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活節島巨像之謎
我站在拉諾拉拉庫火山口的頂部,環顧野草叢生的全島,滿眼是蔚為壯觀的景緻。在我身後,相當陡峭的山坡通向雜草蔓生的火山內部。火山口中天藍色的小湖,鑲嵌在從未見過的如此蔥翠欲滴的蘆葦所形成的寬闊鏡框裡,像一面鏡子。也許是因為與遍佈全島的野草相對比的緣故,這兒的蘆葦顯得分外翠綠。當然啦,這時正是旱季,野草開始變黃。在我前面,陡峭的山坡沿著採石場的台壁垂直落到火山腳下的平地。在那裡,我們考察隊的成員像螞蟻一樣,忙忙碌碌地挖掘巨像四周的褐土。他們所拴的馬兒四散在魁偉的巨像附近,看起來小得可憐。我站在這高處,能夠很好地想像、尋思昔日在此處發生過的情況:這裡就是復活節島最主要的奧秘的集中點。這兒曾是石像的誕生地:我自己正站在一個強健的胎兒身上,注視著自己身前背後山坡下面一群群其他胎兒。山坡腳下的火山口內外,直挺挺地聳立著新生的嬰兒。嬰兒的眼睛尚未睜開,也沒有長頭髮,徒然地在等待人們把它們拉走,踏上漫長的運送旅程。
從我自己站著的高處,我能看出運送石人的路線。全部工程突然停止時,火山口內有兩座已竣工的石像正待運走。其中一座剛剛運到火山口邊緣,另一座已經運出火山口進入了外面的峽谷。這時運輸工作突然停止,石像便就地倒了下來,不是仰著臉,而是俯臥在地。順著橫貫平原、全無石塊而荒草叢生的古道,我極目遠望,只見許多石人被單個單個、三三兩兩地丟棄在地上。石像全是禿頂,沒有鑿上眼睛。種種跡象表明:石像是從拉諾拉拉庫運往聖殿平台的途中突然被人丟棄在地的,而且從來沒有人要把它們在倒下的地方豎起來。有些石像運到了最後面的山岡、小丘背後。西面地平線以外很遠處是小火山普那保,那兒有製作髮髻用的紅色石頭採石場。從我站著的地方看不見那個採石場;但是,我到過採石場,裡面盡是血紅色的石頭。在那裡我看到六個像巨大圓石柱那樣的髮髻,倒在下面陡峻的小火山口。古代製作髮髻的高明石匠,沿著陡坡把許多最大的髮髻運了上來。這些巨大發髻都堆放在外面,等待運往更遠的地方。其他一些髮髻,顯然,在運往未來的途中,被主人拋棄了,因為到處都可見到孤零零的髮髻橫放在地上。我丈量了那個運出紅色火山口的最大發髻:體積為六百五十立方英尺,重約三十噸,即相當於六十匹高頭大馬的重量。
光憑我個人的理解力,是難以弄懂古代復活節島的工程技術的。於是,我無可奈何地轉過身來,向默默站在我身旁的當地羊倌請教。他也在凝視平地上到處被丟棄的巨人。
“倫納多,你是個有實際經驗的人。”我說,“你能告訴我這些古代石人是怎樣運到各處去的嗎?”
“是它們自己走去的。”倫納多回答道。
要不是他那副莊重的,幾乎是虔誠的神態,我準會以為他在開玩笑,因為,倫納多的文化教養並不亞於島外世界的普通人,甚至比他們更為聰明。
“但是,倫納多,它們只有身子和頭,並沒有腿,怎麼能走動呢?”我說道。
“它們是蠕動身軀,向前爬行的。”倫納多說著就表演起來。他兩腳一併,挺直雙腿在岩石上一扭一扭地向前爬了幾下。“那麼,你認為它們是怎麼活動的呢?”他以寬容的態度向我提問。
我被他問得啞口無言。由於在倫納多面前,我確實不是第一個表現出對島上這種奧秘一無所知的白種人,所以,他按照他父親、祖父從實際經驗出發所作的解釋回答我,這自然是可以理解的。是啊,既然雕像是自動走到各處,答案就是這麼簡單,為什麼還要提出一些不必要的問題呢?!
我回到營地,走進做廚房用的帳篷,找到了老瑪麗安娜。她正坐著削土豆皮。
“你聽說過古代那些巨大的莫艾是如何運到各地去的嗎?”我問她。
“聽說過,先生。”她深信不疑地說,“它們是自己走去的。”於是,老瑪麗安娜就開始講了一個很長的有關巫婆的故事:石匠雕刻石像時,那個巫婆住在拉諾拉拉庫。是她施展魔法把生命吹進石頭巨人,使它們走到應該去的地方。但是,有一天,石匠們吃了一隻大龍蝦,卻沒有讓那巫婆分嘗一口。當她發現蝦殼時,惱怒萬分,結果,就讓全部行走著的石人立刻鼻子朝前撲倒在地。從那時起,石人就趴在地上一動也沒有動過。
四十年前,當地人也跟勞特利奇夫人講過情節相同的巫婆與龍蝦的故事。令人吃驚的是,我發現自己接觸到的所有當地人,仍然接受這種隨隨便便解釋奧秘的說法。除非有人能給他們作出更為合理的解說,否則,直到世界末日,他們恐怕會永遠堅信女巫與龍蝦的傳說。
在此期間,還發生了另外一些使我們深感困惑的事情。我們白種人進入太平洋時,復活節島上的人,像波利尼西亞其他島嶼上的人一樣,也不知道陶器是什麼東西。這種情況令人費解,因為陶器製作術早就是南美洲文化的重要特點,而在印度尼西亞和亞洲各民族中,其歷史更為悠久。我們在加拉帕戈斯群島發現過大量南美陶器碎片。但是,那些島嶼處在古代美洲大陸遠洋大筏經常到達的範圍之內,再說那兒並沒有泥土蓋住的古代的遺物。而復活節島上,情況就不同了。史前航海者不可能經常從大陸航行到復活節島;他們可能帶到本島的,而上島後又被打破了的寥寥幾個陶罐,今天可能已深埋在地下。但是,不管怎樣,我還是帶了一塊碎陶片,打算給當地人看看,問問他們是否見過類似的碎片,因為,對考古學家來說,幾塊碎片和整本書一樣,也能提供很多資料。
使我們吃驚的第一件事是:幾個當地老年人分別鑑定碎片時,都不約而同地管碎片叫“梅恩戈”。“梅恩戈”這個詞,連塞巴斯蒂安神父所使用的詞彙裡也找不到。其中有一個當地人曾聽到他祖父說過,“梅恩戈”是更高時期的人才擁有的古物。很久以前,有個人想用泥土製造“梅恩戈”,但並沒有完全成功。艾羅莉婭和瑪麗安娜想了想,記得在一個洞穴裡見到過一些這樣的碎片。於是,她們花了兩天功夫到處尋找,但未能如願。總督夫人在花園裡挖土時,曾蒐集到一些碎片。後來,一個當地人來找我,很神秘地對我們說,他家裡有這種碎片。
這個人名叫安德烈斯·豪亞。過了好幾天,他才把碎陶片帶給我們。我們見了碎片非常驚奇,因為我們馬上看出,那陶製品是以美洲印第安人獨特的方式用手工製成的,而不是按照歐洲人的方法,用陶工的旋盤製作出來的。如果他能帶我們去看發現碎片的地點,我答應給他大量的香菸。這樣,我們就能親自發現更多碎片,從而證實那裡確實是發現過碎陶片的地點。後來,他帶我們到了一個很大的“阿胡”,那兒有一排歪倒的雕像和一堵巨大的、帶台階的牆壘。這牆壘很像南美安第斯山印加人的古典牆壁。他指著那台階牆壘的上層平台說,幾年前,他就在那兒發現了三塊這樣的碎片。我們在當地人幫助下,細心掀開許多石板。我們在台階內部一個地方,發掘出兩具並排躺著的完整屍骨架,這在復活節島是一種很不尋常的埋葬儀式。就在骨架旁邊,我們發現了一個通向兩個黑洞洞的房間的斜坡。每個房間頂部都由精工切鑿的大石板蓋著,滿地是雜亂的古老的頭蓋骨。可是,我們並沒有發現碎陶片,因此,我們只給了安德烈斯一點兒報酬。
第二天,卡爾和發掘隊員帶著考古裝備又來到那個地方,因為,不管怎樣,阿胡德佩烏顯然是一個值得深入研究的建築物。同卡爾一起挖掘的一個當地老頭兒,突然從地上撿起幾塊碎陶片:他是惟一發現碎片的人。碎片那麼小,他竟然能發現,真使人感到奇怪。後來,阿恩和岡薩羅從村裡飛奔過來。他們從一個當地婦女那裡聽說,安德烈斯·豪亞曾送給老頭兒一些碎陶片,以便讓老頭兒幫他獲得應得的報酬。我們把這些新發現的小碎片與以前從安德烈斯那裡得到的大塊碎片比較了一番,立刻發現,有一塊小碎片是從大碎片的角上敲下來的。安德烈斯見我們識破了他的騙局,勃然大怒,怎麼也不願告訴我們他發現大塊碎片的確切地點。他還氣勢洶洶地去找塞巴斯蒂安神父,把三個完整的陶罐放在桌上。神父見了陶罐,十分驚訝。
“聽著!”安德烈斯怒氣衝衝地說,“我不想把這些罐子給康提基先生看,因為他說我是騙子。我可不是騙子!”
在復活節島上,塞巴斯蒂安神父以前從未見過這種罐子,於是他問安德烈斯是在哪兒發現的。
“有一次,我父親在一個洞穴裡發現這種罐子。他說這東西盛水挺好。”安德烈斯回答道。
顯然,他又在撒謊,因為他並未用這種罐子盛過水,連他家裡也沒有這種東西,許多朋友都可以證實這一點。當地人經常互相串門兒,對鄰居小茅屋中每個角落都瞭解得一清二楚。
只有神父一個人見過這三個神秘的陶罐,可是他看過後,陶罐立刻又無影無蹤了,如同它們出現時一樣迅速神秘。這樣一來,我又多了一件神秘的事情要細加琢磨。罐子並沒有拿回安德烈斯家去,那麼,他把罐子藏到什麼地方去了?他到底在搞什麼名堂?
與此同時,我們還得解決一個叫人傷腦筋的問題。我決定應警察老卡西米羅的邀請,到傳奇般的鳥人島上去,尋找他父親收藏朗戈—朗戈書板的秘密洞穴。關於現在仍藏在封閉的洞中、刻有象形文字的古代書板,當地人私下談得那麼多。凡在島上生活過一段時間的人,都必然會聽到一些,並逐漸產生好奇心。
“他們願出十萬比索買我們一塊朗戈—朗戈書板,因此,這種書板至少值一百萬比索。”當地人說。我從內心覺得他們說得有道理。但是我也知道,假如他們有誰發現了朗戈—朗戈書板洞穴入口處,恐怕誰也不敢貿然進去。在他們祖先生活的時代,每塊朗戈—朗戈書板都是神聖寶物。尤金尼奧神父傳入基督教時,把神聖的朗戈—朗戈書板珍藏在洞中的那些有學問的老人,宣佈書板為神物,禁止人們接觸它們。凡違犯禁規而撫摸書板者,必死。當地人對此深信不疑。
這種木質書板的樣品,全世界所有博物館裡總共約有二十塊。全世界的學者至今還不能解釋這種象形文字的意思。這是一種具有藝術價值的書寫符號,在其他任何民族中都找不到:符號按照一種連續的蜿蜒體系精緻地刻成一行,其中單行的符號是正刻的,雙行的符號則是倒刻的。這些保存至今的書板,差不多都是當地人珍藏在家並且由當地人獻出來的。但是,塞巴斯蒂安神父卻知道從本島運走的最後一塊書板的情況,因為這塊書板是在一個禁止人們入內的洞裡發現的。發現禁洞的那個當地人經不起外界的誘惑,把一名英國人帶到離洞很近的一個地方。他叫英國人等在那兒,並用小石頭在他面前圍成一個半圓圈,不准他越過這個界限。接著,那個當地人就不見了,回來時帶來一塊朗戈—朗戈書板。那位外國人把它買了下來。事後不久,那個當地人突然精神失常,很快便死了。塞巴斯蒂安神父說,這件事更使當地居民大為恐懼,從此他們不敢違犯朗戈—朗戈書板洞穴的禁規。
我終於同意跟老卡西米羅到那個洞穴去。這時,不知什麼緣故他卻打退堂鼓了。他說身體不舒服,並且建議說,老帕克米奧可以帶我們去,因為他也去過那兒。那時他們兩人還是小孩子,只得站在外面等著,卡西米羅的父親獨自一人進了洞。老帕克米奧是未卜先知的巫婆安加塔的兒子。四十年前,勞特利奇考察隊來這裡時,安加塔曾搞過許多迷信活動,惹出了不少麻煩。通過塞巴斯蒂安神父,我認識了帕克米奧。神父終於說服他,讓他給我們引路。老帕克米奧懷著崇敬的心情坐上我們的汽艇,我們就向遍地岩石的鳥人島莫圖努伊出發。後面,復活節島最高的絕壁高懸在我們頭上,懸崖頂端殘留著古代祭禮中心奧朗戈的荒凉舊址。埃德和手下的人員正在山上發掘和考察,看上去,他們像隱隱約約的白色小點。當然啦,他們如果朝下望,我們的小艇也只不過猶如滄海一粟。
我們登上傳奇般的鳥島後,島上連一根羽毛也看不到。所有的鳥都飛到離海岸更遠的千丈絕壁的石島上去了。我們乘汽艇路過該島時,成群的鳥兒在我們上方盤旋,像一片火山上空的煙雲。
然而,在莫圖努伊島,我們順利地找到了不少長滿雜草的巖洞口。有些洞穴裡,沿洞壁放著一些人骨和頭蓋骨。它們在洞內已放置多年,所以都長了綠毛。有一個洞裡,刻著一個長山羊鬍子的惡魔般的頭像。頭像塗成紅色,像勝利紀念碑似地從洞頂凸出來。勞特利奇夫人曾進過這兒的兩個洞穴,當時帕克米奧不耐煩地站在外面等候。他還清楚地記得勞特利奇夫人。但是,他要領我去看的並不是這些洞穴。他帶我爬上峭壁,在半路上突然停了下來。
“我們就是在這兒烤雞的。”他指著面前的土地低聲說道。
“什麼雞?”
“卡西米羅的父親進洞前,得在泥地裡烤一隻雞,這樣就可逢凶化吉。”
我們聽了仍然不得要領。帕克米奧也無法進一步解釋,只是說這是當地的習俗。接著他又說,只有老人自己可以站在能嗅到烤雞香味的地方,小孩子只能站在土灶的另一面,那裡是聞不到雞味兒的。老人甚至不準孩子看到藏在洞中的東西,但是孩子們知道洞內盡是無價之寶。帕克米奧和卡西米羅覺得自己能獲准站在附近,並且知道老人正在洞中探寶,這已經是一種十分值得自豪的經歷。
我們當然沒能找到那個秘密洞穴。我們在羊齒蕨和砂礫中費了不少時間,細心尋找秘密入口處。這時,帕克米奧提醒我們說,老人可能耍花招兒故意朝那條路走,巖洞也許在相反的方向。我們又朝相反的方向東尋西找空忙了一陣,開始感到沒意思了。太陽熱得炙人,我們到處碰壁,最後就不再尋找了。我們走到一個岩石的裂口,那裡灌滿了從石縫裡流進去的清澈透明的海水。於是,我們便一頭鑽了進去。我們潛入水底,去追趕紫羅蘭色的海膽,捉住後,帕克米奧就生吃。我們的鼻子不時碰到遊動的怪魚,眼前一片五顏六色,宛如畫家的調色板。一條條的魚兒,從自己隱藏的地方游過來,瞪大眼睛觀看我們這些新來的夥伴。耀眼的陽光射進莫圖努伊岩石築成的露天水族館,像是五光十色的煙火大表演。岩石裂縫中的海水澄清明淨,我們感到自己像飛翔在秋風落葉中的鳥人。美麗的景象如此迷人,猶如海下的伊甸園一般。當我們想到,這裡池中無限美好的景色,也許將永遠留給沒有眼睛的海膽和患色盲症的魚類時,簡直捨不得離開。
在復活節島上,我們的眼睛還有別的用途,因為我們的鎬頭、鏟子正開始把埋在地下的文物挖掘出來。這些東西,幾百年來連當地人也沒有見過。村裡人議論開了,他們對正在發生的事情作出略帶迷信色彩的解釋。一個外國人,怎麼能知道長著青草的地下埋有古物呢?除非他靠“馬納”,即超自然的神力的幫助,直接掌握復活節島的歷史,不然,他是無法知道的。最初,這種說法傳播得還不太廣泛,只有一兩個人來問我,我真的是卡納卡,即土生土長的當地人而不是外國人嗎?我的白皙皮膚和金色頭髮說明不了什麼問題,因為,他們的祖先中有一些人也是白皮膚、紅頭髮的。關於復活節島上的波利尼西亞方言,我只懂得幾個詞,這一事實只能表明,我在塔希提、挪威和其他國家住得太久,連自己的本族語都忘得差不多了。起初,我們把這些話當成波利尼西亞人的一種恭維,萬萬沒料到他們說的句句是真心話。特別是考古學家在地下發現的東西越多,當地人就越發感到康提基先生的確跟平常人不大一樣。
事情是從比爾挖掘隊開始的。比爾選擇了一項令人興奮的工作,他是在復活節島最著名的遺址維納普的大“阿胡”開始工作的第一個考古學家。凡是見到這項不尋常的工程的考察家和旅遊者都認為,這項非凡的石刻工程和印加帝國雄偉的牆垣建築工程非常相似。在浩瀚的太平洋裡成千上萬的島嶼上,並不存在這樣的東西。只有維納普才如實反映出印加人或其祖先所完成的古典色彩最濃厚的傑作。由於它出現在離印加人自己海岸最近的島上,所以就更加引人注目。
到這裡忙忙碌碌從事建築工程的人,會不會是秘魯的高明石匠呢?最早登上本島、開始鑿石建壁的人,會不會是那些石匠的後裔呢?
有證據表明,情況正是如此。但是,的確也有另一種可能,而且科學界迄今認為這種可能性更大些。技術相似、地域接近,這兩點可能純屬偶然的巧合。復活節島人也許有能力創造這種獨具匠心的最複雜的建築,或許這是本島獨自發展的結果。如果這種說法是正確的,那維納普的古典石壁就是當地技術發展的最後階段。到目前為止,理論上的研究已經接受了這一觀點,雖然對這些廢墟遺蹟沒有進行過調查研究。
比爾帶著二十個人在維納普工作了四個月。頭幾個星期的發掘結果,就提供給我們急切期待的一般性答案。維納普中央石牆上的古典石工技藝,屬復活節島最古建築時期,這與以前的理論完全相反。“阿胡”已重修過兩次,擴建部分出自後人之手。但是,和前人相比,這些後輩建築師的技術差得多了。他們不是掌握複雜的印加建築技術的大師。埃德和卡爾一直分別在古代重建過的“阿胡”上進行工作,可是他們卻各自得出了與比爾完全相同的結論。
我們首次發現,在復活節島神秘的歷史上存在著三個劃分得很清楚的時期。在第一個歷史時期裡,一個具有高度專門文化、掌握典型的南美石工技術的民族,曾在復活節島從事建築。我們用碳素測定法證實:本島最早的發現者,比今天波利尼西亞居民的祖先早一千多年就來到這裡了。後來,本島歷史上的任何建築,都無法與這一歷史時期的古典建築媲美。那時,人們像切奶酪似地將堅硬的玄武岩大塊大塊切割開來,然後把石塊仔細地進行拼湊,中間不露半點兒空隙或小坑。這些神秘的建築物以及雅緻的陡壁,長期在島上存在著。它們遍及全島,看起來,外形像祭壇那樣,有一部分是帶階梯的要塞。但是,第二歷史時期接著開始了。大多數早期的古典建築被局部拆毀、改建,衝著面向內陸的陡壁,鋪砌成一條斜坡。人們將巨大的石人像從拉諾拉拉庫運了過來,並且把石像背朝大海豎立在這些重建後的龐大建築物頂部。現在,島民們經常在這些巨型建築物內部發現葬室。
在第二歷史時期,正當那項艱鉅的事業處於高潮之際,一切工作突然意外地停頓下來,戰爭和同類相食的惡浪席捲全島。又過了好幾代人的時間,羅格溫船長於1722年率領歐洲人到達復活節島。這種真正的波利尼西亞浪潮衝擊本島時,這裡一切文化生活驟然終止,開始了復活節島歷史上悲劇性的第三歷史時期。這時,誰也不再刻鑿石像了,人們放肆地將雕像一個個推倒。他們把圓石和尚未成型的大石塊扔在一起,以便沿著“阿胡”石牆堆築許多葬人的小丘,並且常常把歪倒的巨像用做新葬室的臨時屋頂。這種葬室都是馬馬虎虎蓋起來的,建造者毫無建築才能。隨著考古學家們不斷挖掘,神秘的帷幕漸漸揭開,復活節島的歷史第一次展現在人們面前。解決了一個具體問題,揭開整個帷幕的工作就前進了一步。現在,我們瞭解到,南美式牆垣建築專門技術,是以完全成熟的形式傳入復活節島的。最早登上本島的人就運用了這種技術。
對待事物認真嚴肅的當地人,成群結隊前來觀看維納普的出土文物。比爾仔細地打開隱蔽著的“阿胡”後牆,以便讓每位參觀者都能清楚地看到三個歷史時期的不同層次。在此期間,有一天,比爾在挖掘現場後面的平地上,被一塊異乎尋常的紅石頭絆了一下。他把我叫了過去,問我看了這塊紅石頭以後,是否也與他一樣,覺得它有兩隻手,還長著手指。那是一塊形如四稜柱子的磚紅色長石,只有一邊剛露出地面。這塊長長的石刻從外形到內容,跟石雕巨人毫無共同之處,連它的製作原料也不是來自拉諾拉拉庫採石場。類似手指的那些條紋,也不像復活節島六百座石像的手指那樣刻在石柱的底部。當地人很有禮貌地笑著解釋說,這不過是哈尼—哈尼,即一塊紅石頭而已。
使我聯想起的第一件事是,擺在我們面前的出土文物,酷似安第斯山印加人以前的紅色石柱雕像。印加人以前的、模擬人像的四稜石柱上刻有長著鬍子的頭,我曾把那個頭像描畫在“康提基”號木筏的帆上。那根石柱跟現在這根完全相同,也是從一塊精選的粗紋紅石上劈鑿下來的。
不錯,情況確實是這樣。這些條紋可能就是手指,但是現在還看不出人頭或人體。
“比爾,我們一定要往下挖。”我說,“在南美洲的的喀喀湖畔,我曾經見過這樣的四稜紅石柱!”
塞巴斯蒂安神父帶著艾羅莉婭走遍復活節島,給所有直立的、橫臥的石像編號,他曾在這塊石頭前停下來過。艾羅莉婭曾指了指這些手指般的條紋,但神父卻搖搖頭,拿著油漆刷子走開了。復活節島上所有的雕像都同屬一種類型,任何一座石像看上去都與這個埋在土中的方形紅石雕像不一樣。
在這座石像四周厚厚的草泥上,我們仔細挖出一道深溝,然後,用小泥刀向石柱的各個側面慢慢地摳進去。那些條紋是刻出來的手指,還是無意中留下的溝紋呢?我摳掉覆蓋著應該算是石像手部的第一塊草泥時,激動得不敢喘氣了。啊,果真是手!等到石雕的整個一側摳出後,前臂和後臂露了出來,反面的情況跟正面一樣。這座石像還有兩條短腿。迄今為止,復活節島上還沒見過這種雕像。可惜雕像的頭已被人故意敲掉了,還在胸腔心臟處鑽了一個很深的洞。
我們興奮得又是拍比爾的肩膀,又是和他握手。塞巴斯蒂安神父——這位復活節島上默默無言的古代石人的守衛者——由於他的石像大軍中出乎意料地又增添一名紅色四稜的無名戰士,比任何人都更為震動。
“馬洛伊博士,這是當代復活節島上所發現的最重要的文物。”他說,“這個雕像肯定不是本島的產物,而是南美洲的產物。”
“然而,我們是在這兒發現的。”比爾笑了,“其重要性就在於此。”
我們叫了二十個人,用滑車把這座紅石雕像吊起來,把它的兩條笨拙短腿直立在地上的一個坑內。當地人拉著繩子,費了極大力氣幫我們把石像豎立起來。這座石像使他們更為驚慌。石像畢竟不只是一塊哈尼—哈尼而已。可我們外國人怎麼知道地下埋著這種石像呢?
其實,這才剛剛開了個頭呢。不久以後,從一個不知名的聖殿平台的土裡,埃德挖出一個面帶笑容的奇怪小石人。那個聖殿平台,是他在拉諾考山頂奧朗戈鳥人村廢墟內發現的。塞巴斯蒂安神父、總督和成群的當地人,特地前去觀看那個小石人。拉諾拉拉庫採石場是阿恩及其隊員們挖掘的地方,他們也挖掘出了埋在地下的別的文物。最引人注目的是一座龐大的石像,其模樣兒同維納普出土的紅色雕像一樣,也是本島罕見的。阿恩開始挖掘時,只看到一塊石頭的一個小角上刻著兩隻眼睛。千萬個打它旁邊走過的人,都沒注意到石頭正目不轉睛地盯住他們看,也萬萬沒想到地下還有更多的玩意兒。這雙眼睛的主人是一個十噸重的結實巨人。巨人藏匿在地下,只在草從中露出眼睛向上凝視。
厚厚一層碎石,還有,從上面採石場扔出來的許多磨壞了的石制工具,蓋住了這個巨人。我們把石像挖出來一看,只見它和附近那些僵直、無腿,而又瞎了眼的石像全然不同。考古學家和當地人都同樣感到驚愕,不得不再把塞巴斯蒂安神父和總督請了過來。這個石像真是與眾不同,它的身軀齊全,還長著完整的雙腿。它跪在地上,栩栩如生:肥大的臀部壓著腳後跟,雙手擱在膝蓋上,而不是按著肚子。它不像其他石人那樣赤身裸體,而是穿著一個叫做“龐徹”的短斗篷。斗篷上端還開著個方領口。石像有個圓頭,留著山羊鬍子,還長著一雙有瞳孔的奇妙眼睛。眼睛瞪得大大的,抬頭看著天空。這種表情,在復活節島雕像中還是第一次見到。
我們花了一個星期,甚至動用了吉普車和全部機械,還依靠許多水手和當地居民的幫助,才把這個巨人弄上地面。這座巨大的石像實在使當地居民感到大惑不解。但是,巨人只是虔誠地跪在那兒,恭恭敬敬地抬頭凝視著天空,像是用盡眼力尋找其他星球,又像想要尋找一個已經消失的世界。它與我們這些不知內情的外地來客有什麼關係呢?它那忠心耿耿的老僕人又在哪裡?雕刻山上那些鼻子很長的僵直的石像時,鑿出的碎石,把巨像都埋了起來,那些石像又是誰呢?
這座剛從土裡弄上地面的石像聳立在那裡,像是我們這些外地來客中間的一名外地來客。人們紛紛脫下帽子,擦掉額上的汗珠。大家直起身子,站在地上注視這座石像,好像期待著什麼事情發生似的。然而,雕像全然不理我們,只是直挺挺地跪在那裡,一動也不動。
老帕克米奧沉著地建議說,現在應該給本島起個新名字了,因為這個島已經不是臘帕努伊—復活節島了,一切都起了變化。卡西米羅和發掘隊的全體人員也都贊同他的意見。但市長卻說,如果那樣,他們也得為奧戈、維納普和拉諾拉拉庫起新的名字,因為島名一改,一切舊的地名都得改。我提議說,還是應當保留原來的名字,因為,惟一的變化是古代的情景又重新顯現在我們的面前。
“對我們來說,古代的情景是新東西,康提基先生。”帕克米奧說,“人們在復活節島生活了一輩子,都記得自己所見過的每一件細小的事情,可現在,我們卻記不得在周圍看到的一切,所以這個島不是復活節島了。”
“那麼,你可以把這島叫做‘世界中心’—特—比託—奧—特—赫努阿。”我開玩笑說。
他們都快活地點頭笑了,因為他們曾聽到過這個名字。
“古人就是這樣稱呼本島的。看來,你早就知道這個名稱了。”市長帶著詢問的口吻笑著說。
“當然嘍,人人都知道。”我說。
“並不是人人都知道。你是卡納卡。”站在石像背後的一個老頭兒開了腔。他詭秘地點點頭,表示他已經明白我怎麼會知道得那麼多。
這個跪在山邊的新巨人從土中挖出來後,成了當地小小世界的一部分,可是,當地人卻從未見過像這個巨像那樣的東西。然而,對岡薩羅和我自己來說,這座石像卻幾乎是位老朋友。我們都在蒂亞瓦納科住過,那是坐落在的的喀喀湖畔印加人之前最古老的祭祀中心。在那裡,我們見到過類似的跪著的石人,在風格、特徵和姿勢上,跟這裡新出土的石像十分相似,所以它們很可能出自同一匠人之手。石像跪在蒂亞瓦納科已有千餘年之久,同它們在一起的還有長著羊鬍子的紅色雕像和僵直的、象徵神秘人物的四稜柱石人,四周是全印加帝國第一流石工製作的最大的石制藝術品。確實,古代全美洲都沒有能與這種巍峨的巨石工程相媲美的東西。考古學家已經發現,開採出來的最大石塊重達一百多噸。石塊也是由人工一英里一英里越過平原運往遠處,然後,把石塊豎立著一塊塊壘起來,像擺弄空的破紙盒那樣。就在這樣一些露天牆壁和台階的廢墟中間,古代石工大師安置了自己所雕刻的奇怪石人,最大的高達二十五英尺。其他許多雕像雖然比最大的要小很多,但仍然超出常人的高度。蒂亞瓦納科位於高山曠野中,雖有這些雕像和石制工藝品,但仍然顯得荒凉而神秘。印加人說,第一個印加人初來此地時,石像就被遺棄在那裡,找不到主人了。他們說,那時雕刻大師已經移居到空曠的太平洋去了,把這片地方讓給了烏魯和艾馬拉印第安人原始部落,惟獨關於已離開此地的蒂亞瓦納科創建者的傳奇還繼續流傳著。但是,目前,我們暫且撇開那些傳奇而向地下挖掘,希望能找到事實真相。我們所發現的,只是一些不會說話的石人。今後,我們或許可以利用原始部落中流行的傳說,來了解這些沒有生命的石人的來歷。
復活節島雕像的奧妙之一,是這些雕像全都屬於同一類型,各個石像十分相似,好像出自同一個模子。它們都具有復活節島的特點而毫無其他任何地方的風格。復活節島以外,全世界任何地方雕像的風格都不能與本島石像協調一致。在史前時期,有些民族的文化尚未被世人所瞭解,他們把巨大石像四處丟棄:從墨西哥一直到秘魯和玻利維亞漫長而廣闊的地域,以及一些離美洲大陸最近的島嶼上,這裡是秘魯的洋流所到達的波利尼西亞最東面的邊區。然而,那些石像中,哪一座也不完全具有復活節島的風格,而亞洲方向的一些西鄰島嶼上,什麼雕像也沒有。既然世界各地不存在復活節島石像那樣的東西,怎麼能說島上的巨大石像是受外地影響而產生的呢?因此,大多數研究人員相信:雖然雕鑿石像的工程規模龐大而無法理解,但是,石像的構思和風格均系本島石雕匠人所首創,未受外部世界的影響。具有更豐富想像力的研究人員,他們相信大陸下沉的理論,認為海底也一定能找到類似的雕像。
現在,我們不僅在復活節島上發掘出了各種不同的雕像,而且在幾個“阿胡”的牆台裡,也發現了不少極不尋常的石像,其中有些在第二歷史時期就被打碎,並且當做建築材料和填料來使用。那時,人們改建了古典式的牆台,而從拉諾拉拉庫運來的石像卻作為巨大的紀念碑安置在牆台上。塞巴斯蒂安神父也突然想起,他曾偶爾碰到過幾個用堅硬的黑色玄武岩刻成的大如常人的石像。他見過其中一個石人被壓在牆下,當做古代“阿胡”正面牆壘的基石,只有石像寬大的背部還露在地面外。就在今天村子所在的地方,塞巴斯蒂安神父和當地人幫我們把一個長著雙腿的巨大石像立了起來。結果證明,這個龐然大物也屬於一種非同常規的原始類型,它和維納普的無頭石像一樣,都是用紅石頭刻成的。
現在,我們已經非常接近自己的目標了,在這塊難以拼齊的七巧板中,第二塊很快便可就位了。我們發現,在第一歷史時期裡,建築南美式漂亮牆台的人所雕刻的石像,不同於在拉諾拉拉庫雕刻的、使復活節島聞名於世的石人。這些第一歷史時期留下的、來自外地的石像,通常比一般人的身體大不了多少。它們都長著圓頭、短臉、大眼睛。這些石像,有的用紅色凝灰岩刻成,有的用黑色玄武岩做材料;但也有的取材於黃灰色的拉諾拉拉庫岩石,這種岩石成了第二歷史時期雕刻家選用的最重要的原料。島上這些最早的雕像與著名的復活節島巨像很少有共同之處,但有一點是例外,即它們通常也彎著胳臂,雙手笨拙地放在肚子上,左手的手指對著右手的手指。這也是許多印加人古代石像的一個特色,也是波利尼西亞附近島嶼上雕像的一個特徵。
現在,我們終於和不願說話的復活節島雕像說話了。最先開口“暢談”的,是那些禁閉在牆台中受屈辱的怪人。它們帶動牆頂上的、直到山上採石場中目空一切的傲慢夥伴,也喋喋不休地談論起來。這些石人的家譜是由外部吹來的一陣風開始的。那陣風給本島帶來了構思和技術,也帶來了古典石工藝術。那些後來被推入牆台內的矮胖石人、維納普平地上的無頭紅柱雕像、埋在拉諾拉拉庫山腳下碎石中的巨大的跪著的石像,都是第一歷史時期的產物。後來開始了第二歷史時期,當地雕刻家創造了一種更為優雅而獨特的風格。他們雕刻了龐大的紅髮巨像,把巨像運到無數重建起來的牆台上。隨著雕刻家不斷積累經驗,新刻成的巨像越來越大,體積總是不斷增加。豎在“阿胡”上的那些石人已夠大的了,但是拋在途中的巨人卻比它們還要大,那些聳立在火山腳下等待其脊背與巖壁鑿開的雕像,有的則更大。這些雕像中,最大的是那個七層樓高的巨人。它尚未刻完,仍在採石場中,其背部還與整個山岩連在一起。
復活節島的這種進化演化,如果任其發展下去,將會以何種方式結束呢?這種演變最後可能達到的極限又是什麼呢?這一點誰也說不清楚。因為在達到這種極限之前,出現了阻止石人前進的大災難,於是全部石人被扔在地上。目前住在島上的當地人都相信這個說法:出現這種大災難,都是因為沒有把龍蝦送給那個巫婆吃而造成的。但是,當時的鬥爭恐怕是為了爭奪比龍蝦更精美的動物的肉,因為,石頭巨人的進展恰恰在第三歷史時期開始時終止了,食人肉者突然佔據了歷史舞台。
今天島上居民的祖先,是在第三歷史時期中打了勝仗的好鬥的部族。他們從到處是棕櫚樹的島嶼西行來到這裡時,大動干戈。從此,島上戰禍連綿,雕像被推倒,斧子不刻石人而劈活人。關於這種情況,我們來到島上不久,就從當地居民那裡聽到了許多傳說。現在,儘管西方文化的習俗和信仰已被當地人接受,寬容謙讓及和平共處在全島已蔚然成風,但是,第三歷史時期的影響在本島尚未完全絕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