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吃過晚飯,米隆下樓走進環繞樓房的森林。

“瓦列裡·瓦西裡耶維奇在哪裡?”他問站在台階上的警衛。

警衛不予理睬,只是留心地看著米隆。

“你轉告他,我想同他談一談。我在這裡走一走。”

他悠閒自得地繞樓房轉了一圈。實際上,圍起來的面積不大,站在任何位置都能看見混凝土圍牆。然而,不言不語的警衛隨處可見。對了,不僅別想從這裡逃走,在這裡連想叫別人看不見你也休想,有上百隻眼睛上百隻耳朵在監視著。但是為什麼要這樣?這個地方保守著一些什麼馬德里王宮的秘密?一個17歲的殘疾姑娘同這些秘密能有什麼聯繫?

瓦西里走近他的身邊,他又一次沒有聽見。也許是他沉思過深,也許是這個大個子男人的腳步格外輕,格外靜。

“你想見我?有什麼事情?”

“我想跟你談談娜塔莎。您知道嗎,我發現了一個有趣的細節。她一點不能著急或者傷心,否則,她的大腦立即就會出故障。”

“是這樣嗎?這很有意思,你講詳細點。”

“早晨您打斷我們的談話後,我變得稍稍冷淡剋制了一些。這很讓姑娘難過,她的作業就做得明顯差了。但是午飯過後,我對她稍微熱情了一點,並且說她是個美人兒,她又重新表現出出色的才華。我不想向您隱瞞,她解出來的題甚至連我都做不出來,我可是年級公認的高材生啊。我不是吹,春天裡我通過學年論文答辯時,我的學術導師說,達到了優等副博士學位論文的水平。”

“你是想說這個小姑娘達到了這麼高的水平?”瓦西里疑惑地問。

“甚至更高。但是隻能在她心境平和順心滿意的時候。只要她一傷心生氣或者急躁不安,她就什麼也幹不成了。您知道她有這個特點嗎?”

“我還不知道。但是你告訴了我,這很好。現在我就知道了。這很重要。這就是你想同我談的全部嗎?”

“嗯……”米隆不知所措了,他沒有料到,瓦西里這麼快就想草草結束談話,“我想讓您想一想如何不要讓她傷心難過,如果您想讓她表現出您所希望的結果的話,不可以委屈她或者惹惱她。”

“難道我委屈她了嗎?我看,我們之中正是你在這樣做,”瓦西里不懷好意地笑了笑,“或許你還有什麼具體事情?”

“是的,”米隆拿定主意堅定地說,“您必須換一個護士。”

“你是說娜佳?”

“說的就是她。她太兇,姑娘也這樣感覺。每當您的娜佳走進房間,娜塔莎就變得緊張不安。實話實說,連我也是,她是個很討厭的女人,極為討厭。當娜塔莎需要她的幫助時,她儘量自己動手,直到現在,只要可能,就儘量不叫娜佳。這樣不會有好結果。比如,今天娜塔莎轉身對不方便,把一杯熱茶弄翻灑在了自己的身上。她需要換衣服,但是她不能讓我幫她換,要知道她已經是個大姑娘,不是小孩子了。可是她不願意叫娜佳。於是她只好難受地穿著溼褲子,忍受著,直到我們下課後我離開房間。這樣不成,瓦西里·伊格納季耶維奇,不能這樣。這會使她失去精神平衡。往後,她可能會燙傷自己,她會弄灑開水,燙傷的地方需要塗上藥膏,而她都得忍著。”

“胡說,”瓦西里斷然回絕,“一派胡言亂語。她還要來指揮我,挑選什麼樣的服務人員。娜佳是個優秀的有經驗的護士,不過最重要的是她絕對可靠。可靠的娜捷日達,”他冷笑道,“沒有誰可以替換她。現在你就去執行這項任務,說服姑娘不要胡思亂想。護士關心的是病人的身體健康,而不是他的精神狀態。娜捷日達把自己分內的工作幹得非常好,我們也無權要求她做得更多。任何人都沒有這個權力,包括娜塔莎,不管她是個什麼樣的神童。我們都不喜歡不愛我們的人,當然,我們寧願同對我們好的人打交道。哼,可是在生活中,選擇同什麼人交往的可能性遠非隨時都有。如果我們的姑娘不懂得這一點,就應當向她解釋清楚。讓她學會在成人世界中生活。”

在成人世界中。好吧,就這樣,現在就是同娜塔莎談她應當進人的那個成人世界的好機會。

“瓦西里·伊格納季耶維奇,是真的嗎,有人想僱娜塔莎去工作?”

瓦西里突然停下來,整個身子轉過來對著米隆。

“你曾經同民警分局打過交道嗎?”

“沒有,”米隆驚奇地回答,“只在領公民證的時候。怎麼了?”

“你知道嗎,民警最愛說哪句話?”

“不知道。”

“‘現在由我來提出問題,而你只管回答問題。’沒有聽說過嗎?”

“除非是在電影裡。”米隆不自然地笑了笑,他明白,他們要他永遠記住自知自量,恪守本分。

“現在你可以認為在生活中聽到了。米隆或者事實上叫什麼名字,你要記住:你在這裡惟一的工作是教姑娘學習科學。偏離一步你就得死。任何超出你工作範圍的多餘的字,多餘的動作,或者最無關緊要的問題——這些都屬於那個偏離一步。為了使你更加明白些,我再告訴你一件事情。你的父親很感激我,不是用錢,而是用自己一生的事業和自己的身家性命。因此,如果我不滿意你的表現,你的父親會第一個向你射出一顆子彈,並且以此為榮耀。因此你別指望他會保護你。行了,談話到此結束。我們回去吧。”

直到這時,阿斯蘭別克——米隆才明白,他不是一個房客,他沒有明確而合乎邏輯的理由,他完全弄不明白這裡發生的事情,不過他直覺地感到,只要需要給娜塔莎上課,就會允許他在這塊罪惡的土地上行走。因為不能放他離開這裡。對於他們來說,他不是自己人,他不是他們組織的成員。即使允許他知道娜塔莎在什麼地方這個秘密,那也絕不會允許他隨後把這個秘密洩露出去。然而又只有洩露秘密這一個辦法。正如瓦西里所說的,在這件事情上,連父親也不能保護他。因此,米隆的舉止得體與否,結果都一樣,差別僅在遲與早。所以,他惟一的希望就是沒有希望的病人娜塔莎·捷列辛娜。他的救星只有她。必須盡一切努力,爭取在課業結束和這夥強盜不再需要米隆之前,讓他們找到她。

阿斯蘭別克——米隆對姑娘的思維特徵分析得十分透徹。極大的智力潛能同缺乏生活經驗加極度輕信相結合,使得娜塔莎相信甚至是最荒謬的謊言。臥病在床,她在鑽研課本的同時,也閱讀了同樣數量的愛情小說,她以為現實生活就跟書中描寫的一樣。有灰姑娘和好心的仙女,有英俊的王子、非凡的奇遇和高貴無私的富人。當然,這並不等於娜塔莎相信南瓜會變成四輪馬車,家鼠會變成馬車伕,她的物理和化學學得非常好,但是她相信命運出現神奇轉折的可能性。她賴以理解中學課程的毅力和堅定的目的性,正是由她對奇蹟可能出現的盲目相信所激發出來的。奇蹟一定會發生,不過它決不會降臨到逆來順受、無所作為的人頭上。有關20世紀灰姑娘的大量故事雄辯地說明,幸福和成功只鍾情於勤奮努力、夜以繼日、不吝惜自己、不給自己絲毫放縱的人。娜塔莎付出了心血。因此眼前發生的事情在她看來絕對不是不可思議的。終於有人發現了她的才華並且想僱用她工作,儘管她是個病人,失去了活動能力。這有什麼,她潛心鑽研課本和參考書,解答數理化習題,忍受著背疼和腿疼,同不想活下去的悲觀絕望作鬥爭等等,正是為了追求這個目標,她在13歲之前就學完了中學數學,又深入學了一年半的初等數學,從15歲開始攻高等數學,她明白,疾病限制了自己的條件。比如一般地說,娜塔莎更喜歡化學和生物學,但是姑娘清楚地知道,作為化學家、物理學家、生物學家不可能在實驗室外面不用儀器和試劑,躺在醫院裡面工作。而數學家可以。而且在某些情況下沒有微機也行。

綁架沒有特別使娜塔莎恐慌,況且在這個地方誰都沒有讓她受委屈,也沒有拿什麼威脅她。相反,瓦西里和藹可親,甚至還關心不讓伊拉著急,不讓伊拉為妹妹失蹤而害怕得失去理智。而米隆也沒有什麼可說的。誠然,第二天,他因為自己的冷淡無情把娜塔莎氣哭了,但是後來就過去了,而且再也沒有發生類似的情況。她的全部心思都集中到了這個英俊漂亮的小夥子身上,他是她在小說中讀到的偶像的活化身。因為在這一類小說當中,年輕富有的美男子總是愛上身染沉痾的姑娘,他們能夠看清她們的智慧、意志和精神品質。所以,對娜塔莎而言,每天數小時與米隆相處,充滿著令人喜悅的激動和幻想,這些幻想在她看來絕對不會是沒有根據和沒有結果的。

上課時,她經常捕捉到米隆的目光,她覺得他有什麼話想說,但是沒有拿定主意。這隻能有一種解釋,於是姑娘的心開始快速而興奮地猛烈跳動起來。她非常想讓米隆不要對她失望,因此她竭力使自己表現出最好的狀態,才氣橫溢地跟著他學習數學和物理,絕口不提病痛和疲勞。他的每一個表揚,在她聽來都像天上的音樂般美妙悅耳,要是他偶爾提起她的美貌,更是讓娜塔莎精神振奮。

第五天,她的房間裡裝了一台微型計算機。米隆說,該學習程序設計了。娜塔莎真是一點就透,一聽初步的講解就領會了,立即要求米隆讓她獨立操作。她的作業完成得很輕鬆,她甚至覺得,他專門給她佈置一些過於簡單的作業。

“讓我做複雜一點的作業吧。”她請求說。

“你相信你能做好嗎?”

“我相信,”娜塔莎點點頭,“你講的我全都懂了。”

她真的做出來了,而且做得輕鬆快捷。米隆自己編制這種程序至少也要用兩個小時,而娜塔莎作業用時不超過二十分鐘。

“你以前學過程序設計嗎?”他懷疑地問。

“沒有實際操作過。書倒是看過幾本,琢磨過,想自己編個什麼程序,但是我從來沒有過微機。”

“聽我說,你是個不同尋常的人,”他讚賞地說,“我甚至想象不出來,世界上竟有像你這樣的人。如果我是聽別人說你,我一輩子都不會相信。”

“真的?”

娜塔莎突然一陣興奮,大大的眼睛放出光彩,蒼白沒有血色的臉上泛出了紅暈。

“千真萬確,”米隆誠摯地回答,“你不會相信,但是現在已經不是我教你,而是你教我。實際上是我在向你學習。”

“瞧你說些什麼話,米隆……”

“是怎麼回事,我就怎麼說。我想,等你的僱主來到後,他們不會失望。”

“你認為我有得到這份工作的可能性嗎?”

“當然,而且可能性很大。對了,瓦西里說過,還有一位醫生要來對你進行診察。”

“是的,”娜塔莎馬上黯然失色了,“這件事我沒有想過。也許,我的身體狀況對他們不合適。米隆,你不能打聽到他們有些什麼要求嗎?”

“我同瓦西里談談吧。”他答應了。

現在,她最希望的就是讓決定她未來的那些人喜歡,因為在她的概念中,這個未來與米隆有不可分割的聯繫。米隆是為瓦西里工作,這很清楚,不過,要知道米隆聰明漂亮,善良細心,他是個非常好的人,而這意味著,瓦西里也不可能是壞人。因為像米隆這樣的人,不可能為犯罪分子工作。現在,強行把她弄出醫院而且還瞞著親屬和醫生的事實,已經不再讓娜塔莎惶恐不安了。這些人想對她行善,可醫生和伊拉姐姐反正不會允許她離開醫院開始工作的。既然米隆同瓦西里有聯繫,而瓦西里又同想僱她工作的人有聯繫,那麼毫無疑問娜塔莎將同米隆一起工作,或者至少是離得很近。他們將在一起度過許多時間,有誰知道……至少,這一切在書本中更有說服力也更可靠。

她幾乎根本沒有想過妹妹和弟弟,也不牽掛他們。她的生活突然有了意義,而這種生活又全都集中在米隆的身上。在娜塔莎身體健康開始上學的時候,她還太小,從來沒有愛上過任何人。後來困在了病床上,她在醫院的圈子中沒有發現一個人能讓她在半夜裡醒來的時候心臟劇烈跳動。現在,這種事到底發生了。

她整個的身心充滿了初戀的愛情,容不下絲毫恐懼和半點懷疑了。

半夜裡,米隆被由遠而近的汽車聲吵醒。他聽見上台階的腳步聲和不高的談話聲,但是聽不清一個字,說的不是俄語,不過也不是平時來找父親的那些大鬍子陌生人說的語言。傳到他耳朵裡的話喉音很重,有點輕,沒有聽慣了的硬輔音。

米隆往窗外看了一眼,看見正在掉頭上路的汽車尾燈,同時聽見輕輕地打開大門的聲音。“有什麼人來了。”他明白了。是來,而不是走。因為陌生的談話是在汽車從台階邊掉向大門之後。他開始忐忑不安,煩惱不快,雖然他十分清楚,來的人不可能與他個人有什麼關係。

米隆再也沒有睡著,在床上輾轉反側直到天亮,試圖想出擺脫絕境的辦法,但是沒有結果。怎麼才能跑出去同尋找娜塔莎的人聯繫上,因為他們不可能不找她。還有這份愚蠢的電報……為什麼要發這份電報?也許,娜塔莎的姐姐是個十足的白痴,會相信這篇關於熱烈愛情的鬼話,但是在民警分局可沒有這種白痴。讓姐姐不再為娜塔莎擔憂,但是民警分局反正還是會尋找她。或許不會找了?瓦西里要姑娘寫電報,他打的是什麼主意?假定,伊拉收到電報,把它交給民警分局,民警分局再詢問摩爾曼斯克,不出兩個小時就能查清,波利亞爾納亞街二十號樓三樓九單元沒有娜塔莎·捷列辛娜,從來就沒有過。往後怎麼辦?米隆盡力回憶,想起過去曾經讀過的一部偵探小說。在這種情況下民警分局怎麼辦?啊哈,對了,他們看看電報上發報局的號碼,在電報局查找發報人親手填寫的電報紙,核對筆跡,他們拿到電報紙,確定報文系娜塔莎親手所寫。似乎還要看看指紋。電報紙上有娜塔莎的指紋。這一事實又補充印證電報的確是她自己寫的。做這些事情需要時間……然後,他們會開始為這意味著什麼而大傷腦筋。既然娜塔莎寫了電報,就是說她還活著;既然是安慰姐姐,就是說不想讓姐姐找她;既然給了一個錯誤地址,就是說不想被找到。也許,收到電報之後,真的會平靜下來,不再尋找姑娘。要知道,沒有人要求贖她,也沒有以什麼相威脅。她自己跟著情人走了。

要是能跟娜塔莎的姐姐聯繫上就好了……這時,米隆的頭腦中閃過一個極為不祥的念頭:娜塔莎的姐姐可能同瓦西里的匪幫有勾結。電報只能被用於那個目的,即伊拉要用電報來掩飾自己,向大家解釋她為什麼不擔心,不去麻煩民警分局。然而同時又會引起對她瞭解綁架準備的懷疑。很像是真的。但是這樣一來,找機會同她接觸就毫無意義了,這於事無補,反而馬上會讓瓦西里知道米隆的“不良”表現。那就完了。

必須想個辦法把這些都弄清楚,哪怕是瞭解一下娜塔莎的姐姐是個什麼樣的人。

一大早就出人意料。給米隆送早餐來的警衛說,上午不用給娜塔莎上課。米隆一杯咖啡沒喝完,瓦西里就來了。

“今天你可以休息一整天。”

“為什麼?難道不用再上課了?”

“還要上,但是今天不上。醫生來了,他要進行初步診察。”

“好吧,”米隆裝得儘量無所謂地聳聳肩膀,“那我這一天都幹什麼呢?也許,我到鎮子上去逛一逛?”

瓦西里似乎莫名其妙地輕輕一挑眉毛。

“到哪個鎮子去?這個地方周圍都是森林。”

“您得了吧,瓦西里·伊格納季耶維奇,”米隆和解地笑了,“我可記得有一條路,它能帶我去。這裡有個鎮子,距這裡大約十五公里。而且您還有車。我幹嘛不去?您捨不得車,是不是?”

“忘了這件事吧,”瓦西里冷冷地回答,“這裡的事情不全部了結,你走不出這塊地盤。你去鎮上有什麼事?”

“需要買點東西。”

“比方說?”

“剃鬚膏,某些食品,書本。我在您這裡都快悶死了,除了那個姑娘,我連個可說話的人都沒有,而且同她除了學習上的事情,連表示同情的話您都不讓說。”

“什麼食品沒有給你?”瓦西里擔心地問,“你不夠吃?捱餓了?”

“那倒不是,食品不少,不過我習慣另外的飯食。紅甜菜湯、麵疙瘩、發麵煎餅、甜餡餃子,這些食品我媽媽做得好極了。而在您這裡吃的不知道是些什麼東西。”

“別瞎想了,”瓦西里嚴厲地說,“給你什麼就吃什麼,飯食都是高質量、高熱量的。如果你需要書,開張書單,我派人去買。雖然我當時就應該警告你,本地商店的選擇餘地很小,裡面未必有你所需要的東西。”

米隆決定讓步。他已經發現,當他表現頑強或者堅持自己的意見時,瓦西里不高興。他應該順從聽話,應該像一個穆斯林家庭培養出來的乖孩子。行了,他給自己找今天的作業吧。

第一件事,他決定在樓內走一遍,看看什麼地方有什麼,但是這一時的衝動剛一開始尚未實施就被徹底制止了。他剛剛踏上娜塔莎房間所在的三樓走廊,警衛就擋住了他的路。米隆直到現在也沒有學會區分他們,所有的警衛在他看來都是一副面孔,就像是孿生兄弟一樣。

“今天不上課。”

“我知道。”米隆平靜地回答,“我不是要到姑娘的房間去。”

“既然如此,你到哪裡去?”

“嗯……隨便走走,看看。”

“用不著。”

“為什麼?”

“不允許。”警衛簡短地回答,米隆從他臉上的神情明白,不會多作解釋。

“只是不允許我到這一層來嗎?”他十分溫和地詢問一句,“在其他的樓層可以走走嗎?”

“可以在周圍走走。”警衛同樣溫和地回答他,但是根據他眼中的表情,他明白他該向後轉了。小夥子眼看就要發作了。

“好吧。”

他輕蔑地揮揮手,快步跑下了樓梯。外面的天氣好極了,陽光明媚,但是不熱,氣溫22~23度。山區的空氣總是涼爽清新。頭十五分鐘米隆只是沿著不通透圍牆圍起來的空地享受著慢步閒逛,但是悠閒散步帶來的愉悅很快就過去了。米隆的眼角頻頻瞥見樹林中有人隱隱約約在走動。他明白了,有眾多看不見的警衛目不轉睛地緊盯著他。有意思,幹什麼要如臨大敵一般戒備森嚴?要知道,除了瓦西里、娜塔莎和米隆自己,這裡再沒有別人。還有那個兇狠的護士娜佳。或許還有什麼人,正因為如此才禁止米隆在大樓內自由走動?

當他第一次發現房子的邊牆有點過長時,他已經沿著圍牆轉了五六圈了。他抬起眼睛,就看清他的房間窗戶正對著這邊,這就是那棵樹冠伸展的老樹,樹的枝葉夠到窗戶的玻璃。不過,當他沿著走廊向自己的房間走時,他覺得距離短了許多,要知道他的房間是在那條走廊的盡頭,難道是障眼法?不對,有什麼必要施障眼法?這是他的窗戶,挨著還有兩個窗口,雖然走在走廊上,但是他房間的門往前橫著一堵密閉的隔斷牆。就是說,大樓被分成了彼此互不相通的兩部分。那麼另一部分也應該有一個入口。那個入口在哪裡呢?

米隆離開圍牆靠近大樓,繼續繞著大樓信步走著。這一次他沒有往旁邊閒看,而是用心地仔細察看石頭牆。轉了兩圈,他根本沒有發現第二個入口。要麼是門偽裝得太巧妙,要麼事實上就沒有這個入口。裡面有門通向房子的另一部分。也許,只有米隆住的第二層有密閉牆,而在一層和三層是通著的。但這又是為什麼呢?為什麼要把一層樓從中間隔斷呢?大概,那邊藏著什麼東西或者什麼人。正是為了看守這被藏著的東西或人,才在這裡聚集了這麼多緘口不語、鐵面無情、深沉莫測、冷若冰霜的男人。果真如此,那這就不是什麼值得特別在意的事情。莫非這裡藏有大批鑽石?戰略武器?關著人質?這裡到底是怎麼回事?

米隆的情緒被徹底破壞了,他再也沒有了散步的雅興。於是他回到了樓裡。沿著走廊從站在自己房間邊的警衛面前走過時,他仔細地看了看橫在前頭的那堵密閉牆,但是沒有在上面發現一丁點有門的痕跡。牆面絕對平展,打磨得很細,貼著刷清漆的木條。坐在打開的窗戶邊,米隆木然地盯著大樹伸展的樹冠。起先,這似乎是一個不乏樂趣的傳奇故事,然後是一件被迫但還不令人反感的工作。而此時,他感到自已被牽扯進了一件極其危險、毫無疑問是犯罪的勾當之中。難道父親不知道把自己惟一的兒子派到了什麼地方?但是即使知道,反正還是派了。

米隆身份證上的名字叫阿斯蘭別克。他非常清楚地知道,一個伊斯蘭思想鬥士有時候輕視受歐洲傳統觀念教養的人從來不輕視的事情。基督教徒極少把犯罪利益置於自己孩子的利益之上。顯然,他的父親不是這種人。一旦弄清楚,米隆根據父親的意願和推薦被牽扯進犯罪活動,這隻能說明一點:他的父親是個真正的思想鬥士,在這場鬥爭中不憐惜任何人,不計任何代價。

但是,從另一方面看,一個不可治癒的殘疾姑娘在這件事情中起著什麼作用呢?她跟宗教思想能有什麼關係?為什麼把她扣在這裡,還對米隆想打聽點消息的企圖以各種上天的懲罰相威脅?愚昧。病態的胡思亂想。

不,不管願意不願意,必須想個擺脫瓦西里及其嘍羅的嚴密監視同娜塔莎交流的法子。說話不能出聲,這已經是明顯不過的事。問題是攝像鏡頭還沒有弄清楚,所以不值得冒險。如何是好?

只有一個辦法,但是必須表現出非凡的機敏,才不至引起監視者的疑心。呸!什麼話!好像在監獄裡一樣。而且,還要做到對顯而易見的事視而不見。不需要特別緊張的掙零花錢的假期奇遇的樂趣,就這樣煙消雲散了。剩下赤裸裸的令人喪氣的真相是:他進了監獄,而且還註定逃不出去。

米隆覺得,娜塔莎比前天他最後一次看見她時氣色差多了。顯然,昨天持續了一整天的檢查把她的身體折磨得疲憊不堪。

“情況怎麼樣?”米隆走進她的房間時帶著誇張的神情問。

娜塔莎向他抬起大而發亮的眼睛,眼中凝聚著難以忍受的痛苦。

“一切都好。”姑娘小聲說,但是米隆看得出來,她說得極為勉強。

“你什麼地方疼嗎?”

“不,不,哪裡都不疼。我們上課吧。”

“好吧,這就上課,既然哪裡都不疼。我給你留的那一章,你都讀完了?”

“讀完了。”

“都讀懂了?”

“當然,這很簡單。”

簡單!在他看來可絕不簡單,當年他在這一章上絞盡腦汁琢磨了幾乎兩個月,才掌握了所有的定義、概念和定理。可她用一天就夠了,而且還不到一天,因為她昨天整個白天都讓醫生佔了。

“你知道,你看上去有點不對勁,”米隆堅定地說,“大概,你疲勞過度了。我今天教你簡單一點的。”

“不,”她固執地搖頭說,“我們還像平常一樣學。等到僱我工作的那些人來的時候,我應當處於良好狀態。”

“但是,我今天想教你的東西也是非常重要的。在當今世界上,任何人不會這些東西都已經不行了。如果你的僱主看見你會這一手,他們會對你的技能做出正確的判斷。”

米隆打算教娜塔莎文字編輯。並不是因為他認為這些技能是處於目前境況中的她必須掌握的。他不相信存在偶然得知一個天才少女的境遇而心懷慈悲的僱主之類的美好神話。那些數不勝數、緘口不語、目光冰冷的警衛與這種積德行善的美妙神話反差太大了。米隆完全是出於別的目的。假如房間裡裝有暗藏的攝像鏡頭的話,他只能寄希望於顯示器熒光屏不會進入鏡頭。

文字編輯讓娜塔莎著迷了,才十五分鐘她就掌握了必要的操作,開“窗”關“窗”、設定位置和版面、調整局部、分配頁面等等。只能編輯已經存儲在微機中的文件。娜塔莎不會打字輸入,很難適應鍵盤上的字母排列。

“你一定要學會文字輸入。這對任何工作都是必要的。讓我們一起來練習。現在我為你設定‘窗口’版面。”

米隆雙手按在鍵盤上,他的十個手指頭在鍵盤上飛快地移動。

不要把我寫給你的話讀出聲。你的房間處於監聽之中。

“好了,現在我口述,你輸入。我會念慢一些,你用心看著鍵盤,儘量記住字母位置。‘拉格蘭日在歸結統計學的基本原則時,用合適的聯合系統代替了力量的隨意系統……’怎麼回事?”看見姑娘連手都沒有放到鍵盤上,米隆生氣地問,“你為什麼不打字?”

她呆呆地坐著,兩眼愣愣地凝視著他。

“你是怎麼回事啊,沒有聽懂我的話嗎?”他的口氣柔和了一些,“我口述,你打字,並且要努力記住字母的位置。我們重新開始。‘拉格蘭日在總結統計學的基本原則時……’”

他開始逐字逐句地口述,比第一次的速度更緩慢一些,他高興地確信,娜塔莎聽懂了他的意思。熒光屏上一個接一個地現出字母:

你是從哪裡知道的?

“很好,真棒,”米隆誇獎說,“我們繼續。現在我來給你演示如何排版才會好看。”

我和你陷入了困境。我們必須想辦法擺脫困境。你要

儘量保持平靜。我有幾個問題請你回答。

“懂了嗎?”

“懂了。”娜塔莎沒有把握地回答,米隆分明聽出她的聲音裡透著害怕。

“現在我再教給你一招有用的東西。”

他迅速敲了一個短句,然後演示刪除文件的程序。

“你應該學會快速操作,無意識地動作,懂嗎?”

“懂。”

“再來一次。我快速打一段文字,你把它刪除。”

我們必須想辦法同可能幫助我們的人建立聯繫。你要在天亮之前考慮好這件事情。在你認識的人或者親屬之中有沒有可靠的人?怎樣讓他們知道我們在這裡?想一想,全部詳細寫出來。現在你來練習。

娜塔莎用眼睛掃了一遍文件,在平滑的桌面上移動鼠標器,把瀏覽器移到需要的地方,輕輕一點,熒光屏回覆到了原來的空白狀態。

“好樣的。現在你寫出我口述的話,注意十個手指頭的配合,加快速度。‘為了說明偶然的大規模現象的作用,我們來看一看化學反應的速度。比較粗略的觀察就足以產生一個思想,即化學變化的速度取決於反應物質的濃度……’”

米隆以平穩的聲調,緩慢地念著隨手翻開的一本數學專著的段落,還要兼顧娜塔莎的作業情況。她的速度仍然很慢,手指頭不聽使喚,老是按錯鍵,她不得不經常停下來糾正錯字。他看得出來,雖然十分困難,但是姑娘還是盡了全力。顯然,她什麼地方不舒服,可是她不好意思說。

“也許,叫娜佳來?”米隆把書放到一邊,建議道。

“幹什麼?用不著。”

“我覺得,你什麼地方不舒服。”

“我哪裡都沒有不舒服。你往下唸吧。”

“好吧。”

大約過了一小時,米隆的嗓音明顯嘶啞了。他“啪”地合上書,從桌子邊站起來,舒服地伸了個懶腰。

“課間休息。你稍微歇一歇。順便問問,昨天醫生都對你說了些什麼?”

“沒有什麼特別的。給我做了詳細檢查。”

“做了哪些檢查?”

“拍了X光片、心電圖、抽血化驗、聽診、叩診,都跟平常一樣。注射了一針什麼藥,注射之後我難受極了,不知道他給我注射的是什麼。”

“什麼時候出結果?”

“不會很快。他說還需要重複做幾次檢查。我的情況非常複雜。米隆你能不能去給瓦西里說一說,別給我打針了,我害怕。”

“你害怕?”米隆吃驚地笑了,“這我可從來沒有想到過。你病了這麼長的時間,對於打針早就應該習慣了。”

“你不懂。我對許多藥物過敏。在我住的醫院裡,所有的醫生都知道可以給我用什麼藥,不可以用什麼藥。可是這裡誰都不知道。而這個外國醫生更不知道。”

“外國醫生?為什麼是外國醫生?”

“他不會說俄語。”

“那你怎麼同他交談?”

“由瓦西里·伊格納季耶維奇翻譯。”

“為什麼你當時不告訴他們你不能打針?”

“我不好意思。”娜塔莎承認,“米隆,請你跟他說說,好嗎?”

“當然,既然你求我。”

米隆很希望瓦西里自己談起不能給娜塔莎用哪些藥的事。要知道他曾經明確告訴他,在姑娘的房間裡進行的所有談話都有人監聽。但是瓦西里既沒有過來也沒有把米隆叫過去。

第二天早晨,他好不容易才等到可以到娜塔莎房間去的時間。她理解他的意思了嗎?如果理解了,她敢做需要的一切嗎?即便她敢,那又有什麼用處?必須從這裡逃出去,保住自己的性命,現在還不算太晚。全部希望都在娜塔莎身上。因為,也許,到底還是有人在尋找娜塔莎。而他,米隆,任何時候也不會有人尋找。父親知道他在哪裡,即使有什麼不對頭,他也不會擔心。瓦西里早就警告過了。

今天娜塔莎看起來狀態更差。她本來就沒有血色的臉變得更加蒼白,她身上似乎只有兩隻眼睛是活的。但是它們活著!還能怎麼樣?它們放出一種不可思議的灰藍色光澤,這也讓米隆高興。

“為什麼一副這麼疲倦的樣子?”他挨著她坐到微機旁邊詢問道。

“根本沒有睡,”她回答說,“我按照你的吩咐,練習了整整一個通宵。”

“整整一個通宵?”米隆不相信地問,“你一通宵都在學習排版?”

“當然。我的手指頭不聽使喚,不習慣,必須好好練習指法。所以我從你的書中挑了整整十頁。只是你沒有教我如何製表,這需要一些專門符號。”

“好吧,我們來檢查一下你打了些什麼。給我看看你的成果。”

娜塔莎快速點著鼠標器,在熒光屏上調出了文件,還真的是數學書中的章節。這時,她一句話不說,打開了另一個窗口,米隆看見了完全不同的另一段文字。

姐姐伊利娜,地址……電報……非常善良,非常樂於助人。會辦妥一切需要辦的事情。

尼古拉耶夫·亞歷山大·伊萬諾維奇,我們父親的朋友。地址我不知道。他對我們非常好。六年來一直到醫院來看我們,教我學化學、物理和數學。我想,如果他得到我的消息,會幫忙的。

米哈伊爾·亞歷山大羅維奇,我們醫院的醫生,是兒科腦外傷後記憶恢復專家,在我遭綁架時,他同我在一起。很遺憾,我不知道他姓什麼。他是高個子,黑頭髮,人長得很漂亮。當時我正在向米哈伊爾·亞歷山大羅維奇請教如何取得中等教育畢業證書,如果向他提及這件事情,他一定能夠明白說的是我。說實話,我不知道他是否還活著。在把我弄出醫院時,對他也做了點什麼。

不久前我們科的護士阿莉婭·梅利科娃被殺害了。民警分局在那裡調查過。如果還沒有找到罪犯的話,他們至今還在那裡。

米隆敲了一個鍵,立即刪除了“窗口”中的話。這時,熒光屏分成了兩半,其中一半仍然是數學文件,另一半則是空白。米隆打算在上面寫上自己要對娜塔莎說的話。這姑娘確實是好樣的,理解能力真強,不僅是精密科學學得好。

米哈伊爾·亞歷山大羅維奇醫生。這很有意思,尤其是如果考慮到她昨天說的她對大部分藥物過敏,只有醫院的人才確切知道可以給她用哪些藥,禁忌哪些藥。天哪,幸好昨天他沒有把這個情況告訴瓦西里!要知道他差一點就要對他說了……顯然,是上帝岔開了他。命運關照了他。自然應該盡最大的可能充分利用這一點。

我對瓦西里說過,你不能傷心激動,你的大腦會因此而遲鈍,你的病歷卡上肯定有用藥記載。你明白我對你的要求了嗎?

“現在讓我們來學習顯示數學符號,”他嘴上說著,“你用心地看著,記住如何在屏幕上顯示每一個符號。我們定好專門的顯示方式並利用Alt鍵……”

他們真的練習了一段時間,然後娜塔莎開始越來越頻繁地出錯,並且記不住米隆給她演示了一些什麼。

“喂,你怎麼了?”他惱火地問,“你今天怎麼這麼迷糊?是不是沒有睡醒覺啊?”

娜塔莎的嘴唇發顫,她把目光挪向了一邊。

“嗨,笨蛋,”米隆在心裡自責道,“我為什麼要這樣對待她啊?一個姑娘家處於這種複雜的情景之中,天知道我要求她些什麼。換了另一個人處在她的位置,恐怕早就害怕得不知所以了,可是她卻沉得住氣,表現得相當不簡單。”

“我害怕。”她用勉強可聞的聲音說。

“你害怕什麼?”他儘量心平氣和地問。

他內心裡完全涼透了。真是這樣,她堅持不住了,全都忘記了,現在開始跟他大聲討論事先約定只能一聲不響用微機屏幕討論的事情。全都完了。本來是多好的主意啊!

“我害怕死在這裡。你對瓦西里·伊絡納季耶維奇說過用藥的事情了嗎?”

“沒有,我沒有說過。”

“可是你答應過的。我是多麼信任你。可是今天那個外國醫生又來了,給我打了一針。他一個人來的,沒有瓦西里·伊格納季耶維奇陪著。我甚至沒有辦法對他作任何解釋,他又不懂俄語。要是我突然感覺不好呢?這裡沒有人知道如何搶救我。除了這一件事情,我什麼都不能想,你理解嗎?我犯迷糊你生氣,可是如果在我始終只能注意自己有無水腫、發冷發癢的徵兆的情況下,我怎麼能不迷糊呢?你不懂得什麼是過敏反應!你不懂得,當你突然感到呼吸越來越困難、喉嚨發堵、堵得越來越厲害,以致不能吞嚥,直到連氣也喘不過來時,這有多可怕!”

她已經不是小聲傾訴,她幾乎是在喊叫,她的臉上淌下兩大行晶瑩的淚水,嘴唇直哆嗦。米隆望著她,使勁剋制住不讓欣慰的微笑流露在臉上。她全都明白,她所有的言行都十分得體。

“好吧,”他冷冰冰地說,“既然你堅持,我馬上就去跟瓦西里說。只是,看在上帝的面上,不要哭了,看見女人的眼淚我就難受。”

他急遽站起身,走出了房間,馬上就碰到了警衛莫名其妙的目光。米隆怎麼沒有接到命令就從姑娘的房間裡出來了?他應當同她學到開午飯的時候。只有送來午飯時才允許他回自己的房間。

“我有急事要見瓦西里,”他生硬地說,“十分緊急。不跟他談談我不回姑娘的房間去。”

警衛一聲不吭,從牆上取下了話筒。兩分鐘後,米隆已經坐在瓦西里的房間裡了。

“知道了,知道了,”瓦西里憂鬱地說,“你有什麼建議?”

“我的責任是提醒您。她都害怕得沒法學習了。如果真的有人來鑑定她的智力水平和數學知識,那麼我可以擔保,他們會大失所望。我早就注意到,娜塔莎的情況很不穩定,要麼極為出色,要麼很不像樣。但是我怎麼也弄不明白,這樣大起大落與什麼相聯繫。現在我猜想,顯然,她經常疼痛或者她只是感到不舒服,但是又不得不忍著,因為她害怕您給她的藥不對。我認為,您應該知道這一點。在精神緊張的情況下,加上疼痛,她不可能有好的表現。如果您給她服藥,那後果是不可避免的。怎麼,在你們把她弄到這裡來時,不知道這一情況嗎?”

“這不關你的事,”瓦西里陰沉地說,“她自己知道哪些藥不能用嗎?”

“問題正在這裡,她不知道。醫院的醫生都知道,這就夠了。我自己只知道,醫生們不知為什麼都不把這些情況告訴患者,只記在病歷卡上。我就經歷過一次。我做了闌尾切除手術,手術結束後,醫生說我對一種藥物有過敏反應,就是這樣說的:‘對一種藥物’。具體是哪種藥,是沒有來得及還是認為沒有必要,反正他沒有說。您肯定知道,醫生怎樣對待患者。就像對待實驗用的兔子一樣,兔子不一定要知道在它們的身上幹什麼。”

“你是說在病歷卡上有記載?”瓦西里若有所思地說,“好吧,我想想怎麼辦。你回姑娘那裡去接著上課。順便說一句,你給她教文件編輯幹什麼?還不如教她化學。”

“您錯了,”米隆強烈反對,“現在到任何地方工作都離不開微機。如果說到工作,會操作微機任何時候都很被看好。當然,除非您話中有話,不是指的給娜塔莎找工作的事……”

“說的就是這件事,是這件事。”瓦西里急忙打斷他,“你真是體貼入微,簡直跟親哥哥一樣。”

“這也是因為無聊,”米隆笑了笑,“必須做點什麼,既然不讓到外面去。讓我去趟鎮上吧,我要去給自己找個心上人。”

“別磨蹭了,去他的心上人……回去工作吧。”

米隆回到娜塔莎的房間。她滿面淚痕,但是眼中閃出詢問的神色。他默默地挨著她坐到微機旁,在空著的那一半屏幕上出現了一串數學符號,下面是一個問題:

我做得對嗎?

他擺出一副認真看她寫出的數學公式的樣子,然後讚許地點點頭。

“真聰明,一切都做得正確無誤。要知道你想得到就能夠做到。你一點也不能激動或是傷心。”

“是,我知道。”娜塔莎點點頭。

此刻,她的雙眼充滿了喜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