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一進門,駱勁軍得意的笑容瞬時凍結在臉上,他俯視沙發上已睡得東倒西歪的女人——她雙手癱軟,頭仰著,身體歪倒一邊,而且正發出不可能錯認的……打呼聲!

她居然睡死了?他簡直張口結舌,這女人給他遲到一個半小時,現在居然還敢在他的地盤睡得像只豬!

他實在大開眼界,此刻他的手又開始發癢,這個了不起的女人還沒跟他說上話,他已經很想掐住她……她實在有本事。

駱勁軍忍住氣,雙手抱胸坐下來,“向小姐,該起床了。”他咬牙切齒的說。

因為她遲到太久,所以他故意讓她等了半個小時,心裡還想著她應該會誠惶誠恐的絞著手等他,該讓她受點教訓……接著,他心情愉快的等了三十分鐘,才帶著報復的喜悅來到洽談室,打算告訴她守時跟禮貌的重要性。想不到她……算她厲害!

駱勁軍皺眉,她還不醒?“向小姐,起床了!”他拉高聲音。

向嘉瑜在夢裡好開心,身處吃到飽西式自助餐廳,滿滿的牛排、沙拉、濃湯、布丁、蛋糕、紅茶,讓她快樂的東拿西取,擺滿一桌子,可當她拿起叉子張開嘴巴,正要塞進一大塊剛剛好五分熟的美味牛排時,一聲突如其來的大吼卻讓她嘴邊的牛排消失不見!

她沮喪的醒來,肚子越來越餓,怒火開始攻心。

睜開眼睛,她透過墨鏡望去,眼前是一個緊繃著臉的男人。他穿著西裝,留著性格的小平頭,五官深邃,還留了撮小鬍子,正雙手抱胸坐在她面前瞪著她,看起來有點眼熟。

“你是誰?”她不客氣的問。

“我是誰?”他快抓狂了,這女人真是有本領氣到人發瘋。“我是駱勁軍。”他低沉的說。

駱勁軍!是了,那個大牌設計師嘛。向嘉瑜心裡充滿了牛排被搶走的怨恨,不過她記起來了,看看時間,五點了。

“你讓我等了半個小時?”她皺眉問。

駱勁軍一個深呼吸後,手又開始發癢,他真的渴望掐住她的小脖子。

“你遲到一個半小時,我不是沒事做。”他瞪著她說,而她居然在這同時歪歪脖子、動動手腳,逕自伸展筋骨,一點都沒把他的話聽進去,臉上表情更是毫無改變。

“可以請你把墨鏡拿掉嗎?”這個女人真是一點禮貌也沒有。

向嘉瑜只是聳聳肩,她剛睡醒,一臉呆相,不喜歡被別人看到。“我遲到、你也遲到,現在扯平了,誰也不欠誰。”

這是什麼邏輯?瞧她說得理直氣壯!

駱勁軍火上心頭,“你遲到那麼久,還睡在我的洽談室,你不認為應該說聲抱歉?”他簡直不敢置信。

這口氣真像某個人,她仔細瞄他,確定他真的有點眼熟。“喂,我是不是在哪裡看過你?”

駱勁軍揉揉眉心,她不記得他了?!他發現自己竟然有點不高興,他那麼期待、那麼愉快的想像她訝異驚慌的表情,沒想到她什麼都忘了,把他們不愉快的相遇忘得一乾二淨。

“一個月前在大賣場,你撞了我的車。”他提醒道。

向嘉瑜努力回想,終於,啊的一聲,“你就是那個愛說教的小鬍子?”她從墨鏡下斜眼看他。這麼巧,他就是小伍說的那個厲害又大牌的室內設計師?

天!她根本忘了小鬍子,沒想到他還記得她。仔細看他的臉,沒錯,他就是那個在大賣場裡跟她狹路相逢三次的男人,由於他坐著,要不然她會更快認出他,這男人的身高讓她印象深刻。

他氣得嘴角抽搐,他不應該接下這個案子的,這個女人超級自我,只會把自己氣死。決定了!今天回家就先把鬍子剃掉,她居然用那麼輕蔑的語氣說他的寶貝鬍子?“託你的福,我的車花了上萬元換保險桿,單據我還留著。”其實早丟了,他這麼說只是希望她會感到不好意思。

“哦——”向嘉瑜長長的哦一聲,“我也花了錢修理。”她聳肩,然後冉加上一句,“如果你付不起,我會幫你付。”

駱勁軍再次深呼吸,現在他終於瞭解,要從這女人嘴裡逼出一句對不起,比登天還難!嘆口氣,他真的不應該給自己找麻煩,可是都已經答應韓堯和小伍了!他從來不失信,這回也不會例外。

“向小姐,我們先來討論一下你這回想委託的案子,同時跟你說明公司設計的流程。”他無奈的翻開厚厚的資料。

向嘉瑜滿意的點頭,早該這樣了。“快一點,我還趕著去吃飯。”她提醒著。

駱勁軍非常無力,只能深深嘆氣,他真的後悔了,她簡直氣死人不償命。“你想委託我們幫你做室內設計?”

她點頭,廢話,不然她待在這幹嘛?“沒錯!”

他等了五秒,“然後呢?”

“什麼然後?”她問。

“關於房子的大概情形,你能不能描述一下?像是對設計上有什麼目標、需求是什麼、想要什麼風格,還有大概的預算,這樣可以節省很多時問。”他希望早點把這件事解決。

嗄?向嘉瑜餓得快沒辦法思考,直覺他現在說的話跟外星人沒兩樣……但她仍試著動腦筋,昨天明明想過這個問題的。“嗯,它是一棟漂亮全新的七層樓華廈,雙拼,有四十坪左右,環境很單純,靠近市區,鬧中取靜。還有,嗯,它有三房兩廳。我的需求,嗯,我想把它弄得超級無敵漂亮,讓我住起來很舒服。”

駱勁軍忍耐的閉上眼,算了算了,她畢竟是門外漢,她說的話裡只有兩項有意義,一項是房子是三房兩廳、全新成屋的四十坪華廈;另一項是,她希望能裝潢得漂亮又舒服。至於照片,沒關係,他再跟她約時間去看房子。對付門外漢有對付門外漢的方式,他決定慢慢來。

“你是不是全權交由我們負責?從空間規劃、建材、裡頭的設備,像傢俱等等,還有室內照明、色彩、圖案都全權委託?或者你只希望我們做設計建議,其他想自己處理?”

這時的她已經餓到不行,根本沒辦法思考,他的話對她來說只是嗡嗡叫的噪音,肚子更發出強大的抗議聲,她看著他,對肚子的叫聲一點辦法都沒有,只得更虛弱的問:“你有沒有東西可以讓我吃?”

駱勁軍頓時傻了,他瞪著眼前這女人雙手抱肚子、可憐兮兮的扁嘴樣,她真這麼餓?他發現這女人真是集荒謬之大成。“我有幾包速食麥片粥,你要吃嗎?”那是他給員工當點心用的。

“要!”一聽到有吃的,她剎時精神飽滿、眼睛發亮,還潤潤唇交代,“請泡兩包。”同時比出兩根指頭。

※        ※        ※

當駱勁軍小心的捧著兩杯香噴噴的麥片粥經過辦公室時,員工不是表情驚訝,就是低頭竊笑。他很沒尊嚴的回到洽談室時,不禁嘆息的想,為什麼要幫這個女人泡麥片粥?

門一關上,向嘉瑜高興得跳起來,接過兩杯燙手的麥片粥,拿起湯匙胡亂攪拌一陣,就唏哩呼嚕的喝起來,喝得是嘖嘖有聲、心滿意足。

駱勁軍聽到那聲音不禁皺眉,她是女人嗎?從沒見過女人像她這樣吃東西的。跟他吃過飯的女人全是大家閨秀,講話輕聲細語,吃東西優雅從容;而她這樣好像……好像是從難民營跑出來的,她到底餓了多久?

熱氣讓太陽眼鏡蒙上一層霧氣,向嘉瑜隨手摘下,滿足的嘆息,眨眨眼,才想起自己好像忘了跟他說謝謝。“謝謝。”她拿面紙擦嘴,舒服的伸了一個懶腰。

駱勁軍想不通這樣的女人怎麼可能會是名模?如果任何人見到她這個樣子,絕對不會說她神秘冷漠有魅力,照他看,所有人都應該去好好檢查視力。他搖頭,將杯子推到一旁,至少現在看得到她的眼睛了。

“可以繼續了嗎?”他有點無奈的問。

“可以可以。”向嘉瑜點頭,她總算不再頭昏眼花了,她決定,以後一定要等填飽肚子再談其他事,像她今天拚命趕來還不是遲到?對方還不是照樣不爽。

“關於我剛剛的問題……”駱勁軍提示她。

問題?她想了一下,說:“全部交給你們負責,我沒空弄這些,而且我也不懂。”

很好。駱勁軍用筆在紙上記錄,又問:“你知道我們的工作流程嗎?”

“不知道。”向嘉瑜搖頭,俏麗秀髮搖出波浪。怎麼辦?她開始想睡了,肚子一飽就想睡,真是沒出息。

“一般來說,客戶,也就是你,要先告知你的目標跟需求,然後估一個預算給我們,公司人員去實地勘查、測量屋子的情形,接著提出設計方向,跟客戶溝通、討論、修正,再來是畫平面圖,如果一切沒問題,那就定案、籤設計約、弄好細部設計,再來是籤工程約、發包施工、最後交屋。”駱勁軍看著資料上的流程,簡潔的說明。

沒有反應?

他抬起頭,額上恍如小丸子般的冒出三條黑線。這女人真夠厲害,她身體東搖西晃,眼睛失焦,看來再差零點幾秒就要睡著了!他深覺被侮辱了,自己那麼認真的說明,她居然敢給他睡覺!瞪她,他低沉的叫喚,“向、小、姐。”

向嘉瑜掙扎的張大眼,揉揉眼睛,慵懶的問:“講完啦?”

這是什麼話?駱勁軍額上青筋浮現,他的手又開始發癢。“我剛剛講的話,你都沒聽進去?”

她聳肩,“這次你可不能怪我,我很認真聽的。不過你講話音調太平啦,要有抑揚頓挫,人家才不會想打瞌睡。”她伸手捂住一個呵欠。

駱勁軍閉上眼睛,告訴自己他修養良好,不跟女人計較……然後將厚厚的資料夾丟給她,“你自己看。”

她看了半天,還是沒什麼概念,只好闔上資料,“你怎麼說就怎麼做吧,我說過我不懂,你有要求,我就儘量配合,可以嗎?”

他將資料取回,嘆口氣,“那你瞭解價錢嗎?還有,你總該有個預算吧?”這是他做過最難賺的生意,他寧願不賺這筆錢,這女人簡直是朽木不可雕。

“預算?”向嘉瑜偏頭想想,“三、四百萬左右吧。”

三、四百萬?他點頭,這女人確實有錢,這價位的確可以把她的房子弄得……她是怎麼說的?“超級無敵漂亮”?

“你知道設計的行情嗎?”

“當然不知道。”她雙手環胸,懷疑的望著他。“你真的是大牌設計師嗎?你講話可不可以說重點?”

駱勁軍手緊捏著筆,他什麼時候說廢話了?一開始他就跟她說重點,是這女人自己搞不清楚狀況。

他忍耐的開口,“你這個案子是整體規劃,費用分為設計費跟監工費。設計的行情隨屋況不同,我還沒看過房子,不過照理說,新屋格局不會太複雜,大概每坪是三千到一萬,這要等看過房子評估後再決定;監工的話,每坪一千五到五千。這樣你可以接受嗎?”

向嘉瑜無聊的打呵欠,隨便一擺手。“就跟你說全部都交給你了嘛。”她真不懂他在囉唆什麼。

駱勁軍更不懂這個女人,她真是放心,這是她的房子,是她要住的,怎麼搞得好像他比她更認真?“好吧,那你可以簡單告訴我你的希望嗎?你希望它是怎樣的風格?簡單俐落?溫暖舒適?還是頹廢嬉皮風?”他一一列舉道。

坐直身體,向嘉瑜這回相當滿意,他終於說重點了。“我要它像個家。”她的語氣堅定。

家?他們從頭到尾不就是在談她家的設計嗎?天!駱勁軍很挫折,他試圖問清楚。

“家的感覺?你希望它是溫暖舒適的?”突然,他想到一個重要問題,“有幾個人要住?”居住成員影響到空問的規劃利用,他居然忘了問這個,一定是這女人把他腦筋攪亂了。

“我一個人。”她仰起頭,“這是私事,你最好不要管太多,只要把我的新家弄得漂亮一點就好了。不管你怎麼弄,反正我希望它像個家,能讓我窩在家十天不出門也無所謂,這樣你懂了嗎?”

她的態度好防衛!駱勁軍不懂,只聽說這女人很重視隱私,媒體連她家有幾個人都不知道。“我問這點,只是因為這關係到要如何設計。”他沉穩的解釋,她家幾個人跟他一點關係都沒有。

“喔。”向嘉瑜有點不好意思,她誤會了。“你應該早點解釋。”她喃喃的說。

他翻了個白眼,“相信我,我個人對你沒什麼挖掘的興趣,只是基於人情接下這個案子,如此而已。”

他可不是韓堯,整天追著女人跑,尤其對向嘉瑜更沒興趣,他懷疑任何男人只要跟她相處五分鐘,只要五分鐘,就算原本對她有興趣,肯定也會消失無蹤。她不是他喜歡的型,他向來喜歡優雅溫柔的女人,而她顯然離優雅溫柔還有一大段距離。

大概有地球到火星那麼遙遠。

向嘉瑜鬆了一口氣,同時卻感到有點不爽,他說得好像是不得已才跟她扯上關係似的。哼!

“要是我事先知道你就是小鬍子,我也不會來這裡,誰知道你會不會公報私仇?可惜我現在沒時間找別人,只好將就你。”她仰高頭,以小鼻子“指”著他。

一時間,他說不出話來……靠!在心裡罵粗話的他,只知道這女人真的讓他很火大,他痛恨她輕蔑的叫他小鬍子,更提醒自己回去一定要把鬍子剃掉。

看看錶,已經六點了。向嘉瑜站起身,對他點頭。

“有事再連絡我。”寫下手機號碼,“我要去吃飯了,再見。”她戴上墨鏡就走人。

駱勁軍再度大開眼界,一般女人、不,不要說女人,一般人至少會說聲“麻煩你了”,或是“希望我們合作愉快”吧?

至此,他終於確定一件事——她真的不是普通女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