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居心叵測  造謠欺君子 胸懷坦蕩  持正論英雄

老婦這一招,原是試招,正如大夫替病人看病,第一劑藥總是帶有試探性質,並未存什麼大希望的。等有了反應,第二劑便不同了。老婦用的正是這個手法,所以第一招給對方輕易躲過,她一點也不感到驚奇與失望。

凌起石當然也有此想法,所以發出冷笑一聲。但老婦的幾個同伴的想法則不同,他見老掃的第一招就迫使凌起石退逐,實際上她已是勝了。

一招過後,出現三種不同想法,一下子變得靜下來。

凌起石見對方轉拐注視自己,不禁再冷冷發話,催她發招。

老婦報以一聲冷笑,忿然道:“你接招吧!”兩手一掄長拐橫掃凌起石,招到中途忽然捲成圈,杖花飛散,恍如有數十根柺杖一齊向凌起石襲擊。

老婦的拐仗使得神出鬼沒,一口氣使出了八招,把凌起石完全困在她拐風杖影之內,只見他如同醉漢,又如風捲殘葉,東飛西蕩,無法穩定。老婦一連八招,已盡出精華,卻未能擊中對方身體,心中不由的暗驚,但旁觀的幾個以為她已穩操勝券了,居然大聲叫好,叫得老婦臉熱。

“九招過去了,再發招呀,不必客氣!”

“你別狂,有得你好受!”老婦柺杖歸右手,騰出左手用劍配合柺杖突擊凌起石,又是狂烈攻勢,招招狠毒無比。但是,她不管用招如何狠辣,如何陰險,用勁如何足,到頭來總是白花氣力,無法傷及凌起石半根汗毛,她心中一氣一急,又驚又恨,用招更狠,也更勁。凌起石在連閃十多二十招之後,也還手了,但仍然是用空手,未使用武器,老婦把劍收起之後,由空手而柺杖,早已把身份丟在腦後了。

雙方酣戰中,凌起石陡然一聲長嘯,聲如龍吟,清勁異常,人也隨聲而起,拔高三丈以外,朗聲道:“已經四十五招了,你記住,還有五招,你就要自己走路了。”

老婦自己心中有數,知道他並沒有報大數,而且還只是說出她所發的招式,並未加上他自己的用招,而在實際上,他是可以加上他自己發招的數目的,他不那麼做,可說十分公道了。

老婦有一個想法,她覺得凌起石的功力不但高深,且比她的估計更高深。他在激烈的惡鬥中,居然能分心留意對方的招數,僅此一點已非常難了,何況還能還手,毫無所損。

老婦越想越不對勁,簡直是心寒了。囚此,最後的這五招,她真不敢輕用,生怕今後要遵守諾言,凡他所到之處,她就要回避,那豈不糟透了!她如此想,真後悔早先把話說得太滿了,她思索對策,終於想到一個下策,一揮手,叫同伴先走,準備自己在未用足五十招之前離去,這雖然有點要賴的昧道,但卻不能說她不守諾言。她從大處著眼,明知這是使奸,也要幹一次了。

老婦主意打定,正要行動,陡見凌起石向她招手說道:“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誰?你跟我來,我也有話要問你。”

凌起石不理老婦是否肯跟他走,說完話,很有信心的轉身就向上清宮右側走去,去勢甚疾,似有急事待辦,老婦明知此去必有危險,吉凶未卜,但她好奇心仍在,略一考慮,馬上就跟上去。

凌起石走得很快,老婦不得不加勁追趕,追到一座小山崗,看到凌起石已站在那裡等她了。她便問他:“你有什麼話說?”

“我有幾個疑問,我十分奇怪,我雖出道未久,只有幾年,但是,卻已經有三個人問過我跟公孫元是什麼關係,你是第四個了。我想知道,你怎會懷疑我跟公孫元有關係?你由哪一點看出我與公孫元有關係,公孫元是什麼人?”

“你的武功,雖然很簡單,其實很複雜,這是公孫派的武功招式,你既然懂得用,當然與他這一派有關聯,但他這一派,人丁甚少,所以江湖上識得他這派武功的人不很多。”

“但你一看就看出了,你與公孫元有什麼關係?”

“你大約想不到吧,我是公孫元的老婆,所以我一見你出手就知道你與他這一派有關。”

“你既然說了,我也不瞞你,大約有四年多了,我在一個偶然的機會里見到公孫前輩,並且和他在一起過了一段不太短的日子。”

凌起石和老婦敘起輩份,她竟然是凌起石的師母。但她與公孫元失散已許久,早就以為他物化了,怎知居然還活在人間,她希望見到他,與他相敘。但是凌起石對她的話有懷疑,不感貿然具實以告,只是略為提及便岔開話題,避過再提及公孫元。

老婦不願放過機會,追問不休,並且說:“他沒跟你提起過我?”

“我記不起了,恐怕沒有,公孫前輩只談當時眼前事,對於過去江湖上發生的事情,他甚少提及,人物也少提,所以,我除了跟他老人家學了一些實際的東西,就很少聽到其他了。”

“哦!他還是這個脾性,一點沒改!”老婦自語:“你記得他在什麼地方?”

“記得不大清楚,而且,那地方,除非他預先知道你要來,在路上等你,否則,你即使到了那裡,也是無法見得到他。”

“他不見人的?”

“他不喜歡應酬,他在住處周圍佈下重重陣圖,非經他指點,不易通過進入。”

“你可以進入不?”

“我當然可以!”

“那麼你有沒有空陪我走一遭?我們都幾十歲人了,來日無多,說不定能相敘得多少日子,能夠在死前見到他,敘敘,總是好的,你肯不肯幫這個忙?”

“很抱歉,我實在沒有時間,我正要趕著去辦一件事,抽身不得,請你原諒。”

“你沒有空,也沒辦法,可能上天註定我們今生已無法會面了,我知道,他身體似乎強壯,其實有病,他也會想念我,希望能和我相會的,不過他為人好強,儘管內心如何想念,還是不肯說出口的,我們分手之後,音訊斷絕,他也許以為我死了,正如我以為他不在人世一樣,你沒空,我不敢勉強你,你若果抽得出時間,就是不為了我,也該為他著想啊!再見了!”老婦無限失望地告別,凌起石也黯然。

老婦去了不遠,忽又轉了回頭,道:“你雖然沒空,不能陪我走一趟,把地點告訴我,總可以吧!只要找到附近,遲早總可能見到他吧?你肯不肯……”

“這個當然可以,只是怕你找不到。”

“我願意試試。”

“那好吧!我告訴你,公孫前輩在,哎呀……”話未說完,被老婦出其不意的點了三處大穴,登時受制於人了。

老婦點倒了凌起石之後,還是怕他運功解穴,再加上兩掌,以獨門手法封死他的穴脈,毀去他的武功,相信他再無能為力了。然後才扶他坐起來,審問他的身世,查問公孫元的去處。

“你就是殺了我,也休想我會告訴你一句真話,我大不了一死,你就奈何不了我!你問吧,我不答!”

“你敢!”

“我為什麼不敢,你可試試!”

“我就試!”老婦問:“你是公孫元的門人?他教了你什麼?”

“這是我的事,你管不了。”

“你不說?”

“不說!”

“好吧,我看你充好漢充得多久!”說時,一拐仗擊在凌起石的大腿,凌起石猛的震動一下,但是沒有叫,他忍住了。他瞥了一眼正在流血的大腿,恨恨地盯著老婦,卻倔強地不吱一聲。

老婦冷“哼”一聲,自語地說:“充硬漢吧,看你充得多久!”柺杖一頓,地也震動了。

凌起石冷冷一瞥,撇嘴笑說:“你還花這氣力作甚?我已不能反抗了,你要殺我還不容易,何苦花這麼大的氣力。”

老婦聽來如火添油,目露兇光,殺氣上臉。但凌起石非但不懼,更刺激她:“動手啊,你幾十歲人了,當然不會未殺過人,殺多一個和殺少一個有什麼分別,何必疑慮多多。”

老婦料不到凌起石有此膽量,竟敢激怒自己,她為此而思索,終於忍住了氣,再以杖叩其脛,道:“怎麼,你真不肯說?”

“你叫我說什麼呢?”

“你倒詐得真似呢!公孫元在哪裡?說!”

“不知道,知道也不會告訴你聽,你還是快死了這條心吧!”

“我就不信你會比鐵還硬,你不說,是自討苦吃!到頭來還免不了要說,那是何苦呢?”

“你以為我會向你求饒?你想得倒真美啊,可惜你找錯了對象。”

老婦發起脾氣來了,她揮動柺杖,一連打了凌起石十多下,用的氣力倒是不小。凌起石承受著,不吱一聲,更不求饒,那份倔強態度,使老婦也為之動容,暗暗敬佩。

本來老婦要折辱他,待他求饒之後便挖苦他,不料他不但不求饒,連呻吟也無一句,這麼一來,倒叫老婦不快了。她挺拐指著凌起石道:“你別以為我會害怕公孫元,不敢殺你,你可知道我是什麼人,一生怕過誰來!”

“你是公孫前輩的老婆,這是你自己說的,我沒有記錯吧?”

“你沒有記錯,你只足個傻瓜,居然會相信我孫二孃的話,活該你倒黴。”

“這麼說,你不足公孫前輩的老婆了?”

“你可以說是,也可以說不是。”

“我不懂!”

“你不懂的事倩多著呢!”老婦說:“我與公孫元是老相識,他的老婆我也認識,我把她殺了。我恨她,所以就殺了!公孫元見異思遷,移心別向,我恨他,要找他算帳!他老婆不顧廉恥,橫刀奪愛,我更恨她,所以殺了她,你明白了沒有?”

“我明白了,你是愛上公孫前輩,想嫁給他,但他見你心狠手辣,不願同你結婚,卻和另一個人結了婚,你吃醋,把他老婆殺了,他恨你,不再和你往來,不願見你,因此,躲了起來,你仍然愛他,也恨他,想找他,我沒有說錯吧?”

“你說得很對,你知道得太多了,也容你不得。”

“慢著,慢著,我還有話說。”

“好吧,你說!”

“是這樣的,你聽我說你就明白了!”凌起石說:“早先,我對於生死已置於度外,但聽了你這個故事,我的主意改變了,我不想死,你能不殺我嗎?”

“唔,你也怕死了!哈哈,我以為你真是英雄好漢,所以才不怕死,原來也是狗熊,怕死怕得要命,既有現在,何必當初。”

“你先別高興得太快,你還沒回答我的問題呢!”

“你要我回答甚麼?”

“我問你,你是否一定要殺我?不殺行不行?”

“你怕死了?求饒了了”

“不,你先回答了,我再說。”

“廢話!你還想討價還價?你還是交代後事吧!聽到沒有!”

“當然聽到,我又不聾,怎會聽不到。”

老婦聽得勃然變色,罵道:“死到臨頭還要逞強,真是不知死活!”提拐怒喝:“本來我想留你一命的,偏是你不識好歹,自己找死,這可怨不得我,記住了,明年今日就是你的死忌了!”話聲一落,柺杖斜斜自上而下,打向凌起石的頭顱。凌起石見狀,想到她如此狠毒,對一個已經無反抗能力的人也是不肯放過,心中便湧起殺機,靜待老婦柺杖打到,身子猝然向後一側,同時雙手驀伸,一把抓住杖頭,趁勢就地一滾,因為事出倉促,大出老婦意外,嚇了她一怔,幾乎連柺杖也給扯脫了。

老婦一怔之後,定了定神,立即振臂一抖,似乎要把凌起石摔個半死,消一消心中悶氣。怎知一抖柺杖,卻覺得輕如無物,這一驚更是非同小可,精神為之一振,目光如電,直射向凌起石身上。凌起石此時已放開了柺杖,屹立在一邊了。看他所站姿勢,悠然自得,恍如早先全未發生過任何事情。老婦是個識貨之人,見此情形,已經明白了七八,悔恨自己剛才被人戲弄,貽笑天下。她興念及此,憤如怒獅,舞動柺杖再作第三次進攻,攻勢比先前更為狂烈,更為狠辣。

但是,此時的凌起石和先前也大不相同了。早先,他穴道被點,似乎武功盡失,任人愚弄折辱,無法對付,此刻卻龍精虎猛,威武異常,不但反應迅速,迴避及時,而且,反擊更為凌厲,他雖然只有一雙肉掌,虛拍實拍,打前打後,都暗蘊內力,非同小可,老婦有一根柺杖,亦無法攔擋得住他的攻勢,常被他迫近,掌風撲到身上,感到隱隱作痛。老婦知道遇到真正勁敵了,便沉住氣,左撩右撥,上砸下挑,打得十分謹慎,把凌起石當成平手,再也不敢如先前的囂張大意了。

凌起石中了招,穴道受損,大腿又被襲擊,轉眼之間居然會變成生龍活虎,這變化實在太速,也太大了,以至老婦一時無法明白。她對自己的點穴手法一直都具信心,而過去許多例子,足以支持她的信心,可是,事實卻如此,怎不令老婦疑竇叢生?

老婦似乎用盡全力了,凌起石還是十分從容,並且越戰越勇,身形也越快,快到成為一溜煙一般,一下子蹦高二三丈,一下子貼地而來,躍高伏低,竟十分敏捷。

打了一會兒,老婦發覺自己打出去的招處處都是被人封死,難以施展,而對方的攻勢卻是更難防禦,她真怕八十老孃倒崩嬰兒,心寒了。

老婦的夥伴並沒有跟上來,凌起石也是一個人,所以,他們是一對一,十分公平。

老婦是越打越怯,凌起石是越打越勇,大約已打近二百招了,老婦已由主動變被動,由上風變下風了。這情形,對老婦來說實在不妙,但凌起石的說話尖酸刻薄,叫她氣怒填膺,雖處下風也不願逃走。她在氣惱中大戰,大有不惜以死相拼之勢。

“老傢伙,你知道我的厲害了?你有什麼本事都掏出來吧,我還沒有動過武器,你就已經支持不住了,我若使用武器,你更對付不了,你活了一大把年紀,我倒有點可憐你,不想要你的性命了,你發個誓,今後不再去找公孫前輩的麻煩,我就饒你不死,你可否願意?說吧!”

“廢話!我出道的時候,你還未出生呢,居然敢來教訓老孃!我就是拼了老命,也決不受你威脅,你看著吧!”大怒中發招,真是使出拼命絕招了。

兩個又展開第三階段惡戰,更見激烈,也更驚險了。

老婦已經是強弩之未了,發出去的柺杖風聲依舊,勁道卻大不如前,凌起石已經有膽硬接來招,用掌力把柺杖震斜一邊,使它失去準頭了。到了這時候,強弱更明顯,勝負已決了,老婦怕受辱,已經萌生短見,準備用自己的雙手結束自己的生命了。但她還未動手,她的同伴到了。來的是兩個握刀的壯漢,老婦此刻如同遇溺的人,抓到一根稻草也寄以極大希望,在早先,她根本不把這兩個壯漢放在眼內,不把他們作同等看待的,對他們說話也是呼呼喝喝,盡是命令式的。不過,那是過去,這時卻不同了,她叫兩個壯漢幫忙,兩個壯漢剛揮刀插手,她一個急退,飛步狂奔,迅速沒入黑夜中,留下兩個壯漢送死,她自己就逃了。

老婦逃了,兩個壯漢在破口大罵中丟了性命。

凌起石清掃戰場,想到老婦的陰狠毒辣,不禁是毛骨悚然,他看了兩個壯漢最後一眼,便揚長而去,迴轉那間破敗的道觀,道觀中還亮著一盞火光很弱的油燈,在夜風中被吹得閃晃不定,受火光照射的觀中一切景物,也都因火光搖盪而變形。凌起石獨對孤燈,雖然是無所畏懼,也有孤寂的感覺。凌起石心念一轉,便迅即離開破道觀,直朝徐家奔去。

由破道觀到徐家並不很遠,凌起石跑得又快,不一會已進入徐家了,徐家本來守衛森嚴的,還養有幾頭西藏巨犬,兇極了,它們是徐家最忠實的守衛者,曾經立過不少功勞,傷害了不少偷襲徐家的人,破壞了來犯者的計劃,因此,徐家待它們很好。凌起石偷入徐家也曾驚動了它們,引起它們猖猖狂吠。可是凌起石的身形實在太快了,根本無一個守衛者發現,他們以為巨犬亂吠,不予理會,喝退它們。

凌起石對徐家是陌生的,但對徐家的佈置卻十分熟悉,絲毫也不陌生,因為,那是採用五行陣佈置成的,每一房一亭,一桌一幾的佈置都是有一定位置的,路口與轉彎角的石墩,盆花,都有作用,若非熟悉陣圖,撞了進去,就如走進天羅地網,要想脫出去,可就難了。因此,過去有人撞了進去,走了半夜,捱到天亮也仍然被困在徐家,逃不出去,終於被困住,慘死徐家。

凌起石可不是個盲頭蒼蠅,他居高臨下,俯視徐家,一下子就看出是五行陣了,他想了想,存心要跟徐家來個大搗亂,鬧得痛快。主意一決,就照自己的主意去做,把轉彎角處的盆花與路口的石墩等飾物搬亂放置,然後再增添了一些飾物,改變了原來的佈置,檢視一片,感到滿意了才罷休。

在徐家,凌起石發現了兩個熟悉的人,一個是早先才跟他交過手的老婦,另一個是青松道人。見到老婦雖然有些驚異,卻不至震動,見到青松道人,他就感到詫然了。他深知青松道人,人如其名,高風亮節,為人甚正派,絕非邪門可比,何以會在這個地方,難道外傳失實,徐家是好人家?但這個老婦早先明是指自己為徐家的教師,何以她自己反而在徐家!而那個穿錦袍的人,從他舉止言態看,當然便是主人了。

他聽得綿袍人道:“青松道長,你是個出家人,怎麼還如此固執?人生不過幾十寒暑,你也五十過外了,何必再如此?你把一切告訴我,我不但不難為你,還要多謝你呢!你何苦要和自己作對!”

青松道人搖了搖頭道:“徐大人,你說遲了,如果你早說,還有補救,現在,遲了,來不及了。”

“道長,你這是什麼意思?我不明白!”錦袍人說。

青松道人聞言微微一笑,道:“你不能完全明白,我知道,我知道,但是,你該明白一半。”

“我會明白一半?我不懂!”

“其實這十分簡單,我是一個出家人,長年歲月住在山野,多見禽獸少見人,若不能自己照料自己,早就死掉了!我自己會一點醫術,亦認識一些藥性,剛才你給我喝的茶,你比我更清楚,我還用說下去嗎?”

“道長,你錯了,那不是無可解救的毒藥,只要你肯答允與我合作,我再給你一杯茶喝,包保你可以沒事!你放心好了!”

“不!多謝了!我活到今天,也不算是夭折了!正如你徐大人所說,我是個出家人,對生死看得甚淡,你以為我會怕死,一定會聽你的話,要跟你合作嗎?不會的!我不能救人,已感內疚,更不容害人。你的第二杯茶,我知道會解第一杯茶的毒,但是,第二杯茶又如何?將來一樣要你再給第三杯茶才解毒。長此下去,我便要長期受你控制!徐大人,你不必再想方法解救我了,我已暗運玄功,把毒迫進五臟六腑,即使華陀再世,也難救我一命……”

“你……”錦袍人激聲說,似乎大為震怒,但卻說不下去。

“道長,你不要擔心,什麼樣的毒我都能消解!”凌起石不能再等,從外邊撲飛而入,雙掌發勁,“轟隆”一聲巨響,牆便塌了一幅,他就由缺口衝進去,可見他是多麼的心急。

凌起石的聲音,青松道長聽不出,但老婦卻聽出來了。她又驚又怒地大喝:“好呀,你居然跟到這裡來送死!”她口中說著話,柺杖已經遞了出去,攔腰掃向凌起石。

錦袍人急問:“大娘,他是誰?”

“他就是早先我對你說的賊子!剛才給他跑了,這一趟他可跑不了啦!”她說著話,柺杖可不閒著,一招連一招,使得如怒龍翻江,聲勢嚇人。錦袍人看了,認為她已佔盡了上風,不須怕凌起石了!因此,他見青松道人毒發,使走過去,要抓住他做人質,威脅凌起石。怎知凌起石並非處在下風,他早先與老婦打仗一場,已經知道老婦的招數,應付起來十分方便,不似先前那樣要捉摸了。他既然佔了上風,就有餘暇注意其他事物,他看到錦袍人向青松道人偷襲,生怕青松道人失算,一急之下,顧不了傷老婦,左手一掌劈出。震開老婦來招,右掌徑劈老婦面門。招勢極兇,掌風暗湧。她和凌起石打過一仗,已知他的功力非同小可,這時急怒發招,用勁更足,她如何還敢硬接?見到凌起石目光射向另一邊,便如他目的不在自己,急忙斜閃,反手打出幾枚暗器,人卻向外躍奔,逃出去了。

錦袍人料不到會變得這麼大,這麼快,方自一愕,凌起石已經到了他身邊,一手伸向他,他也練過武功的,早年還考過舉人呢!但是,他就是年輕十歲,也絕非凌起是對手,何況此時是凌起石乘怒狂攻,勁力十足,更非他所能阻攔得住。他一掌打出,和凌起石的手掌接實了,恍如打在一塊鐵上,痛得縮手不迭,失聲狂呼,退了幾步。凌起石卻並不追他,只向他發出一記劈空掌。掌勁一發,錦袍人應聲倒地,恍如早經排練成熟一樣。

錦袍人爬不起來,躺在地上叫救命。凌起石不理會他,急忙扶住青松道長,給他吃下解毒丸,再替他把脈。黯然說道:“道長,照脈看,生命可以保存,但武功就難了。”

青松道人略為一定神之後,對凌起石說:“謝謝你!不過,我是不行的了,你不必浪費精力,你快抓住這傢伙做個人質,急速逃出去吧!這是個虎穴狼窩,不能耽待的,趁他的外援沒到,你快走吧,稍後就遲了。”

“道長放心,他逃不了,他的人也進來不了。”

“你說什麼?你把徐家所有的人都殺了?太殘忍了!”

“不,道長不要誤會,我入來並未殺害任何人,我只是把這裡的陣法改變了一下。他們本是用來圍困刺客的,我把他的陣圖變了,他們就找不到進路,也找不到退路,變成甕中之鱉,有翼難飛了。”

“啊,原來是這樣,怪不得你不急於抓人了。”

“道長,你現在覺得怎樣?”

“我感到似有千百條蜈蚣毒蛇之類在身體的裡面亂竄亂咬,十分難受。”

“你不要擔心,我用內力助你驅毒。”

“不,你先別這樣,聽我說!”

“你說吧,我聽著。”

“我是不行的了,你不用多花精神了,你聽我說,快抓住他,要他帶路,把地牢、水牢中的人放了。據我所知,他在水牢與地牢中最少困有十個人以上,你若給他逃了,那些人就沒命了。”

“道長你放心,他逃不了的,還有什麼事,你說吧,只要我能做到,我一定去做。”

“你把我的衣領撕開了,裡面有一張很薄的羊皮,你拿了它,再把我的劍,一併送到青雲莊去,交給莊主邵青雲,他看了,自會明白,他若問起我,你將所知所見盡都告訴他好了,我的劍,劍,劍……”青松道人死了,凌起石解下他的佩劍,配到自己身上,藏好了羊皮,然後再抓著姓徐的要他帶路。結果,找到了十七個被囚的人,有俠客,有強盜,凌起石不知他們的底細,都放了他們,只有一個恃著一身武功,以怨報德,要挾凌起石給他五百兩銀子,而激怒了凌起石,把他擊斃當場。

徐家是個富甲百里的大財主,家財甚多,珍寶玩品也甚多,凌起石想起了義姐說過的話,所有女孩子都喜愛飾物,會令女孩子一生一世不會忘懷。他想起了自己所愛的人,就在大批珍飾中揀了幾款,和在微山湖選到的幾款包在一起,準備將來送給呂玉娘。

凌起石本來不曾準備在徐家逗留多久,所以埋葬了青松道人之後,便匆匆告別,直朝青雲莊而去。

凌起石依照青松道人死前指示,沿途疾馳,五日之後,青雲莊在望了。凌起石想起此行的任務,使略略檢點一下衣著,然後走向青雲莊,求見莊主。他看到神態傲慢壯丁,先就不高興,及至道出姓名,說有要事求見莊主一面,對方那愛理不理,愛睬不睬的神氣,更叫他氣炸了肺,若不是看在青松道人面上,他縱不出手教訓,也會拂袖而行了,但既是受了青松道人所託,便只好耐著性子了。

不過,人到底是人,忍耐有個限度,假如超出了這個極限,就要爆發了。凌起石就給對方迫得無法再忍,終於吵了起來。他指著守門的莊丁說:“我是受人之託而來,既然你們不肯代我通報,我亦不敢勉強,我只想知道你是叫什麼名字,朋友問起來也好有個交代。”

“你想知我姓名?好呀,叫你姐姐來問我就說,叫你娘來問也好,快去……哎呀,你敢打我!”莊丁捱了耳光,放潑了。凌起石朝他冷笑了兩聲,並不作答氣氛非常緊。

莊丁受傷也不輕,但他是平日橫行慣了的,平日只有他打人罵人,哪裡有人敢打他罵他?因此,他打人罵人感到高興,嘻哈大笑,捱了打,就感道被辱,忍受不了,所以倒靠牆邊,仍然不清楚的咒罵不休。其他的壯丁也覺得失威,都恨凌起石,要向他算賬。

凌起石的扮相是一個四十來歲左右的精壯漢子,肩寬胸挺,四肢粗壯,一看就是一個有氣有力,且練過武功的人。他的臉色很黑,看來是經常在雨淋日曬中過日子的,也就是說,他是一個在江湖上找生活的人。這樣的人,莊丁們見得多了,認為他們並無真實功夫,只是懂一些花巧功夫居多,不切實用的。每年有不少這樣的人來求見莊主,不是毛遂自薦,就是求助盤川。他們見慣了,以為凌起石也是這種人,所以故意予以冷談,使之難堪,沒料到凌起石卻是出手不饒人,這才使他們驚駭,也使他們震怒,都挺身而起,要挽回面子。

凌起石見五六個莊丁一下子湧上來,恍如未見的屹然站著,冷冷地說道:“你們打算怎樣?我是受人之託,忠人之事,要面見你們莊主,把話帶給他,也把東西交給地,你們不妨直說一句,肯不肯代我通報?如果肯,就請幫忙,我十分感激,若果不肯,也不用抱歉,我不會抱怨,我已盡了責任,問心無愧!情你們就給我一個答覆,要是你們想動手,在你們有了切實答覆以後,我會考慮,你們是肯還是不肯代我通報?”

凌起石臉無懼色,侃侃而談,倒使對方有所考慮,未敢妄動,對峙著沉默了半響,有個人道:“你想我代你通報莊主不難,但我們莊主不見無用之人,你想我通報,總得露一手給我們開開眼界才行。”

“這是你們莊主定的規矩?”

“不,這是我們代客人通報的習慣。”

“那好吧!現在我要見你們莊主,為了盡責。不過,我有言在先,我不願在此久留,如果你們莊主認為要見我,就請他帶了信物到離此五十里外的三才客棧找我好了,我有急事要辦,只能等他到明天天亮,天色一亮,我便上路,不再等他了!這一點,請你們千萬要記住,若果有誤,你們要負全責。”凌起石說完話,手一抖,長劍出鞘,各人以為他要動武,為之一怔,本能地向後疾退,不料就在剎那時間,凌起石揚手一甩,劍鞘飛出,疾射青雲莊門前石獅,“擦”一聲,火光四射,劍鞘直插入石獅座下石墩,深入石內,留在外面不過一尺左右,各人已經嚇得失色,不料驚魂未定,己看到凌起石轉身疾去,去了十步左右,陡然反手一甩,長劍脫手飛出,寒光刺目,森冷迫人,各人都怕傷了自己,譁然驚返。可是,他們太膽小了,劍不是射向他們的,是射向劍鞘,“啪”一聲,長劍歸鞘,寒光乍閃,劍鞘又再給衝力一迫,深入了石墩幾寸,留在外邊的劍鞘只有半尺左右了。

莊丁給這個情形駭住了,他們料不到凌起石腕力如此之雄,劍鞘深入石墩已難,入得那麼深更難,飛劍入鞘於十丈之外已難,反手背擲如此之準,又如此大手勁,居然能借長劍歸鞘之力,迫使劍鞘再入石五六寸,這簡直是不可思議,莊丁們知道撞了板,不敢再加隱瞞,急急入去稟報莊主了。

青雲莊的莊主是邵青雲,他和青松道人是同胞兄弟,青松是大哥,青雲是弟弟,他們兄弟志趣不同,一個出家做了道人,一個做了莊主。他們之間除了志趣不同之外,性情也各異,青雲嗜武如命,長年長月沉迷在武術中,莊中事,一向少理,遇有高明之士,便求教,不達目的不休,勝負倒不怎麼計較。但他自己不計較,別人倒計較,因此結了不少無謂的樑子。不過,他也著實武功不弱,有人尋仇,亦多非他敵手,且他不重殺傷,久而久之,別人瞭解他的性格,對他的仇恨倒是減輕了。

五年前,青松道人路過,曾經探望弟弟,兄弟倆久別重逢,當然有不少話說,但青雲有求於哥哥的都是武功,要和哥哥印證,結果,不論在內功,拳法,劍法三方面都輸給了哥哥。他問原因,並請哥哥提點他的優缺點,他說,過去他與人過招,有勝有敗,倒是勝多敗少,但何以會勝,怎麼會敗,有時自己也不明白,別人不肯說,他希望哥哥告訴他。青松道人素知弟弟為人,自己若不說,他必耿耿於懷,終生不樂,因此,他叫弟弟把自己練功經過,與人過招經過及練了些什麼功夫都加以詢問,並叫他逐一練了一遍或幾遍,把自己明白的當即說了,把一些未明白的記下來,答允將來弄明白之後再告訴他,他高興極了,恍如一個小孩子般連聲叫哥哥。

這是五年前的事了,在這五年當中,邵青雲不知多少次想起了哥哥,希望哥哥能重來,但他也知道,哥哥是四海為家,沒有定址的,要想確知他在何處,簡直不可能,因為即使有人在什麼地方見到他,等到消息傳到邵青雲耳中,又不知轉到什麼地方去了。因此,只有等他自己找回來,去找他是無法找到的。五年的時間不太長,也不太短,邵青雲無法盼得哥哥回來。

這一天,他正在和兩位朋友在莊裡談論武功,聽得莊丁的報告,三個人都嚇了一跳,首先想到的是仇家找上門來,及至看到了劍,邵青雲驚叫:“這是我哥哥的劍,是他回來了?”莊丁的回答使他失望,但他認得是哥哥的劍,既然來人說是受人之託,帶了東西給他的。他大罵莊丁混蛋,急急趕到五十里外的三才客棧,客棧的掌櫃認識邵青雲,說確是來了一個那樣客人,但他出去了。邵青雲便在客棧等候。

凌起石去了哪裡?他是去踩查邵青雲的為人。他以為莊丁那麼驕傲無禮,主人決不會是好貨色,否則,不會有那樣的人。他雖然受青松道人所託,青松道人卻不曾說明與青雲莊主的關係,因此,凌起石是不知道他們乃同胞兄弟的,凌起石自己想,假如青雲莊主不是好東西,便要教訓他一頓,再索回青松道人的劍。

但是,出乎凌起石的意外,外間的人對青雲莊的莊丁雖然不滿,但對青雲莊主卻是稱讚的,他們都說青雲莊主是一個好人。花了半天工夫,凌起石得出了一個結論,青雲莊主是個糊塗的好人,沉迷於武功,有同情心,又有義氣,卻糊塗,對外間事,多不理會,以致莊丁胡來亦不知情。

邵青雲在三才客棧已經等了差不多兩個時辰了,凌起石方施施然回來。掌櫃的急忙出迎,道:“石大爺,邵莊主和甘爺、歐爺已經等了徐大爺許久了。”

“是麼?那就太對不起了!”凌起石冷然地回答,卻不理會邵青雲他們,徑自走向自己的房間去。

“石大爺,邵莊主拜訪你大爺,你……”

“請他稍候片刻,我換過衣服再請他們相見。”

果然,片刻之後,他已換過衣服出來。

邵青雲先向凌起石道歉,再請教姓名,並介紹甘、歐兩個給凌起石相識,隨著便邀請凌起石到青雲莊去相敘。

“莊主不必客氣,我實在有要事,非走不可,至於是什麼事,暫時不便奉告,但不出十日半月,莊主自會知道。”凌起石說:“我在途經徐家的時候,遇到青松道長,他叫我把一柄劍和一封書信送到青雲莊,親自交給莊主,所以我才到青雲莊去,可惜未能見到,反要你跋涉到來找我,實在不好意思!劍,我已留在貴莊,這兒只有一封書信了,請你老人家過目。”

凌起石把一封書信遞給青雲莊主,他立即拆開,見是一張寫滿了小字的羊皮,便留神注目,色然而喜,道:“哥哥待我真好,果然不叫我失望。”轉口問凌起石:“石兄,我哥哥身體可好?他還說些什麼來沒有?”

“莊主,很不幸,道長他,已經死了。”凌起石的聲音也變了。邵青雲的臉色變得更甚,眼淚也流出來了。凌起石除了沒有說出自己的真實姓名之外,把在徐家所見的都說出了。

邵青雲聽來大為震動,以詫異的目光望向凝起石,他對眼前這個人感到太難相信了。邵青雲還是第一次聽到石敢當這個名字,但卻早就聽過孫二孃的惡名,知道有不少成名人物斃傷在她手裡,這實在是太令人難以置信。但是,他既然是哥哥的朋友,又在石獅座下石墩露了一手,說他有過人武功,也有可能,為此,他狐疑不決,怔視著凌起石。

凌起石交待清楚之後,便要回房去,姓甘的突然說道:“石兄與道長乃摯友,當必精於劍法,莊主也是個中高手。平日甚難找到對手來鑽研,今日天假其便,未知可否展示一二,以開茅塞?”

“很對不起!我雖學過幾年武藝,可惜生性魯鈍,無成就可言,年來在江湖上混飯吃,均賴朋友賞臉才混得下去,怎敢隨便獻醜,免了吧!何況莊主此時心神必亂,容易生意外,更不宜舞刀弄劍。而我也是甚少用武器,甘兄,請你原諒。”

甘、歐兩個在此情形下,自然不能加以勉強,結果,告別凌起石了。

離開三才客棧之後,姓甘的對歐、邵兩個說:“你們看石敢當怎樣?我實在看不出他是一個身懷絕技的人,我不相信他說的是真話。”

“但是,他給我的羊皮,寫的確是我哥哥寫的字,寫的也是我派的武功精要,而且,他在石獅座所留的一手,也真不弱。”青雲莊主說。

姓歐的說:“但是,孫二孃是何等樣人,我們都清楚,說她會敗在石敢當手中,我也不信,我以為道長可能與孫二孃拼個兩敗具傷,他就替自己臉上貼金。”

青雲莊主說:“這對我們也無害呀!”

“我就是不服氣他目中無人,我非要試他一試不可,歐兄,你看如何?”

“好!莊主不便出手,就由我們動手好了,莊主,你先躲起來,我們先找他試試。”

“我看不必了,他替家兄送遺物來,不為酬勞,對我總是有恩,看在家兄份上,不要難為他了。”

“莊主,你放心,我們不會傷害他的,只要他知道天下之大,山外有山,人外有人,不該如此自大,如此而已,莊主不必出面,他就責怪不到莊主身上了。”

邵青雲本來就是一個嗜武成癖,見不用自己出面負責,又有真功夫可看,也不再堅持,只囑歐、甘兩個手下留情,不可令石敢當太難堪,然後就躲起來了。

姓甘的去把凌起石激了出來,對他說:“石敢當,你當然認得我們,毋須再要我多說了。”

凌起石道:“未知甘前輩、歐前輩去而復來,所為是何事?倒要請教。”

姓甘的說,“石敢當,早先你說擊敗了孫二孃,可是真的?我們雖未跟孫二孃動過手,但她的武功,我們卻早有耳聞,你能指教我們一二不?”

“哦,你們原來是懷疑我自高身價,要來較量我,你們既然有此心,我若不接下來,不但會增加你們懷疑,諒你們也未必肯幹休,但我出道以來,跟人動手的機會雖然不多,但每次動手,勢必斃傷對方,今晚,看在已故的道長份上,我得要改變方式了,請問兩位是徒手還是用武器?”

歐、甘兩個勃然大怒,忿然說:“我們都用刀,你用什麼,我們不會干涉。”

“你們用刀,這很好,刀在人在,刀亡人存!我就破例一次,以兩位的刀作為兩位的代表吧!我雖練過武器,卻慣於用掌,非不得已,甚少用武器,出道以來,只用過兩回,還是借用別人的武器呢,兩位請吧,不要客氣!”

凌起石這話,歐、甘兩個如何忍得住?顧不了身份,一齊飛撲,雙刀並舉,勢如崩雲,兩道刃光化作兩道銀虹,疾向凌起石的頭上射去。凌起石連望也不望一眼,待等刀光迫近,才猝揚雙掌,運指疾彈,“錚錚”兩響,歐、甘兩個便相繼發出驚呼,人向後退,兩道刀光同時飛向天空,一東一西,相隔在幾丈外,歐、甘兩個正要騰身躍起,驀然看到人影一閃,兩道刀光忽然凝住,一齊握在凌起石手中,而他卻仍然站在原處,並未移動分釐,甘、歐兩個這才震駭於對方的驚人武藝,還沒有機會開口,只見凌起石兩手一抖,“噗噗”幾下異響,他手中雙刀已折成幾段,都掉到地下了,跟著,聽得凌起石說:“兩位請回吧!我也該上路了!”輕輕一嘯,他那匹又高又瘦的坐騎跑來了。他一躍上馬,迅即隱沒在黑夜中,一陣馬蹄聲由近而遠,終於聽不到了。

甘、歐兩個如在死亡邊緣中逃出來,都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又羞又驚,也有恨,但對方武功實在太高了,他們根本無法估側,所以反以不曾想到報仇。

青雲莊主安慰甘、歐兩個,但也抱怨他們不聽勸告,至有這個結果,若非對方手下留請,後果更不堪設想。三個一路上少不了談論著這個石敢當的來歷,並且在此後一段頗長時間上踩查石敢當這個人的底細,可惜的是有關石敢當的消息,以後雖曾聽到一些,但有關他的底細卻一點也不清楚。江湖上對於石敢當這個人,可說無人知道他的底蘊,便將他形容成一個神秘人物,對他的武功固然神乎其說,就是對他的身形,年歲,一樣是人言人殊,莫衷一事。邵青雲他們是曾經目睹石敢當的“真”面目的,自然是不會相信外來的傳說,但人家也說是目擊的,不願相信邵青雲他們的話。

凌起石這一天到了金鎖鎮,他的坐騎已經變成銀灰色,與外傳的顏色不同的了。他找到一間中型客棧投宿,黃昏投宿,吃過飯,洗過澡,就關上房門睡覺了。午夜,他給異聲驚醒,靜心一聽,知道有一幫鏢客將要經過金鎖鎮,經過洪澤湖,南下到揚州去。本來,這是身外事,他不會留心,但對方提到了鏢局的名字,竟是山西太原的武威鏢局,這就是幾年前護送呂兆熊逃出虎口的鏢局,凌起石與他們是頗有交情,這就不能置若罔聞了。

凌起石因為與武威鏢局發生了直接關係,既然知道他們有一批鏢經過,又有人打這批鏢的主意,他自然就不能不管了。

武威鏢局對呂家有大恩,呂家的小姐卻愛上了凌起石,願以身相許,只要凌起石願意,隨時可以結婚,就等於說,凌起石隨時都可以成為呂家女婿,而武威鏢局對呂家有恩,也等於對凌起石有恩,而且,凌起石與武威鏢局的總鏢頭尚青交情甚深,這次負責押鏢的又是尚青,就以兩人的私交而論,凌起石也不容袖手旁觀。因此,他很快就決定改變路線,決定南下,先到揚州,等武威鏢局交妥了鏢之後,再去辦自己的事。

武威鏢局的鏢車不多,只有兩輛鏢車,而且由運行觀察所得,車中裝的不是重物,所以走得甚快。但是,雖然是如此,隨行的鏢師卻不少,連尚青在內,足有五個人,而且是鏢局中的高手,其中彭氏兄弟尤其名傳江湖。如此重視這兩輛鏢車,當然不會是普通物品,可是什麼呢?卻不容易為人猜想得透,包括凌起石在內,也看不出有什麼值得鏢局中人如此重視的物品,但他並無立心偵察這個秘密,他只留意這值得鏢局重視的東西在誰人身上,摸清了這個“底”,他才能暗中加以幫忙。

凌起石有過人的地方是耳靈過人,能聽到別人聽不到的細微聲音,能在嘈雜的聲音中分出不同的聲音,他就利用自己這份長處,在人靜的深夜中聽得尚青與彭氏兄弟在低聲談論。彭壽年大言不慚地說:“尚鏢頭,你怎麼越來越膽小了?我們沿途所經之處,哪一處不給予三分薄面?這兒是官道,諒他們膽子再大,也不敢動我們的腦筋,你想想,我們沿途所經,不少是險隘之地,從未出過事,見得他們對我們存有顧忌,不敢輕舉妄動,這兒是官道,他們更不敢胡來了。”

“彭兄,你這話是有點道理,但你不能不注意,當今天下不靖,盜匪橫行,官道亦怕賊,做官的更勾結賊匪,壓榨百姓,我們這次保的是什麼,你明白,萬萬不能丟失的,假若稍有損失,只怕我們還未回到太原,局主一家就已經不保了,所以,我們就是丟了性命也要把它保住,既是然如此重要,影響如此之大,怎可以輕率大意?”

“鏢頭放心,我會小心的,就是丟了性命,我彭壽年也決不讓賊子奪走就是,這樣,你這放心啦!”

“彭兄弟,你對局主的忠心,我一點不懷疑,我絕對放心,我所不放心的是你這種想法。你不該想到丟了性命也不讓賊子奪走,你應該想到逃出賊子的監視與追蹤,迅速把鏢送到鏢主手中,完成責任。拼死並不難,完成使命才是最困難。彭兄弟,你面目生,也許未為人所注意,天亮之後,我們就上路,你不要跟著來,你待我們走後,再自己上路,然後,追上我們,趕過我們,先我們而去,你能明白我的意思嗎?我要引開賊子的注意。”

“好吧!我一定完成使命,把鏢送到鏢主手中。”

“你明白就行了,我們也該歇息了。”尚青說。

隨後人聲寂然,可能都睡著了,這一晚,過得十分平靜。

翌日,尚青等人先上了路,留下彭壽年一個人押後,後來,他獨自上馬,果然追上尚青,趕過尚青他們,自己搶在前頭去了。

凌起石雖然未知尚青保的是什麼東西,卻已知道是非常重要的東西,關係到局主的身家性命,使決心插手,他要儘自己全力,幫助尚青解決難題,以報楊武威義助呂旭存孤之高義。

彭壽年獨自一個人從後趕上,超越了尚青一班人,衝到了前面去。

這一條路雖然是官路,卻少人行走,他跑了一程又是一程,遠遠拋離了尚青等人之後,卻聽得背後傳來陣陣的馬蹄聲,他暗吃一驚,偷望背後,發現遠遠有一人一騎,正在從他的來路追上來。彭壽年是身負重任,關係著武威鏢局的安危,自然事事小心在意,反應特別敏感,他發現有人尾隨追來,以為會對自己不利,便暗中戒備了。

但是,來人似乎並非為他而來,縱馬疾馳,一閃而過,頭也不回就到前面去了。彭壽年這才透了口氣,暗笑自己多心,疑神疑鬼,自己嚇自己,可是正想著,另一個念頭又閃過心頭:這個人會不會是賊人的探子?他的目的只是打探消息,並非動手,想道頗為相似,剛剛放鬆的心情卻又緊張起來。

彭壽年的想法並非虛妄,當他在黃昏時候投店時,他就更相信自己的想法了。他在一間客店中見到路上所見的人,心中打個特,暗覺不安了。

這客店在界頭集,和洪澤湖很近了。彭壽年也曾聽到一些不利於武威鏢局的消息,所以他才會堰旗息鼓,暗渡陳倉,但能否瞞得過對方,卻是十分難說。他住在那人的鄰房,自然是先感不安了。

黃昏時候,尚青他們來了,看到彭壽年留下的記號,也住進客店,以便暗中幫助彭壽年戒備。

尚青剛剛入店,掌櫃的便遞給他一封信說:“尚爺,貴友已經代為訂好房間,這封信是給你老人家的。”

尚青以為是彭壽年乾的,正在暗暗怪責他不該自己這樣暴露身份,怎知拆開信一看,知是一位自己從未謀面,記不起來的人寫的,他為此怔呆了一剎,低語彭鶴年,問他可有這樣一個朋友。

彭鶴年接過信一看,道:“役有!熊友石,這個名甚為陌生,記不起來,鏢頭也記不得他?”

“記不起,我姓熊的朋友甚少,他們都不是這個名。”

“鏢頭,這個人的字寫得不錯,勁邁異常,似非常人,他字裡行間,似乎暗示著甚麼,希望他真是個朋友,否則,倒是個勁敵。”

“彭兄,你懷疑他另有所圖?”

“未必無可能,只是我猜不透。”彭鶴年指著其中幾句道:“你看這幾句:洪澤湖畔風光好,慎防堤破水淹,早為之謀;水濁難分鯪與鯉,隔牆預防有耳,注意白頭!這幾句話古靈精怪,和前文與後語似乎脫節,且墨色特濃,必有原因。”

“唔,你提醒了我,早先在門口,我看到一個頭發斑白時漢子,他似乎對我們甚為留意,所謂白頭,莫非應在此人身上?”一頓,又說:“別想了,管他什麼白頭黑頭,我們小心提妨就是。”

“鏢頭,我們要不要通知壽年?叫他小心?”

“不必了,他自己會的,可能有人暗中監視著我們,千萬不可輕動!”

“是!還是鏢頭想得周到。”

彭鶴年指使大家把鏢車送到房間之後,便關上房門,連吃飯也沒有離開過房間。

夜了,初鼓響了,彭壽年在茅坑中把一張字條交給武威鏢局的人。

尚青拆開來看,是彭壽年叫他們注意騎灰白馬的那個漢子。尚青看到一個白字,便想到白頭那個白字,但兩音之間卻大有分別,扯不到一起,因為白頭與白馬,無論如何不能說是一件事。彭鶴年也同意尚青這個想法。

尚、彭兩個商量不出結果,只好小心提防,以不變應萬變,因為小心提防是對付任何意外發生的萬能法寶。

夜更深了,鼓打三更了,尚青突然被一陣異聲擾醒,他反應真快,霍的坐起,手中已多了一柄刀了,傾聽了一剎,證明自己所聽無誤,便輕輕把彭鶴年和兩個鏢師推醒,一齊戒備。彭鶴年已聽到異聲了,但另兩個鏢師還聽不到,感到一片茫然。

突然,一聲淒厲的慘叫撕破了夜空,駭人心魄,但只是叫了一聲便沒了下文,是怎麼回事,尚青他們無法知道,他們都怕有失,不曾外出查看,只在房中竊竊猜付。

一聲慘叫過後,又歸於寧靜了。大約過了半頓飯時光,尚青他們還未躺下,雜亂的夜行人聲傳來了,從聲音判斷,不下於四五人之多,而且都有一身極俊身手。尚青他們都以為是衝著他們來的,開始緊張了。可是他們猜錯了,有個蒼勁聲音喝住了對方,他說:“你們是哪一條線上的朋友?懂不懂規矩。”

來人有人冷笑,以嘲諷的口吻道:“你要講規矩,你是哪裡來的?你知不知道這是什麼地方?”

“這兒自然是洪澤湖畔的界頭集,那還用問。”

“你知道就好!”那人說:“你既然知道這是洪澤湖畔界頭集,你可知道我們是什麼人?還跟我們講什麼規矩。”

“我不是問你是哪一條線上的朋友,你還沒有回答我呢,還來問我!”

“你要洗耳恭聽莫聽差了,水裡來,水裡去,洪澤湖便是我家,這是我們的地方,你到這裡,不向我們拜會,還敢說我們不懂規矩,倒算你好膽量!”

“原來你們是洪澤湖水寇,那就好極了!我問你,去年中秋,有三個賣解人路過這裡,後來遺屍湖畔,身有刀傷,可是你們乾的?”

“你問得太奇怪了,去年中秋的事,我們怎麼記得許多?你還是直接說想怎樣吧,別拐彎了。”

“這也好!那三個人是我的朋友,我是來要替他們報仇的,你明白了?”

“廢話少說,來吧!”

“你們五個人來,我只容許一個人回去報訊,其餘的都得償命!”蒼勁的語音才落,淒厲的慘叫便起,幾乎同在一時候,四個聲音連續傳出,聽來尤其駭人,直聽得尚青等人毛骨悚然,冷汗澤澤。他們雖然未見到這個人,但可以想像得出他的威武。

慘叫聲過後又是歸於寧靜,一直到天亮,尚青等正要出門,卻給洪澤湖的人把客店團團圍住,一個也不許離去。為首的一個對大家說:“你們聽著,昨晚,有誰在這裡逞兇殺人的?給我爬出來!我要看看他是怎樣英雄好漢,居然敢到我洪澤湖畔來撒野!爬出來吧!昨晚那個英雄,怎樣現在變了狗熊了!我提醒你們,他不爬出來,我們就自己搜,搜不到你們一個也別想得活,不願受累的,就快把他擠出來!”

沒有人走出來,掌櫃的給抓了出去,他回答,說店中沒有那樣一個老人。

掌櫃把店中的客人名冊交給為首的看,逐個解釋客人的年齡與容貌,賣在沒有一個五十多歲,略為駝背的人。為首的把昨晚唯一逃出的人叫來對質。

掌櫃的捱了打,給踢倒在地,但他說,店中實在沒有那樣一個客人,他無法交出。他又說,他要在洪澤湖畔求生,客人是過路的,若果真有那樣一個人,他沒有理由冒生命危險去保護一個陌生的客人,他的話使對方沉吟起來。

掌櫃的話甚有理由,他沒有必要為個陌生客冒生命危險,何況以後還要生活下去!對方想了一會,要掌櫃發誓賭咒,掌櫃的照辦了。於是,他被釋放了。

洪澤湖的頭兒下令搜店,搜不出什麼,卻乘機要向鏢車下手,摘下武威鏢局的鏢旗。

“住手!除非你能把我殺了,否則休生妄想!”尚青挺身而出,神色凜然。對方看了他一眼,冷然一笑說:“你想死還不容易,你不是有武器,自裁就是,何必求人!”

“你有本事就動手吧!我等著呢!”尚青守在鏢車的旁邊,朝走近來的一個水寇兜頭劈去,嚇得那水寇慌不迭的急退。尚青並不追擊,仍然守護著鏢車。

“快退出去,我們放火把這客店燒掉,看他是爬不爬出來!”洪澤湖的頭領大聲說,嚇壞了掌櫃和許多人,都哀求不要放火,但是沒有結果,火起的時候,尚青等只好逃出客店,卻不見那個駝背老人。

尚青他們被困在一隅,但尚青不言妥協,堅持拼死力一戰,以保鏢車,對方見狀,恨怒交集,終於下令搶攻,自己也和尚青打起來。

尚青一見對方出手,就“咦”了一聲,幾招過後,橫刀一封,喝道:“你是少林寺的俗家弟子?”

“廢話,除非你交出鏢銀,不必再說。”

“少廢話,看招!”水火棒連續狂掃,棒風如濤,排山倒海而來,頗有毀山裂石之勢,尚青更為吃驚,連避幾招,陡然一揚手,喝道:“小心,接鏢!”連珠鏢發,均射對方要害。對方似乎也識得厲害,不敢大意,回棒招架,幾聲“叮叮”聲響,把三枚暗器都碰飛了,但他顧此失彼,頭上帽子給尚青橫刀削落,露出一個光頭,赫然是個和尚,尚青一看,明白了,同時想起了一個人,詫然問道:“你是沙月和尚?”

“姓尚的,你是活得不耐煩了,今晚決難饒你!”沙月和尚運棒如山,狂烈無比,尚青施出渾身解救,也只是堪可自保,再無能力照顧其他鏢師了,沙月和尚看準了這一點,就叫同黨奪鏢,以分尚青之心,尚青一急,果然迭遇險招,處境更危。可是沙月和尚也沒佔到好處,他的同黨湧向了鏢車,武威鏢局的鏢師固然奮力抵抗,更有一個微微駝背的人端坐在鏢車之上,手執馬鞭,冷然說:“這鏢銀已是屬咱所有,誰這休得妄想,有誰要想碰一下,咱就要誰的命!”話聲不大,但個人都聽得十分清楚,都為之愣然,至於他是怎麼到了鏢車和什麼時候上了鏢車,都無人回答得出來。洪澤湖的人如何肯聽他的話?有的人纏住鏢師,便有人去奪鏢車了。駝揹人卻不慌不忙,左打一鞭,右打一鞭,鞭無虛發,十分準確而狠辣,每打一鞭便擊斃一個人,他打了五鞭便擊斃五個人,第六個再不敢近前了,同時有人叫出來,說他就是昨晚殺人的駝背老人。

沙月和尚此時已佔盡上風,但因同黨無法支持,他只好放過尚青,回攻駝背老人。尚青沒有追擊,他想著沙月,他曾經聽人說過,沙月是偷偷的走出少林寺的,劣跡傳到少林寺,寺中和尚曾經派人追查沙月的行蹤,準備押回少林寺處理,但卻一直未抓到沙月,其他門派有人發現沙月,限於門戶之見,怕引起誤會,不願出手懲誡,因此坐大了沙月,增加他們劣跡,尚青想,自己並無擒殺沙月的能力,就是有也怕得罪少林寺僧眾,未必就敢下重手傷他,他倒希望這個駝背老人有這個膽量,治一治沙月和尚。

沙月和尚本身武功強是事實,各門派縱容他,助長他的氣焰也是事實,他此刻也是有所恃的,他深信駝背老人不敢傷害他,所以大膽揮棒進攻,敞開門戶,不加防守。他過去已不知用過多少次,也每次都成功的,所以這一次也甚具信心。

但是,他這一次卻估料錯了,駝背老人膽生毛,長鞭一抖,毫不客氣就朝沙月和尚兜頭打下去,鞭勢勁疾,一閃便到,等到他發覺不對勁,再慌忙迴避,已經遲了一步,只避開了半招,仍然中了半招,光頭被馬鞭擦過,痛得他大聲慘叫,眼淚也流了。他本來是揮棒狂掃的,捱了半招,不敢大意了。

沙月和尚退了兩步,站在駝老人威脅之外,怒目瞪向駝背老人。駝背老人道:“你是少林寺和尚!想不到少林寺也會教出你這種敗類,真是佛祖無靈,金剛打磕睡了!咱聽人說,少林寺武功天下無敵,咱就不信,倒要試試,看看你少林寺的武功有多麼奧妙!”

沙月和尚聽對方口氣,就知道這一回碰上剋星,不容易佔到便宜了。但他又無法下台,不肯認輸,於是他只好硬著頭皮搶棒再攻,希望儘自己所能,可以制住對方,這樣,便不用擔心了。沙月有此打算,這一回攻勢,其凌厲處,連尚青也看得膽寒了。

沙月的水火棒揮到急處,單見棒影,不見人身,少林棒法,果然了得。尚青等人都看得心寒,揣揣不安。可是駝背老人卻屹然不懼,揮動著馬鞭,棒左左迎,棒右右擋,軟擺擺一根馬鞭在他手中,恍如有了生命,十分靈活。沙月和尚用盡全力,棒到處,恍如擊在皮球上,常常被反彈回頭,無處用力。這是沙月和尚過去所未有過的現象,他震駭了,但駝背老人卻不放過他。

駝背老人嘲諷說:“咱以為少林寺真的有什麼過人的武功,原來不過以訛傳訛,空有虛名,要是事實,沙月和尚也不會這樣稀鬆了,沙月和尚,你是從陰溝裡偷走出來的?”

沙月和尚被諷刺得無法忍受,怒氣攻心,怒火遮眼,心一橫,化畏怯為震怒,不退反進,再次進攻。

沙月和尚繞著鏢車團團轉,尋隙見縫,狂攻不休,看得出他是下了決心真個要拼命的了。

駝背老人鎮定異常,冷冷地說:“這才有點味兒啊,可惜出手太慢,勁道又不足,看來真是由陰溝中爬出來的!沙月和尚,你也該接咱一招了,小心,咱要打你的光頭呢!”

話聲未落,一鞭發出,卻“啪”一聲打在沙月和尚的腰部,一扯之下,把外衣扯裂了一塊,痛得沙月和尚大叫一聲,全身為之一顫。耳邊卻聽到駝揹人自語地說:“唉,老了,眼鈍手慢,不聽話了,咱本是要打他的光頭,卻錯打在他的腰間,丟人!丟人!真丟人啊!”

駝背老人又打了一會,然後說:“樹大有枯枝,族大有乞兒,似沙月和尚這種敗類,實在不該留他在世作惡,咱且做好事,替天下人消災解禍,殺此惡賊!沙月和尚,你死後後有靈,就自己回少林寺報夢去吧。”

聲落人起,陡然飛離鏢車,飄然落地。但人在半空中已經向沙月和尚連進三招,到得足踏實地時猛然抖鞭疾卷,纏上對方水火捧,沉手一扯,同時劈出左掌,奪了水火棒,還把沙月和尚一掌震飛出去,跌出丈外。

駝背老人一掌把沙月和尚打得到飛躍出丈外,看的人都以為打鬥已經結束了,和尚也死了,就是駝背老人也有此想,法,一抖馬鞭,丟開沙月和尚的水火棒,轉身便走,可是他只走出兩步,人聲譁叫,本能地回頭一望,不禁吃了一驚,因為他看到沙月和尚嘴角流出血水,握緊水火棒正朝自己走來。這是他意料不到的。剛才他那一掌雖然未盡全力,也已用了五成以上功力了。以此力道,便是老虎也難抵受得住,何況是人?但沙月和尚居然支持住了,可見他內力深厚,大出駝背老人意外。

沙月和尚一聲不出,閉著嘴,不哼一聲,便舞棒狂攻,橫掃直刺,使得比先前絕無遜色,狠辣處更有過之,這一來,駝背老人心中駭然,不能不佩服沙月和尚的堅毅與拼勁,但他到底是受了傷,動作顯得不及先前靈活。先前也傷不了駝背老人,此刻當然更傷不了駝背老人。

這時,駝背老人和沙月和尚已經進入了惡鬥階段,一招一式都是毒招,都是狠著。打了片刻,駝背老人索性丟了馬鞭,以空手對付沙月和尚的水火棒,他幾次迎棒發掌,一連三掌,把水火棒震飛,再以一記劈空掌,把沙月和尚又一次劈倒在地,再也爬不起來。

沙月和尚是爬不起來了,但他仍然未死,依然是能夠說話,他說:“你兇,你有種就說出名來,我做……鬼也找你……算帳!”

“你問我名字?廢話!要算帳就得自己去查,哪有這祥便宜,我會告訴你?你去向閻羅王查吧!我不會告訴你!”

“你,你……”沙月和尚一氣,當場蹬腿翻眼,氣絕身亡。

沙月和尚是少林寺叛徒,少林寺已經找了許久,仍然找不到,他功力又高,許多人都不敢去招惹他,怕傷斃在他手中,即使武功高過他的人也不願惹他,怕的是出手過重,傷斃了他,少林寺會問罪,所以他長久以來得以逍遙自在,想不到因為劫鏢,給一個不知名的駝背老人擊斃了。

尚青見沙月死了,又是高興,又是擔憂。高興的是死了武林這個敗類,擔憂的怕是少林寺僧人追查起來,十分難以應付。但不管怎樣,他總是高興多過擔優的。

“英雄代我們解圍,我尚青先在此謝過,將來你老人家有用得到我們鏢局的,請隨時開聲,即使赴湯蹈火,萬死不辭!”

“你這話當真?”

“當真!”

“這是你姓尚的說的?不後悔?”

“我尚青言出必行,寧死不悔!”

“哈哈!好一個寧死不悔!你連我是什麼人也不知道,連我有什麼目的也不知道,就肯為我送死了?”他輕嘯,馬來了,一躍上馬,才說:“我也是和沙月和尚一樣,為奪鏢而來的!”兩腿微夾,馬去如飛,轉眼就去了很遠,快到難以形容。

尚青徵住了,他發呆。

尚青為這駝背老人的怪舉動而迷惑,惘然自語道:“這到底是什麼人?他的話可是真的?真要劫鏢,怎麼忽然又走了?”他想不通。

“鏢頭,會不會他知道了……”另一個鏢師說。

“壞了!他留下禍根給我們,這個人太精明瞭,我們決走,要不就脫不了殺死沙月和尚的關係。”尚青說。

“是,我們快走。”

於是,所有武威鏢局的人都忙起來,立即起程。至於沙月和尚,叫店家去官府報案算了。

尚青走了很遠還回望被毀的客店,想起掌櫃與夥伴們的痛苦表情,不覺黯然嘆息,感慨無限。

“總鏢頭,你嘆息什麼?”彭鶴年聞聲詢問道。尚青說了,彭鶴年知是自己會錯了意,便不再說下去,可是,他的表情已看在尚青眼中,便問他有什麼心事。他說,他擔心駝背老人看出秘密,追赴彭壽年。尚青心頭一凜說道:“不會吧?他怎會知道我們是一夥?”

“這可難說,阿壽長相和我相似,又同店投宿,他看出來並不出奇。”

“你看著,我趕上去看看。”

“總鏢頭,還是我上去的好。”

“為什麼?”尚青楞然,也有點不悅。

“總鏢頭你曾對那駝背老人許下諾言,只怕到時他會話套壓,總鏢頭就不易應付了,我就不同,我可以不理他這一套。”

“這個,好吧!你上去也好,你們兄弟都有一套武功,動起手來會配合得很好,只是這個人,有恩於我們,武功又奇高,你得小心才好!”

“總鏢頭放心,我明白!”彭鶴年告別尚青,單騎飛馳迫去,追了一日一夜,才追上彭壽年,見他躺在路邊,穴道被封,一定是發生意外,彭鶴年大驚,忙解開弟弟穴道,彭壽年告訴他:“紅貨”已被駝背老人劫去。彭鶴年大驚,便和弟弟一起去追駝背老人。

兩人沿途打聽,直追到快接近揚州,才追上駝背老人,但是,只認得那匹馬,人卻不同了,一問,原來這個人是向駝背老人買了這匹馬,駝背老人卻離開了,不過,那個人卻說,他只交了一半銀子給駝背老人,還有另一半遲些駝背老人會來取的!如果要見到他,可以等他。彭氏兄弟除了等之外,並無其他辦法了。

彭氏兄弟就和那個人住同一客棧,那個人是一個多嘴的人,他說駝背老人不識貨,把一匹好馬以賤價賣出,卻又以高價買了一匹劣馬。他又說駝背老人臨走留下一包東西,叫他交給一家鏢局。彭氏兄弟一聽,忙問什麼鏢局,那人說是武威鏢局,彭氏兄弟便出示了證件,說明自己就是那鏢局的人,那人笑道:“原來我等的就是你們,你們怎不早說。”他使交給彭氏兄弟一個小包袱,道:“你們好好收藏,我有事先走了。你們見到尚鏢頭,請代問候一聲,就說故人託他問候,並且告訴他,呂兆熊已經長大了,武功也有了根基,不必記掛。我能為他效勞的,只能夠到此為止,前面便是揚州,應該沒什麼風險了,兩位珍重,再見!”

“喂,老兄高姓大名?”

“我不便說,你問問尚前輩便知道。”說完便出了客棧外,隨即聽到一陣馬蹄聲響,由近而遠。

“哥哥,你猜他是什麼人?好象和總鏢頭很熟絡。”彭鶴年說。

“先別管他,我們看看這是什麼再說。”

兄弟倆關上房門,解開包袱,原來裡面包的正是彭壽年失了的“紅貨”,彭壽年惶惑地說道:“這就奇怪了,他奪走,又歸還,為的是什麼?”突然心頭一震,道:“哥哥,你著這可是真的?是否膺品?”

“不,不是膺品。”

“我就猜不透他為什麼這樣做。”

“我倒猜到一些,他,真是我們武威鏢局的大恩人!”彭鶴年無限讚歎地說。彭壽年怔怔地看著哥哥,他依然是不明白。

彭鶴年回答弟弟的疑問說:“你剛才不是聽到他說,他是尚總鏢頭的故人?又說他能效勞的到此為止?如果我沒猜錯,他不是奪走我們的紅貨,是替我們保護紅貨!他必然知道沿途有不少高手凱覦,估量我們難以保得住,所以出手奪走,卻在這裡交還!阿壽,我以為駝背老人就是他,他就是駝背老人!你還記得嗎?在金鎖鎮的時候,沙月和尚未現身之前,不是晚上曾傳出慘叫聲?不是曾有多人被殺?當時客店原無駝背老人,後來卻有了,這個駝背老人原不駝,他是臨時扮的!剛才我們所見的,必定就是他!所謂買馬,賣馬,收銀,全是假話,只有託我們轉告總鏢頭的才是真話!我記得幾年前總鏢頭曾護送過呂姓一家人,剛才他提到呂兆熊,可能就是那一家人,他或者與尚鏢頭一起護送也未可料,等總鏢頭來了,一問就明白了!”

“也只好如此了!”彭壽年說。

次日午間,尚青他們到了,從暗記中找到客店,彭壽年為了追查真相,急不及待的說出失寶還寶經過,尚青兩眼一睜,脫口說:“是他?哎呀,我真糊塗,早就應該想到是他啦!除了他,當今之世,誰敢招惹少林寺僧人?誰敢殺掉沙月和尚?只有他才有這個膽,也只有他才那麼輕易打敗沙月和尚,可是我卻想不到是他,他也太小心了,竟然不願和我說半句話!彭兄,他還說些什麼?”

彭氏兄弟都說了,尚青悠然神往道:“呂兆熊,一定是長得很高大了,見了面,只怕我也認不出來啦!連他我也認不出來,何況呂兆熊!”

“總鏢頭,你跟他很熟絡?他是誰?”彭氏兄弟問。

“他,他是欽犯,凌起石!”

“是他!啊,真想不到!怪不得他說不方便說姓名了,原來是他!”兄弟倆都驚異萬分,但也奇怪,據說凌起石是個十七八歲的小夥子,怎會是個中年人!

“他會易容,他還能說多種方言,你再碰到他的時候,也未必能認得是他呢!趁天時還早,我們該起程了,趕到城裡交了鏢之後,再痛痛快快的喝幾懷。”

尚青得凌起石暗中相助,得以完成任務,交妥了鏢,無憂無掛,當晚大家都開心極了,吃過了飯,各自尋找娛樂。但到了午夜,突然有個聲音從瓦面傳下來:“尚前輩,揚州一兩天內將會發生大事了,你明天天亮之後,最好就趕快離開,還要向鏢主告辭,儘量使一些人知道你們已經離去,免得將來受嫌疑!我話盡於此,望前輩自己珍重!”

這個人當然又是凌起石無疑!但他叫別人走,他自己又如何?尚青本來想勸他一起走的,卻怕被人聽到,不能說,彭氏兄弟也不能出聲。不過,他們都是相信凌起石說的是真話,又各人都有妻兒,不願被捲入旋渦。

翌日,尚青向鏢主和揚州有關係的人告辭,還在出城的時候故意打散了一包什物,引起守城的注意,催他們快點走。沿途也故留口實,讓大家知道他們已經離開揚州。但在暗中卻留心打聽揚州的消息,一連三天都十分平靜,似乎凌起石的話失靈了。於是,彭氏兄弟便背地裡抱怨尚青不近人情,不讓大家在揚州玩個暢快!

但是,到了第四天,消息傳到尚青耳中了,原來在他們離開之後的第二日,白天有人在留仙居鬧事,殺了鴇母,晚上有人大鬧揚州府,殺了府尹,還放火燒了衙門!守備帶人滅火,趁機打劫居民,結果是又給殺了,一天一夜,連官帶民,被殺的是七個。

七個人被殺,原不算多,但是,七個人當中,除了一個是鴇母之外,其餘六個都是官,有文有武,有大官有小官,這就不是小事了。所以這件事發生之後,馬上就轟動了全揚州,也震憾了附近的地方官,都為自己的性命擔心。

尚青與彭氏兄弟聽到消息之後,都驚悸極了,他們猜想這件事必是凌起石所為,只是不敢說出來。其實他們卻猜錯了,這件事不但不是凌起石乾的,連他也不知道是什麼人乾的,正在暗暗偵查呢。尚、彭他們說是他乾的,真是太冤枉他了。

不過,尚青他們這個推測是有根據的。他們都這樣想:這件事若非凌起石所為,他怎會知道得這樣清楚?除了他,還有誰敢這麼幹,這麼一想,便坐實是凌起石所為了。

凌起石其實沒有幹,他所以知道,是因為聽到有一幫黑道人物準備動手洗劫揚州,凌起石暗中掇著他們,但是,除了他們之外,有人先殺人,白天殺鴇母,晚上殺州官,倒嚇得那幾個黑道人物縮了手,怕被捲進旋禍裡,不但不敢再動手,還悄悄地退出了揚州去避風頭呢!這個變化,倒是大出凌起石意外。

凌起石當然不是個怕事的人,他沒有走避,也沒有躲在客店,他如平常一樣,出入自如。後來,當他發覺那間孔聖廟是一間只住有一個廟祝之後,他便告訴客店掌櫃,說出門訪個朋友,可能一兩日後才返,託掌櫃的好好照料牲口!有錢能使鬼推磨,他把一小錠銀子塞到掌櫃的手中,掌櫃自是滿口答允了。

這一天,他白天已在孔聖廟看過,晚上就悄然住到廟裡內。他認為這樣就無人知無人見,不受人注意了!假如住在客店,那就必然會出問題。

初更鼓響之後,凌起石換過衣服,悄然離開孔聖廟,來到府尹衙門。他來得無聲無息,靜靜地墊伏一隅,靜候刺客來臨。他倒有耐性,等待著,直至二更打響了,才看到有一條細巧的身形在閃動,一飄一閃的,起落之間已在一二丈之外,可見此人輕功甚付佳。

凌起石是一位有經驗的老江湖了,由身形看,他肯定對方若非女子,就是個未成年的大孩子,但從黑影的閃動來判斷,應以女子居多。

“這是什麼人?想幹什麼?”凌起石在暗暗地猜想。

這黑影閃動得真快,凌起石怕失了她的蹤影,便尾隨追蹤,悄悄跟住,再不作守株待兔了。

不一會,黑影進入了一個地方,凌起石正要追入進去查看,陡然見到那黑影飛快退出,隨著她後面的又是一個龐大的黑影,他追著俏巧的黑影,大個的追小個的,小的走得真快,大的也不慢,小的走著之字,似乎要撇開對方,對方卻闕而不捨,半步也不放鬆,但也無法追近。

凌起石見他們走遠了,更又遠遠掇著,直至出了城外,到了一處樹林邊。小的不忌樹林,飛身直入,大的遲疑了一剎,也跟了進去。

這時是黑夜,又五月夜,要想在樹林內找一個人,無異如大海撈針,除了靠聽覺之外,不容易看得到什麼。凌起石明白這一點,且對他們無所謂愛惡,實在沒有偏幫哪一方的必要,因此,他留在樹林外,靜靜地等著,看他們是誰先出來,再作打算。

過了一會,果然有人出來了,是那個俏巧的身形,他又向外走,另一個黑影也出現了,喝道:“站著!你是走不了啦!”人隨聲到,追向對方。

兩個黑影接近了,俏巧的一個手中握有長劍,指向對方說道:“你我素不相識,河水不犯井水,你為什麼要加以破壞,阻我動手?”

大個的人影說:“誰說河水不犯井水,只怪你自己不先打聽清楚,可別怪別人,你是個小偷,是殺人兇手,我是保鏢,你東不去西不去,偏要到我做保鏢的一家,叫我怎能不理?”

“原來你是何家的鷹犬,這麼說,我就怪不得你了,好吧,邪正難共存,你想怎樣,動手吧,有膽追蹤,怎麼無膽動手?”

“臭小子,你怎麼罵人了,我不偷不搶,難道憑自己的本事找生活也犯法。”

“你不是犯法,你十分合法,你的主人就是國法,你什麼時候講過道理?你說憑本事找生活,說得好聽啊!我來問你,你叫什麼?姓鄒是不是?三日前掠餘家姑娘的可是你?這也叫做憑本事找生活?”

“臭小子,你管得太多了,還是返家去管管你妹子吧!你妹妹偷野漢子你怎麼就不管,卻來管這勞什子,你不是找死!”

“廢話少說,你不想我生,我也不讓你活,你動手吧,我先讓你三招,叫你死得瞑目。”

“好呀,黃牙未換,乳毛未褪,就要逞威嚇人了,臭小子,看招!”一揚手中的刀口虛向上揚,卻以左掌先進第一招。

“做慣偷雞摸狗的總是鬼鬼祟祟,見不得人。”俏巧的一面挪動身子,一面說話,語帶諷刺,對方不予作答,刀光一閃,疾進三招,砍“天庭”,劈兩脅,用招甚快,三刀聯成一氣,實在只可作為一招。俏巧的又是冷笑道:“第二招了,還有一招我就還手啦!如果怕死,跪下來給我叩三個響頭求饒,我也未始不可以饒你一命,進招還是叩頭,趕快決定了。”

“臭小子,看招!”大黑影又是展開一片刀光灑向俏巧的,刀光漫天撥出,織成一片光網,朝俏巧的兜頭罩下,就如大網網碟一樣,可是俏巧的十分乖巧,她不但不閃不避,更點撲足前,一聲冷笑,劍光陡然吐出幾尺,疾如電閃般射向對方,直指胸膛。

大個子這一招本來用得很好,很有可能傷及對方的,想不到俏巧的竟然反應如此之快,後發制人,迫使大個子撤招急退,先求自保。

“怎麼,我不過剛第一招,你就害怕了?你是耗子轉世的,是不是?”

“你怎麼說都可以,但你休想逃出我刀下。”

“笑話!且看誰死在誰手中吧,姓鄒的,看招!”言出招發,攻勢恍如江堤決裂,春雷乍發,一出手就幻出千百道人影,千百道劍光,只見她的劍光把對手團團圍著,姓鄒的沒料到她的武藝如此精妙,竟是無法應付。

俏巧的一出手,凌起石就心頭躍動,暗暗稱奇,他想:這是什麼人?怎會使這些招式?我從未和這個人見過,也不認識,難道是別人偷看的?

凌起石漸漸證實,這個俏巧小子所用的武功雖然精妙,卻不博雜,其中還不時夾雜他的獨門手法,他肯定這個人,直接間接必定與自己有點關係。於是就在自己的記憶中搜索這個人。想呀想的,給他想到一個人,猛的心頭一震,自語道:“怎麼?是她?真是她?”心有所疑,再留心細看,果然看出是個女子身型,早先不曾留意,沒有發覺,此刻注視之下,覺得她身型果然是個女子,就更肯定自己的猜想了。

凌起石想到這個俏巧的是他一個相識的人,不免高興,高興能在此地相逢,也高興她有此功力,於是,他由暗處走出來,緩步走向鬥場,淮備與她見面。怎料他的打扮己非昔日,他的外形也和過去不同,又在黑夜,她如何認得出來?她與姓鄒的都懷疑來人是對方人,心中著急,怕來人出手相助對方,這樣,自己就難以支持,在此心理影響下,他們都希望及早擊敗對方,免得夜長夢多,對自己不利。因此,雙萬都求勝心切,把攻勢加強,這漸漸的形勢對娃鄒的更加不利,看來無法倖免一敗了。

“你們都上吧!你還有多少人,都把他們叫出來吧,看我可會害怕。”俏巧的口中說著話,手底下都絲毫不慢,寒芒飛閃,忽東忽西,忽上忽下,一轉快攻,大個子已經中了兩劍,腹脅均受了傷。他失去鬥志,轉身疾逃,俏巧的銜尾疾追,和早先的情形恰巧相反。

俏巧的本來就比對方靈活,輕功也俊,就是在平時,他也跑不過她,此刻他受了傷,當然更加不濟了。不一會,他被人己家追上,迫得回身再戰,十招未到,又中了一劍,傷在大腿,更無法逃了。

大個子在俏巧的連續狂攻之下,終於飲恨自刎,了此一生。

這時候,凌起石早已到了,他只站在一旁欣賞,並未出手,俏巧的殺了大個子之後,恨恨地盯上凌起石一眼,道:“你不是他的賊黨?來幹什麼?”

“咱又不曾犯著你,你怎麼出口傷人,姑娘,你也未免太蠻橫了。”

凌起石一句姑娘,聽得她一怔,本能地俯首檢視自己一眼,隨即勃然震怒道:“哼,蠻橫和你這種人難道還能說道理嗎?”

“為什麼不可以呢?難道姑娘以為咱是一個不可理喻的人?”

“你彆強嘴,我先問你,你鬼鬼祟祟的跟著來想幹些什麼?你說!”

“姑娘這一回未免問得太奇了!咱見你們打得熱鬧,來看看,難道也有罪?”

“來看看?這麼有閒情?不會吧?”

“會不會咱自己明白,難道姑娘比咱還要清楚?”

“哼,看你強詞奪理,決不是好人。”

“既然姑娘不相信,咱再說也是枉然,再見了!”說著話,轉身便走。

“慢著!”俏巧的一閃身搶到對方的前面,擋住他的去路,“要來就來,要走就走,哪有這麼容易。”

“依姑娘,該怎樣?”

“你別急,我自有處置。”

“要是咱不肯,一定要走呢?”

“你走不了!除非你留下腦袋。”

“咱偏不信,有本事你就把咱截下來!”凌起石不向前走,向後疾退,恍如長了眼睛,一退逾丈,落足甚穩,等到對方搶到攔截,他又向前行,累得對方兩頭奔跑,一氣之下出劍了。但她劍劍走空,都落在人家之後,而人家似乎知道她下一招是什麼,先走了一步,幾招之後,人家揮袖一捲捲住她的劍,還纏上她的手腕,把她扯了過去,她一急,連忙發掌,又給人家抓住手腕,這才大為著急,剛運勁掙扎,忽聽得對方說:“竹瑩姐姐,你怎麼啦,真認不出是我?”

“你!”俏巧的脫口說了一個“你”字,突然想起一個人,張大了眼睛怔視著。

“我是石喜稜呀,姐姐怎麼就忘了?”

凌起石報上了名,對方從聲音中也聽出了,一陣意外的喜悅使她發抖,流淚,手中的劍已握不住了。凌起石放開了手,也解開了衣袖,但是竹瑩沒有退開,反而投懷,伏在凌起石的懷中。

“姐姐,你怎會到了這裡?我還以為你仍在京師,打算到京師去找你呢!”凌起石說。他比竹瑩年輕差不多一歲,但個子卻比她高出許多。她雙手圍在他的背後,似乎十分激動。

兩個都沒有說話。大家都似乎有千言萬語要說,卻又不願由自己先破壞這寧靜,也不知從何說起。

夜風吹拂著兩人的頭髮,掀動兩人的衣角。天氣本來相當冷,反兩人全不覺得。

她覺得似乎在做夢,卻又不是夢,她清楚地感覺到,她抱著一個人,這是真實的,不是夢。

她覺得,自己抱著這個人比過去更強壯了;她覺得,自己需要一個這樣的人支持,她希望長遠長遠都有一個這樣強壯的人。

他也覺得,她比過去長得更美滿了,比過去也更充滿彈性。他想起那一次替她施針術,同時,也思想了呂玉娘。他和呂玉娘已經分別了兒個月,時間雖不算長,卻己思念了不知多少次,這是過去所無的,就是和竹瑩分手之後,也不曾有過像對呂玉孃的思念。

他自己發覺,對呂玉孃的想念顯得自然的,比如見到別的女子,他就會想起呂玉娘;看到一些漂亮的農村,就會想到呂玉娘;看到了一些精緻的飾物,或者吃到一些可口的東西,都會想起呂玉娘,這是很自然的事,而且只是想到她,不會想到別人。就如此時他抱著的明明是竹瑩,但想到的卻是呂玉娘,想到假如自己此時抱的不是竹瑩而是呂玉娘,會有怎樣的反應。

兩個人各懷心事,都不出聲。久久,才給一聲怪異的聲響所驚擾。竹瑩側轉頭循聲望去,卻看到一頭野獸,目露兇光,似乎要對自己不利。明知有凌起石在一起不會有危險,也打一個冷顫。

“姐姐別怕,這是花豹,不會傷害我們的!”

“你別叫我姐姐好不好?我不愛聽!”

“怎麼?不叫姐姐叫什麼?叫妹妹嗎?”

“叫竹瑩也好,叫瑩瑩也好,叫妹妹也好,就是不能叫姐姐!”

“為什麼?”

“我不愛聽,你把我叫老了!好像個老姑婆!”

“女孩子都是這樣的?”

“哦,都是這樣的!”

“那好吧,我叫你妹妹,或者瑩瑩好了!瑩瑩!”

“哦!”

“妹妹!”

“哦!”

兩個人摟抱在一起。竹瑩卻於無意中發覺花豹已經來近了許多,而且不止一隻。也不知是真驚還是假怕,摟得凌起石更緊了。

“妹妹,別怕!你還記得我說過我小時候終日和野獸為伍嗎?你看著,我把它們叫到身邊來!”

“不,不,我怕,我要回去了!”

凌起石沒有反對,他說了幾句,花豹都走了,他們一起回到她居住地方。燈光下,凌起石發覺她比早先所見更美,更動人,不自禁的多看幾眼,她嫣然一笑,似乎十分滿意。

她給他斟了一杯茶,然後坐在他身邊,低聲問:“凌大哥,你還認得我?”

“不,我覺得你比我們在京師分手時長高了許多,也豔腴了,更美了!”

“你真會讚美人!看來你比三年前也乖巧多了!”她衷心地一笑。

“這不是讚美,我說的是實在話!瑩瑩,你的武功進境得很好,這幾年來,你倒是沒有偷懶!”

“我怎麼敢呢!不過,”她一頓,自豪地說:“也幸我沒有偷懶,否則,我使活不到今天,見不到你了!”

“是怎麼回事?說來聽聽!”

“那也是兩年前的事了!大約在你離後一年左右,我也被迫得離開了桃花江,後來便離開了京師!東遊西蕩的來到這裡,想不到卻遇到你,早知你在這裡,我早就來了!”

“你早來也沒用,我也是剛到的!哦,對了,你為什麼離開京師的?你還沒說呢!”

“你還記得那個公子哥兒?就是我最瞧不起,最討厭的那個!你走了後,我常常借病拒絕見客,自然,我不會完全不見的,我只見我願意的,但也已經收入不少了。後來,我索性關上門詐病,卻在暗暗練功。我媽貪錢,也懾於那傢伙的威嚇,竟三千兩銀子把我賣給那傢伙,我知道了之後,恨透了,知道再無法在京師呆下去,就為自己安排後路,叫小青,你還記得小青嗎?就是我那個侍女!我叫她預先租定一隻艇,把平日積蓄的和我媽收的三千兩銀子都搬到船上去,就在洞房花燭前一晚,夜間找著那傢伙把他殺了,我還放了一把火,然後悄悄落船,午夜開了船,第二天一早就離船登岸,換過衣服,再登船而去,由於我們登船的地點不同,一路倒十分順利。之後,我們有時騎馬,有時乘船,一路上見到許許多多奇怪的東西,也遇到許許多多奇奇怪怪的人,吃了不少苦頭,也增加了不少見聞。”

“小青呢?她怎麼不見?”

“她住在一間尼庵,我怕她有危險,不讓她跟著!她長得和我一般同了,你可能認不出她啦!”

“就你一個人在這裡?”

“不,小青有時會來的。”

“你打算去哪裡?”

“我還沒有詳細考慮過!現在,我不用考慮了!”

“為什麼?”

“我跟著你!你去哪裡我也去哪裡,還考慮什麼?”

“不!你跟著我,會有危險的。我正要去找幾個魔頭,他們的武功都高不可測,我也沒有必勝把握,你怎可以冒這險!”

“你去找的人,武動當然高強!但你一個人去,人單勢孤,只怕很難對付得了眾敵,陷入敵人包圍,那危險了!我的武功當然不能和你相比,剛才你也見到,自保大約還辦得到,你不用為我擔心的!”

“瑩瑩,不錯,你是比過去進步,遇上一般劫匪,是可以應付得來,但若碰上絕世高手,你就不易自保了!我看,你還是留下來等我吧!”

竹瑩不願意,傍著他撒嬌,要他答允帶她一起。

凌起石本來不願意,但想到他們分別幾年才得見面,又要分手,實在有點難過,終於還是答允了。竹瑩聽得凌起石肯讓她同行,高興極了,情不自禁的在他的額角親了一下。

“瑩瑩,不要這樣,給人家見到就不好意思了。”

“這兒只有我們兩個,怎會有人見到!”

“現在是沒有,我是怕你習慣了,一時興奮就忍不住了,你我還是不可這樣。”

“看不出你這麼膽小,你未結婚吧?又不用怕什麼!”

“我是未結婚,但已經定婚了。”

“噢!你定婚了?”竹瑩大為驚異,也無限失望地反問道。

“定婚了。”凌起石肯定地說。

竹瑩知道自己沒有聽錯,默然呆了一剎,才問:“她是怎樣一個人?長的很美?”

“美是沒有尺度的,不過,她長得也不醜陋,她長得和你一樣高,但比你胖,沒你這麼苗條。”

“她的武功很好吧?”

“我看和你差不多。”

“你們為什麼不結婚?應該結婚啦!”

“不!我不想害她……”

“什麼?害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