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進世豐不久,蕭飛又破格提升我為業務部主任,委以重任。

我好心提醒他:“業務部是公司要害,你不怕我竊取機密?”

他冷笑一聲:“普通的資料不足為患,公司機密有最好的保密系統,一般人不可能侵入。”

我撇撇嘴,不以為然:“我可不是一般人,別忘五年前……”

“小安,今非昔比!我可以告訴你,目前的系統每隔一小時就會更換一次密碼,你根本沒有機會。”

“厲害厲害!不愧是蕭氏!”我不住點頭,心裡暗笑。

只可惜,如今的我也今非昔比,再複雜的系統於我都是不堪一擊。藉此職位的權限,我偷偷將一個小程式裝進世豐的儲蓄系統裡。只要任何世豐的客戶從他們的戶頭提款,小數點後第五位那個無法領取的利息數字就會自動轉進我的賬戶。

每天,全世界都會有近百萬人進行提款交易,誰也不會注意到少了那十萬分之一。

而自我平步青雲,成為蕭飛的親信,卻引起了很多人的不滿,杜重是其中最為激烈的一個,經常在眾人面前大放厥詞,詆譭我的人格,陰陽怪氣地說什麼“以色侍君,豈能長久”。

據查此人年方二十六,卻至少已有兩個碩士學位在身,工作能力超群,業績傲然翹楚,入世豐僅一年,就已榮任管理部主管,正是會當凌絕頂,一覽眾山小。豈料我剛一出現就一日三遷,與他平起平坐。

我對他的言行甚是不解,管理部與業務部的工作幾乎沒有可比之處,就算我破了他的升遷記錄,也不至招致他如此極力的誹謗?後經同事指點方才明瞭,原來此人一直私下活動,意圖調來業務部工作,卻因我的到來希望破滅。

我不禁苦笑,這只不過是蕭飛為迷惑警方的伎倆,實在辜負了這些豔羨。

業務部工作繁多,我每日需閱讀數份商務報告,好在已搬到另一間辦公室,不用調動所有感官防範蕭飛。這天下班之後,我正在得意的查看那個小程序給我賬戶增加的數字,秘書臉色鐵青的進來,將我下午交他去辦的一疊文件原封不動送回,怒氣衝衝的說:“我來來回回修改十二次,加班到超過三小時,杜重仍然意見多多,不肯簽字,簡直是吹毛求疵!”

我拿起來翻了翻,發現杜主任真具敬業精神,為著為難我,竟也不惜奉陪到晚九點。我疑惑不已,決定找蕭飛替我報仇。

鑑於已非工作時間,我沒有敲門,一推門就見技術部的幾名骨幹神情嚴峻,不知在向蕭飛彙報什麼大事,見我進來,眾人立刻住嘴。

蕭飛陰沉著臉,對他們說:“你們先回去,繼續密切關注。”

待一群人出去,我還沒來得及開口哭訴,就被蕭飛逼到牆角,手中一疊報告在我眼前晃了晃:“這一月來,有人試圖二十三次入侵世豐的核心繫統,是不是你?!”

“當然不是!”我答的斬釘截鐵。

憑我的能力,怎麼會二十三次都未成功?簡直侮辱我的智慧!

他掐住肩膀的手加大了力量:“除了你,還能有誰?!”

我痛得眼淚流下來,奮力爭辯:“明明是你自己對我說有內奸!為什麼還要開罪我?!”

“因為你的前科太惡劣!”他終於鬆開禁錮,若無其事的轉移話題,“你來找我,有什麼事?”

我一心想他愧疚,嗚咽道:“沒事……只是想看看你……哪知道一來就被你虐待……”

“是麼?”他拿過我手裡的文件看了看,嘴角溢出笑容,“來看我還拿著報告?”

我語噎,將頭扭向一邊,一邊抽泣一邊揉著疼痛的肩頭。

蕭飛在我的眼睛上深深的吻過,不讓眼淚流下來。

“不管怎樣,看你工作這樣辛苦,我會犒勞你,想吃什麼夜宵?”

我推開他:“蕭飛,你別總把我當小孩子!你以為給我一顆糖吃我就不會再生氣?!”

他看著我,沉默了一會兒才說:“好,就算這次錯怪你,我道歉。”

我盯著他深深的眼睛使勁的看,也看不出他心裡是不是真的相信我。

*

夜宵當然不能省,我提議去街邊吃章魚燒。於是蕭飛開著他那輛保時捷載我去路邊攤。小小的攤主從未見過有人這樣隆重的來吃夜宵,傻在那裡忘記招呼生意。

我買了六串烤章魚,大方的分一半給蕭飛:“來來來,蕭少爺,我請客別客氣。”

他接過來,卻不肯吃。

我問:“怎麼不吃?是不是不知道如何下嘴?要不要我來教你?”

他搖頭:“我看你吃就已經飽了。”

什麼意思?我的吃相有這麼難看嗎?

我嫌他不識好歹,陰陽怪氣地說:“蕭氏太子什麼山珍海味沒吃過,又怎麼會屈尊一嘗我等平民的粗茶淡飯。”

他卻說:“小安,我吃過的苦,怕是你這輩子想也想不到。”

哼,在我面前說疾苦,你渾身上下哪有一點兒說服力!

“什麼苦?”我故意瞪大眼睛,“是不是清拌涼瓜?”

他笑了,咬了一口章魚燒:“小安,看來我不吃你就不會放過我。”

回到車上,他接到一通電話,只是聽,並不說話。掛斷以後,我在他的眼睛裡看見燃燒的火焰。

他轉向我,說:“小安,你是不是偷偷在章魚裡放了春藥?”

我氣的大叫:“明明是你自己發情,少要誣陷我!”

他不容分說便來撕扯我的衣裳,激烈的親吻和動作使我渾身發熱。他一次又一次的瘋狂索求,將我帶進永無止境的極樂世界。

車內的喘息漸漸平靜,我撥開他的頭髮,仔細看。

與鍾洋的濃眉大眼不同,蕭飛有著一張極具異域風情的臉,眉骨很低,眼窩深陷。

他見我看他,便問:“在看什麼?”

“想知道你又殺了誰。”

“放心吧,”他坐起來,點燃一支雪茄,“反正不是你的鐘警官。”

第二天,幾乎全市報紙都用大副標題頭版頭條報道了本市三大毒梟火併一死兩傷的消息,我才恍然大悟原來章魚燒的秘密就在於此,也明白蕭飛之所以遲遲不肯回泰國總部的原因。

他不過是要整合本市毒品交易,虧我還曾猜測他是捨不得離開我!

*

每個星期二的晚上,我總要拉鍾洋去遊樂場看電影,每次都是《小飛俠》,每次他都在二十分鐘之內迅速睡著。

這天從影院出來,見許多人手中都舉著根棉花糖,我不禁猛咽口水。鍾洋見不得我的饞相,上前攔住一人問:“請問棉花糖在哪裡買的?”

那人向遊樂場門口一指:“外面的小販,不許進來擺攤的。”

於是我倆匆匆往門口走,還沒到近前,一看見那小販正收拾了傢什騎車走。我失望的站住,不料鍾洋卻跑了過去,追著小販喊:“喂,等一等,等一等!”

路人被引得紛紛看過來。小販下車,同他講了講,收了雙份的錢,重新攤開傢什。鍾洋拿著剛剛作好的棉花糖轉過身,發現我還站在遊樂場裡面,便朝我招手。落日在他身後,漫天雲霞。我向他走過去,踏進他長長的影子裡。

他習慣性的揉揉我的頭髮,笑著說:“幸好來得及。”

我一面咬著這團白白的棉花,一面忍不住唏噓:“警官,若非前日我慘遭惡人非禮,大抵也不過同那些普通線民一樣,萬不會得到你如此關懷。”

他不置可否,卻說:“小安,你已是成年人,要學會保護自己。”

“沒錯,我今年已二十有一,政府的孤兒補助早就停發,沒有人有義務關懷我。”我躲在雲彩般的棉花糖後面,“所以我只有使自己陷入不幸,以博取周遭同情。”

“是什麼教你如此悲觀?”他像看怪物一樣看我。

“警官你不是最好例證?”我搶白他一句。

“我……”他一時口拙。

“知道母親為什麼拋棄我?”我笑嘻嘻的將白色雲彩咬出一個缺口,張著晶晶亮的眼睛瞧他,自問自答,“因為我那時候太不懂事,不懂得裝可憐來請她愛我。”

他用力握住我的手,目光疼痛宛轉:“小安,你要相信,這世上總會有人無條件愛你!”

棉花糖無聲落地,我瞪著他:“你賠我……”

他錯誤理解了我的意思,不假思索的說:“我會陪著你,直到那人出現。”

“如果那人永不出現又如何?”

“那我便做那個人。”

我大笑,笑到眼淚流出來:“作為報答,下一次是不是需要我去西西里島的黑手黨總部作臥底?”

鍾洋驀然放開我,又是不甘心的表情:“小安,只此一次,我再不會教你涉險。”

這般為難,看來扳倒蕭氏於他確是極重之事!

我點起一支菸,懶洋洋的笑:“警官,你若要愛我請儘早,我的生命很容易枯萎。”

鍾洋張張口,欲言又止。

他無法阻止我抽菸,因為我已成年。

正在悠閒的吐菸圈,我忽然看到不遠處聚集了一些人,忙飛快的把菸蒂塞到鍾洋嘴裡。手剛拿下來,牧師就已轉身瞧見了我,我只好笑著過去打招呼。

他見到我非常驚喜,拉住我的手:“小安,你好久沒來,我很擔心啊。”

我作出一幅很有責任感的樣子,說:“最近工作忙,所以沒去看您老人家,您可要原諒我。”

他很欣慰,連連點頭:“你能這樣努力工作,我很高興啊!”

我笑了笑,問:“您在這裡做什麼?”

他嘆了口氣,說:“在做募捐,教堂年久失修,需要重新粉刷。”

然後他的鼻子用力吸了吸,疑惑的說:“你在抽菸嗎?怎麼有一股煙味?”

我忙向旁邊的鐘洋一指:“是他抽菸,燻到我身上。”

老牧師扶了扶眼鏡,轉向鍾洋:“這位是?”

我給他解釋:“他是我的朋友,世豐的工作就是他幫忙推薦的。”

老人於是將矛頭轉向鍾洋,很激動的握住他的手:“太感謝你了,這個孩子很少有朋友,你要多照顧他一點兒。”

鍾洋點頭稱是,老人又說:“還有啊,年輕人不要老是抽菸,對身體百害無利,上帝說……”

我見他又要開始念,忙拿過一個募捐箱說:“我去幫您!”

說罷飛也似的逃開,丟下鍾洋在那裡聽經。

拐過街角,我站在路邊,手裡捧著盒子,行人從我身邊匆匆走過,不肯停下腳步。我站了一會兒,沒有收穫,便開始唱歌,那首無數次在夢裡聽到的歌。

我輕輕哼著,想起溫柔的搖籃曲。

我抱著我的盒子,彷彿媽媽抱著我自己。

她一定是一路唱著這歌來到教堂,否則我為何會愛這歌愛到歇斯底里?否則我為何會唱這歌唱到淚眼迷離?

也許有人走過來,也許有人問東問西,我只是不肯停。

我相信這個時候媽媽是與我在一起,她只在歌聲裡與我在一起,將我擁在懷裡。只要歌聲不停止,她就永遠也不會將我放下,一個人離去。

我不要,我不想,一個人在教堂門口哭泣。

如果那時的我會唱歌,唱這支歌,她是不是就會重新將我抱起?

有人來拿我手中的盒子,在光天化日下搶劫!

我死死抱著,尖聲叫喊:“不要!你要把我帶到哪去?!”

他說:“小安,我們回家去。”

是啊,回家,家裡有媽媽……

我一手牽著他的衣角,一手仍抱著牧師的盒子,一路跟在他後面。進去家門,我被按到床上,朦朧中覺得懷中一空,急忙伸手去抓,抓住一個暖烘烘的大傢伙,覺得好舒服,於是再不肯放手。

這一晚,我睡得很沉,沉到醒來時記不得昨晚是否作過夢,無論美夢抑或是噩夢。

*

鍾洋在廚房鼓搗早餐,在我懷裡塞進我的PaPa熊。我抱著PaPa,下巴抵在它柔軟的肚子上,探頭進廚房。

“什麼時候弄好?我好餓!”

他正舞鍋弄勺,無暇回頭,只說:“很快就好,你去收拾桌子。”

我重又回到客廳,把PaPa送回它的“北極圈”,鍾洋已端早餐過來。

我拿起桌上一件皺皺巴巴的垃圾,端詳半天才看出是牧師的募捐箱,有些憂心忡忡:“怎麼辦,牧師會講。”

他將牛奶放到我面前,問:“牧師經常會講你?”

我想了想,搖頭:“好像從來都沒有,但說不定這一次會。”

“如果他以前多講你,你大概會比現在正常很多。”

我聞言很不受用:“我哪裡不正常了?”

“你哪裡像個已經二十一歲的人?”

“我哪裡都像,要不要我脫光衣服給你看看?”

我挑逗的斜眼睨他,他至少表面上像個正人君子,一本正經得說:“快點兒吃,你要遲到了。”

我撇撇嘴。哼,遲到有什麼關係,蕭飛才不會介意。只要不觸到他的某根神經,世豐就任我為所欲為!

*

來到世豐,我打開桌上的電腦。

自從上一次世豐網絡遭攻擊,我便在數據庫中裝入一跟蹤程序,只要那人再次行動,他的主機地址就會顯示在我眼前。

我心底冷笑,這個人只自我來此才開始作案,一定不是陌生人!

電腦剛剛啟動完畢,立刻有窗口跳出來,我的精神為之一振。老鼠終於出洞了!

屏幕上閃閃跳躍的一行數字,顯示出昨晚主機遭攻擊的具體時間和次數,以及一個IP地址,清晰的暴露了他的位置,我只看一眼,便忍不住的笑出來。

竟然是他!想必是被我搶了業務部的空缺,再無希望迅速接近商業機密,才急不可耐的強行入侵。

關掉程序,我站起來伸個懶腰,去找杜重。

管理部在十七層,我乘電梯上去。

此時杜主任正坐在他的私人辦公室聽電話,我沒有敲門就闖進房間,隱約聽到他似乎在懇求對方:“請再寬限幾天,我保證很快弄到……”

見我進來,他顯然嚇了一跳,迅速將電話掛斷,才故作鎮靜的喝斥:“你怎麼不敲門就闖進來,一點教養都沒有!”

我並不介意他的出言不遜,反手將門鎖上。

他翻了翻白眼,又說:“你鬼鬼祟祟的做什麼?”

“此事關係重大,總要小心行事才好。”我微微一笑。

“什麼事?”他口氣疑惑。

“杜主任,想不到你還是個電腦高手啊!”我所謂非所答。

他的眼中掠過一絲驚慌:“你是什麼意思?”

“你昨晚十點二十分意圖入侵世豐核心數據庫,只差一點便成功,難道不是高手?”

“你胡說!你這是誹謗!”他氣急敗壞。

我始終笑容可掬:“處在同一LAN中的電腦相對來說較容易攻破,所以你才冒險使用辦公室裡的電腦。只可惜我碰巧在網絡裡裝了一個小玩意兒,你雖自認做的不留痕跡,還是被我追蹤到位置。”

“我不知道你在說什麼……”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卻還想否認。

我決定使出殺手鐧,雙手一攤,準備告辭:“既然如此,我只有將此事告訴蕭先生,相信一下便能查出使用這個地址的計算機屬於誰,至於昨晚十點二十分你是否在公司逗留,前台那裡也會有清楚的紀錄。”

“不要!”他猛地站起來,身後的椅子咣噹一聲倒地,“你想要怎樣儘管說出來!”

我達到目的,拉過一把椅子坐到他面前,語氣輕鬆:“杜主任請坐,我們慢慢談。”

此刻杜重的臉漲得通紅,喘著粗氣重新坐下,壓低聲音問:“只要你不說出去,我什麼條件都答應。”

我想起剛才他接的電話,聽口氣像是借了高利貸,不禁笑了笑。

只需我再往雪上加一點兒霜,他必然就範,乖乖被我利用。

打定主意,我於是獅子大開口:“杜主任,我不是個貪心的人,只要五百萬就會讓我永遠忘記這件事。”

“什麼?!”他叫了一聲,“五百萬?!”

“是個很合理的價錢吧,要知道蕭氏對待內奸可不止送他進監獄那麼簡單哦……”

他沉默下去,雙手卻握緊拳頭。

他知道我所言非虛,若給蕭飛知道,最好的下場也許是被活埋!

我耐心等他回答,許久他深深呼出一口氣:“好,我答應你,不過你要給我幾天時間籌錢。”

“當然當然,一個月時間可夠?”我自覺十分寬限。

“一言為定!”他咬著牙說。

我見目的達到於是起身退出管理部主任室,不用回頭,也能感到背後兩道惡毒的目光似要將我心臟剜出來。

這個杜重處處同我作對,給他點兒苦頭吃吃也是活該!

我正痛快的想著,電梯門一開,就看見怒不可遏的蕭飛,連忙作揖:“昨晚至少一百名兒童可證明我在兒童劇場看電影,請大人明察。”

蕭飛氣結,咬牙切齒的指著我:“下午到我辦公室來,我會給你一些影響不大的蕭氏機密,你拿去討好那個警察,儘快套出內奸資料!”

我覺得他的思維真是奇怪,鍾洋又不是金雞,給幾把米就能下出金蛋來。

過於自負的人總是會把別人看成白痴。

我看看電梯將到達的樓層,於是放心的跟他嬉皮笑臉:“主公,關鍵時刻是否需要為臣犧牲色相?”

蕭撒旦伸出魔爪來抓我,此時電梯門準確的在十一樓打開,我敏捷的往外一跳,一溜煙跑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