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居心叵測  造謠欺君子 胸懷坦蕩  持正論英雄1

於是,凌起石說出他不願結婚,要呂玉娘等他三年的原因。竹瑩心動了。問他:“你的對頭這麼厲害,凌大哥,你以為呂小姐能等你三年?”

“我說過,如果她能等就等,不能等,另外婚配他人,我絕不怨她,不過,我相信她會等我。”

“她現在哪裡?怎不和你一起?”

“我不讓她同行,怕她有危險。”

“哦!她真好福氣,她知道我們在一起,會不會是不高興?”

“我想不會,她不是個小氣的人。對了,我替她選了幾顆珍珠,你如果喜歡,可以要幾顆。”

“這怎麼可以?給她知道了,她一定不高興。你不是女孩子,不懂女孩子的心理,不管她怎麼大方,都不願自己喜歡的人和別的女孩子在一起的,更不高興他把可愛的東西送給其他的女孩子。”

“真的?你也是這樣?”

“不錯,我也是這樣,可惜我沒有呂小姐這麼好福氣。我是一個薄命的人,能夠和你做朋友,已經過份了。”

“這個,我倒沒有想過。我真不懂得,原來女孩子會是這樣。”

“你也會的,不限於女孩子,男孩子一樣會是這樣。”

“不會,我不會。”

“你不曾遇到,自然不會,碰上了,你就會了。”竹瑩說:“你不信?我問你,如果有人告訴你,呂小姐常常和另外的男子在一起,十分親熱,把一些珍貴的東西送給他們,你知道之後會怎樣?很緊張,還是無動於衷,不予理會?”,

“這個,我倒役有想過。不過,我和呂玉娘相處了幾年,我認為她不會是這樣的人,她不會!”

竹瑩見他如此信任呂玉娘,心中更感不快,湧起陣陣醋味,直衝上喉頭,那種說不出的難受,無法申訴。

凌起石對竹瑩的反應並未注意,他的表情,令竹瑩幾至淚下。不過,她竭盡全力忍住,不使眼淚掉下來,不讓凌起石看到她傷心。

竹瑩由於心情不好,說話也感困難,就儘量少說話,所以,變得有點異樣,漸漸,大家有點突然變得陌生的感覺,場面頓時出現了尷尬。

竹瑩因為痴心於凌超石,突然得知凌起石和呂玉娘有了婚約,不禁大受打擊,神志有點失常,使場面顯得尷尬。但是,她到底是對這方面富於經驗的人,一經發覺便控制住情緒,岔開話題,在三言兩語間又使氣氛和諧,有說有笑,變得輕鬆了。

竹瑩自己暗想,自己不過是個青樓妓女出身,凌起石卻是個大俠身份,實在不相配的,何況自己年紀比他還大,且不說他有恩於自己,就是全無恩怨,肯和自己相交,已經十分難得了,怎可以再存奢望,想和他結成功夫妻?她這麼一想,便產生濃厚自卑感。同時也失去了妒嫉呂玉孃的勇氣,她在極度自卑中,使感到空虛,也覺得世上的不平,她愛一個人,卻不被人所愛。她言語間雖然極大保持自然,但已失去真誠。凌起石很快就感覺出來,熱情追問,真摯的感情衝擊著她,最後,她終於防守不住,決堤了,眼淚直向外湧,悲悲切切的哭起來。

“不要哭,堅強一點,我知道你這幾年受了許多委屈,受了許多侮辱,但是,都過去了,還記它作甚?如果有什麼人欺負你,你有道理,又對付不了的,你告訴我,我替你出頭。瑩瑩,你已經有一身武功,可以應付強敵了,怎麼還哭呢!”凌起石撫著她的秀髮,就如哥哥哄小妹妹一樣。她是多需要這撫慰啊!可惜他已經和呂玉娘訂了婚。

竹瑩哭了一場之後,氣平了,反而覺得自己沒有道理。因為他們分別在三年前,那時候,他們都是大孩子,她生活在青樓,比他成熟得早,對男女之愛懂得多,但他當時卻是一點不懂的。他替她施針術時,也是一本正經。後來她採取主動,也還是無動於衷,他又替她除去蜈蚣,還傳她武功,可見他待她實在不錯,不過不曾涉及情愛而已。

三年後的此處,情形不同了,這不同發生在雙方失去聯絡的日子,三年的時光,實在不太短了,有變化,一點也不出奇。因為三年前他們並沒有過婚約,任何一方和別人有了婚約都是自然的,誰也沒有道理加以指責。既然這樣,自己又怎能因此而情緒波動。心平氣和之後的竹瑩也覺悟了。

“凌大哥,你放心,我以後不會再哭了,真不好意思,把你的衫也弄溼了。”她撫摸他的胸前衣服,確是淚斑斑,溼的一團一塊。

她後來告訴他,說她妒嫉是呂玉娘搶走了他。凌起石笑了,說她是傻女,他說呂玉娘是一個很和藹的人,將來竹瑩和她見了面,一定會喜歡她,並會成為朋友。竹瑩心中雖不信,口卻是附和著,表現得十分世故。

他們兩個談了許久,擁抱了不知多少回,終於約定了會見的時間地點之後,凌起石才和她握別。

次日,凌起石按時到達,竹瑩已經和小青先在那兒相候了。小青十分口乖,迎上去叫了一聲石少爺,順手替他拿過小包袱。

竹瑩急急攔阻道:“小青,不可這樣,石少爺這包袱裡有無價寶的,快還給石少爺保管,丟了可不得了,我們都賠不起。”

小青一聽,嚇了一跳,急忙道:“對不起,石少爺,我不知道,你不要怪我。”

“小青,你小姐跟你開玩笑,你千萬不可信以為真,我這包袱什麼也沒有,不信你可以解開看看就明白了。”

“石大哥,我們走吧!有話,路上再說。”竹瑩先上了馬,小青與凌起石也上了馬,三人一齊策馬而去。

小青對竹瑩阻止她代凌起石拿小包袱一事,一直耿耿於心,沿路想問個明白,又因有凌起石在旁,不方便問,憋在肚裡,十分不舒服,及至入店投宿,竹瑩與小青兩個同住一房,凌起石自己一個人住一間房,是一牆之隔,毗鄰而居!只要用手指輕輕地敲牆,對方就知道有事了,這樣的位置,實在是求之不得,根本就出他們意外的好!

小青入房之後,就急急問竹瑩,凌起石那個包袱到底有什麼,竹瑩嘆了一口氣,黯然說:“他有幾顆又大又圓,光澤甚佳,是上好的明珠,他是帶著送給未婚妻的,我們千萬不能把它丟了!”

“小姐,他有未婚妻了?”小青驚異地望著竹瑩。

“他有未婚妻有什麼出奇呢?似他這樣一個英雄,應該是女孩子所愛的,他沒有未婚妻才是奇怪!”

“可是小姐你……”

“我怎麼啦,你別胡說什麼!叫人家聽了不舒服!”

“可是小姐你一直都愛著他,他難道不知道?”

“誰說我愛他?別胡說八道,以後千萬不可再這樣說!”

“我知道小姐不想影響他,但我知道小姐是愛著他的。小姐,我以為不管怎樣,總該讓他知道。”

“小青,你千萬不能說,免得他為難,我又不醜,不會沒有丈夫的,何必要去影響別人不快呢!”

小青不同意小姐的意見,但她是侍女,不可能也不應該和小姐爭執和大聲說話的,因此,在小姐不願再說下去的時候,她只好不說。可是,她口中雖不說,目光仍然注視著小姐,並且從小姐的神情中,肯定小姐是口不對心的,她那麼說,只是為了不使凌起石難過罷了,其實,她是仍然愛著凌起石的,而且愛得很深,很純,很真。她不願驚擾凌起石,就是愛的表現,假如不是愛著他,就不會如此細心替他設想了。小青雖然不懂得什麼哲學與心理學的,但她侍候小姐多年,深深瞭解小姐個性,甚至比小姐自己還要清楚呢。

竹瑩叫小青不要再提她愛戀凌起石的話,自己卻在心中惦記著凌起石,猜想著他正幹些什麼。她可以忘記了自己,不為自己設想,卻忘不了凌起石,處處為凌起石設想。她自己也知道自己早先對小青說的是違心話,自欺欺人。但她無法把真誠掬告任何人,包括愛婢小青在內。

凌起石在幹些什麼呢?他回房之後,除了傳出一下關門聲外,再未聽到半聲響,竹瑩聽了一會,感到奇怪,江叩著牆壁問:“凌大哥,凌大哥!”聽不到回聲,更為驚異,便叫小青去拍門,不一會,小青回來了,說店夥告訴她,凌大俠已經出門去了。

“什麼?他出去了?去了哪裡?幾時去的?”竹瑩一連串反問,問得小青呆住了。她找店夥告訴她,凌大俠根本沒有入房,只叫店伴開了房門,隨即關上,人又出門去了。他還留下話叫她們不要亂走,他很快就回的。

“小青,我們上當了!”竹瑩說:“早先聽到他關門。我以為他是入房之後關門,人在房中,想不到他並未入房,只是開門,隨即關門,把自己關在門外,我想,他是怕我們跟著他不便,故意讓我們聽到,存心瞞住我們!”

“小姐,你猜透大俠去了哪裡?不會一去不回頭吧?”

“不回頭是不會的,但他去了哪裡,就難猜了!”

“等一會我問他,為什麼出去也不通知一聲!”小青認真地說。竹瑩看得笑了。

凌起石去了哪裡?他是去了訪友。他在一家藥店中找到那位朋友,向他打聽當地的情形。那位朋友和他是未見過面的,但凌起石說得出華錦屏母女倆的容貌與年齡,那人相信了,才帶他到帳房去,對他說出當地的大約情形。凌起石忿然問道:“這麼說,姓霍的豈不是個土皇帝?怎麼大家也忍得了?役有人反對他?”

“他有財有勢,家中又長期豢養著武師,誰敢反對?不要命了?”那人說:“去年中秋節,姓霍的偶然看見一個賣解女,一見面就著了迷,使人向賣解的說項,利誘威迫都出齊了,仍未能如願,終於用強,把賣解女劫去,第二天有人看到那的屍體倒在清渠邊,前額碎裂,似為硬物所擊碎而致死。賣解的當然不肯罷休,馬上告到官裡,不但官司沒打贏反而得了一個刁民的罪名。故念初犯,從輕發落,給剋日趕了出去,冤沉海底,有待伸雪。”他還說了好些有關霍家的故事,繪聲繪影,使霍錦標整個人像恍如出現凌起石眼前,凌起石聽了之後,轉到其他地方再去打聽,所得的回答,十之八九相同的。因此凌起右完全相信了,便回客店去向竹瑩報告此行踩探的結果。

竹瑩問他:“你打算怎樣?”

“霍錦標既然是這樣的人,我也看不過眼,今晚我要親自到霍家去看看,你們留著,小心點,霍家既然如此驕橫,他必結下不少仇家,年中來找他報仇的人決不會少,我們難保不被他們注意,甚至,”凌起石把聲音壓底,說:“你們要千萬小心,說不定這裡也是他們的伏樁呢!”

“你一個人去,不覺得太少?沒有照應?”

“不要緊,我早就慣了,倒是你們要小心,在我返來之前,千萬不可衝動,更不可隨便亂走,免中調虎離山之計。”

“你放心吧,我曉得的,我會和小青兩個守在這裡,等你回來。”

“石少爺,你和小姐一起去吧,我一個人留下來得啦,我等你們回來。”

“不用了,我不過去探個虛實,又不是去打架,何必人多,人多了反會給他發現,你們肚餓了?想吃點什麼?”

竹瑩說這兒不是大城大鎮,未必有什麼好東西吃,隨便吃點算了,等到了大城鎮再吃好的。凌起石同意她說的,索性不出去,就叫客店送點酒菜到房中算了。

凌起石飯後在房中調息養神,直至初更鼓響之後才悄悄離開,很快就到了霍家。

霍家的房子相當整齊,外邊有一圍牆,牆高三丈五尺,牆上佈滿蒺藜與利針,是不能著足按掌的,還有碉堡,白天黑夜都有人看守,外人要想偷偷溜進霍家,實在並不容易。但是,這隻可以防小偷,不能阻止凌起石的,他以快速的身法一躍而過了霍家的圍牆,入了霍家,跟著,他閃電般轉到了一處有火光的房子去,發覺有兩個人正在開解一個布包,大家在分金分銀。

這兩個都是中年壯漢,布巾包頭,從他們的對話可以肯定那真是打劫來的贓物,凌起石原不想理會他們,免得打草驚蛇。可是那兩個人卻是作怪,他們滔滔不絕的談及劫銀經過,竟是殺死了三個人,凌起石聽得是怒火起胸膛,一咬牙齒,轉過頭,走向另一邊。

霍錦標沒有找到,卻發現了多處都有人在鬼鬼祟祟做不道德的勾當,有的在分贓,有的在幽會,有在討詭計害人,都不是好事。常言說道:“不識其子觀其父,不知其主觀其奴。”下人如此,主人總不會好到哪裡。因此,凌起石斷定霍錦標確不會是好人。

霍家正在商量著截劫一宗路過的鏢銀。他本來就是乾坐地分贓的,出手卻不用他們,所以一直來他們都十分平安,誰也不會找上門來,有的只是個別的私人仇怨而已。他們在客廳中談,怎也料不到來了一位剋星,所以談得十分輕鬆,似乎已經到手,只差未分贓而已。

客廳中有六個人,他們並非劫鏢者,他們只是在談論劫鏢,真正劫鏢的已經起程了。凌起石恨這兒個人目中無人,在他們誇耀之際,突然出現,冷冷地說:“你們到底有什麼本領,膽敢如此輕視天下英雄!”

六個人都聽不到半點聲音,卻忽然多了一個人在面前,所以都嚇了一跳,大聲說:“你是什麼人?深夜到來,決非好人!”

“我是奉閻王之命,來催你們去報到的,你們都上吧,一起上吧!”

“好呀,我看你是活得不耐煩了,看招!”一個禿頭的擲出了兩雙筷子,分由四個部位射向凌起石胸腹要穴。這時雙方相距只有丈許,不到二丈,這邊一出手,筷子使射到凌起石身上。凌起石卻恍如末覺,輕描淡寫恍如無意一樣,只抬手揮袖,一撥,便把四枚筷子都擋開了。

四枚筷子“的得”連聲掉到地上,禿頭漢當堂變色,脫口叫道“鐵袖功!”

“啊!”其他幾個也失聲驚叫,不約而同的都是拔出武器,一齊站起了,注視凌起石。凌起石冷然地說:“怎麼?我早叫你們一起上,你們偏擺什麼臭架子,現在不是一樣要聽我的話?”

禿頭漢等都被說得面上無光,怒形於色。一股無法遏抑的火焰,似乎在各人胸膛燃燒起來。

凌起石無視於他們的反應,依然無比悠閒地說:“還等什麼?有種的就動手,沒膽的趕快滾蛋!別在這裡現眼。”

凌起石這話無異火上加油,燒得更旺。

禿頭漢終於受不了,排眾向前,舞動厚背刀朝凌起石疾劈。但他一連三刀砍下,竟失了凌起石影子,怔楞間已聽到兩聲悶“哼”,急回頭望,駭然了。

原來凌起石已經繞到人堆中,天如用什麼手法,把兩個人擊倒在地,卻無慘叫聲,禿頭漢子看到的卻是兩個同伴倒下,另一個給凌起石抓住,正在向他擲去。

禿頭漢子看出凌起石似乎氣力不夠,擲勁不足,而且救人心切,無暇考慮,插刀歸鞘,伸出雙手就把同伴接住。

禿頭漢子個子甚為健壯,氣力當然不小,可是他不知怎的,一把接下同伴之後,頓覺如同接住一座泰山,重極了,幾乎接不住。而且,有一股無法抗拒的衝力突然由同伴身上發出,使他無法站得穩腳,在暗勁衝激之下,他不由自己的向後退,再轉圈圈,轉了幾個圈圈才停得住腳。

但是,當他停了轉圈,站穩身形,注目之下,另兩個同伴已經追著敵人上了瓦面,並且迅速的被殺。禿頭漢大為駭懼,立即丟下手中同伴,再把厚背鋼刀拔出來,躍登房上,以刀尖指住凌起石罵道:“你別狂,我不會怕你的,就算你懂得使用邪術,我也不怕,你接招吧!”

禿頭漢爭取主動,連環刀使得十分凌厲狠毒,這是他賴以成名的連環刀,曾經有不少江湖好漢死在他連環刀下了,他以為縱使不能克敵致勝,也能迫退敵人,讓開通路給他逃走,怎料他三刀使得幾快又勁,都無法斬到對方身上。三招用完,正要變招,陡覺掌影一恍,本能地向後一閃,頓覺腕如錐刺,痛徹五內,本能地鬆手,厚背刀便脫手掉下。他立即驚醒,衝前搶撲,卻已遲了,身形撲前一俯,陡然“哼”出一聲,人也向後飛翻,跌倒了。

禿頭漢何以倒跌呢?原來他急於要搶回厚背刀,疏於防備敵人,結果是胸前中了一腳,胸骨盡折,內臟碎裂,登時死去。

六個人全都死了,凌起石不想留下去,也怕竹瑩與小青兩個掛望,殺了六個人之後,便悄然離開霍家,迴轉客店,當時已交二鼓,深夜了,竹瑩與小青仍秉燭房中未睡,聽到叩門聲忙問是誰,聽出凌起石聲音,兩個都爭著開門相迎。

燈下看美人,分外妖嬈,竹瑩本來就美,心情開朗,更見嬌美。凌起石雖非好色,但愛美是人的天性,見到美人,多看兒眼是十分平常的,一點也不出奇。

“石少爺,你和小姐可能有許多話說,婢子不如過去鄰房,少爺與小姐秉燭夜談吧,如有呼換,敲一下牆壁,婢子就知道了!”小青有心造就機會。

凌起石道:“不!夜已深,大家都該歇息了,你們也早點歇息吧!”說完就起身告退。

竹瑩似乎有點失望,說:“你出去折騰了半夜,確是應該歇息了,不過,你不覺得餓嗎?我早先向店家討了幾式點心,還有一壺酒,你不如吃點東西再睡吧!”轉口又對小青說:“你去給少爺把點心拿來吧!”

凌起石見她盛意拳拳,且又確實有點餓了,也不客氣,邊吃邊說:“瑩瑩,你還沒有戒除晚上吃東西的習慣?”

“我覺得這不是大事,且也不一定非吃不可,就索性由它,不理了,石大哥,你認為我應該戒掉?”

“戒不戒倒不是大問題,不過,睡覺前,清潔一下牙齒倒是重要的,這樣,牙齒才不會蛀壞,你的牙又白又整齊,聽我說完了再說吧!一個人,不應該不聽某一個人的話和專聽某一個人的說話,不聽與專聽都是不對的,兼聽也是不對的,應該是誰說得對,就要聽誰的話,誰說得不對,都不要聽。不管是誰,都有對與不對的時候,你小青與我,都有時說得對,有時會說不對的。你說得對,我聽你的,因為你說得對,就對我有好處,或者對許多人有好處,我應該聽,否則,我便不聽。你也可以這樣,夠膽就說出來,不夠膽就在心中反對,不必專聽任何一個人的話,因為,他說錯了,自己當時不知道,過後還是會發覺的,他自己也會後悔!你現在可以說了,我也想聽聽你的什麼意見!”

“我現在沒有意見了,只是,我做下人的,的確不敢亂說話,只好在心中反對了。”

“你沒意見,就睡吧!瑩瑩,明天見。”

這時已經是鼓打三更了,竹瑩確實有點倦,很快就睡著了。但凌起石卻還役有睡,而且,他在稍後時間聽到異聲,懷疑是霍家的人,便披衣而起,等候他到來。

來人來得甚快,不一會就找上門來了。凌起石在客店外邊朝瓦面上的人看去,冷然道:“怎麼?黑天半夜要來暗算人?不覺得太卑鄙了?”

瓦面上的是一個大漢,身材相當高大,手握大刀頗有點威風。他給人發現,疑對方是跟蹤自己來的,不由的吃了一驚,急忙躍下房朝對方走去,希望先弄個明白,免得無緣故結下仇怨,那才是十分冤枉呢!

凌起石凝視著對方,全無畏怯態,對方見凌起石兩手空空,並無武器,先便放心許多,很有禮貌的說:“請問兄台是哪一位,尊姓大名?對在下可能是誤會了。”

“是麼?我倒希望真是誤會呢!”凌起石說:“你手握鋼刀,午夜登房,總不會是請朋友赴喜宴吧?哼!”

“不錯,我是來找一個仇人,為報仇而來的,人生天地之間,父母之仇不能不報,你兄台大約也不會反對人家報父母之仇吧?”

“當然,我何止不會反對,如果我認為應該報,還可以幫你一個忙呢!不過,你這個仇應不應該報,我還未知道,所以不便先下斷語。”

“怎麼?父母之仇也有不該報的?倒要請教。”

“當然有,我說的只是一般而論,並非指你兄台而言,因為,我與兄台素不相識,你父母因何受害,我全不知情,無從判斷,所以,你必須平心靜氣的聽,不能滲進去私人感情,否則,使很難獲得公平判斷了。為人子者,當然以報父母之仇為重,但是,父母在生之時,是怎樣一個人,必先弄清楚,如果是善良的,無辜被害,這個仇非報不可,縱是赴湯蹈火,粉身碎骨,也不能不報,但是,若果仇家是出於意外,並非存心,這仇不報也不會對不起父母。”

“何為存心?何為意外?”

“這分別甚為簡單,比喻你我均有兒女,你有刀,向我進攻,這當然是存心了,若果你爬上樹,刀掉下來,我恰巧經過,死在你刀下,這便是意外,因為你並無殺我之心,你會內疚,感到不安;但若存心,則只有感到快意,不會感到後悔的。再者,父母生前根本就是一個橫行霸道,殺人無數的人,人家要報仇被殺死的,這個仇便可以不報;又如吳三桂降滿清,迎滿人入關;秦檜私通外敵,殺害忠良而誤國,使天下人均受其苦,這樣的父親若為人所殺,這個仇絕不能報,因為他自己就是反叛了父母,反叛了宗族與國家,他有成,則禍及天下,他失敗則禍連九族,這樣的人,他根本就不配做父親,是國家民族罪人,死不足惜,死有餘辜,若有人把他殺了,這個仇嘛,千萬不能報。”

“你說得對!這麼說,我這個仇非報不可了。”

“你能說給我聽聽嗎?”

“自然可以。我姓鍾,單名是一個宏字,自小就失了母親,我是由爹爹一手撫養成人的,半年前,我爹碰到一個採花賊,要懲戒他,不料採花賊有同黨,反把我爹害了,他是暗算了我爹的,你說,這個仇我該不該報?”

“這個仇當然要報,但是,你爹死時你在他身邊嗎?你怎會知道得這麼清楚?”

凌起右這一問,大漢為之一怔,不悅道:“你不相信,何必問!”

凌起石平心靜氣地說:“這是人命關天,兒戲不得!再說,就是你自己也要小心,別錯殺了好人,卻把真正仇人放過!你想想我這話對是不對!”

鍾宏果然想了一會,點頭說:“對!你說得對!”

“那你說出來聽聽,你爹被殺時你在他身邊嗎?”

“不,我不在他身邊,是別人親眼看到,告訴我的!”

“別人了他是你什麼人?是兄弟還是朋友?”

“都不是,是一個陌生人!現在是朋友了!”

“他為什麼要告訴你?他是偶然談起的,還是專程告訴你的?”

“是這樣的,”鍾宏回憶地說:“我聽得爹爹被害的消息之後,立即就趕到出事的地方去睬查。一晚,我發覺有個人走進一家房子去,我追著他,給他發覺了,我們打起來,後來他問我為什麼追蹤他,我告訴了他,他說這是誤會!又說他和我爹是朋友,正在替我爹找尋兇手,他便把一切告訴了我!”

“唔,原來是這樣的!鍾老兄,你上當了,我敢肯定他說的不是真話!至於他為什麼要說謊,我還不清楚,但他說謊是不會錯了!”

“你不相信他的話?不信是我爹的朋友?”

“我不信!我懷疑他就是採花賊,殺害你爹的就是他!你不是看到他夜入一間房子?這就可疑!你把爹爹遇害的事告訴他,他就拿別人做擋箭牌,嫁禍別人,這是‘借刀殺人’,你被殺,或者別人被殺,對他都有好處!”

“對他有好處?有什麼好處?”

“好處可多呢!若果你失手被殺,你爹的仇便不會有人再追兇,他可以無後顧之憂了。其次,你把對方殺了,等於報了父仇,了卻心事,這樣,也不會再追兇,他同樣可以無憂無慮了!”

“你這樣說,也有道理!可惜我當時沒有想到!”

“你不能太依靠別人的,別人的話,必須要好好考慮才能決定!比如我的話,你也要想過才好相信。對了,你那位朋友叫什麼名字?你要找的仇人又叫什麼名字?你還未說出來呢!”

“他叫做楊劍青!我要找的仇人是凌起石!”

“凌起石?這個人我聽說過,但我不信他是個採花賊!他是個欽犯倒是真的,卻不會是採花賊!”

“你不信?為什麼?”

“道理很簡單!幾年前他大鬧京師的事你聽過沒有?殺衛士,殺奸官,卻投聽說過他採花,當時他若果要採花,相信京師的女子不會遜於其他地方的!但是,當時京師並沒有採花賊出現的消息,由此就是可以想到,他不會是一個採花賊!”

“不過,我說是當年,大約三年前是吧,和現在隔了三年,他會不會變了採花賊?我就不敢說了!”

“你以為他真會變了?”

“好難說。不過,三年前他已經可以出入禁宮,來去自如,殺衛士誅奸官如探囊取物,三年後,他的武功必定是更高,你以為你打得過他嗎?在未弄清楚之前,如果你和他拼鬥,若果真如楊劍青所說,拼死了也還值得,若果不是事實而拼死,那不是太冤枉?鍾兄,我看你還是再考慮清楚的好!至於我,我未弄清楚真假之前,是不能胡亂出手相助的!這一點,希望你能原諒!”

鍾宏說他也要想想才能決定了。

鍾宏經過考慮之後,決定離去,等把事情真相弄明白之後再作打算,他告辭,凌起石送了他一程才分手。

鍾宏一個人毫無目標的走,天下之大,要想找個人探聽關於凌起石的消息,可真不容易呢!他走到第二天,有點乏倦,便到一間酒家去,叫了酒菜,只等夥計送來,正覺得沉悶,聽到有人提起凌起石的姓名,精神為之一振,但留心靜聽。果然無誤,相距不遠的一張桌子坐了兩個漢子,兩個都大約四十來歲,一看就看得出是江湖人物,鍾宏便留心聽那兩個人說話,聽聽他們到底說些什麼話。

那個土頭土腦的問:“定安,你對我說的都是真話嗎?一點不假?”

另一個說:“師叔!我怎敢欺騙你老人家?當然說的是真話,不過,會不會有一丁兒錯誤,我卻不敢說,因為有的是聽的,並非我親見親聞,會否有以訛傳訛,有所誇大或走樣,那是我無法保證的,這不是我推卸責任,實在是這樣。師叔,你怎會忽然這樣問?其中必有原因。”

“這些日子我聽得不少,和你所說完全相同的是沒有,相反的卻有,所以,我有點懷疑你給人家騙了,凌起石未必是一個那麼殘酷兇狠的人。”

“這個我不敢完全相信,因為據我所知,他確是一個高傲自大,目中無人,順則生,逆則死的暴徒,他還是個採花賊呢,有人親眼看到他夜入尼庵,先奸後殺,把五個女尼都殺了,這是絕對可靠的消息,決不會假,師叔若果不信,我可以把目擊的證人找來,讓你老人家問個明白。”

“倒不必了,難道你還會騙我嗎?我是怕你上了別人的當,給別人騙了啊!”

“你們說凌起石是個兇殘的人嗎?我正要找他,我爹就是給他殺害了的!”鍾宏走向那兩個人身邊,大聲說。

“你爹是給他殺害的?他為什麼要殺害你爹?你把經過情形詳細點說說。”土頭土腦說。

“我是聽楊劍青說的。他是我爹的朋友,他說有一晚我爹發現有個採花賊,追蹤著他,給他發覺,和同黨把我爹害了。”

“師叔,現在你該可以相信啦!”

“朋友,你爹叫什麼名字?”

“我爹叫鍾錦榮!”

“鍾錦榮?可是長得一般高大,左額角有一顆黑毛痣,慣用左手刀的?”

“正是,前輩認識我爹?”

“見過,我們曾在一起吃過飯,也打過架,他是一條漢子。”

“我爹就是給凌起石殺害了的。”

“你放心!這個仇,你一定報得了。”

“可是我找了許久也找不到他。”

“天下無難事,只怕心不堅,如果你有決心,遲早總會找到,了卻心願。”

“我還未請教老前輩怎麼稱呼?”

“我叫莊靖,少在江湖走動,你大約未聽說過吧!我這師侄侯定安,你可能會聽過。”

“原來是侯大人……”

“什麼?你叫他侯大人?”

“鍾朋友,你要找凌起石,你可知道他的特徵?”

“請侯大人指教!”

“你說,你為什麼稱他大人?”莊靖迫視著鍾宏。

侯定安不願鍾宏揭他的底,曾把話題岔開,但莊靖又再問,鍾宏便直說了。莊靖聽得師侄是京師九門提督的總管,吃了一驚,問他:“定安,他說可是真的?”

“師叔請你聽我說!”侯定安編了一番鬼話,說他初到京師,參加一次比武,受到提督重視,大為讚賞他的功夫,邀他去出任總管,他想到要發揚光大師門,正好藉助這個機會,便答允了。又說幾年來幫助過不少江湖的朋友,大受敬重,一頂高帽間接送給師叔,果然瞞過了莊靖,沒有加以責備。他怕說下去會出毛病,便把話題一轉,又轉到凌起石方面去。

“凌起石怎麼了?你認識他?跟他是朋友嗎?”一個女人突然插嘴,侯定安吃一大驚,連忙起立叫了一聲:“三師叔。”

“三師妹,你也來了,好極了!”莊靖說。

“有什麼事嗎?二師哥!”那女人在一旁坐下。她就是莊靖的師妹,候定安的三師叔,江湖上鼎鼎大名的鐵面美人云蘭。

“我是出來找凌起石,你可知道這個人?”

“知道,現在在江湖上走動的人,有哪一個不知道凌起石的?二師哥,你認識他?”

“不,不認識!”

“不認識,你要找他幹什麼?他該不會是找師哥的麻煩是吧?”

“不!他不是找我麻煩,但他卻打傷了定安,傷得是很重,我瞧不起他橫行霸道,所以找他!”

“哦!原來是這樣。”雲蘭轉臉問候定安:“凌起石在哪裡橫行霸道?你怎樣對二師叔說的?”

“他,他在京城裡殺人放火,強姦婦女……”

“他殺了甚麼人?燒了什麼地方?強姦了誰?你且說來聽聽。”

“定安,你快說給三師叔聽聽,三師叔也好替你出一口氣。”

侯定安卻不能出聲,他可以編故事騙二師叔,卻不敢騙三師叔。雲蘭見他不說,冷冷一笑:“你不說,我替你說,為了拯救一位含冤受屈、慘為奸人所害的忠臣,曾經夜入禁宮,殺衛士,警告皇帝,救了忠臣之後,再殺奸官,一夜之間三進三出禁宮,殺了十名個衛士,連闖七大衙門,你的主子九門提督衙門就是其中之一,他不曾殺你,已經算你命大了,你竟然追蹤暗殺救出的忠臣,結果被打重傷,仍然沒有要你的命,你就該洗心革面,痛改前非了,但你居然以假作真,瞞騙二師叔,挑撥二師叔出山,你到底想怎樣?你說!”

“三師妹,你這話可當真?凌起石不是個無惡不作的賊子?”

“侯定安,你照實對二師叔說,凌起石是怎樣一個人。”

侯定安深知三師叔疾惡如仇,鐵面無私,惹惱了她,可能連性命也不保,便只好硬著頭皮承認自己確實是瞞騙二師叔,目的是希望二師叔能替他出一口氣,除去凌起石。

“就這麼簡單,只希望出一口氣?”雲蘭說:“你騙得了二師叔,騙不了我!你是希望二師叔替你除去凌起石,你好向主子報功領賞才真!可是你有沒有替二師叔想過?二師叔此行有多麼危險?二師哥,不是我長他人志氣,你,我都不是凌起石對手!合你我二人之力也未必能勝他!幸而你不曾碰上他,否則,他看到你和侯定安在一起,以為你們一檔,可就危險了。我這話你也許不信,但侯定安定知道我說的沒有誇大!”

莊靖聽了師妹這話果然不信,並且滿臉不悅,說他雖然不會再跟凌起石拼命,仍然要找他較量武功。雲蘭說印證武功可以,但不宜操之過急,免引起誤會,那就麻煩了。

他們正在說得熱鬧,鍾宏大聲說:“你這麼幫著凌起石,可是他的朋友?你說,他在哪裡?你說了,沒你的事,若不說,我先宰了你。”

“你是誰?找凌起石幹什麼?”

“我要找他報殺父大仇!你說,他在哪裡?”

“他殺了你爹?你爹是誰?他為什麼要殺你爹?你說!”

鍾宏說了,雲蘭注視他一會,冷然說道,“你別胡說八道,誰說你爹是他殺的?你親自看到的?”

“不,是楊劍青說的。楊劍青說他親眼看到。”

“別人的話你也信?我說你是個棍蛋,蠢才!”

“你罵我?你……”

“我罵你?我要打你呢!你爹好端端的活著,你為什麼咒他被人殺了?”

“什麼?我爹還活著?楊劍青騙我?”

“你爹在離此八十里外的報恩寺養傷,你見到他,就知道是什麼人打傷他的了,不必問我,快去吧!你向南走八十多里就可以見到他了。”

“好,我這就去,如果你騙我,我不會放過你。”

鍾宏匆匆出門找他爹爹去了。就在這時候,一個三十出頭的青年男子和兩個十多歲的少女一起走進酒家,三個人有說有笑的很是輕鬆,雲蘭看了他們幾眼,悄悄地對師兄說:“這兩個女子的武功似乎不差,師哥以為怎樣?”

“不錯,可是那個男的卻看不出來。”

“要就高不可測,鋒芒盡斂;要就不會武功,要靠兩個少女保衛。”

“嗯,有可能。”莊靖說:“這兩個女子,尤其年長那一個,長得真美!”

“是的,長得真美!又不知她們要去哪裡?現在道路不靖,盜賊如毛,劫掠是時有所聞,她們又是個如此美貌的女子,縱然武功不弱,也是十分危險的,我真替他們擔心。”

“三師叔,你何不問問她們?如果有必要,可以暗中照顧她們。”

“你想我快點離開,又設法欺騙二師叔是嗎?”

“三師叔你多心了,我怎敢!”侯定安一肚子氣,卻是不敢發作,可真不好受。但云蘭卻不肯放過他,冷冷地說:“你不敢?騙我你是不敢,騙二師叔你是敢的,你說,前此你對二師叔說的都是真話了?”

侯定安知道三師叔十分厲害,決計騙不倒她,也說不過她,當下只好不出聲,莊靖道:“三妹,你太也小看我了,難道我什麼也不懂,容易被人欺騙?”

“師哥你別生氣,我說的是事實,古人講,君子可欺以其方,你呢,就是君子,你心地善良,久居鄉下,對外面事物十分隔膜,你以己比人,以為別人和你一樣,這樣,就易被騙了,比如你呀信侯定安的話替他報仇,這是受他的瞞騙了,師哥,你也許還未相信我的話,你也有相熟的朋友,何不去問問他們?這樣,你就知道我有沒有騙你,侯定安有沒有騙過你了。”

“三妹,你不會騙我,我是相信的,但你有沒有被別人騙了,冤枉了定安,我確定要查查,若果他真個存心騙我,我會代師兄懲罰他的。”

雲蘭笑說:“好呀,我很高興聽到你這一句,現在江湖上的壞人實在太多了,可怕的是他們都能說會道,說話極易使人相信,要不是我消息靈通,也會上他們的當。”

“三妹,你要去哪裡?不和我們一起走?”

“我還是自己走的好,免得侯定安變得不安,怎樣?我沒有說錯吧?”她眼光直射候定安。侯定安在此情形下,怎敢承認?他忙說:“三師叔總愛拿我開玩笑,我怎麼會呢!”

“這麼說,你是高興我跟你們一起了?你不要後悔!”

“怎會後悔,我恨不得有機會跟兩位師叔一起,可以多聽教益呢!”

“真的?你真這麼想?”

“真這樣想。”

“那好吧,我久未和師哥見面,就趁這機會敘敘吧!師哥,我準備到金鏢劉俊彥那兒去一趟,你可有興趣?”

“金鏢俊彥?就是曾在天蕩山和大師兄打過一仗,打了一天一夜仍未分勝負那一個劉俊彥,是嗎?”

“不錯,就是他!”

“好吧,有機會和他印證一下武功也是好的。”莊靖說。稍頓,又問:“你去找他,可有什麼事?”

“聽說他得罪了遼東三煞手,三煞手已經約了好幾位高手,不久就要找劉俊彥算舊帳了,我是想去看看。”

“那好極了,看在師兄面上,去幫他一個忙倒也應該!”

“師哥,幫他當然應該,但不能不考慮清楚,遼東三煞功力有限,手段雖然狠毒,卻武功不高,限於修為,對人的害處不會太大,可是他的奸朋邪友甚多,不少更是大名鼎鼎的邪派高手,和他們結下冤仇,就等於和幾個勾魂鬼交上了朋友,被迫躡得無處躲避,我們犯不著和這些人結下冤仇,師哥,你可得要好好考慮清楚才好。”

“三妹,你別以為我是怕事,我才不怕,你還要吃點什麼?我們已經吃過東西了。”

“不要緊,我馬上就可以走了。”她隨即向店夥招了招手,叫他去弄幾味下酒菜來。店夥一走,一個陌生的少女來到莊靖這張桌子旁,朝侯定安深深行禮道:“候大人,你好……”

侯定安愕然怔視,詫然地問:“小姑娘你是那一位?是認錯了人了吧?”

“你老不是京師九門提督府的管家侯大人?我記得清清楚楚的,還會有錯?我是翠紅院的小青呀!你候大人本是常來的?怎就記不起我了?”

侯定安不敢再反駁,怕越說越對自己不利,所以一見菜餚送來便請三師叔起筷,之後便與兩位師叔一起上路去了。

小青對候定安所講的名字是真實的,院名卻是偽的。她真是小青,和他一起的便是凌起石和竹瑩了。

原來竹瑩卻不認得侯定安,也聽不到他們說些什麼,但凌起石卻聽到,也認識他,便存心要瞧他好看,不料他卻知機,急急離去。

竹瑩問凌起石劉俊彥是一個什麼人,遼東三煞又是怎樣一個人。

“遼東三煞不是一個人,是同門師兄弟,大煞與三煞更是同胞兄弟呢!”凌起石說。

竹瑩見凌起石未提到劉俊彥,便又問劉俊彥是什麼人。凌起石說不知道,他過去從未聽說過這個人。

小青道:“我們去不去瞧熱鬧?不知姓劉的是在什麼地方?”

“你有興趣?我可以陪你們去看看,竹瑩,你怎樣?想不想?”

“有熱鬧看當然好,就不知會不會替你招來麻煩,去與不去,最好由你自己決定,我沒意見。”

“去看看也好,我久聞遼東三煞心狠手黑,不知害死多少人,如果查出確有此事,替大家除此雙魔也是好事,而這次可能有許多人,或者能見到一些其他人也未可料,瑩瑩,我教你的步法,你練熟了?”

“練熟了,等一會我練給你看看。”

“你們還吃點什麼?我們不如早點走,說不定能追上他們。”

“石大哥,你我都不認識姓劉的,能用什麼方法去見他呢?”

“這個容易,我們冒充某一成名人物的弟子或子侄就行了,現在不考慮,到時再說也未遲。”

“我不贊成冒充,如果恰巧人家也在場,那不是大鬧笑話,當場出醜?”

“怎會呢?我自然有辦法應付的。”

“不!我見得多了。”竹瑩赫然一笑說:“過去,許多人到桃花江都說是什麼官員的親朋子侄,可是給我們一問,他就當堂現形,無法對付了。還好我們只是玩玩,只要他肯花錢,什麼人都不在乎,要不,他們準會下不了台。”

“依你說該怎辦?”

“我以為不如索性大膽一點,自己認一個門派,比如人家有崑崙派、峨嵋派、少林、武當、太極、形意、青城什麼的我們何不也起一個門派,這樣,別人就是不知道我們的來歷了。”

“好!你這想法真好,你說,叫什麼派好呢?叫青竹派好不好?”

“青竹派?為什麼?”

“青是小青,竹是竹瑩,你們兩個人合創一派別,那……”

“不,這怎麼可以?我的名字怎能和小姐並列?何況在小姐前面,這不行,不如叫石竹派吧!”

“不!石竹叫起來不順口,看來也不順眼,竹青像一個人名,氣派不夠,不似一個門派,但青竹不同,讀來順口,也有氣派。”

“青竹這個名確是不錯,就這樣吧,你做我們的開山祖師好了。”

“不!我只是大師兄,師父另有其人,我們不說,他們也是沒辦法,走!我教你們一套杖法,我們這個派以竹做標誌,就更似了。”

“不,這不行,我們即使用刀用劍也未必應付得了那些高手,如用竹枝做武器,只怕一出手就給人家削斷了,這不行。”

“對,我沒想到這點,還是不要太重形式的好,走吧,我們找個地方練一套功夫,只有幾個招式,一學就會了。”

凌起石帶她們上路,在半途一個適於練功的地方指點她們合練一套武功,每人只有十二式,各不相同,恰巧相反,是獨立的,但合起來卻又相輔相成,配合得妙到毫巔,異常緊密,不止是二十四式,而是可以產生出許多不同的新招。

兩個女的就以凌起石為假想敵,打來十分精彩,打得高興極了。

凌起石以一對二,給竹瑩、小青兩個喂招,當然綽綽有餘,但竹瑩與小青手中均有武器,若給碰到,不重傷也會輕傷,所以竹瑩與小青都怕傷了凌起石,不敢全力施為。凌起石看出這一點,對她們說:“你們這樣子如何能配合得好?你們放心盡力打吧,你們是傷不了我的。”

小青到底年紀較小,好勝心又強,加以對凌起石只有敬佩,沒有情愛,想法比較單純,沒有竹瑩想得周到與細膩,聽他這麼說,果然就出勇手,一口氣連攻多招,牽動著竹瑩也不得不予以配合,這一來,打得比早先更加激烈了。

凌起石一邊打一邊教,說這一招可以怎樣變,那一招又應如何避。他熟悉對方武功,又穩居主動,幾乎可以得心應手的迫使對方使用任何招式。這樣的指教是最實際的指教。小青和竹瑩兩個都獲益甚大,而且,觸類旁通,領會甚多,對她們此後習武,有極大幫助。

凌起石自己也小心,他事前也料不到她們會是學得這麼快,更料不到連小青也有如此高的領悟力,一點便明,甚至能自己加以變化,有此朋友,難怪他也感到開心,教得有心機了。

他們不急於趕路,在沿途上有說有笑,以邊說邊教的方式進行,大家的心情都甚好,幾日時光,竹瑩的功力增了許多,小青的根底較差,本來是進境較差的,但她的領悟力竟在竹瑩之上,所以若撇開根基,僅以此行獲益來說,小青比竹瑩是更甚的。

幾天之後,凌起石他們終於來到劉俊彥莊前了,凌起石的打扮是一個年約三旬出頭的年青人,一身長袍,手執把摺扇,不帶武器,似是個書生,但身形壯實,和一般書生又似不相同,他身邊跟著兩個少女,都美極,一臉英氣,又顯出淘氣的神情。由外表看,他們之間似是主僕,但卻又不像主僕。假如是主僕,也必然是情感極佳,平時相處得很和洽,和一些主人高高在上的不同。他們還有一點使人訝異的是,他們的坐騎甚怪,兩個女的騎兩匹毛色油潤,馬身肥壯,看來極為神駿,就是不會相馬的外行人也能看出是匹好馬。可是另一匹呢?高度不遜於另兩匹,甚至略高少許,但卻瘦肌露骨,和另兩匹在一起,相形見絀在所難免了。假如這是兩個女子任一個所騎,還不怎樣,偏偏是男的所騎,這樣,他似乎又不是主人了。

這一男二女當然就是凌起石和竹瑩、小青了,他們十分神氣地直騎馬來到劉家大門外才大模大樣的下馬,凌起石向守門的漢子拱拱手,說,“有煩兄台通報一聲,青竹派弟子石如鐵求見。”

凌起石自稱石如鐵,竹瑩與小青兩個聽得幾乎失笑,守門的卻不知其假,倒不敢開罪,立即代為通報。

劉俊彥這時剛好和朋友聊天,聽得青竹派有人求見,為之一愕,問大家:“青竹派這門派很陌生,可能是新的吧?各位可有人知道其底細的?”

“沒聽說過,諒必不是什麼大派。”

“不是我誇口,連我們這班人都不知道的,如何是名門大派?”

“三個年輕人,恐怕沒什麼氣候吧?”

“是怎樣三個人,阿德,你且說給各位聽聽。”

阿德說了之後,一個男的說:“一男二女,男的三十出頭,女的長得很美,師妹,不會是她們吧?但那個男的可不是穿長袍。”

“衣服是可以換的。”一個女的回答。

這兩個男女的話,引起了在座各人注意,所有人的目光都注射在他們身上,有人問:“雲女俠,你認識他們?”也有人問:“莊兄,你和他們認識嗎?”

被問的雲女俠和莊兄,是莊靖和雲蘭。雲蘭搖頭,說不認識,只是幾日前在一家食肆中有緣見過一面這樣三個人,至於是否真是他們,要見了面才知道。

“我這師侄和她們是相識的,她們一個女的,好像叫小青,是一個青樓女子,那一天,曾經向定安打招呼,說他們是相熟的。”

“什麼?青樓女子?這就奇了,一個青樓女子,怎會變了青竹派?”

“哈哈!這麼說,鴇母不是要成掌門人了?”

“何止掌門人?還是開山師祖呢!”

“一個青樓妓女竟然是什麼派的門人,真是天下奇聞,世間少見!”

“你們這麼說,就未免是太大驚小怪了,古往今來,俠妓也不少呀!怎麼一口咬定妓女就沒有高手?據我所知,丐幫就有不少高手隱身於青樓,她們是屬於淨衣的,而不久前才為國殉難的青樓女子也不少,她們恥為異族之民,說起來比好些官貴不知高出多少倍,較之屈膝侍敵的大官,和一些武林敗類,更是恥與並論,這是大家都盡知的。來人是否青樓中人,我還不敢說,就算真是,也不該因其出身便受到恥笑賤視,應該重其言行,我這話,未必得大家同意,但我自己是這樣看的。”雲蘭說。

“這是見仁者智,看法不同,我說不同意這樣看法,雖說蓮花出汙泥而不染,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我還是未敢苟同雲女俠的看法。”有人這樣表明態度。

這些話,竹瑩與小青兩個聽不到,凌起石卻是聽到了,他轉述給她們聽,她們對雲蘭先就佩服了。

劉俊彥請他們進去,心中也自嘀咕,認為這兩個女子太年輕,也太美了。她們的舉止似乎也欠莊重,禮貌也欠周,在前輩面前,只不過略一點頭,竟以平輩自居,只是對雲蘭一人執後輩禮,未免太自大,也令人費解。

“多謝雲女俠看得起我們青樓女子,過去,我一直以自己出身低微感到自卑,覺得比別人矮了一截,話也少說,說也細聲,更不敢以目光平視別人,可是現在,我覺得自豪,我雖出身青樓,自問還對得起國家,也對得起自己,比之別人,我實在不必自卑,比之出自一些名門正派,卻暗作下流行徑的人,我實是勝過他們許多,感到自卑的應該是他們。雲女俠,過去我是從未想到這點,你老人家在這方面指出一條大道,給了我們一個新生,我終生佩服!至於那些另具高見的人,我不敢說什麼,世俗之見,有時是難以一下子改變的,但我希望他們看人要看他的言行,看他的未來,不必固執他的出身。聖人有云,過而能改,善莫大焉,何況據我所知,青樓女子許多都是受環境所迫,非出自願,不是她們的錯。”竹瑩侃侃而言,全無怯意,聽得各人是又驚又羞慚,相顧楞然。

凌起石及口讚道:“好!師妹你說得是真好。時窮節乃現,世亂見忠臣,青樓紅樓,是不應該作為判定一個人的好壞的。各位,我這話你們可敢苟同?”

莊靖第一個說:“我同意。不過,我有句話想問你,你要老實回答。”

“你老人家請說吧,我一定回答。”凌起石恭敬地回答。

莊靖問:“剛才你們聽到我們的說話?你們剛才是在門口,還是已經入了門內?”

“剛才我們在門口,未得主人許可,我們怎敢進來?至於聽到你們說話,我只聽到似乎是有人聲,卻不清楚是否真屬人聲,我是學醫的,只是兼及於武,僅是防身而己,還比不上我師妹,她有沒有聽到,我卻不知道,你問這個要做什麼?”

“你是學醫的?你的師父是誰?”

“家師在文方面,醫卜星相,琴棋書畫,無所不懂,亦無所不精,在武方面,行軍佈陣,奇門遁甲,件件精通,至於十八般武藝更視作等閒,我們限於天賦,每人只選學了兩種,兼及其他兩種。除非被家師認為天資過人,稟賦特異,才另外再許加學其他,但據我所知,在我們師兄妹中,能有此幸運的只得大師姐一人而已。”

“你師父原來有此本領,難得,難得!有道是名師出高徒,你的醫術諒必也很高明瞭。”一個老婦冷然地說。

凌起石看她一眼,道:“你老人家似乎不很相信吧?要不要我當面試一下?”

“好!你就看看我有什麼病吧!”

“那好吧!照我的看法,你語音中氣有礙,串帶風邪,應有內傷,你先弱後強,傷應在右,音變於中,傷應在半年之前,這只是聽音辨症,至於更精確,則要把脈了,我說的如何?你應該比我更清楚。”

老婦凜然變色,各人也大感詫異,看看老婦,又看看凌起石,等老婦開口。

“不錯,你說得很對,不愧是個名醫。”

“名醫不敢當,我只是聽音辨症而已,對與不對,有時還要把脈後才知道。”

“你看我又如何,是不是也受過傷?”一個老頭又發出問題。凌起石看他幾眼,道:“請你再說幾句話聽聽,剛才我不曾留意,我不想丟師門的臉,妄自忖測,你不再說,我也就不講。”

“好,你要我怎麼說都行,你說,我該……”

“夠了,夠了!你不用再多說了,你濁氣太多,語音不清,帶澀不暢,應是腹中有事,你說,你是不是常覺腹內腸動,咕嚕有聲?似瀉非瀉,內急不清?我這個說法,你看如何?”

老頭點頭,說他這兩三天來果然如此,盛讚凌起石看得準。

凌起石道:“言多有失,特別是僅憑聽聲,更易出錯,希望各位勿再以此相難,致生尷尬。”

各人見他兩次都言中的,不敢再小看他,所以也再不責難,但莊靖卻要一試他青竹派的武功,凌起石道:“我們練功,只在求得自衛和強身,不想在一刀一劍,一拳一腳中顯能,你老人家積數十載功力,你練功之時,我們可能還未出世,如何能跟你老人家比?我看還是不必了,而且,動起手來,一個不慎,可能有傷亡。我聽得家師說過,學小武只可以防身,學大武則足以救國,因此,出我師門者,均以學大武為主,以行軍佈陣為上,這又是無法較量的。”

“石兄太謙了,莊兄既然提出,自有辦法,何必擔心,令師既精此道,你師兄妹當亦不輸於人。”

“既然你們一定要動手,我當然不便勉強,不知各位怎樣比較?”

雲蘭道:“我看這樣吧,強敵當前,我們萬不能自亂陣腳,自傷和氣,更不能傷人,削減力量,因此,我不主張互相刀劍相向,只可以文比。”

“文比之法如何?倒要請教女俠。”凌起石說。

雲蘭道:“這裡有兒個石墩,每個都重逾百斤,大家可以借這石墩一試功力。”

“這倒是個辦法,師妹,講醫學,你不及我,講武功,我不及你,還是你來吧!不過,還是請莊老人家先動手,我師妹才好學樣。”凌起石說。

莊靖道:“好的!我先來。”他把一個石墩抱起,放在另一個石墩之上,說道:“我練功的時日比你們長,我用兩個,我要一掌把它擊碎,碎!”他喝一聲,再一掌擊下,果然石碎,碎為大塊小塊,內功之雄厚,舉座稱讚。

“師妹,我想莊老人家這一回必然是勝定,不過勝敗乃兵家之常,你又年輕,不必怕,將來練到他老人家這年紀,一定不會輸給他,你放心好了,我助你一臂之力。”他垂袖一佛,把面前的一塊石墩拂起來,飛出去,不偏不倚的安置在另一塊石墩之上,他這一手,贏得滿座掌聲,而他居然還說不精武功,則他這兩位師妹不知如何厲害了。

“小青,你去吧!你不行我再來。”竹瑩自己不動手,卻叫小青去,原來她聽到凌起石的密語,認為好毋須出手,僅是小青就可以搞掂了。她正擔心自己功力有限,會當場出醜,忽聽凌起石此語,知道其中必有原因,她樂得偷懶。

小青本有點擔心,但見竹瑩向她打眼色,便知是別有古怪,便說:“是,小姐!你且看我這兩年練得怎樣!”說完話就走近石墩,忽地一躍而起,在空中翻個眼鬥,雙掌向石墩拍下,整個人倒立在石墩之上,各人都奇怪她在玩什麼把戲,但是片刻之後,下面的石墩開始碎裂了,瀉向四邊,同時,上面這一塊一直向下壓,終於也碎裂了,她恰當地一個倒轉,站在地下。

竹瑩在暗笑,其他人都相顧失色,深感慚愧,因為他們沒有多少個自忖能有此功力,而這個小青還只是個侍婢,婢已如此,小姐又如何?如此一想,便不由他們不暗暗的慚愧了。

“了不起,真是了不起!我輸了。”莊靖真有風度,他當眾表示自己輸了。

莊靖說他用的是武功,小青用的是文功,武功要借呼喝和掌劈之力,力道橫霸,所以碎石大小不一樣,小青用的文功,是真正內功,用得均勻,所以碎石大小差不多,他認為這是更難練的,所以也應該是輸了。

莊靖這一認輸,其他人又感到一陣慚愧。

因為,他們當中大都有過和人比武的經驗,勝了就儘量誇大,輸了則儘量掩飾,實在掩飾不來時就拂袖而去,從來不會好好認輸的,但莊靖卻說得那麼誠懇,又那麼自然,可見他實在是存心比試,並無名利之爭,這一份純真,就不是他們所能有。

凌起石說:“依我看,莊前輩並非真輸,不過各人所練不同,各有所長而已,要莊前輩學小青這樣未必辦得到,反轉來,要小青學莊前輩這樣一掌把石墩擊碎,肯定亦是辦不到,這是雙方練法不同,正如廚師燒菜,南方人是以清湯取勝,北方人以濃湯取勝,各有優點,這是事實,並非存心替任何人說話。”

“我們是在路上聽說有人向劉前輩找麻煩,我這位師妹剛剛出道,喜歡熱鬧,小青也嚷著趁熱鬧,我實在拗她們不過,再說,既有相爭,必有傷亡,我是學醫的,也許有點用場。所以,我們就來,我師妹是可以照顧我的。各位不必費心。”

凌起石已把話挑明瞭,他們是來瞧熱鬧和準備醫療傷者的,並非存心幫忙。各人有點失望,也感到不悅。雖然各人都知他說的是實情,爭鬥之下,必然有傷亡,但這是心中承認,誰也不肯在嘴裡說出來,他們認為這是不吉之兆,所以有反感,覺得不悅。劉俊彥也不高興,他淡淡地說:“多榭你一番好意!我想,大家都是會十分感謝的!不過,兵兇戰危,古有明訓!石先生是一代名醫,學來不易,對天下人貢獻正多,還是不冒這個險的好!至於我們,都有一把年紀,相信大家對於駁骨療傷,總有一點經驗,可以應付得來,不敢有勞石先生!我實在不願見你石先生被捲入旋渦,今後受到威脅!我也是一番好意,請勿誤會!”

“這麼說,倒是我自作多情,來錯啦!”凌起石說道:“不過劉前輩所說確是事實,我也十分感激!師妹,我們還是早點離開這兒的好!”

“少爺,我們不能看了?”小青大為失望!

“其實我早就說,這是十分危險的事,不要冒險,現在你相信啦!連劉前輩也這麼說,你總該可以想信啦!我們走吧!”凌起石說著已經站了起來,竹瑩與小青似乎不願意,但終於站了起來!

“雲女俠,我們再見了!再見!”凌起石等三個一齊向雲蘭行禮。雲蘭似乎想說什麼,臨時又忍住了。莊靖說道:“你們慢慢走,別走得太遠,此間事了,我就去找你們!”

“好!先謝謝莊前輩,再見!”凌起石等一拱手,轉過身就朝大門走出去。

劉家的大門又高又大,一般人是無法進入的,凌起石几個進入了,還是給迫得退了出去,其他的人更不必再提了!

出了大門之後,小青氣憤憤地說:“這一班老狐狸都不是好東西!真氣人!少爺又不出聲,如果少爺說不走,我們就可以留著不走的了!我真奇怪,少爺為什麼非要聽他們的話?”

“小青,別說了,不出來也出來了,還說他作什!”

“小姐,你不知道,我實在氣他們不過。非報這個仇不可!”

“算了吧!看,前面不遠有火煙升起,想必就有人家的了!我們走快點,先找個睡覺的地方再說吧!”凌起石揚鞭向前面指去,小青看了一眼,一抖馬鞭,大聲說:“走:我們快走!”

凌起石與小青兩個已經跑出了十多丈了,忽聽得竹瑩的聲音傳來:“去不得,快停下來!”

凌起石拍拍馬頭,馬便停住了,小青再跑了幾丈也停下來了!一個問:“瑩瑩,什麼事?”另一個問:“小姐,為什麼走不得?”

竹瑩說:“我們不是想到劉家看熱鬧的?怎麼就真的走了?”

“你還想看?不捨得放過這個機會是不是?”

“我也想看,我未見過打大仗,總想看看!開開眼界。”小青說,一轉口便問:“小姐,你看不看?”

“看呀,為什麼不看?”

“少爺,你聽到呀,我家小姐也想看呢!”

“既然想看就更要快走!遲了就沒得看了!”

“真的?有人在那裡打架?”小青高興地問。

“你可以不信,我不勉強你!你們要回頭去劉家看看,我也可以相陪,不過,我可以先告訴你,在劉家是看不到什麼的!”

竹瑩與小青見他說得認真,不似開玩笑,只好相信,催馬急奔!

凌起石他們走了七八里左右,來到一個墟集,鋪子並不多,也不大間,只有一些極普通的食物,但卻有許多生果,那些柚又大又甜,價錢又便宜,凌起石向店家買了一個藤織的軟籃,買了十多個柚,小青笑起來說:“少爺,你要開鋪頭做生意啦,買這許多?”

凌起石役有說什麼,卻買了許多滷牛肉、燒雞、燒鵝這些吃的,看得竹瑩主僕倆面面相視,不知他玩什麼把戲,只好靜靜的看著。

“好了,買夠了,我們走吧!”凌起石說,並把三匹馬寄養在一個老大爺那裡,帶了吃的步行離開小市鎮,向西面走去。

路上,小青問:“少爺,我們要這許多柚幹什麼?吃得了嗎?”

“誰知道呢,我也不知道,吃得了就吃,吃不了就帶回來也十分方便。”

“可是,你買那幅白布有什麼用?”

“這幅布的功用可大呢,我們的盤川都得靠這塊自布幫忙解決呢!”

“我不明白!”竹瑩說:“一塊白布怎會給我們盤川?再說,我也有錢,用不著靠它。”

凌起石道:“你有錢,我知道。但是,錢越多越好,怕多嗎?錢是不怕多的,不義之財,我們不要,取之有道,我們應該要,你們不用擔心,我是取得十分合理的。”

“好吧,我看你的。”竹瑩說:“只要你說對,我就不會反對。”

“你們最好是不要太早下結論,等看過之後再說,免得後悔莫及,喲,快走,要來不及了。”

凌起石走得快了,兩個女的也緊緊跟上,走羊腸,爬峭壁,又險又陡,走了好長一段時間,小青有點應付不來時,凌起石就拉她一把,助她一臂,終於平安渡過艱難,來到一處草坪。

凌起石把手中柚果向地下輕放,欣然說:“到了,是到了!窩弓圖猛虎,設阱待騷狐!小青,你到那邊去削兩根竹竿回來,不要太大,要直要長,快點回來,我等著用的,瑩瑩,你守在這裡,我去抓兩隻大耗子回來。”

“大耗子?抓來做什麼?”

“要它的血。”

竹瑩把十多個柚果疊起來,成一個塔形,燒雞、燒鵝、滷牛肉等放在旁邊,然後退到三丈左右欣賞自己的傑作。忽聽得口哨聲響,本能地循聲望去,赫然發現兩個中年男子,一式的打扮,卻一胖一瘦,相映成趣,給人一個特殊而深刻的印象。

兩個漢子的猝然出現,使竹瑩嚇了一大跳,不免多看幾眼,暗暗猜疑,兩個漢子見了柚果,雙雙走去柚果那邊,伸手彎腰,就要去取柚果。

“住手,你想幹什麼!”竹瑩大聲呼喝,他們果然不敢硬來,一齊側臉斜望,胖的一個毫無禮貌地說:“丫頭,你鬼叫什麼?老子口渴了,想食只柚,怎樣?你是捨不得是不是?”

“哼,捨不得又怎樣,你可知道,聖人有說,不問自取便是賊也,你們想食柚,須得本姑娘同意才可以,你這麼呼呼喝喝,算什麼?”竹瑩面對兩個漢子,一點怯意也沒有。

瘦的一個說:“胖豬,你怕她,不敢動手了?”

胖的說:“瘦魔,你狗叫什麼?我胖子幾時怕過人來?你說。”

“你不怕,怎麼不敢動手?”瘦的再追上一句。

胖子被瘦的一再挖苦,心中不免有氣,為了表示自己真的不怕,只有動手。他對竹瑩瞪眼,大聲說:“臭丫頭,老子口渴了,要吃只柚,識相的你就少開聲,老子也不會難為你。”

竹瑩一閃身,來到塔形柚果旁邊,手執劍柄,冷然說:“物各有主,你要是強來,試試劍。”

“住口!你敢侮辱老子,待老子教訓你。”伸出手便一掌朝竹瑩打去。竹瑩也不示弱,略為斜避,手中劍已經掣了出來,陡然反擊,卻不是迎向胖子來招,徑刺胖子腋下的要害,“圍魏救趙”一式,迫使胖子撤招回避。胖子退開了五六步,發現“章門穴”要害並未被刺,但要害的外衣已被刺了一個洞,若非他迴避得快,後果真是不堪設想的。經此一招之後,知對方劍術高明,不敢再如先前那麼猖狂了。

瘦子似乎未看到,仍然挖苦如故,胖子又氣又恨,憤然說:“瘦鬼,你自己試一下就知味了。”

“好!我就試試!”瘦子的輕功真好,他話聲未斷,身形一晃,已經到了竹瑩身邊,伸向她手腕抓去。

瘦子的身形比胖子快得多,功力也似更勝一籌,竹瑩從對方的手勢與勁風已發覺了這一點,但她一點也不怕,半步也不讓,她知道凌起石監視在旁,絕不會讓自己吃虧的,所以十分大膽。

凌起石並未出手,只是說:“真不要臉,兩個人加起來快要有一百歲了,還好意思夾攻一個女孩子,我真替他們害羞!”轉頭對小青說:“人家兩個都不要臉,要加害小姐,你怎麼不幫小姐?還等什麼?”

“是,少爺。”小青回答著,一個轉身就點足撲向了瘦子,恰巧竹瑩一招“金針渡劫”劍光疾閃,射向瘦子,瘦子不敢輕視竹瑩了。

凌起石依然役有動手,他只在一旁觀鬥,暗中指點她們應敵竅門,和破敵妙法。凌起石見瘦子迴避,讓出空隙給小青,於是,小青及時和竹瑩匯合,雙劍合壁,威力倍增,只一招“龍虎會”,兩道劍光暴長,一齊刺穿對方衣袖,只差未能傷及肌膚,但雖然如此,瘦子也嚇出一身冷汗了。

胖子見狀,急忙援手,也展開攻勢,實行兩個對兩個,惡戰起來。凌起石在旁邊提點,竹瑩打得如生龍活虎,直把瘦胖兩個打得團團轉,先後受傷,若非凌起石把她們勸住,他們要逃走也沒有這麼容易。

竹瑩還要追上去,不放過他們。小青也說,放過他們,只怕他們不但不領情,還要記仇記恨呢,放了他們,實在留下後患。

凌起石的看法不同,他認為未知對方底細,不必下重手傷他,免得後悔,若果是該殺的,必然還會回來,那時再取他的性命也不困難。

胖瘦兩個急急的逃走,逃出了很遠才敢回望,其狠狽情形,可以想象一斑了。

凌起石抓起一個柚,三兩下手勢已把柚皮剝去,然後遞給竹瑩道:“你們一出手就打了勝仗,真叫人高興,給你們一點獎勵。”逗得兩個女的忍不住笑。等到她們接柚,凌起石已經在那幅白布上寫了兒行字,寫的是:精醫刀傷跌打,保證不留後患。白底紅字,十分顯眼。他用一根竹竿把白布縛在上面,然後豎起來,山風勁,白布飄,獵獵有聲,很遠就可以看到了。竹瑩說他過於招搖,會惹來麻煩,他卻說要做生意,非如此不可。

她知道凌起石別有用意,所以也不再說甚麼,只低頭吃柚。

小青知道小姐很喜歡凌起石,便藉故走開,留下他們兩個,讓他們有談心機會。可是她走開了一會,忽然叫道:“小姐,你快來看看,那是些什麼人?”

“是什麼人?在哪裡?”竹瑩反問,並且向小青處走過去。

“你看,有許多人呢!”小青向山下一指,竹瑩也看到了,那確是有不少人,而且都是些步伐輕快的人,便說,“你猜他們是什麼人?會不會是遼東三煞約來助拳的人?”

“一定是,個個都很陌生,未見過面的,劉俊彥他們,我們都見過,不會認不得的,石大哥,你來看看,他們是什麼人?”

“他們?都不是人,若非禽獸,就是遊魂,怎麼說也不是人,你明白我的意思嗎?我是說,他們都是披了人皮的禽獸。”凌起石說。

“看不出你倒很會罵人,要是給他們聽到,不跟你拼命才怪!”竹瑩得意地說。

“我們且別爭論,看看他們幹些什麼,奇了,這傢伙搗的什麼鬼?不會是給他的列祖列宗超度亡魂吧?”

“他們撒的什麼?”

“溪錢!燒給鬼魂使用的東西。”

“真的是溪錢?”

“真的,你看不見嗎?長方型,隨風飄舞,還不是?一定是!”

“他們為什麼要撒溪錢?你知道嗎?”

“溪錢是引鬼之物,他們把對方作為斧底遊魂,不看在眼內,實在是不懷好意。”

“小姐,他們在那邊停下來了,大約是不走啦!”小青說。

“嗯,大約是吧。”竹瑩說。

“不,他們還要走的。”凌起石說。

“但他們都停下來了。”

“是呀,我也看到,不過,他們還是要走的。”

“少爺,你是怎麼知道?你知道他們要走哪裡?”小青說。

“當然知道,你信不信!”

“信!我信!”

“你為什麼這樣相信人?”

“因為你是少爺!”

凌起石一怔,自語地說:“因為我是少爺?這……”突然醒悟,道:“小青,你這想法不行,過去,你在桃花江,給鴇母管,她打你,罵你,刻薄你,甚至是有意貶低你的人格,摧殘你的自尊心,使你覺得自己是一個下賤的,應該受人侮辱的人,這是天意,是前生註定主僕,上下人不同。那個時候,王孫公子,老爺少爺的話你是不敢不聽,也不敢不信,是怕打怕罵,也以為自己低人一等,應該這樣,那是過去的事。現在,你和竹瑩走了出來,應該是姐妹,不再是主僕了,因為你小姐過去也是受壓迫和受侮辱的人,現在翻身了,自由了,你也應該翻身了,自由了,我早叫你別叫我做少爺,你也不必再以婢僕自居,應以姐姐叫小姐了,因此,你對任何人的話都有權懷疑,不必盲目附從。”

“謝謝少爺!不過,我想,小姐那麼尊敬你,一定有道理,所以我也相信你的話。”

“你姐姐有時很聰明,有時卻也和我差不多,只是個傻瓜!你留心著,慢慢就會發覺了。”

“那麼,我一定是個大傻瓜。”

“不,你年紀最小,是個小傻瓜,他才是個大傻瓜!”竹瑩說得大家都笑了。

小青三個在說笑間,山下又來了幾個人,但卻不是循著先前幾個走過的路走,雙方所走的路,相距頗遠,目的地也不一樣,後來的幾個走的更高,走上了幾乎和小青她們所在的草坪一樣高。

突然,竹瑩“咦”了一聲,道:“大哥你看,他們好象走向我們這裡。”

“不是好象,他們本來就是走向我們這裡,剛才我說他們還要再來,不是我憑空亂說,是有根據的。”

“嗯,所以我說相信你的話,這一回我是相信對了。”小青得意地說。

“小青,別說了,看他們想幹什麼!”竹瑩制止小青說話。小青吐吐舌頭,果然不再出聲了,留神走過來的兩個大漢,看他們想怎樣。

兩個大漢來到了,都是一臉精悍,三十二三歲的漢子。他們看到草坪上只有兩個少女和一個青年男子,一簍柚,一幅寫著字的布,卻不認識寫些什麼,似乎這情景頗出他們意外,互相對望了一眼之後,才由左眉斷有疤痕那一個喝道:“你們是什麼人?在這裡幹什麼?快說!說得明白,放你們一條生路,若敢謊言瞞騙,莫怪無情!”

“嗯,你這兩位大哥怎麼這樣兇?我們在這兒歇歇,可沒有犯著兩位什麼啊!你們這樣兇虎虎的,難道我們還敢反抗不成,你們可別欺負我們啊!”凌起石怯怯地說,助長了對方的氣焰,再喝:“你們到底是什麼人?快說!”

“我們都是中原人士,這兩位是……”

“是你的小老婆是嗎?哼,瞧不出你這小鬍子倒好,豔福左擁右抱,多遐意!”

“住口!狗口長不出象牙,你娘才做小老婆,你是什麼東西,敢來胡說八道!”小青挺身而出,力斥對方,不留情面,兩個大漢如何忍受得了,聽得勃然變色,拔刀喝道:“這是找死!”

另一個說:“動手吧,對他們說話無異對牛彈琴,何必白費唇舌!”

“是,小鬍子,你認命吧,明年今日便是你的死忌了,你若有靈就死後報夢給你的朋友們吧!”挺身揚刀,睥睨作態,不可一世的樣子,叫人看了火起。

小青最受不了,她個子小,膽子卻大,一劍在手,如虎添翼,橫劍當胸,喝道,“有不怕死的就送命過來吧,管叫你埋屍荒山。你們哪一位上?”

“死丫頭,看不出你年紀輕輕,如此大膽,難道你娘吃了豹子膽才生你的。”

“你管不著,不怕死就過來,怕死就快滾,怎樣,怕死還是過來?”

“老四,你給我掠陣,我去把這丫頭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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