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玉笛豪膽還新交
時間不知過了多久
吹笛者,似乎不知疲勞為何物,何淪瀾當然也真氣泉湧,了無倦意!
陡然笛音由緩而急,音調一變,曲韻激揚!
何滄瀾應命也似的順手刺出一劍劍芒出如溪洪飛失!
這一劍,使他賂為清醒,呆呆地望著劍尖,那是“東有啟明”呀!在“誅天神劍”中,他始終無法擊出的一招!
如此天啟,如獲神功,他反手又是一劍,那是“西有長庚”,如鳥之雙翼,同時開展飛揚而起,掠於天際夜空!
“再下去是‘心宿棲雞’,此招得成,宇內海外,唯我獨尊,誅天十劍中已得九劍矣!”
何滄瀾輕嘯一聲,心中十二分快慰自豪的想道:
於是他認為機遇難得,時乎不再,手舞足蹈,按劍訣導引真氣,循胸前“璇璣”
“中庭”而下……繞十二重樓一週,劍亦續發
笛音似乎非常幫忙的,茫然不知所歸的真氣,由渾成虛,由虛出靈,一股滾熱極剛烈莫之能馭的熱流,沛然形成巨流,浩浩蕩蕩……
熱流沿經脈而下,朝向“會陰”處去,然後,應該激衝“任、督”兩脈,兩穴氣息自生潛能,而“心宿棲鴉”這招奇劍,又於焉而成,發之擊出!
然而,當熱流通過“會陰”,笛音忽然高吭急噪,如天雲色變,事出無常!
何滄涸體內熱流,頓失依歸,逆脈上衝,攻入“神庭”“紫宮”諸穴……
他發覺不妙於一瞬,馬上停劍靜立,勉強導完歸流,令其平復,不料
笛音如魔,力竭音斯,聲如裂帛同時也控制他體內真氣,如響斯應……
“轟”然一陣陡然的逆轉,何滄瀾脈阻氣塞,走火入魔,渾身一顫,寒意襲心,身體如飈風下的紙鷂,從百尺重樓,倒頭栽下,勢如殞石流星……
何滄瀾神志昏迷,無法控制,四肢僵硬,朝寂無人跡的空院落下!
眼看便要碰個腦漿四溢,死於非命,亡魂俄頃!
猛可由陰影裡斜竄出一條人影,神乎其技地抓住他的後衣領,一抖,千鈞之重的落勢,便告消解於無形!
月光下可以看清那人影乃是個拘樓著背脊的畸形人!
頭大如芭鬥,頸部細如長鵝,大腦袋無力地垂下,生似隨時皆會“瓜熟蒂落”!
一個大駝螃高聳而起,遠遠一看,還道那是另一個頭呢!
左臂粗如象腿,手長過膝,右臂骨瘦如柴,貼縮在胸前,似是聯肉而生,不甚管用,而雙腿則一如常人!
這畸零人如老鷹抓小雞膠的,提著何滄瀾,走到精舍門口,必恭必敬的道:
“姑娘,那人已經抓來了,敬請發落!”
門裡傳出一聲曼妙的女子口音道:
“奴影,隨便擱在院子裡,好生看著他,等一會“啟天宮”有人來,便交給他們!”
崎零人奴影小心翼翼關心問道:
“姑娘你可是吹“笛”吹乏了?”
門裡沒有回答?
奴影異常焦急,隨便把何滄瀾一摔,跌落在地,一閃身便入屋內!
精舍裡
桌持儼然,一道月華穿珠簾而入,落在青石案上的細瓷花瓶上,瓶裡非插花枝,只有一根風骨奇繡的樹椏!
這奇異的樹椏上長了三片新緣小葉,越顯得室內潔不染塵!
花瓶旁擱著一座七絃古琴,用細綢罩著,琴旁乃是一根玉寒生煙的玲瓏笛,一半在明月中,一半在陰影裡!
座上斜坐著一個頭戴高冠的苗條人影,支頤無語,若有所思!
她一聞風聲,知道畸零人進來,思路驟被擾斷,不由皺眉尖輕叱道:
“奴影,你怎的一點規矩也沒有?”
奴影即刻知道那這女主無恙,風也似地退出門外,連聲自責的道:
“姑娘不要生氣,是奴影該死!”
那女子明知畸零人乃是關心自己,那是有心叱責,這時聽她求恕自責,不忍於心,遂輕移蓮步,走出門來道:
“奴影,我心裡好煩,不該罵你,來,咱們一起看看大鬧“啟天宮”的“沅陵掌門”,我有話要問問他!”
奴影連忙把何滄瀾正面轉過來,面目正對月華。
何滄瀾眼光略無精采,迷迷糊糊之間,看到限前俏立著一位妙齡秀色的女道士,仙骨珊珊,美豔絕倫!
那是月增其華,星填其魄,頭戴道冠,身穿一襲雪白道袍!
再一定睛,他悽楚攻心,嘴巴一張,卻說不出話來,那女道士風眼瑤鼻跟尹青青有些相似之處,俏如姐妹……
女道士輕“啊”一聲,渾聲驟的顫抖,美目秀臉上,流露出一種難以形容的諒訝和悲苦……令她不克掩飾形態之激動情緒……
奴影見女主對這少年如此震動諒慌,以為是中了“沅陵掌門人”的邪術……驚怒攻心,巨靈掌一揚,便待敲碎何淪瀾的腦袋!
繼而一想,走火入魔的人,便有天大的能耐,也是一個廢物,這事早經她證實,遂遲疑地垂下那巨臂。
歪著細長脖子,狐疑地瞧著女道士,她巨大的掌影,在何滄瀾蒼白的臉上拂過,有如蒼鷹展翼飛過秋天的原野!
女道士碎步倒退,纖腰微弓,是女孩子吃驚時的神態,春筍般的玉指顫巍巍伸出問道:
“你……姓……任……?”
何滄瀾重創之餘,本性未強,人家越嫁慌他越鎮靜,看清這女冠子下領渾圓,與尹青青一樣清麗,兩樣風情,只少了三分稚氣!
心頭巨石甫落,卻聽她這突如其來的呼喚,當場楞住,答不出話來!
“志琛!”
女冠子悽清哀怨的一聲鸞啼,珠淚簌簌落下,用一種近於擁抱的姿勢,撲向何滄瀾而去!
奴影作夢也料不到會有這麼一著,一見女主人神智思念情人許是痴迷得過份了,不由她不信是中了“沅陵掌門”施展的異術,才弄得心魂顫倒
暗中一急,橫身一攔,阻住女道士的去路,同時骨瘦如柴的右臂,閃電般遙遙一掌揮向何滄瀾,瞬即那殘手又貼在胸前!
何滄瀾渾身痙孿,把頭一勾,滑開三尺之地怎能躲過這一掌厲風!
女道士隔在奴影身後,情緒激動,關心則亂,倚著欄杆,哀泣一聲,說不出話來,只乏力地低吟一聲道:
“志琛……”
奴影見女主心志清明,知乃自己惹下了大禍,豆大汗珠滾滾而下,像白鵝抬起垂在胸口的頭,哀聲提醒她道:
“姑娘何必自苦如此,神槍手任志琛已過世二十幾年了!”
“過世二十幾年了……”
女道士茫然隨唸了一句,默然有頃,生似在辨明這句話的意義!
偶然,抬著看到軟死在地的何滄瀾,才整個的清醒過來,急促說道:
“他不是那麼他是誰?奴影,你怎麼這般莽撞奴影見女主無恙,寬心地把伸起的頭又垂掛在胸口,溫聲道:
“他不過是“沅陵掌門人”吧了!”
“也許其中別有隱情呢……”
女道士已能控制自己的情緒,玉手一彈臉上珠淚,恢復了平時的冷靜,道:
“將他帶入室內放在長榻上:”
奴影不知女主用意,看她平靜的語氣,又不似是亂命,心裡雖然有一百個不願意與不瞭解,但依著一向百依百順的習慣,單手一抄,提著何滄瀾走進精舍!
女道士心情外表已平靜,其實內心卻更是心潮澎湃,情湖揚波不已,隨後而入!
穿過一重黃緞重幔,來到一間白玉鋪磚,金花敷壁的內室,黑漆點金的八仙桌上,擺著天蠶織成的琴囊,古琴卻不在那裡!
正對著八仙桌,橫陳一檀木長榻,上鋪百彩雲文孔雀毯!
奴影臉上不帶表情,把何滄瀾四仰八平地放好,還替他垂下的手臂收攏,交放在胸前,取下他手中緊握著的“墨劍”放去桌上!
女道上卻不掀簾走進內室,先在案前剪蕊燃燈,提起玲瓏笛,才緩步而入!
她將燈火擱在榻前高几上,自己斜坐榻側,仔細端詳何滄瀾的臉形面容!
在燈亮的欺騙下,他雖慘容滿臉,但那高額瘦頰,依然是俊逸瀟灑的丰采!’然而她看到的不是他而是另外一個人,那人正對著她微笑,從久遠以前便是這樣了!
“唉!多麼像!”
女道士在久久觀察了之後,發出輕盈的自語,接著再道:
“奴影!把外面案上的‘天籟金聲琴’取來!”
奴影猛吃一諒,搖手不同意的提醒她道:
“姑娘要為他療傷,千萬使不得,他要醒轉過來,便是生龍活虎的一個人,再要制他便不易!”
“要不然“啟天宮”也不會用“天禽傳書”,懇請姑娘以“聖湖心聲”笛韻,把他拿下!”
“我們不論死活,只要把他交給“啟天宮”的人就成了!”
“我瞧,“啟天宮”的人就快來了……。
女道士生似沒有聽見,將她的言語只當過耳東風而已,頭也不回地低聲叱道:
“瞧你暗自一掌,把他傷得多重!”
奴影圖窮匕見,臉紅脖子粗,道出真言:
“姑娘玉體要緊,老奴期期以為不可!”
原來她一番言語,無非是怕療傷,太耗心神,損害了女主的玉體!
女道士也不言語,緩緩回頭,用清澈如水明眸望了奴影一眼!
奴影長嘆一聲,順從的踱出內室,把“天籟金聲琴”端了進來!”
女冠子閉目深深,天意在心,智珠在握,耳裡沒有權影搬動八仙桌的聲音,鼻裡沒有奴影點燃檀香在鼎的香味!
只是正襟危坐,寶相莊嚴,若非頭戴道冠,身穿道服,真似觀音蓮台,法相通玄!
待“天池凝露香”燒了半柱,她悠然開睫,吩咐道:
“奴影,你守在外面,不準任何人撞入,連“啟天宮”的來人在內,他們若是要人,便說我要留下“沅陵掌門”問話!”
“奴影理會得!”
畸零人回罷,便應命退出!
女道士高拾玉臂,玲瓏笛斜指在窗外天庭,光映星月下,運足功力,“勃”地一聲,疾行點了何滄瀾胸前三處大穴!
何滄瀾悶哼一聲,旋又沉迷過去!
女道士目送手揮,煞似仙女投機織綿,玲瓏笛耀眼光花,飛指點下……
何滄瀾微有知覺,奇經八脈中那滯留的氣息,已能逐漸蠕蠕而動,被阻塞的氣血,似已開通!
盞荼光景,他體膚處勢汗滾滾而出,銅牙抵死咬緊,生似有無限痛苦……
女道士冗自揮舞著玲瓏笛不停,認穴疏氣,挑筋活脈,七孔玲戲笛,孔孔皆有熱氣嫋嫋飛出,孔口凝著些許水珠仙露!
何滄瀾突然渾身痙攣,抖個不停,體內萬千金蛇,鑽肉穿骨,交叉在小腹上的雙手,緩緩向“膺窗穴”移去!
女道士花容微激變色,知道緊要關頭已到,萬不能讓他自制穴道,卻也不能出手制止,玲瓏笛滿天飛走,帶著非絲非竹的清音,絕似鸞翔鳳荔!
如像不是纖手揮舞玉笛,而是玉笛牽動素手……
何滄瀾神智迷糊,五臟六腑卻鼓躍不停,活似被放在滾滾的鍋釜中煮著!丹田蒸蒸騰騰縷縷真氣,由百骸四肢直交“膺窗穴”,他脹疼難捱,雙手不由自主尋到穴道女道士見狀,心知再遲一瞬便全功盡棄,玲瓏笛疾然一點,結結實實紮在穴道上,管端吐出濃霧也似的一束玄陰之寒氣,透過血肉,直灌入去!
何滄瀾渾身有如一塊赤鐵焚身,現似突然入水,一寒一熱,交上剪熬,冒出涼沁沁的冷汗,氣息已貫通,上下無阻塞,眼睛乏力的張開!
“快閉目運息,逆經脈而行!”
女冠子嬌聲促語,說罷,纖腰一扭,快如雷電,卻不見勿促之態,施施然掀開琴上軟綢,凝眸運思,彈起琴絃
琴乃梧桐木所制,褐赤泛黃,微有梅花狀斑點,柱頭失漆,微微剝落,古色古香!顯然是具千年古琴,琴腹上蠅頭小楷,行雲流水也似的寫了一篇“銘記”!
記述此琴之切身出處,乃是大有來歷之證明也!
琴韻錚瓊,聲依韻,神人以合,如百獸拜舞,千禽爭鳴!
俄而如間關鸞語,偶而如漱石寒泉!
音感潮汐,聲動木石,六馬為之仰拜,游魚因而躍潭!
何滄瀾體念琴心,真氣因勢利導,浩浩蕩蕩暢行無阻,依琴韻之流渡,如江河之爭奔,流穿不息,不知經過多久
心志清明,內視如潭底觀魚,發現穿穴流脈,已無需琴聲為引,自行來去,比之往日更形流通,再一深杏,那裡還有什麼琴聲?
內室香霧氳氤,寂然無聲!
他醒轉了過來,張開雙眼,看那女冠子盈盈玉體,俏立在自己眼前自中盡多關懷!
何滄瀾一想自己一個大男人,當著世外仙姬,縱體橫陳在榻上,成何體統,連忙飄身下榻,一揖道謝道:
“仙家一曲“高山流水”,草莽之民得接清音,病體霍然而愈……”
說了一半,耳裡聽到遠處有爭吵之聲,直達室內,便訝然頓住了!
女道士點首和顏道:
“大概是“啟天宮”的人來了,你不必管,奴影一人足夠應付你且把前因後果仔細想想,便不會謝我了!”
何滄瀾閉目一想,想到自己劍出奇招之際,陡的平白走火入魔,乃是為笛音所亂之故,便整個明白過來,遂微微一笑!
嘴角弓起一種令人費解的笑意,有點冷傲,有點自嘲,又有點甜蜜的韻味!
女道士生似見不得這種笑容,令她秀眉微蹙,內心激盪,藉著請何滄瀾就坐的手勢,來掩飾自己,自己也回身落坐在古琴後的琴凳上!
何滄瀾在她的身姿上,發現了尹姑娘的倩影,有點驚心,也有點迷憫!
女道士遲遲不語,以絕大的勇氣,用故意裝出的莫不關心的語氣問道:
“請問你,你是不是江西瑞州人士?”
何滄瀾驚愕地抬頭看她,想道:
“她曾問我是否姓任,又叫著哥哥的名字志琛。”
他忽然明白過來,自己之所以能前時是階下囚,現時為座上客的原因,驚喜的衝口而出道:
“你是不是性江,廬山派的……”
女道士像觸電也似地站了起來,驚震駭然的問道:
“你怎麼知道這些……”
何滄瀾也長身而起迎上前去,兩人四目交視,眼中都煥發著奇異的神采,是喜悅,是瞭解,是溝通,冥冥中似乎有一絲看不見的心靈的線,將他她的心串聯在一起!
“我是聽“巡八方”說起過!”何滄瀾聲音裡充滿了親情,如幼弟遇見了一心響往思念的大姊般的喜悅:
“自從在“巡八方”處知道了你之後,正要找你……”
“我!我找過你!”江姑娘說道:
“那是在二十年前……”
原來這道姑便是“巡八方”對何滄瀾介紹說是“若你哥哥不死,她會是你嫂嫂”的江彩雲,她師出廬山。
“神槍手”任志琛過世的噩耗傳來,她不顧一切前往江西任家堡,探查情況!
恰好廬山正要用人,她因而招傳末到,算是有違派旨,而她師父又早已過世,無人替她維護,由派規判為逐出門牆!
於是她了無牽掛,年紀輕輕提劍江湖,要為任志琛復仇,走遍天涯,終無所得!
有一年遇上關外長白山天池第一奇人“天貴翁”,貴翁老而無後,嘉其志而憐其孤,掣還天池,傳以絕學,現為衣缽傳人,十年中盡得所傳!
“天貴翁”仙逝後,她便成為“天池”一脈奇學唯一無二的繼承人!
自替師父守滿喪服,江彩雲便攜奴影入關,奴影乃“天貴翁”的道童,後來替天貴翁守護天池洞府,一身技藝出神入化,江彩雲有她在身側,根本無需親自出手,盛名遠播江湖道!
廬山派一知昔日門下弟子,如今高掌一門,便“屈意交歡”,求她重返師門!
江彩雲心如止水,早看破世情冷暖,便正式歸依三清,自號“清心道姑”,為長白道宗之長,打消了廬山派的出爾反爾的鄙意!
她在廬山派時輩份並不高,與楚不邪同輩,年歲已四十許,容貌還是當年少女模樣,可謂青春有術,這得拜“天貴翁”之賜,得獲奇珍良藥之故!
這些事故,是女道士也是昔日的江彩雲,如今的“清心道姑”向何滄瀾簡賂講起的往事,最後,她黯然的道:
“你在金陵傳出消息,說“紫府秘笈”原在“任家堡”,據我所知,你家並無此物!”
說話至此,清心道姑沉吟一下,又道:
“如果有的話,照理你哥哥不會瞞我的,是不是你故弄虛玄,其中別有隱?”
何滄瀾露齒一笑,反問她道:
“任家堡因何故被人狠毒得剿家滅族?幾百人為之牽連喪生?”
“這。”
“清心道姑”也說不明白,這滅門大血案因何故發生的!
一般江湖道,單劍尋仇,結夥火拼是有的,若想滅人門戶,那得投入多少倍的人力才能得手,這不是一般人所能幹得了的事!
何滄瀾亦向她將自己那艱苦的平生,簡述了一溫,關於尹姑娘的事,卻避重就輕,只在說明與“武天子”的章太孫結下樑子時賂微提示了一下!
“清心道姑”聽了,不勝唏噓,暗付:“如果那年我找到尚在襁褓中的你,這二十年來,就不必吃這麼多的苦了!”
但她並未說出,只是友善地看著他道:
“你那位姓尹的姑娘,後來你再沒有碰過面?我的意思是你沒有再回金陵去?”
何滄瀾知道女人對這種事最是敏感,知道瞞不了她,不好意思的垂首腦腆道:
“我在北上之前,還路過金陵一次!”
他的重點擺在“路過”兩字上!
“清心道姑”,蕪爾而笑,關切的問道:
“那位姑娘很美吧?”顯然道姑很想有機會認識她!
何滄瀾想不承認也不成,半響,抬著望她一眼,說道:
“矚,也許長得有點像像你!恕我言語不敬之罪?”
清心道姑淺笑了一笑,笑聲很年輕,紅雲飛上乎頰,更像尹姑娘了!
她用眼睛瞪了擬似“小叔子”一眼,眼神中充滿善意的責備,好像是說:
“看不出你還有這一手,吃老孃的幹豆腐哩,你心愛的女孩,怎麼會與我相像呢?”
何滄瀾不願將話頭以尹姑娘為中心,趁機把話題轉移,道:
“希望‘紫府秘笈’不要太快出土才好,不然,一切必得重頭來了!”
“‘紫府秘笈’出土之日也快了!”清心道姑笑容一斂,正經地說道:
“現在是外弛內張,山雨欲來,各家各派都密切注意這件事!”
“小弟是單人獨馬,對這些消息便不靈通?”
“據說連封山的“武當”“峨嵋”也派出門人,在洞庭湖一帶活動!”
“洞庭湖?”何滄瀾聲音提高了,相當震動與狐疑,悅然的道:
“那麼我北上中原就整個的是一項錯誤了!”
“也未必見得!”清心道姑道:
“他們也是望風捕影而已,比方說,你不北上,就見不到“巡八方”,也不曾在此和我相會!”
“如果我逕上洞庭,你本來也會到那裡去的,我們還是會遇上!”
“你比你哥哥好辯!”清心道姑不怎滿意他的言詞,這樣的指摘他了!
兩人沉寂中,忽然仰臉對著黃綢垂簾道:
“啟天宮的人回去了嗎?”
“回覆姑娘他們回去了,叫我傳話給“沅陵掌門人”,一年之內,必教他死無葬身之地!”
是奴影的聲音!
清心道姑聽了這番威脅之辭,秀眉一皺,回頭對何滄瀾道:
“你一定奇怪,我怎會替“啟天宮”出力吧!”
“大概,廬山派與“啟天宮”有所勾結會不會在事業上有所合作,以你為中間連繫人!”
清心道姑讚賞地點點頭道:
“不錯,一些志在必得之士,都預為之謀互相勾結,互為聲援擴大勞力,減少阻力!”
她也想道:
“他有志琛之聰明,我心欣慰!”
“將來若真秘笈得手後那又怎麼辦,真的公諸天下嗎?”
清心道姑悲哀地搖首,輕嘆一息,道:
“是不是爾虞我詐,各懷鬼胎?”說著,站起身來,起出房去!
不一會,她嫋嫋婷婷走回來,手裡提著個光彩奪目的金絲紅錦袋!
她身後跟著奴影,手託黑漆木盤,上面有晶瑩透徹的兩個玉杯和一壺香茗!
何滄潤站起身來,雙手接過玉杯,倒把畸零人愕了一下,又退了出去!
清心道姑打開錦囊,拿出一塊沉甸甸的黑色方盒,映燭生光,道:
“這便是‘紫府秘笈’,廬山派共作了三個,如果有人捷足先登,便可用來掉包,如果歸我所有,以可用來保障擾敵方耳目,嫁禍於人?”
何滄瀾接了過來,覺得頗為沉手,以指輕彈,發出“篤!篤!”的聲音問道:
“怎麼完全密封,分不清盒蓋在何處?”
“這是天犀角製成,要用前古神器才能剖開,裹裡是一葉一葉的銀片,經文就寫在上面!”清心道姑說道:
“‘紫府秘笈’是不是你也志在必得?”
何滄瀾緩緩搖頭,嚴肅地道:
“我不要秘笈,只要幾個腦袋不知誰的腦袋!”
清心道姑低聲再道:
“我也是,不然我不會再作出山泉水了!”
兩人的心志一同要為那個英雄哥哥復仇,心照不宣,陷入沉默!
“有很多早已歸隱的厲害腳色,為了“紫府秘笈”,又紛紛出現了,要找人?在他們中間找可能性比較大。”清心道姑語意深長的補充道:
“我已經找到一個地方了。”
何滄瀾“叭”地放下玉杯,急問:
“什麼地方?”
“六盤山,成吉思汗墓,不過現在也沒有用,現在那裡沒有人!”她再解釋道:
“我不是說各家各派互相勾結,合作奪寶嗎,有一批“強人”名字我也不知道
為怕勢單力薄,插血結盟,相約有福共享,成吉斯汗陵墓是他們分髒之地!”
“那麼”何滄瀾思索地道:
“是一批歸隱在西北的高手了!”
“希望真兇就在他們裡頭!”
清心道姑垂眉低聲道,信手撫弄著不杯!
何滄瀾忽然記起一事,問道:
“武天子手下會有什麼能人?”
“武天子手下最強的就是“三公九卿”不是他們,我察過了!”
“你這麼一來,可把他們整慘了!”
“咕!”何滄瀾啜了一口茶!
“你掌擊章太孫,他一條小命差點不保,只剩下半條,武天子愛孫心切,連同三公親下西南採藥,半年始歸,回來又一起練藥,到前天才告一段落!”
“又忙著出去為“紫府秘笈”奔波,啟天宮後防空虛,你不遲不早,剛好上門尋事,宮內只剩下一公三卿,自付不易取勝,唯恐敗了名頭,才用“天禽傳訊,要我就近說話至此,清心道姑驚叫一聲,問道:
“我說那尹姑娘是住在金陵?”
“正是!怎麼了!”何滄瀾也緊張起來了!
“啟天宮的司徒,便是到金陵去的!”
清心道姑嚴重地道:
何滄瀾沉思分析後猛然站起,道:
“我必須回金陵去!”
“洞庭湖畔已經密鑼緊鼓,你設下的陷阱,要有迴音也要在最近期間內,這時節你怎離得開我替你金陵安排尹姑娘一下吧!”
夜,又是團圓月了,遊於卻在千里,萬里之外!
時間是辭別了清心道姑後七天。
地點在南去襄陽七十里,漢水之陽的小村落……
何滄瀾匹馬輕身,儒服單劍,在鄉野黃泥路上施施然趕夜路,月光下可以看見他眉毛輕蹙,似有無限隱憂。
隱憂?他確定有一些,但盡是往光明處想去,比仿說:武天子手下是為了一些他不必瞭解的原因才到金陵去!
不是為了“江南武侯”百里金鼎,更不是為了心上人尹青青,這當然多少是自寬自解,但,除此之外,他還能如何?
當然,即使往最壞處想去,也不應該有重大不幸事情發生,不然,他也不會施施然在這湖北趕夜路了!
因為,撇開清心道姑不說,她自稱武功不及奴影,而那畸零人奴影!
若只關係到她自己,她是最懦弱的人,人家欺負了她,她還會道歉賠不是,懇求人家原諒她,但只要“姑娘”有關,她的武功幾乎天下第一。
意思就是說:即使是武天子御駕親征,也不至於一戰而潰。
所以,何滄瀾此刻心中最差是焦燥,而非憂慮,於是故意策馬緩行!
他正要去找“神醫”虞鵲
根據廬山派得來的消息,“神醫”虞鵲,才是“紫府秘發”的關鍵人物,而“沉陵掌門人”不與焉,這些都是清心道姑告訴他的。
這使他非常氣憤,廬山派競慧眼獨具,不重視他散發的謠言,而且也給他些悲哀,他想道:
“既然我遲遲才得知這消息,定然早有人捷足先登了,不過,來看看也好!”
果然,當他停馬時,發現神醫的“神農草堂”,柴門輕掩,燈火寂然!
這是一家獨立的門戶,座落在小村外數百之遙的地方!
何滄瀾廢然而嘆,頹然下馬,輕拍馬背,放馬自在行走,嘴裡還咕擼道:
“果然不出我所料,神醫已遠走他鄉,也許早已成階下禁囚了!”
話雖如此說,何滄瀾仍輕輕以手推門,發現門乃是鎖上的。
“進去瞧瞧吧,強似過門不入!”
他想著!
遂輕輕躍過竹籬,悄悄落在院落裡堂堂大掌門人,總算不太費力便可躍過竹籬!
迎面是一字排開的土磚平房,建構殊不考究,足證虞鵲並非豐於貨財的醫者!繞過平房,乃是一片草圃花畦,廣凡數畝,其間遍植或開或謝的奇花異草,也許是藥草吧!
寂無人聲:
何滄瀾聳聳肩,手提墨劍,緩緩往第二進房子走去,還順手摘了一朵花放在鼻口嗅嗅!
好香!
第二進屋舍房門應手而開,其室軒高窗敝,似是書齊,窗戶洞開處,花香入室,芬芳撲鼻,月光宛如水銀瀉地,凝鋪在方磚上。
桌上有一黃銅香爐,和喝了一半的香茗,另一冊掀開的古藉,似乎主人偶然走開,隨時會回來似的。
何滄瀾突然有種不雅的感覺,像是作賊似的,他眉毛一揚,緩緩往書桌走去,正無聊賴把劍擱在桌上順勢坐下心想道:
“怎麼回事,看此室形狀,似乎是主人倉促間離去,但前百柴門卻安上了鐵將軍把門,這事不合情理之至也!”
他信手端起茶杯,拾起古藉,悠然恍惚間,有種感覺是十分熟悉,仔細分辨,竟然跟去年進宮盜寶,在“藏珍聞”中寫字留書的情景相彷彿。
還記得那時胡扯幾句打油詩,最後兩句是:“寧肯為盜,不可無酒!”
那麼,這一次盜些什麼呢?
突然身後微有動靜,他猛然驚覺,依著練武者的敏銳,數年的閱歷,掌門人的功力,他可以覺知在後面一丈偏左三步處,多了一個人。
何滄瀾手裡的茶杯便凝在空中,未放回桌上,也不端到口上!
身後的人影,宛然推進三尺。
“你最好停住在那裡!”
何滄瀾平靜的道,緩緩放落茶杯!
人家可不聽他的,又走前了兩尺!
“我的意思是說,請你站住!”
何滄瀾說著,好整以暇地側身過來,太師椅跟著無聲無息旋轉過來!
那人果然站住。
沅陵掌門抬起眼皮一看,來人面如冠玉,身穿水湖色衣袍,系一條二藍湖皺細絹汗巾,頭戴一頂翻沿韋陀蹙金鑲玉帽,腳踏高統壽字雲鞋。
腰間斜插一珊瑚紅的五孔蕭,想來是他的兵刃了。
何滄瀾微一皺眉,來人乍然一看,丰神秀逸,但仔細看來,英俊中有三分撫媚,尤其一對美目,湛若春波,泛似秋水,更增兩分秀氣!
那年少後生給沅陵掌門這一大模大樣的上下打量,兩頰沒來由的飛雲泛紅,微微發嗔,叱道:
“你好無禮!”
“我?”
何滄瀾不覺好笑,無辜地站起身來,誇張地拱拱手,反正閒著無事,他想逗逗這年少後生!
那美男子當然知道對方在作弄他,卻不知如何是好,壓下喉頭,沙啞其聲道:“你是虞鵲吧?快說,不然莫怪我不客氣!”
“皺兒,未見過世面的。”
何滄瀾想道:又坐下來,更是一副大盜不操干戈的模樣,口角生風問道:
“你找神醫,有何貴幹,那裡病痛!”
“你不必多問。”
美書生惡狠狠說道:“這顯然與他的本性不合,是故意裝出來的,所以非常走樣!
“好!好!不問,不問!”
何滄瀾佔了形勢上的優勢,更像捉弄小孩子。
“你?”美書生顫抖著說道:
“難道你以為我不敢殺人?我殺……”
突然把話喋住!
“何必呢?為什麼。”何滄瀾得理不讓人再道:
“為一點芝麻小事,把自己嚇成這個樣子!”嗤嗤的謔笑著更道:
“你說說看,為什麼找虞鵲,也許我能幫助你!”
美書生嘿嘿冷笑,因為不習於此道,很夠味兒!
何滄瀾更覺得有趣了,手指在桌上“篤!篤!”敲了幾下,試探著道:
“紫府秘笈?”
美書生神色一變,卻立刻鎮靜下來道:
“那麼你是‘神醫’虞鵲了,咱們明人不說暗話”
說了一半又停口打住,暗根自己用錯了辭,順口說出。“咱們”兩字,有些難為情也!
這個語病,卻非何滄涸所能猜出,他只點點首,想道:
“這才像話,事到臨頭應該鎮定”
這時,清輝渲水,盪漾在窗戶外。
藉著入室的月華,何滄瀾仔細再端詳著他,卻發現書生唇上無髯須,喉頭無核,有些不解想道:“怎麼回事,難道是個雌兒”
書生在何滄瀾沉吟不已中,總算把自己暗恨完了,接下去神色凜然的道:
“你把秘笈拱手送出,我便不難為你”
何滄瀾不理他這種屁話,只想道:“如果他是還是以最初的態度好些,那比較像樣!”
心裡一面打量思付道:是不是該把身邊的“紫府秘笈獻出逗他一下那是他未過門的嫂嫂“清心道姑”送他的,當然是“西貝”貨,備以鉤只大魚上釣,他還不配!
若是拿出來,怕玩笑開得太大了!
美書生以為把對方嚇住了,佔回了優勢,再加強語氣道:
“你仔細考量考量,你當然不會以為憑武技能夠逃出我的掌握吧?我手底下隨便出手三式兩招絕對比你好,這點我可以向你保證!”
何滄瀾不覺失笑,打定主意,不把假秘笈獻出,一面點頭道:
“依我看,你的消息真靈,竟能打到“神醫”這點線索!”
心底有點悲哀,怎麼沒有人來找上“沅陵掌門”這大的線索呢?
美書生傲然自得的一笑,頗為詭異!
就在這一笑之中,何滄瀾競覺得他很美麗,嘴上可刻薄地打上一句道:
“可是也不太靈光,你竟錯誤到以為找到“神醫”,便會同時找到“紫府秘笈”!”
美書生大吃一驚,神色之中,彷彿由青雲上失足跌下來!
簡直應該用“花容失色”四字來形容他,比較恰當。
尖聲已不是裝出來的沙啞,說道:
“你,你不是神醫虞鵲?”
說話之際,身形一閃,欺身近來,吐馨納鬱,幽香乍展!
“一個女人!”何滄瀾心下叫道,臉上不露絲毫痕跡,平靜地道:
“我幾時說過我是?”
那書生打扮的人,可氣慘了,卻又哭笑不得,沒有辦法,錯誤是自己造成的!
何滄瀾微微一笑,又仔細打量來人一下,這下可奇怪了,竟覺得有點熟眼!
可是又不知幾時見過,他認識的女子原沒幾個,難道不是巾幅不成!因問道:
“我們好像認識吧?何者在那裡見過”
那書生眼睛已深深注視他,也是陡然一驚,這無異給了他答案!
何滄瀾多眨了幾下睛皮,暗叫怪事不迭,心付:“難道他也覺得我們似曾相識?”
嘴裡故作輕鬆的道:
“你應該找另一條線索,比仿說:‘沅陵掌門人’去!”
那書生一聽,脫口急道:
“我正要找他!”
又似怕他洩露了機密,馬上改口道:
“找他幹什麼?”
何滄瀾喟然而嘆,感慨萬千的道:
“這麼嫩就放你出道,到這險惡的江湖來,你師父或者你父兄,真是個糊塗蟲!”
那書生一聽此人口出不遜,唇及思師,也不知用什麼方法,皓腕一伸,人同時已到何滄瀾眼前,揚手一揮,快速絕倫!
何滄瀾只覺眼前一花,素影已照面,健臂霍地一揮,一記八成力劈空掌應手打出,同時驚叫了一聲!
那是“通成子”道長的“赤手斬鯨”呀!大水衝了“龍王廟”!
不料書生見罡風陡起,錯身疾退,宛如行雲流水,暗道:“好利害的劈空掌!”
美目溜了書桌一眼,亦驚叫一聲!
那是注意到摘在案上的“墨劍”,沉陵掌門的招牌,江湖皆知也!
“閣下與通成子前輩,是何稱呼?”
“你是沅陵派掌門人何滄瀾吧?”
何滄瀾頷首!
那書生又驚又喜的槍口道:
“‘通成子’正是恩師道號,敝人奉師命入江湖尋訪貴掌門人,家師有事相進,請貴掌門同我……”
何滄瀾一拂手,阻止他繼續說下去道:
“不必了,令師要我叫你回山一趟,你是……”
他本想說出“玲兒”兩字,但一想起司徒貫一再叮嚀,見了“玲兒”不可擺前輩的架子,要以平輩相見,因而勒住……
“玲兒”本來以為是自己來把“沅陵掌門”請到“玄英玉洞”去,那知竟是他叫自己回去,競楞住了,半晌,才自我介紹,乃是“林嘉軌”還沒闖出個萬兒!
何滄瀾把這三字在嘴裡唸了幾遍,念出了味道?竟是耳熟得很,便說了些客套話,兩人應對了半天!
林嘉軌落落大方,跟先前的緊張一比,像是變了一個人似的……
半晌,何滄瀾道:
“嘉軌兄,我們真是一見如故,好像多年前便認識了一樣!”
“你還記得?”
林嘉軌眼神一亮,微有羞意問道:
“那麼我們從前是真的見過面了?”何滄瀾喜道:
“喔!沒有!”
林嘉軌急忙改口,畏怯側身,注視窗外,又道:
“反正你遲早總會知道的!”
語音裡,不知不覺流露出幾分扭捏委婉的神態,相當脂粉氣!
何滄瀾見對方不承認,也不好深問,只把這疑惑存在心底,很幫忙地把話叉開道:
“嘉軌兄一向在那裡走動?”
林嘉軌知他有意亂以他語,很是領情,又轉回身來,渾如無事道:
“我最近才從嶺南來,小弟故里離此地不遠?”
何滄瀾一聽“嶺南”二字,如得啟示林嘉軌,倒過來唸不是隗家玲嗎?
怪不得“通成子”故作神秘,原來“玲兒”是那初入江湖碰上的……
自己由去埋屍才得到明珠,及這“墨劍”的呀:令自己由貧因中喘過一口氣來!
他不曾記憶,是他第一次佩劍,第一次殺人……
對一個練武的人而言,這一切太像初戀了,叫人怎麼記憶呢?
連帶著對隗家玲的印象,便成為永不磨滅的痕跡!
隗家玲知道自己不經心透露了“嶺南”兩字,觸動了他的記億,想到自己分明是女兒家,卻作男子漢打扮,羞得什麼也似的!
再想到剛才自己裝出惡狠狠的樣子連“殺人”兩字,也說出口了,更恨不得地上有個窟窿鑽進!
何滄瀾也在心潮蕩樣著捕捉往日的情景,忖道:
“快五年了,那對小兄妹該長大了!名字叫小芳、小強吧?”
他很想問起他們,但一想隗家玲一副諱莫如深的樣子,又不敢啟齒,佯裝略無所知,隨便說道:
“嘉軌兄,我們大概來遲了,神醫虞鵲早已他去!”
在疏朗的星月下,兩條人影離開了神醫的草舍!
安步當車,緩緩歸去
隗家玲之來,不勞車馬,是以何滄瀾也不便上馬,她們原可以馬上分手:
他趕他的路,她回她的故里,或者回嵩山覆命,但映違五年,難得一見,此時此地再一別,誰知何年何月才能.見面?
他們原沒深交,但當年邂逅之時,彼此都未入江湖,記憶中總覺得是遙遠以前的事,而今夕相見之際,大家都已長成!
期間便有一份感慨,兩人共同感到的!
對任何人而言,五年都是一段長時間,是夠發生任何事情,而在他們相別的五年之間,發生在彼此身上的,又豈在少數,這期間便有屬於他們各自的記憶!
反正是,當年邂逅,今夕相會,彼此都無惡感,都不覺得討厭,而現在有的又是時間,沒有什麼十萬火急的事等著去辦!
又何必急於分手,為何不一起走一段路,趁著這淡如水銀的嬋娟月色?
再者,何滄瀾由“通成子”司徒貫那裡有份近於思惠的賜予,兩人的關係似乎更不應匆匆離去!
何況還有那令人低迴不已的句子:“相逢何必曾相識”,相逢者如是,相識更當如何?
這無關乎男女之情,亦不牽涉任何惱人的繡思!
何滄瀾和隗家玲誰也沒有發出這句邀請,僅僅是自然而然的走在一起!
當然他們也在絮絮的談話,談些無關緊要的事!
不談回憶,談不談感慨,只是林嘉軌和何滄瀾在一起走,而非任志欣和隗家玲!
這是一個值得記憶的夜!
她知道他已知道了自己是誰!
他也知道她自己是誰!
但彼此都不談起,又何必談起呢,若是談起,那大麻煩,又得費半天手腳解釋,會增加多少口舌、破壞多少氣氛!
口舌一多、氣氛一去,又何貴乎今夕的歲月!
現在是稱兄道弟,若不然,則變成了孤男寡女,那份尷尬立刻形成!
不知經過多久!
不知走了多遠!
突然,聽見一陣若有若無的蕭鼓之聲傳來!
“怎麼回事?”
隗家玲從美好的睡夢中驚醒過來似的,怯怯的問道:
何滄瀾第一次感到驚然鶯聲驚啼,和陣陣脂馥盈鼻,才知方才的夢,方才“不著”一語,盡得“風流”的境界已經過去!
便有些苦惱,像失落了些什麼,怔然的對她道:
“不知道,似乎還在向我們這裡走來似的!”
“送喪的?”
“也許是某個神秘幫會組合?”
俄頃,月色溶溶的大道上,有一隊馬陣,滾滾而來!
樂聲悠揚裡,馬蹄聲雷動!魄家玲道:
“人相當多,大概是個什麼秘密宗派,最好是迴避一下!”
便四下打量,周遭盡是平蕪田疇,不見村舍土岡,再無藏身之處!
抬頭望著夾道成蔭的護路樹,意思是想躲藏起來,以免與人起了衝突!
何滄瀾搖搖頭,一來他身後有自己的馬匹行囊,再者憑“沅陵掌門”的身份也不能躲藏起來,說道:
“不會有什麼事的,大不了我們讓路就是了!”
說話之間
鼓鈸齊鳴,蕭笛合奏,招搖而來!
只見,為首乃是十六人騎隊,每列八名彪形大漢,一式勁裝,端坐雕鞍!
其馬也,絡勒銜銀,裝金績彩!
其人也,金剛怒目,斜掛緬刀,好不威武!
其後乃是四乘馬車,載坐三十二個金童玉女,個個粉裝玉琢,拿著蕭、笛、鼓、鈸、箏、鑼等樂器,乃是樂隊也!
再下去乃是一前一後的兩個將校,前面一個年可五旬,騎一匹神駿非凡的紅鬃烈馬,襯著騎者的河目海口,銀絲長鬚,好不威武!
後面那人,國字白麵,川字黑髯,騎一匹黑身雪浪駿馬,腰旁掛一對金背蓮環大椎,黑色沉沉,映月生輝,一望而知並非凡俗之輩!
騎者過後,乃是兩乘色兼列彩,圖騰雲龍,黃幌低垂的輿車!
各以八匹轅馬拖拉,轅馬纓絡流蘇,嬰兒紅的寶石不知凡幾,裝飾之華麗,不亞於御騎!
這還不奇,奇的是這些匹馬,皆是幹中選一的神品,主人卻當轅馬用,其闊綽可見一般了,人世之富貴已至極端!
輿車過後,又是兩名騎者,乃是後衛之都護!
再後是旗幡斧戟儀仗,羅乎黃蓋……
最後是三百餘騎身穿戰衣馬掛懸刀佩劍武士!
何滄瀾和隗家玲避於道左,四目相視,以眼互問:
“這是何人,如此氣派!”
正思索間,這有似神兵天將的隊伍,漸漸遠去,而樂調一變,洋洋乎為喜樂之聲!
何滄瀾略通音律,一聽便知調名,卻不敢太自信,因問道:
“這不是古調“有鳳來儀”?”
隗家玲默然頷首,似有所思!
何滄瀾臉無表情,望著遠處的隊伍道:
“事情來了,吉凶捕!”
隗家玲近年已棄弦月刀而不用,改使五孔蕭,對音律之造詣,自在何滄瀾之上,細辨樂音,臉露戚容,眉尖攏上愁雲,道:
“不好!“有風來儀”應該一片樣和之氣,但,這樂隊卻隱有殺伐之聲,顯然不懷好意,是衝著我們來的!”
說著,已停步不前,顯然他不欲與這批人物發生衝突!招惹不起也!
那隊伍原是和兩人同方向而行,如今後來居上,遠遠超越在前!
何滄瀾向前望去,嘆息一聲道:
“太遲了,人家找上我來,我不能逃!”
隗家玲完全瞭解,他不是好勇鬥狠之徒,因為先前乍聽音樂之際,自己有避規之意,那時逃避名正言順,乃是不欲多惹是非閒氣生!
如今可不成,因為旁邊這人是何滄瀾,乃是“沅陵掌門人”也,不是任志欣一個尋常的江湖小輩!
她猜得不錯,何滄瀾沒忘記自己的身份,所以毫不遲疑地往前走去!
不然,兩人很可以返身而走本來就是散步,沒有一定的方向!
遠處乃交叉路,路面寬敞,馬隊隊形一變,雁字排開,以列陣相等待!
樂音再次變調,一片喜氣洋洋,其樂融融的聲音!
何滄瀾一聽,側首對隗家玲道:
“我如果沒猜錯,這是“迎嘉賓”的曲子!”
隗家玲點點頭,但聽那樂音,表面是樂陶陶的樣子,骨子裡是頗有問題,便道:
“樂聲殺氣更甚!這隊樂童真是訓練有素,只是這般人馬恐伯不是什麼好路數!”
“他們若想找麻煩,便讓他們找吧!”
何滄瀾笑笑,很欣賞身邊這個女孩其實是年齡比他賂大!
在神醫家裡,因為想豪奪強取“紫府秘笈”,算是在做虧心事,但緊張成那個樣子,這時節卻想省事而不畏事,鎮靜得很,到底不愧名家之徒!
隗家玲不知他在想什麼,心下估計敵我情勢,憑思師傳授的幾把絕藝,和這聲名不凡的掌門人,並肩察敵,大概有天大的事,也擔當的起,便很坦然!
這時節,兩下相去已不滿二十丈!
敵陣中已躍出一馬,威風凜凜立在陣前,乃是河目海口,騎紅鬃烈馬的老漢!
“更有意思了,是不是……上來盤道了!”
何滄瀾毫不介意他們的赫赫威儀,信口調侃著!
隗家玲覺得這個多年前的少年郎,也更有意思了,臨陣之前,竟然談笑自若:
現在想到她當年自以為比他大,不覺有點奇怪,如今他可比自己老練多了!
“迎嘉賓”一曲終了!
場面陡的沉寂下來,雖然對方有四五百號人,卻似泥塑木雕般的,像是一幅,軍兵複雜的畫面!只顧其形而已!
河目海口的老漢,氣驟丹田,聲如黃鐘大口般的喝道:
“來者何人?”
何滄瀾牽馬緩行向前,朗聲答道:
“沅陵何滄瀾也!”接著,又釘上一句:
“擋路者誰?”
隗家玲一聽,若非素來端莊,就得“噗嗤”笑出聲來,想道:
“俗語說:“好狗不擋路!”這不是在罵人嗎?他真損!”
河目海口的老漢也明白了,為之暴目啞然,最後終於厲喝一聲:
“武天子,中嶽帝君!”
隗家玲聽在耳裡,暗叫道:“不好,惹上了這老魔頭,本家師叔了!”
心頭也自一寒,敏感地覺得身旁的何滄瀾,牽馬提韁抖了一下,用眼稍一溜卻見他神色自若,略無所懼!
(請看中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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