,將他抓住,翻身壓在身下。
一隻手被鎖,不用上全身力量,很難制住一個男孩子。
他卻不喊也不叫,只是拼命掙扎,想將我摔下去。我將他的兩隻手腕抓在左手裡,用力按在床頭,感到他在我跨下扭動的身體,竟讓我的身體起了些微妙的變化
抱男孩子也不是什麼新鮮事,只是現在不是時候。
待他精疲力盡了,我才開口問:“手銬的鑰匙在哪兒?”
他忿忿的瞪了我一眼,將臉扭向一旁。我於是加大了手勁。過了幾分鐘,他轉回頭來,眼睛紅了,隱隱能看見淚花,勉強的擠出一個字:“疼……”
“那就乖乖告訴我。”我面無表情的說,手上力道不減。
雖然他現在看起來像只可憐的小雞雛,可我相信,能眼都不眨就將一個傷員敲暈的人,絕非善類!
“我說我說……鑰匙在那邊抽屜裡……”他往床對面的櫃子看了看。
我於是皺起了眉。
櫃子很遠,我是夠不到的,如果放他去拿,豈不是放虎歸山?
我又看了看他,見他的小臉已經皺成一團,哼哼唧唧的,就要哭出來的樣子。
我忽然靈光一閃,向前一倒,用全身的力量壓住他,能夠活動的那隻手伸進他的襯衣裡面。
“你、你做什麼?!放開我!放開我!”他驚慌失措的叫出來,試圖阻止我入侵的手。
我毫不理睬,很快便找到我要的東西,用力一拽,便將他脖子上系的一根細細的銀鏈扯下來。
銀鏈上正穿著一把小小的鑰匙。
我果然沒有猜錯,既然他之前對我如此防範,又怎會將鑰匙留在房間裡,而不是帶在身上?
他推開我,骨碌滾下床,退得遠遠的,倚住門。
我打開手銬,朝他走過去,說:“讓開!”
他瞪著我,忽然從褲子後面的兜裡掏出一張報紙,在我面前抖開。我定睛一看,見報紙上碩大的標題——黑道內部火併,蕭氏太子遭暗算,下落不明!
標題下面,是我的照片。
“你從我這裡走出去,立刻會被你的仇家打死的!”他轉著眼睛,有點幸災樂禍的說。
我停下了腳步,倒不是因他的恐嚇,只是我深深瞭解蕭揚。他沒有親眼看見我死,絕不會罷休,我現在身體還未恢復,要逃脫他的追殺,確不容易。
於是我問:“這是什麼地方?”
“這裡是虛無島,我是島的主人彼得·潘。”他得意的挺挺胸。
我決定不再跟他廢話,開始翻櫃子和抽屜,卻在桌子底下找到一張麻省理工學院的學生證,上面是他的照片。
我不禁驚訝,因為證件上說,他只有十六歲,可卻已經是二年級的學生了。
“你十四歲就考上大學了?”我問。
他噘起嘴巴:“是十三歲,牧師說我年紀小,休學了一年才準我來。”
牧師?
我疑惑的問:“你是孤兒?”
他點頭,煞有介事的說:“我媽媽是一位公主,她同一個窮人私奔,生下我就死了,我爸爸被壞國王抓住砍了頭。”
我見他面不改色的說謊,竟忍不住微笑了:“我可是黑幫,你不怕?”
“怕?現在會怕的應該是你吧?你的對頭肯定在到處找你!”
“那你……”話沒說完,我的頭又有些疼了,伸手去摸額頭。
他見我臉色變了,忙過來扶我坐下,轉身去倒水,找了幾顆藥丸遞過來:“書上說,吃這幾種藥就能好。”
我接過來,有點兒不放心:“你怎麼不送我去醫院?”
他瞪大眼睛:“你是不是真的撞壞頭了?那些壞人知道你受傷,一定會埋伏在醫院周圍,等著殺你啊!”
我看著他,暗暗吃驚。
他的心思之縝密,的確超越了十六歲的孩子,可他之前的表現,卻好像連十歲都不到。
天才少年和問題少年,似乎沒有明顯的界限。
*
於是我便在這間學生公寓裡休養,席安很少去上課,但每天都出門,買各種各樣的東西回來給我。
我覺得,他好像在將我當作寵物養著。
他還保留著一種幼兒的習慣,喜歡用重疊的字稱呼一些東西,所以他叫我飛飛。
老實說,從來沒有人這麼肉麻的叫過我,一開始真有些不習慣。
直到有一次,他不小心將我叫成了LuLu。
我看著他,他就心虛了,抱著窗台上的那個籠子,小聲說:“LuLu死了,那天我到樹林去埋它,結果卻撿到你,我想,你一定是LuLu的轉世……”
“你以為我是一隻松鼠的轉世?!”我簡直有些不可思議。
“LuLu才不是松鼠,它是一隻南美粟鼠!”他向我抗議。
我氣的抓狂,撲過去抓他。
所有認識我的人都知道,蕭氏的蕭飛是喜怒不形於色的利害角色。可這個思維奇怪的小傢伙,總能教我的情緒波瀾起伏。
他像只小鳥似的,在房間裡撲騰撲騰亂飛,最後還是被我抓住,於是慌忙求饒:“LuLu,不要打我!”
還是LuLu……
我不想打他,於是決定捉弄捉弄他,便捏起他的下巴,兇狠的壓住他的嘴唇。
出乎我的意料,他只僵硬了幾秒鐘,便開始熟練的回應我,像貪婪的小貓,用他柔嫩的唇和舌索求著。
我興趣索然的放開手,席安舔了舔嘴角,湊近我問:“你也要做我的情人嗎?”
我冷眼看他:“你有很多情人?”
“當然!”他用力點點頭,掰著手指頭數,“傑克、喬治、亞特、託尼……都是我的情人。”
“你可以同時愛這麼多?”我語帶諷刺。
“不,我只愛傑克!託尼有個女朋友,喬治每週末要陪他外婆吃晚飯,亞特總要給他妹妹當司機……”他噘著嘴巴說落著,忽然大叫一聲,“糟糕,忘記跟傑克的約會了!”
說著,他抓起揹包跑出門去。
我轉過身,看到房間裡到處貼著的標籤,忍不住伸手撫了撫那上面的字——席安……
可這個孩子的心卻是如此的不安,他在極度渴望著什麼呢?
他和時刻都充滿自信的蕭揚,真的截然不同……
想到蕭揚,我心裡為席安而柔軟的部分堅硬起來。
這些天,我將蕭氏所有的人在腦中統統過濾了一遍,找出了幾個絕對可靠的人,他們曾是我外祖父的親信。我的外祖父掌管法國最大的黑道商會,他的獨生女在他死後嫁到泰國,整個商會就是陪嫁。蕭氏仰仗這些人力財力,才得以迅速稱霸東南亞。
現在母親已故,但祖父那邊的臣子們雖然都在蕭氏身居要職,卻始終對繼承了外祖父血統的我效忠,而非蕭氏集團。
而這些年,在我的授意下,他們都隱藏在暗處,似與蕭氏同化。可任何人都不會知道,在龐大的蕭氏內部,還有一支只為我效忠的親衛隊。
連蕭揚也不知道。
我很容易便同他們取得了聯繫,因為實在巧得很,他們中某個人的兒子,正在這裡念博士學位,名叫顧天真,一個溫和的年輕人。
他並不認得我,而我卻知道他。他的父親用心良苦,期望兒子能走入正途,不受沾染。
那天,他來給席安送熱狗。席安不在,我便借他的移動電話發了一個暗號給他父親。極其簡單的,蕭揚便在我的掌握之中了。
我現在仍按兵不動,只是在等所有背叛我的人現身。
我要徹底肅清蕭氏,這倒是個極佳的機會。
*
待著無聊,我便出去,在校園裡閒逛。這裡同我生活的世界,是截然不同的兩重天地。
平和、安靜、逍遙。
走進圖書館,隨意從書架中抽出一本書來讀,再抬頭,天已經黑了。
有點糟糕,因為我每次總是在席安之前回去。不知為什麼,我總會覺得,如果他回去以後見不到我,一定會哭的。
我曾領教過,他的哭,簡直驚天地泣鬼神,令我頭大三圈。那天夜裡,他好像是做了噩夢,忽然哇哇大哭起來,兩小時不停,煩的我簡直想用枕頭悶死他。最後,他還抱著枕頭跑到我睡的地板上,從後面抱住我,不停吸溜著鼻子,吭吭哧哧的,一直到天亮。
至今我仍對此心有餘悸。
今天,當我推開公寓的門時,發現自己還是晚了一步。一個小小的身影蜷成一團,縮在床角,輕輕抽泣著。
我扭亮燈,走到床邊,發現席安身上裹著一條薄薄的小被。
他抬起頭,像天塌下來似的對我說:“傑克的爸媽從外省來看他了……”
我明白了,小傢伙是認為傑克的父母來跟他搶人了,於是調侃的說:“那怎麼辦?殺掉他們?”
他搖搖頭:“傑克知道會恨死我的……”
“不讓他知道不就好了?”我繼續出餿主意。
只要他今晚別一直一直哭就好。
他低頭想了想,然後很認真的問我:“怎麼才能不讓人知道?”
“首先要親自動手,用刀比較好,從後面用力刺進去,就是這裡,一刀致命,連聲音都來不及出來。”我忍住笑,伸手在他的後頸按了按,“或者直接切斷頸動脈,像殺雞一樣,很過癮,不過缺點是容易沾到血。”
他臉色有點發青,很慎重的考慮了一下,下了決定:“算了,我還是放棄傑克好了。”
想起這個小傢伙曾斬釘截鐵的說他愛傑克,我終於忍不住大笑起來。
能夠輕言放棄的,又怎麼會是愛情?
如果我愛上一個人,就算窮此一生,我也不會放棄他!
他很不滿意的說:“看我失戀,你幹嘛這麼高興?!”
是啊,不知為何,我的心情現在忽然出奇的好,拽著他身上裹的小被子問:“這是什麼?”
“是MaMa。”他答。
我奇異的拿過來看,發現是那種裹嬰兒的軟被,還有淡淡的奶香味,被子的一角繡著兩個字——安安。
“睡覺吧。”我將被子還給他。
“一起睡嘛!”他牛皮糖一樣貼過來。
我不說話,他就自覺的將他的枕頭擺在我的枕頭旁邊,我躺下,他就跟著躺下,照樣從後面抱住我。
“你弟弟為什麼要殺你啊?”黑暗中,他忽然問。
“因為他討厭我。”我隨便回答。
“那你媽媽呢?”
“早死了。”
“那你爸爸呢?”
“他娶了我繼母,只疼愛繼母生的孩子,沒空理會我。”我滿嘴胡說八道。
“那你有妻子嗎?”他刨根問底。
“沒有,沒人願意愛我。”
“好可憐哦!”他感動不已。
我的嘴角不禁微微牽動,很想笑。
沉默了一會兒,他忽然說:“那我來愛你吧!”
“好啊!”我信口說。
我想,他大概是拿我補了傑克的缺了。
後來幾天,那個叫傑克的老實年輕人上門找過席安幾次,一副痛苦的模樣,可惜席安早已將他拋到九霄雲外去了。他現在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我身上,因為我眾叛親離,他再不用擔心誰來跟他搶人了。
有時,他會買回一張報紙給我看,上面是我父親同蕭揚的親密合影,然後假惺惺的安慰我幾句。
我能看出他心裡其實樂開了花。
其實父親從來都沒有偏袒過我們兄弟之一。對他來講,只要蕭氏後繼有人,其他的都不重要。統共就兩個兒子,沒有了我,蕭揚同樣能幹。
我完全瞭解他,所以並未因此受到打擊,只是席安似乎對此事很滿意,我無聊之中,乾脆配合他一下,做出悲痛的表情來。
他便擠在我身邊,著力哄我:“別難過了,有我愛你啊,你想要什麼,我買來送給你呀!”
我便故意逗他:“我要一架直升機。”
他瞪大眼睛,眼珠轉了幾轉,笑嘻嘻的說:“那個不好玩,我烤蛋糕給你吃好不好?”
我裝作失望,別過頭去。
席安是沒辦法買直升機的,於是他買了一本食譜,每天變著花樣給我做飯,我總是裝做興趣缺缺的樣子,很勉強的吃幾口。
我很喜歡看他為我著急的樣子,每當這時候,我會覺得他並非只是扮家家酒。
我竟有點希望這個孩子真的愛上我!
*
網撒到最大的時候,我決定收網。
蕭揚毫無準備,被我用槍抵住頭,眼中閃過一絲慌亂。但他迅速平靜下來,眼見敗局已定,只簡單的說了一句:“哥哥,原諒我。”
我搖了搖頭。
他又說:“哥哥,你是愛我的吧?”
我仍然搖頭,並按動扳機。
蕭揚的血,有幾滴濺在我的臉上,是涼的。
蕭氏家族的血,都是涼的。
是我教給蕭揚的,無論什麼時候,都不能給對手任何機會。蕭揚學的很好,我更不能違規。
只是蕭揚,這個曾經緊緊跟在我身後的孩子,他若是沒有長大該有多好!
永遠跟在我的身後,用他稚嫩的聲音喚著——哥哥,哥哥,等等我……
沒了蕭揚,其他人潰不成軍,有些可留,有些該死,統統任人宰割。父親對於蕭揚的死,沒有任何表示。
正如我說的,左右都是兒子,死掉的那個已沒有用處,和活著的那個搞好關係才是真理。
*
處理完所有事務,已經是七天以後了。為保組織人心穩定,免對手乘亂而入,我教人封鎖了一切消息,各大傳媒皆風平浪靜。
疲倦的坐在冰冷的轉椅裡,我仰起頭,閉上眼睛。
飛飛……飛飛……
耳邊隱約想起略帶哭腔的呼喚,睜開眼,誰也不在。
席安,我忽然不可遏止的想要見到他。
飛車來到大學的學生公寓,他的房間沒有上鎖,推開門,就見他背對著我,坐在窗前。聽到動靜,他回過頭,陽光在他背後,像破碎的天使。
“咚!”
空蕩蕩的籠子從他懷裡掉落,滾到我的腳邊。我彎腰去揀,還沒來得及起來,就被他撲倒在地上。
席安緊緊摟住我的脖子,眼淚順領口蜿蜒至我的胸口。
我低下頭,尋找到他柔軟的唇,吻下去。他閉著眼睛,微微張開嘴,眼淚淌進唇舌絞纏之間,鹹而甘甜。
蕭揚說的對,我是愛他的,我最疼愛的弟弟。
我殺他,並非因為我恨他。他的死,並未使我悲哀。
讓我悲哀的是,我必須殺死他,並非因為我恨他。
拉開一點距離,席安用他清透的眼睛看破了我。
他用涼涼的唇輕啄我的額,我的眉,我的眼,輕輕說:“痛痛,痛痛不見了……”
我挑起他的下巴:“你說什麼?”
他很虔誠的說:“是牧師告訴我的咒語,很靈驗的哦。”
我笑了,再次摟住他單薄的肩,吻住他柔軟的唇:“小傻瓜,這是哄小孩的,你都多大了?”
“我才……不要長大……”他斷斷續續的,但很執拗的說。
我對自己的心說,就是他吧,不願長大的孩子。
這晚,他在我懷裡安靜的睡著,沒有絲毫防備。
他結交那麼多“情人”,早就習慣在男人懷裡睡覺了吧?
我這樣想著,醋上心頭。
我一直不否認我是個愛吃醋的人,而且我還是個睚眥必報的小人。我不想這樣平平常常便抱了他,我要給他留一點不尋常的記憶,以區分我與其他“情人”的不同。
*
沒想到機會很快就來了,我的下屬向我報告,蕭氏旗下的世豐銀行美國分行的電腦系統遭人入侵,挪走上萬美元。
在十幾個電腦工程師徹夜追蹤下,終於確定了那個入侵者的位置。
是個我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地址。
想不到這個小傢伙還真有點兒本事呢!
我立刻報警,警車呼嘯著去緝拿罪犯,下屬回來報告說,那是個亞裔少年,警察闖進去的時候,正打算跳窗逃走。
我幾乎可以想象當時的場景,忍不住哈哈大笑起來,笑的肚子直疼。下屬看得發呆,想不通為什麼抓住一個小賊能讓蕭氏少主這麼開心。
三天後,我去探監,席安兩眼通紅,見到我像見了救世主,哭著對我說:“飛飛……救救我……我不要坐監獄……我不要沒有自由……”
我雙臂抱胸,慢條斯理的說:“想要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迷惑的看著我,我於是丟下一句話便要走:“五天後可就要受審了,你還有四天時間考慮。”
“我、我答應!”他叫住我,眼神中充滿了恐懼和無助,“不管是什麼代價,救我出去!”
我笑了笑,滿意的離開。
令我沒有想到的是,這件小事情竟然遇到了阻礙。我父親出面干涉,無論如何也不同意動用蕭氏財勢救一個小賊。
原因有二——
第一,這個小賊敢公然挑釁蕭氏,應該殺一儆百。
第二,蕭氏要由黑道集團轉為遵紀守法的商人,這正好是個向政府表明姿態的機會。
目前的蕭氏,他是最大首腦,他說一句話,沒人敢忤逆。
溝通失敗後,我做出一個決定。
三天後,父親被迫讓位,被我送往夏威夷修養。
其實蕭氏現在的事務,本就多由我來打理,父親處於半退休狀態。我這次跟他撕破臉皮,只為一勞永逸。
如果我不夠強大,如果我手中沒有更多的權利和財富,那麼我就保護不了那個孩子。
那個不願長大,害怕承擔責任的孩子。
那個不知什麼時候就會捅出天大婁子的孩子。
*
開車接席安出來,他樂得在車裡翻跟頭,又爬到我旁邊,在我臉上猛親。
我見他得意忘形,便提醒道:“別忘了,自由是要付出代價的。”
他立刻皺起小臉,苦哈哈的問:“什麼代價啊?”
我詭笑如狼外婆:“一會兒你就知道了。”
直接將車開到一間海鮮店,我請他吃了一頓豐盛的“最後的晚餐”,他好像很愛吃這些東西,滿臉滿手都是湯汁,引起旁邊客人的側目。
我並不在乎,我喜歡看他的樣子,別人與我無關。
飯後,我帶他到我的別墅。他似乎沒見過這麼大的房子,興奮的樓上樓下跑。我揪住他的脖領子,將他拖進最頂的閣樓。
閣樓只有一張床,沒有其他傢俱,我想我的目的應該表達的很明顯了。
床上面的天花板被設計成穹頂的樣子,按動按鈕,頂棚自動向兩邊縮進,露出滿天繁星。席安瞪大眼睛,仰頭看著,不住轉圈子,嘖嘖的說:“這是你的房子?真漂亮!”
我脫掉外套,坐在床上,笑著問:“喜歡這兒嗎?”
“喜歡!”他仍仰著頭,朝夜空一指,“我可以從這裡飛出去,到每個亮燈的窗口,帶不睡覺的小孩回來。”
“啊?”我完全不明白他在說什麼。
“我是彼得·潘!”他朝我擠了擠眼睛,伸開雙臂作飛翔狀,“飛飛飛飛飛……”
“飛什麼?”我一把將他拉倒在床上。
“嘿嘿,飛飛!”他咧嘴笑,環住我的脖子。
我再也無法忍耐,整個人壓上去……
當我將他的腿彎曲上去的時候,我才發覺身下的小人兒在瑟瑟發抖,身體僵硬,睜得大大的眼睛裡滿是恐懼。
這個孩子在害怕!
我不由的問:“難道你以前沒有做過?”
他不解的看向我,結結巴巴的說:“做、做什麼?”
“你跟你的那些情人,在一起做什麼?”
“吃東西……打遊戲……親親摸摸抱抱……”
“就這些?!”我驚訝的提高了音量。
這是做情人還是扮家家酒啊?
他很委屈的向我解釋:“我、我只想有人抱抱我……可他們說要先親親才肯抱……我就只好給他們親親……”
“小白痴!”我忍不住罵了一句,放輕了手上的動作,將他抱進懷裡。
“我才不是白痴,我的IQ有192!”他還不服氣的爭辯。
我只好無奈的吻住他的小嘴巴。
我放輕動作,儘量充分的滋潤小人兒的身體,但進入的時候,仍然遇到了阻礙。他的手在頭兩側,死死抓著枕頭,僵硬的不得了。
我輕舔著他的耳垂,說:“乖,摟著我……”
他聽話的環住我的脖子,我趁著這時身體用力一頂,佔據了他的全部。
並未響起預期的尖叫,他只是悶悶的哼了幾聲。
他還是太緊張了,緊張的無法發洩出來。
我只好緩緩撫摸著他的身體,不停的哄他:“叫出來,叫出來就不疼了……”
終於,他的身體放鬆下來,從眼睛裡滾落出大顆的淚珠。
他緊緊抱住我,哭著叫出來:“媽媽……”
*
第二天,當我醒過來的時候,身邊卻是空的。我一驚,忙穿好衣服到樓下,叫來僕人,問:“那個孩子呢?”
僕人往外一指:“他說出去晨練……”
晨練個鬼!
他已經被學校開除,能去哪兒呢?
我跑出院子,啟動汽車,決定先趕到他學校的公寓去看看。
看公寓的門房說他一早回來過,現在又出去了。
我用鑰匙打開公寓的門,裡面的物品還那樣擺著,沒有收進箱子,看來席安並沒有打算帶走他們。
打開櫃子,原來放在最底層的那個小被子不見了。
桌上扔著一個拆開的信封,我拿起來一看,是送票公司寄來的,好像席安很久以前就向他們定了一張今天的遊樂場門票。
他是回來拿這張票的吧?
這個遊樂場不在本市,但屬蕭氏產業,我心裡有了底,正打算離開時,又有一封快遞送來了,而且收信人是我。
辦好籤收手續,我撕開這個厚厚的信封,裡面裝的是一份合約。
一份租用直升機的合約,已經預付了一萬美元。
現在我終於明白,他從世豐挪走的那些錢,到底派了什麼用場!
我恨不能立刻將他摟進懷裡。
*
直升機停在火車站前的廣場上,引來無數人的矚目。席安從火車站出來,也嚇了一跳,不過他很快就看見站在直升機下的我,咧開嘴笑了。
他走到我面前,擺出很酷的表情問:“怎麼樣,乘直升機好玩兒嗎?”
“好玩極了!”我伸開雙臂,用力抱住他,不顧周圍人的眼神,將他抱進直升機裡,吩咐駕駛員,“我們走!”
直升機巨大的螺旋槳飛快的旋轉起來,在猛烈的風聲中,我們飛上天空。席安從我懷裡爬出來,扶著窗舷向下張望了一會兒,忽然又重新爬回我懷裡,臉色有點蒼白。
難道這個一心想飛的孩子,竟然有恐高症嗎?
我覺得好笑,拍著他的背問:“怕高?”
他搖搖頭:“牧師說,如果上帝想讓人類飛翔,他自然會給我們一雙翅膀。”
我心想,奇怪的牧師才會養大這麼奇怪的孩子。
直升機降落在遊樂場的時候沒有引起轟動,因為我已經命人清空了全場。
在摩天輪上,我問他為什麼要在今天來遊樂場,他說,今天是他的生日。
我於是問:“小安,你想要什麼禮物?”
他向摩天輪外一指:“我希望有人可以在這一天為我點燃焰火。”
我沒有多問,撥通手裡的移動電話,很快,窗外就開滿絢麗的花朵。
我對他說:“這樣的遊樂場蕭氏有幾十個,從現在開始他們都屬於你,此後每年的這一天,世界的各個角落都會為你點燃焰火。”
他呆呆的看著我,然後又轉過頭去看焰火。
我從後面摟住他,說:“小安,讓我來愛你好不好?”
他輕聲問:“像媽媽一樣愛我?”
“比媽媽更愛你!”我將臉埋進他的頭髮裡,想將他溶進自己的身體裡。
“好吧!”他點點頭,“不過不可以反悔哦!”
*
但是沒過多久,席安就從我面前消失了。
事情的起因是這樣的,那天他在我的飲料裡面放瀉藥,被我及時發現,於是我就硬將那杯下了藥的飲料灌進他肚子裡。
事後他好像整整壞肚子了三天。
不過我一點也不同情他,他是自食惡果,如果我沒有發現,那受罪的人就是我了。
小孩子不教訓是不行的,尤其是這麼一個完全沒有善惡之分的小魔鬼。
我也知道他這麼做的原因,因為我忙於工作,忽視了他,答應他的事三番五次取消。於是他就想把我弄病了,就可以天天在他身邊了。
但他卻不明白,如果我不用心工作,又如何才能保護他?
如果我不緊緊抓住權力和財富,又如何才能讓他自由自在的永不長大?
這個總是闖大禍的孩子,我是這麼愛他,可他竟然跑了?!
一跑就是五年,直到今天。
我微笑著拿起擺在桌上的簡歷,看著照片上那個年輕人。
他的身體長大了,但他的心永遠不會長大。
彼得·潘,這次我可要牢牢的抓住你,不放開,永不放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