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科羅特科夫也住在機場旅館裡。他住的是一間有四張床位的房間,同房間有三個來自沃爾庫塔的男子,他們也沒有坐上飛往葉卡捷琳堡的飛機。這三個人是酒鬼,喝得酩酊大醉。科羅特科夫對住處很不滿意。他在酒氣熏天、煙霧瀰漫、蔥蒜味嗆人的房間裡呆了不到半小時後,帶著慚愧的微笑走向坐在休息廳桌子旁的女值班員。

“我在這椅子上坐坐,看一會兒電視,您不會有意見吧?”科羅特科夫問。

女值班員同情地點點頭。

“您住在302房吧?”

“是的。您知道……”

“知道,知道。那個房間啊,連蟑螂都喘不過氣來。有什麼辦法呢,飛往葉卡捷琳堡的航班又取消了,這已經是第三天了,他們這幾個就在房間裡撒野。給他們提示過,坐火車去葉卡捷琳堡更快更方便,可他們就是不聽,異口同聲說,既然買了飛機票就想坐飛機走,再去買三張火車票不合算,不如用這錢玩玩。那就玩吧,對這種人沒辦法。”

科羅特科夫在圈椅上坐下,臉朝著電視機,但是沒有忘記不時地看一看寬敞的樓梯。科羅特科夫住在三層,娜斯佳住的房間在四樓,她要走出旅館,必定要經過他旁邊的這個樓梯,因為這裡沒有電梯。

他跟隨娜斯佳和紹利亞克去過一次商店,但是隻買了點糖果和餅乾,準備送給女值班員。將近8點鐘的時候,娜斯佳和紹利亞克再次從他身邊經過,向樓下走去。科羅特科夫裝做無意中從椅子上站起來,穿上帶風帽的夾克衫,不緊不慢地尾隨他們。走以前,他告訴女值班員說,他想到市裡找一家好一點的飯館吃晚飯。

臨近黃昏的時候,天氣驟然變冷,颳起了大風。科羅特科夫不免有點兒發愁,心想,即便葉卡捷琳堡的機場可以降落,烏拉爾斯克機場在這種鬼天氣裡也不能起飛。這個紹利亞克讓他們陷入了窘境,真是觸了黴頭!科羅特科夫在科利佐沃有熟人,而在烏拉爾斯克這裡,他一個熟人也找不到。所以,看來只能等待老天爺開開恩了。

在公共汽車站,他趕上了娜斯佳和紹利亞克。這一路公共汽車的終點站是火車站,滯留在烏拉爾斯克的航班旅客大部分都坐火車離開這裡,所以公共汽車站上的人很多。

為了不讓紹利亞克看見,科羅特科夫靈機一動,很快就在公共汽車站附近找到了一個剽悍的個體出租車司機,開始編造謊言。科羅特科夫遠遠指著娜斯佳對司機說,這是他老婆,對他不忠,正跟著她旁邊的那個男的鬼混。司機馬上對他深表同情,說先別動手揍他們,可以跟在他們後面看看再說。

“她怎麼了,是專門到這裡找這個野漢子的?”司機十分同情地問。

“不是,她和他要坐飛機去葉卡捷琳堡。她對我說她去出差,他同她是一個公司的。現在不知要在你們這裡滯留多長時間。為了不讓他們發現,我乘的是隨後一個航班的飛機,我知道她到哪一個單位出差,所以可以很快找到她。我坐的飛機也在這裡降落,這樣我和他們倆就碰到一起了,而且還住在一個旅館。”

“但是你得答應我別動手,不找他們算賬。”這個名叫維克托的司機為了以防萬一,一再強調說。

“不會的,不會的,你放心好了。要揍她,我回家揍也來得及。”科羅特科夫安慰司機說,“她要是真的不愛我,我也沒有辦法。我知道,現在講男女平等。但我想知道是怎麼回事。”

“這當然囉,”維克托點頭說,“這就對了,知識就是力量。啊,車到站了。”

看到娜斯佳和紹利亞克上了公共汽車後,司機踩動油門,出租車尾隨而行。大約十五分鐘後,他們到了市中心,在這裡他們不得不在每一站附近剎車減速,以便緊跟不放。科羅特科夫終於在從公共汽車下來的人群中看到了娜斯佳。紹利亞克首先從公共汽車上下來,但是他沒有回過頭伸手扶娜斯佳下車,科羅特科夫倒沒有注意到這一細節,眼尖的維克托卻發現了。“你的美人兒怎麼看上了這麼個野漢子,”維克托不贊同地搖了搖頭,“下車的時候也不幫人家一下。罪孽!是不是他有很多錢,還是怎麼了?”

“我不知道,還沒有搞清楚。所以我才想好好地看一看,他究竟在哪方面比我強。你說,他們這會兒能到哪裡去?”

“這個地方嘛,”維克托環視四周,“所有商店都已經關門,難道要去哪一個飯店或酒吧間?你看,他們正向街心公園那邊走去,那裡什麼也沒有,只有售報亭。”

“再往前呢?”

“要是他們沿街心公園走到同和平大街的交叉點,那麼那裡有兩家飯店和幾家酒吧間。”

“走,往那裡開,”科羅特科夫說,“到那裡去守候,你不是說他們沒有什麼地方可去了?”

“遵命,指揮員。”維克托聳聳肩,出租車開動了。

他們的車子超過了同紹利亞克並排緩慢走路的娜斯佳,在他們前面五十米左右朝叉路口迎去。過了一會兒,娜斯佳和紹利亞克趕上了汽車,放慢了腳步,看了看,交談了幾句什麼,然後往右拐,朝著維克托所說的有飯店和酒吧的方向走去。大街上燈火通明,科羅特科夫看得很清楚,他們走過了兩家飯店,進了一個門面不好看的屋子。

“那是什麼地方?”他問維克托。

“啤酒屋。你的美人兒喜歡喝啤酒,是嗎?”

“喝不了多少。”

“看來是不得不陪他喝了。喂,指揮員,我們是耐心等待還是怎麼樣?”

“等吧,”科羅特科夫堅決地說,“我會給你錢的,你別擔心。過幾分鐘你去那裡看看,行不行?”

“你一個人留在車子裡?”維克托用鼻子哼了一聲。

“不放心就把車鑰匙拿上,要不把我的身份證也帶走,沒有身份證我會跑到哪裡去?”

“說得有理。”維克托同意了

科羅特科夫說得對,娜斯佳確實喝不了啤酒。但是去啤酒屋是紹利亞克提議的,娜斯佳決定不提出異議,好讓他知道,她是不計較小事的。只要他態度友善,什麼事都好商量。

這家酒吧間裡人很多,一片嘈雜聲。他們好不容易才在一張桌子旁找到了兩個坐位,桌旁已經坐著兩個人,外表不三不四,操著娜斯佳一點兒也聽不懂的語言在談論著什麼。聽了一會兒,他覺得他們說的話很像是德語,看來多半是烏德穆爾特人。

這裡出售的啤酒有好幾種,下酒的菜有烤灌腸,酸白菜配肉,大紅蝦。娜斯佳發現,帕維爾的精神已好多了,因此她準備也喝一喝這可恨的啤酒,吃下辣得不得了的灌腸。帕維爾津津有味地吃著大紅蝦,十分麻利地剝掉蝦殼。

“我什麼時候也學不會這個,”看著他那麼輕易和迅速地剝出蝦肉,娜斯佳承認說,“我總得扔掉一半蝦肉。”

“這是因為您的指甲太長,礙事。”

“沒錯,”娜斯佳嘆口氣說,“要修指甲就不得不作出犧牲。”

“可以不留那麼長的指甲嘛,誰讓您留的?自己給自己找麻煩,然後自我陶醉,同時又希望別人同情您。”

“啊哈,”娜斯佳笑著說,“說起我們女人了,我們為了誰,還不是為了你們,為了男人。你們男人總希望我們漂漂亮亮的,把指甲修得好看一些,我們自己一百年也不需要。你怎麼老是東張西望的,找誰呢?”

“我們的觀察者。您只顧吃,忘記了自己的職責,我不得不替您履行了。”

娜斯佳沒有做聲,裝出一副一心一意吃東西的樣子。她早就把那幾人“照相”了,除了科羅特科夫,他還沒有在啤酒屋出現。那個戴狼皮帽的小夥子露了一下臉,看到他們坐著喝啤酒,就走出了啤酒屋,現在可能在外頭挨凍,等著他們出來。灰色伏爾加轎車上的那兩個人坐在離他們很遠的坐位上,在娜斯佳的背後,帕維爾用不著轉過腦袋,一抬頭就能看到這兩人。那麼他在東張西望找誰呢?有意思。

“順便說說,您答應過告訴我,您是怎樣分辨真話和謊言的。”紹利亞克突然說道。

這更有意思了。他怎麼了?怎麼變化得這麼快?為什麼到了第二天晚上他突然變得那麼和藹可親,那麼愛講話?“小心啊,娜斯塔霞,”她提醒自己說,“帕維爾·德米特里那維奇在搞什麼名堂了。要麼是在此之前他感覺到某種危險性,緊張了一陣子。發生了什麼事?什麼事?想一想,快想,我親愛的腦袋瓜,快想呀,否則就……”

“我可以告訴您,”她答應說,“說了以後有什麼回報呢?”

“您要什麼回報?”

“我要您也告訴我點什麼。”

“聽著,您自私到了不成體統的地步。”

“是嗎?”她高興地搖搖頭,“我只不過喜歡搞搞交易,作為例外,同您免費進行經驗交流。我對您還是有好感的,帕維爾·德米特里那維奇,儘管您總的說來是個可怕的怪物。但是,首先請您給我再去買一盤小灌腸,您說得對,我不僅自私,而且貪吃。拿著錢。”

帕維爾一聲不吭,他站了起來,朝櫃檯走去。娜斯佳倒不是真的想要灌腸,她是想打發帕維爾離開餐桌,走過整個餐廳,以便證實一下自己的懷疑,她需要從側面觀察他。因為帕維爾好像總在找什麼人,而且不是在顧客中找,而是在服務員中找什麼人。在向櫃檯走去的時候,帕維爾好幾次把目光投向餐廳通往廚房的通道。身穿舊白大褂的不同年齡的一些男子在那裡進進出出,在餐桌之間穿行,收走空酒杯和髒盤子,把乾淨的餐具用大托盤端到櫃檯上,把熱騰騰的下酒菜從廚房裡端出來。為什麼帕維爾帶她到這裡來呢?這裡是不是有他的同謀?他是不是想依靠同謀的幫助擺脫她?不太可能吧。他們呆在這個城市完全是偶然的,但是,什麼意想不到的事不會有呢……可能紹利亞克正是在這個城市裡有朋友。因為是他提議到外面走一走,在公共汽車上也是他說要在這一站下車,到這個啤酒屋看一看的念頭也是他提出來的。這也沒有什麼,娜斯佳,你就準備迎接不愉快的事吧。現在她只寄希望於科羅特科夫就在附近的什麼地方,有什麼事可以得到他的幫助。

帕維爾回來了,把一盤讓她一看就生厭的灌腸放在她跟前。

“您胃口還真不錯,要當心,”帕維爾提醒說,“您什麼都往肚裡塞,就不怕肝臟受不了?”

這就是說,他肝臟有毛病。這就是心理學家所說的“投射”,如果他有胃炎或者胃潰瘍,他就會說胃。誰什麼地方疼,他就會說什麼。

“當然害怕了,”娜斯佳點頭說,這麼辣的灌腸確實讓她一看就害怕,“但是我剋制不住,喜歡吃辣的。”

她撤了個謊。她並不喜歡吃辣,擔心胃炎發作,現在只好硬著頭皮吃點。

“我忠實為您服務了,現在請您說吧。”

“噢,他也有幽默了!又進步了。這可是好兆頭。”娜斯佳心想。

“您知道嗎,帕維爾·德米特里耶維奇,大部分人的錯誤在於他們總想搞清楚別人說話的實質。你告訴他點什麼事,他就開始捉摸,是不是這麼回事,是真還是假。你說對不對,我看不對。”

“什麼?怎麼不對?”

“那我就給您解釋一下。需要搞清楚的不是所說的話,而是事實。一個人說了很具體的一句話,那就是真話,因為他認為需要說這句話。您知道其中的區別嗎?”

“不完全知道。”

“那我舉個例說。您同一個女人交往,照顧她,或者她照顧您,於是她對您說,她愛您。您呢,和大部分男人一樣,就想搞清楚她是說真話或者撒謊。從另一個角度看,在某一具體的情況下,這個女人認為需要對您說她愛您,並且認為這樣說是正確的。她的行為的動機是正確的,之所以說在當時的情況下是正確的,是因為她需要讓您以為她真的愛您。她為什麼需要呢?因為想使您對她有好感和從您那裡得到什麼,得到您的憐憫,讓您把她抱到床上,使您做出某種有利於她的行動,或者讓您什麼也別做。她的行為動機有各式各樣,而您的任務是正確判斷這種動機。我再次強調,她是不是真的愛您,這並不重要。重要的只是,她認為在特定情況下需要這麼做。現在您明白了嗎?”

“看來,您不僅貪吃,而且恬不知恥,”紹利亞克笑著說,“您的心理素質給我留下深刻印象。”

“我不是恬不知恥,而只不過是頭腦清醒,”娜斯佳駁斥說,

“請再看一個例子。我們相識已經有兩天了,這兩天中您不恩賜給我同您進行無拘無束談話的機會,只是一個勁兒地給我提出問題,而對於我提出的問題,您避而不答,或者回答得很簡單。您以為我因此會得出您是個不愛講話和不善交際的人,才不是那麼回事呢!如果我這麼想,那我才是個傻瓜呢。”

“那您得出了什麼結論?”

“我知道,您想給我造成您是個內向和不善言談的人的印象。現在我的任務是搞清楚為什麼您要這樣做。如果我搞清楚了,我就瞭解了真相。”

“那您打算怎麼辦?”

帕維爾的臉上露出了十分想知道的表情,不是假裝的,而是真的想知道的表情。

“我的辦法很多。第一,您絕對不喜歡我,我有什麼地方惹惱了您,您儘量迴避同我交談,不希望聽到我提出的愚蠢的問題。第二,您自己感覺不好,懶得同我交談。可是您又不想對我說您身體不好,因為您認為我完全是個外人,您所受的良好教育加上男人的自負,使您不願意在一個陌生女人面前訴說身體不舒服。第三,您故意冷淡待我,說話轉彎抹角,支吾搪塞,讓人捉摸不透,想以此來刺激我,惹怒我,使我控制不住自己。第四,您的的確確是個孤僻的怪物。還有第五、第六和第七……但是我認為上述幾點足以讓您明白我的主要想法。這些話並不重要,重要的是話裡面隱含的動機。”

“您認為您說的都正確嗎?”

他的臉變得有點讓人捉摸不透,娜斯佳無論怎樣也搞不明白他發生了什麼。是對她的談話真的發生了興趣,還是裝做讓她覺察不出他發生了另一種變化,要麼是她剛才說的某些話擊中了他的要害,他感到害怕了。

“那我不知道,”她裝做漠不關心的樣子回答說,“要想搞清楚這一點,必須對您多加觀察,或者進行專門的檢查,我不想這樣做,我的任務是把您安全帶到莫斯科,挖掘您心靈深處的東西,這我不感興趣。”

“那我是不是也可以按照您的辦法看待關於您的文化程度的問題呢?您一會兒說您是演員,一會又說物理學數學系畢業,可不可以由此得出您這是故意讓我暈頭轉向的結論呢?”

“這是一種辦法,您還有其他辦法嗎?”

“您就這麼糊塗,沒有記住自己的謊言。”

“很好!還有嗎?”

“您確實是個演員,但是在物理學數學系學習過一段時間。”

“您是個不錯的學生,帕維爾·德米特里那維奇,請接受我的恭維。那麼正確的答案在哪裡呢?”

“我費不了多大力氣就可以弄清楚,您有鉛筆或者圓珠筆嗎?”

娜斯佳打開旅行包,遞給他一支圓珠筆。帕維爾從塑料杯中抽出一張餐巾紙,在上面寫下了一長串方程式。

“給,顯露一下您的數學知識吧。”他把餐巾紙遞給了娜斯佳。

她很快地看了看一連串的符號和數字,之後拿起圓珠筆,畫去一個符號,在上方寫上另一個符號。

“據我理解,您的例題應該這樣解,這是《數學與近似推理》一書中的一道題,我都解過一百遍了。”

“我相信,”紹利亞克拿走餐巾紙,揉成一團後塞進了菸灰缸,“現在該檢查一下您是不是演員。”

“這就更復雜了,”娜斯佳哈哈大笑說,“因為您學過地面技術維護專業,所以會解數學題,您打算如何檢查我的演技呢?”

“我想一想,如果您吃夠了,我們是不是該走了?”

看來,這裡並沒有他要找的人,現在他要帶她去哪裡呢?

“到哪裡去?”娜斯佳真誠地問,“外面零下三十度,我就是有演員的火熱激情也得凍死,斯但尼斯拉夫斯基體系①也幫不了我的忙。”

①斯坦尼斯拉夫斯基體系:蘇聯斯坦尼斯拉夫斯基所創立的舞台藝術理論和表演技巧的名稱。

“再走走,隨便到什麼地方去,我在這裡呆膩了,我們再另找一個店。”

他們站了起來,扣上外衣,向門口走去。伏爾加轎車上的那兩個人也開始準備離開,他們各剩下半杯啤酒,娜斯佳看到他們急匆匆地大口喝掉剩下的啤酒。

外面雖然很冷,但是比呆在悶熱的啤酒屋裡好多了,娜斯佳頓時感到空氣清新,頭腦清醒了許多。他們只走了幾步路,紹利亞克就又推開了一家店鋪的大門,這看來也是一家酒吧,但不是啤酒屋,可是比起剛才那一家環境要好得多。這裡比較安靜,也很乾淨,甚至還有掛衣服的地方。店內的人也不少,但是他們很快就找到了一張沒有人的餐桌。

“我們來這裡幹什麼?”他們坐下後娜斯佳迷惑不解地問,“您不是不愛喝咖啡和白酒嗎?而這裡除了咖啡和白酒以外什麼也沒有。”

“可以要點果汁,您喜歡咖啡就要點咖啡,這裡有的是提神的東西。”

“您怎麼了,想讓我高興高興?”

“我不想得到您無私的效勞。您真誠地給我講過,怎樣區分真話和謊言,我應該報答報答您了,即使不能用錢來報答您,也要想辦法滿足您的願望。”

“帕申卡,您太可愛了。”娜斯佳哈哈大笑說。

他的臉上兩天來第一次露出微笑的樣子。

“為了救我,你做了忘我的努力,我很珍惜這一點,並表示後悔。我不想讓您以為我這個人無情無義。我真誠地感謝您來接我,可能您還沒有覺察出來。您要了什麼?”

“咖啡,餡餅,馬提尼酒。”

她給了他幾張鈔票。

“別忘了自己。我知道,您討厭我每一次都給您錢,但是您必須接受。您應該知道,這不是我的錢,而是我僱主的錢,他不是為我花錢,實際上是為了您,他需要您,並準備為此花大錢,花多少都不在乎。所以您和我一樣有花這些錢的權利。”

他點了點頭,離開了餐桌。娜斯佳的目光沒有離開他。還是那樣,他又開始東張西望,這一回他看的位置不是廚房與餐廳之間的通道,而是廚房的門口。顯然他是在找什麼人。找誰呢?這條街的這家酒吧間裡誰是他要找的人呢?酒吧間老闆?洗碗工?廚師?看門人?服務員?裝卸工?或者店主的什麼人?奇怪,難道這條街上類似的酒吧間很多,所以他只好一家挨著一家地尋找?鬼知道呢,毫無辦法,只好裝出毫無察覺的樣子。

帕維爾回來了,娜斯佳馬上意識到發生什麼事了。他的額頭又出汗了,嘴唇緊閉成一條細縫,眼睛半閉著。他找到了,還是怎麼了?

他給她端來了一杯咖啡,一個奶油卷點心和一杯馬提尼酒,他自己——一杯百事可樂。從他手中接過杯子時,她無意中碰到了他的手指,冰涼冰涼的。

“帕申卡,您剛才向我表示謝意,這使我很高興,”娜斯佳若無其事地說,“為了使您繼續保持和藹可親的樣子,我還應該做些什麼呢?”

紹利亞克沒有回答。他坐了下來,又是兩手交叉放在胸前,閉著眼睛,臉色灰白,一副病態,和不久前在旅館裡的樣子一樣。

“帕維爾·德米特里那維奇,您聽我說了嗎?您是不是又不舒服了?”

他慢慢地抬起眼皮,否定地搖搖頭。

“我沒什麼。”

“您完全是一副生病的樣子,您怎麼了?”

“我已經說過,我沒什麼。”

又從頭開始了!剛剛還是一個完全正常的交談者,甚至開始開起玩笑來,還有點臉帶微笑,怎麼突然間就變了一個樣子。他的雙手用力緊握拳頭,那麼用力,手上的骨頭都發白了,彷彿馬上就會突破薄薄的皮膚。

“那就吃點東西吧,”娜斯佳一聳肩說,“嚐嚐這奶油卷吧。”

紹利亞克呷了一小口百事可樂,眯成一條縫的眼睛盯住了餐廳的一個角落。娜斯佳回頭一看,沒有看到任何值得感興趣的東西。她不停地在思考,甚至忘記了關照一下跟蹤他們的人。兩天的情況表明,紹利亞克是正確的:她選擇了正確的戰術。他們不會對她和紹利亞克採取重大行動,至少暫時不會。但是在莫斯科等待他們的是什麼,目前還不知道,所以不能放鬆警惕,應該繼續同他們捉迷藏,直至取得最後的勝利,把紹利亞克安全地交到米納耶夫將軍手裡。

“您說得對,”他突然把杯子放在餐桌上,站了起來,“我確實不舒服,我必須出去一下。”

“去外面?”

“去廁所。您儘可放心,我跑不了。如果時間很久還沒有看到我出來,您也別激動,我經常這樣。”

“我不能讓您一個人去。”

“我已經說過,我不會跑到哪裡去的。”

“那對您感興趣的人呢?您是不是忘了他們?”

“您纏住他們,您不是認為自己是個大演員嗎?”

娜斯佳看出他的的確確不舒服,她也知道,一旦他們兩個人分開,他就失去了保護,怎麼辦?當然,可以站在廁所門口,但是如果那幾個人也要進廁所,她是不能阻擋的。

“去吧。”娜斯佳點點頭,站了起來。

他們一起走到餐廳的出口處,帕維爾進了休息廳,朝廁所走去,而娜斯佳轉過身子,走近那張旁邊坐著伏爾加轎車上那兩人的餐桌。

“夥計們,賭錢嗎?”她一邊說一邊在一張空椅子上坐下,沒有得到允許就從放在桌上的一包煙中抽出了一支。

“可以嗎?”昨天在監獄附近坐在伏爾加車乘客坐位上的那個年紀大點的男子揚起眉毛說。

年紀小的那一個掏出了打火機,遞給了她,他的眼睛卻緊盯著帕維爾剛才走出去的地方。

“帕什卡說,他昨天在薩馬拉見到過你們,而且見到過幾次,還說你們和我們坐在一架飛機上。我說他有跟蹤癖,你們知道嗎,”她壓低了嗓音,傻乎乎地嘻嘻笑著說,“他精神不正常,總覺得到處有老鼠。”

“他怎麼可能看到我們呢?”年紀大的那個馬上說道,“我們沒有在薩馬拉呆過,他自己覺得罷了。”

“是的。我們是本地人。”另一個附和說。

“我也是這麼說的。我給他說,要去治治病,他卻哪個醫院都不肯去,以為我要把他塞到什麼鬼地方去,還以為我要他的錢。我要他的錢幹什麼?我自己錢多得不知道往哪裡放。喂,小朋友。”她掏出錢包,遞過去一張鈔票,“去給我買點喝的,剩下的錢就歸你了。買馬提尼酒,別買錯了。”

“帕什卡,他是您的丈夫?”年紀大的那一個感興趣地小心翼翼地問道。

“吃多了撐的。”娜斯佳氣沖沖地說。

所答非所問。但是在當時的情況下這看來是唯一正確的回答。也是也不是,愛怎麼想就怎麼想。

“那麼,他是不是一直那麼多疑?”

“鬼知道他。”娜斯佳做了一個富有表情的手勢,“我大概有兩年沒有見到他了。他吃了官司,進了監牢,昨天才放出來,喂,老頭子,你的那個小子年歲還小吧,你教育有方,他那麼有禮貌,讓我動情,我真想和他上床。他多大了?”

“26歲。”

“哎喲,那麼大了,”她故意拖長聲音,大失所望地說,“我喜歡更年輕的。我以為他還不到20。對我來說,超過20歲就不合適了。”

“您呢,您自己多大年紀?”她的交談者問道,差點兒沒有笑出聲來。

“我可比他大多了,老頭子,大概和你一般大,你有40歲了吧,是不是?我也是這個歲數。”

“小子”回來了,把一杯酒放在她跟前。娜斯佳喝了一口,露出了滿意的神色。

紹利亞克還沒有回來,娜斯佳開始焦急不安,她已經再也沒有理由在他們的餐桌旁多呆了。但是隻要他們願意同她交談,至少說明他們不想去找帕維爾。

“喂,小朋友,”她轉向“小子”說,“你多大了?26歲了,是嗎?”

他十分驚訝地看著她,之後把目光移向年紀大的夥伴。

“我們的這位女客人說了,她很喜歡你,只是你的年齡使她感到難為情。”

“我自我介紹一下,我叫阿娜斯塔霞,”娜斯佳站了起來,“你呢?你叫什麼?”

“謝廖扎,”他張惶失措,之後又結結巴巴地說,“他叫科利亞。”

“我沒有問他叫什麼,”娜斯佳和氣地說,“他已經是個大人了,要是他願意,或者我問他,他會說出自己的名字的。”

她不斷地和他們瞎聊,裝出是一個庸俗而輕浮的女人,一會兒摸摸謝廖扎的手,一會兒向科利亞暗送秋波,從他們的一包煙裡拿煙抽,心裡頭默默地計算著時間。帕維爾在哪裡呢?為什麼這麼長時間不見他出來?

她感覺到面前的兩個人已經擺脫了一開始的不知所措,鎮靜了下來,現在該提出她是什麼人的問題了。她故意東拉西扯,說一些不著邊際的事,不讓談話中斷,不使他們覺察出她是故意來到他們的餐桌旁。帕維爾終於在門口出現了。

“啊!”她把手指頭從謝廖扎的手掌中縮回,“帕什卡來了。好了,夥計們,再見,認識你們很愉快。”

帕維爾看起來十分可怕,他似乎連挪步都十分艱難。

“怎麼了,很不舒服?”她不安地問。

他點點頭。

“我們離開這裡吧?”

“好,大概那樣會好一些。”

他們甚至沒有回到自己的餐桌旁,桌上還有一杯沒有喝完的咖啡和一杯剩下的馬提尼酒。他們走到掛衣服的地方,取下外衣,走出酒吧。

“我們可不可以叫一輛出租車?”紹利亞克用哽咽的嗓音問。

“當然可以。他們不會來追我們的,他們從現在開始要儘量離我們遠一點地跟蹤我們了,不會走近我們的。”

娜斯佳走近人行道的邊上,舉起了手。兩分鐘後一輛出租車停在他們旁邊。

“去飛機場。”娜斯佳俯向放下的車門玻璃說。

“多少錢?”

“你說多少錢,我不是本地人,不知道價錢。”

“五十美金。”

“好。”

娜斯佳坐在前面,在司機旁邊,紹利亞克坐在後邊,一路上他們默默無語。同樣是默默無語地走下汽車,走進旅館,登上自己房間所在的樓層。只是進了房間以後,娜斯佳才鬆了一口氣。

“是不是該結束玩這種兒童遊戲了?”看到帕維爾用不能彎曲的手指頭試圖解開外套的扣子時,她生氣地問道,“您究竟怎麼了?帕維爾·德米特里耶維奇,為什麼您不告訴我您有什麼毛病,我該怎樣幫助您?您要是病情惡化起來,我怎麼把您帶到莫斯科呢?”

他的目光移向別的地方,不看娜斯佳,這兩天來他都是如此,談話的時候從來沒有正視過她。他終於解開了釦子,一句話也不說地躺到了床上。

“您必須馬上告訴我是怎麼回事,要麼我就去叫救護車。我不能帶著您冰涼的屍體去莫斯科。”

“不必擔心,”他小聲說,沒有睜開眼睛,“我什麼事也沒有,很快就會過去的,我現在什麼地方也不疼了。”

“究竟是什麼病?”

“沒什麼。我已經說了,不必擔心,一切都會正常的,我向您保證。”

“我可以相信,”娜斯佳冷靜下來,“您真的好點了?不會騙我吧?”

“不會。”

已經很晚了,該躺下睡覺了。但是不知為什麼,娜斯佳覺得只要一關燈,帕維爾總得出什麼事。她脫下靴子和絨線衫,穿著牛仔褲和毛背心蓋上被子。

“您為什麼不關燈?”他問。

“為了能看見您。萬一您不舒服,我馬上可以幫助您。”

“用不著那樣,有事我會告訴您的。關燈睡覺吧,您也該好好休息了。”

“嗬,天啊,您還會關心我。”她嘟噥了一句,蓋緊被子。

“關燈吧,請您關燈。”他請求說。

他那懇切的語調使娜斯佳不由自主地爬了起來,把燈關掉。現在房間裡只有路燈和機場探照燈透進來的微弱亮光,他可以入睡了,娜斯佳氣憤地想道。頭頂上方不時傳來飛機飛過的聲音,鄰近的床上躺著一個重病人,她輾轉難眠。

帕維爾靜靜地躺著,娜斯佳漸漸放下心來。一個人要是什麼地方疼痛,一般不可能一動不動地躺著,一定會翻來覆去,找一個感覺不到疼痛的位置。她終於可以放鬆放鬆了,儘管還是無法入睡,但是至少可以把思維理出個頭緒。她過電影似的回想一天中所發生的事,追憶帕維爾說過的每一句話,他的每一個動作、每一個眼光,試圖從中發現點什麼。

“娜斯佳。”鄰床傳來了帕維爾的聲音。

她好像被蜇了似的跳了起來,這兩天中她第一次聽到他叫她的名字。他是不是發高燒了,還是怎麼了。

“噢,我在這裡。”她也小聲地答應說。

“你沒睡著?”

“沒有。”

“坐到我旁邊來。”

已經用“你”來稱呼了!他怎麼了,有什麼事?

娜斯佳匆忙掀開被子,坐到他的床邊。冰涼的手指頭碰到了她的手掌。

“你感到冷了?”她關切地問,“為什麼不蓋被子?”

“不用蓋,一切都正常,只是想讓你坐在這裡。”

“好,當然可以。”

她輕輕地握著他的手指,但是帕維爾很快就把手縮了回去。幾分鐘過去了,娜斯佳開始感到凍手,但又不能動彈一下。她完全無法搞清楚發生了什麼事,但她知道,不能破壞這突如其來的相互信任的氣氛。

“要是我有委屈你的地方,那我真是罪該萬死。”帕維爾突然大聲地、一字一頓地說道。

娜斯佳用力剋制自己,什麼也沒說,只是在黑暗中摸到了他的手,輕輕地撫摸著冰涼的手指。

“去睡吧,”他輕聲說道,“不用管我,我在說胡話,你睡去吧。”

她默默站起來,躺到了自己床上。此後,直到天亮,他再也沒有說過一句話。

早上,將近8點鐘的時候,放在衣櫃上面接通機場廣播網的無線電接收機發出了嘶啞的聲音:

“注意了!請薩馬拉到葉卡捷琳堡726航班的乘客到機場大樓登記,再說一遍,薩馬拉到葉卡捷琳堡726航班的旅客請注意,現在開始登記機票和辦理行李手續。飛機在10點50分起飛。”

“您看我洗個澡來得及嗎?”帕維爾問。

啊喲,又用“您”來稱呼,又不好意思了。不管他,隨他的便。

“完全來得及,”娜斯佳說,“還有二十分鐘歸您支配。”

他進了浴室,門還是沒有插上。大約過了十五分鐘,他出來了,鬍子剃得光光的,看起來令人滿意,現在誰見到他都不會說這個人昨天大病過一場。

此後的一切都非常順利。飛機在10點50分準時從烏拉爾斯克機場起飛,將近1點半的時候他們拿到了新身份證和葉卡捷琳堡到伏爾加格勒的機票。晚間,他們就可以登上從伏爾加格勒飛往莫斯科的飛機。娜斯佳長長地舒了一口氣,看來,一切順利。周圍見不到一張熟悉的面孔,連科羅特科夫也見不到。這是正確的,紹利亞克應當不會懷疑他們已經擺脫了跟蹤者,因為娜斯佳故意把科羅特科夫也當成跟蹤者之一。

“太好了,帕維爾·德米特里那維奇,”在航空小姐宣佈飛機進入著陸狀態時娜斯佳高興地說,“最後再努一把力,一切就結束了。”

“有人在機場接我們嗎?”

“恐怕沒有,看來我得親自帶您去那個地方了。”

“已經深夜,停止交通了。是不是這兩年中莫斯科已經解決了這個問題?”

“機場應該有車。”

“現在您大概可以告訴我,您要把我帶到誰那裡去?”

“不行,”娜斯佳搖了搖頭說,“要是您突然間不喜歡,還會跑掉的。我跟著您受了這麼多的罪,不能在離終點最後幾米丟掉您,到了那裡您就會看到這個人的,您至少可以相信,這個人不會有迴避您的卑鄙想法,否則他就不會試圖妨礙想把您搞到手的人。因此,您今後的生活是有保障的。”

“很令人放心,”帕維爾笑著說,“請伸出手來。”

“為什麼?”娜斯佳大吃一驚,“您要佔卦?”

“我要幫助您,您在飛機降落時最不好受。”

“您怎麼知道的?”

“當然知道,我又不是第一次和您一起坐飛機。伸出手,別害怕。”

娜斯佳聽話地伸出了手。帕維爾的手指頭這一回似乎熱乎一些了,他雙手在她的手腕上摸了幾下,找到了某個穴位,使勁地捏住。娜斯佳一開始感到脹痛,過了一會兒就感到不噁心了。紹利亞克沒有放掉她的手,繼續捏著某些穴位,娜斯佳突然感到了他的手法發生了良好效應,使她連耳朵的難受也消失了。她閉起眼睛,渾身無力,仰靠在椅子背上,手腳發沉。她已經連續兩夜沒有睡覺了,現在感到特別想睡。她昏昏欲睡,身上有股暖洋洋的感覺,心情寧靜,她希望這種感覺永遠不要消失。最好永遠這麼坐著,伴隨著溫暖、寧謐和鬆弛,什麼也不想,什麼也用不著操心……

“起來吧,”她聽見帕維爾在她耳旁說話的聲音,“我們到了。”

“天哪!”她驚叫道,“我怎麼了,睡著了?”

“那還用說。還說夢話呢。”

“我沒有說出什麼事吧?”

“說了。向我道出了您的全部秘密。”

娜斯佳知道他是開玩笑,但是他說話時臉部表情十分嚴肅,甚至有點生氣。真是活見鬼,她竟然睡著了,還好,沒有發生什麼事。

乘客們已經陸續走出機艙,而她卻沒有力氣站起來。帕維爾也沒有站起來,仍然拉著她的手。娜斯佳強迫自己振作起來。

“走。”娜斯佳堅決地說,從坐位上站了起來。

她在機場大樓附近找到了幾天前她自己放在這裡的車子。謝天謝地,這幾天首都的天氣不是那麼寒冷,所以不費什麼事就把車子發動起來了。

一路上兩人都沒有說話。她就像一場遊戲中的小卒子被人所利用,這種不愉快的感覺總在折磨著她。因為她至今也鬧不明白這個紹利亞克是什麼人,鬧不明白是誰,又為什麼想得到他。是的,人家沒有給她下達這樣的任務。只有米納耶夫將軍知道內情,他利用同內務部一位領導人的私人關係,請求這位領導人策劃一場把紹利亞克從薩馬拉帶到莫斯科的行動。她,阿娜斯塔霞·卡敏斯卡婭,只不過是被當做一名什麼也不知道的不花錢的勞動力使用。

後半夜3點鐘,連結機場和市裡的公路上車輛很少。過了汽車檢查站後,再駛過一個公共汽車站三百米應該有一輛車在等他們。果然有,是一輛豐田車。娜斯佳趕忙剎車,悄悄地靠近豐田車。黑暗中有一個人迎了上來,並打開了帕維爾坐的那邊車門。

“出來吧,帕維爾·德米特里耶維奇。”他說。

“娜斯佳。”帕維爾喊叫的聲音不大。

這是他第二次叫她的名字。

“幹什麼?”

“謝謝您。”

“不用謝了。我盡了力了。”

“不要忘記我對您說的話,再見。”

“再見,帕維爾。”

他下了車,關好車門,向豐田車走去。但只走了幾步,突然停住了。娜斯佳以為他還有話要說,迅速打開車門跳下車。他們之間大約相距有三米,黑暗中她看不清他的臉部表情,但有一點她是清楚的——他直盯著她。一股熱浪湧上了她心頭,她感到自己渾身發軟,好像正在熔化的蠟。

紹利亞克向她輕輕地點了點頭,然後猛地轉過身,坐進了汽車,車門“砰”的一聲關上了,發動機響起來了。豐田加快速度,從視線中消失。

娜斯佳坐在駕駛座上,但是無論怎樣都不能使自己開動汽車,她覺得一點力氣都沒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