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回 玉女痴情 倚懷尋好夢語驚四座 女俠喜有徒1
“看卦象,似乎是小人仇殺這一類,說不定今晚會有仇家找上門來偷襲,而且,從卦象判斷,並不容易避過呢,所以,我們非小心提防不可。”
“大師兄,你教我也佔一課好不行?這樣,我每日佔一課,就不怕有意外了。”小青說。
小青的請求,由於太過天真,所以引起各人一陣笑,氣氛變得更加輕鬆。小青明知眾人都笑她,但各人的身份都比她高,她不敢得罪任何人,結果是鼓了一肚子氣,索性唱起歌來,既可發洩感情,亦可掩窘態,倒不失是一個聰明的做法。
小青的歌喉本來不錯,在桃花江時又有樂師教過,對於運腔咬字,都中規中矩,再加上她的嗓子好,唱起來倒是十分悅耳,連莊靖也讚賞兒句,並且還配合著唱,忘記了他自己的年紀,這分純真,實在值得叫人羨慕。
“師兄,原來你唱得這麼好,我還是第一次聽到呢!你是幾時學會唱歌的?怎麼我不知道?”雲蘭說。
“我是砍柴、鋤地的時候跟他們學的,你已經出道許久了,自然不知道。”莊靖坦然地說,完全聽不出這是師妹故意那麼說的,其實他的歌唱得並不好聽。
凌起石對竹瑩說:“瑩瑩,你也唱一個吧!我們都未聽過你唱歌呢!”
“我不會唱,也唱得不好!”竹瑩謙遜地說,但還是唱了。只聽她唱的是江南小調,輕快而俏皮,充分表現出一個狡黠少女的情懷。她是受過正規訓練的,唱起來比小青又勝得多了。
小青說:“大師哥,我們都唱了,該輪到你啦!”
竹瑩只看著他笑,沒有出聲。
凌起石想了想,道:“我不熟悉你們唱的歌,不如給你們唱一支山歌吧!山歌有一定的調子,但可以自由變更,是脫口而出,役有固定的,我喜歡它自如,不受限制,瑩瑩,你聽過山歌沒有?”
“不知道!有時候聽到一些歌,很入耳,卻說不上是什麼歌,你且唱來聽聽。”
“好吧,你準備聽後法洗耳吧!”凌起石想了一想,便唱道:“貪官當道百姓苦哩,衫破褲裂無布補哩,土豪惡霸兇且狠,縱狗咬人當要樂哩,幸得俠士拔刀助哩,貪官惡霸抹脖子哩。”
“好哇!唱得好!唱得好!”竹瑩大為欣賞。
兒個人有說有笑,走的倒開心。一直來到東平鎮,已是黃昏,便投宿在東平客棧。他們五個人租了三間,竹瑩小青一間,凌起石和莊靖一間。
臨睡前,雲蘭對人家說:“早先我發覺有人偷窺我們,今晚大家睡得醒一點,提防有人來襲!”
凌起石道:“雲前輩放心好了,不過是華家幾個混蛋,作不了惡的。”
“華家的幾個混蛋?哪一個華家?你也看到了?”
“就是華雲峰那幾兄弟,都曾是我手下敗將,諒他起不了作用。”
“這可不容輕視,他既然是你手下敗將,當然知道你的厲害,居然還敢再來,必有所恃,若非自己練成功了特殊絕藝,就是請得強者相助,石頭,你千萬不能大意,這叫做善者不來,來者不善。”
“雲前輩你說的也是,這麼看來……公公,你在哪裡?是,我知道,是,我知道,好我馬上分給大家。”
凌起石突然自語地說,引得各人注意他。
雲蘭問他什麼事,他說老公公通知他,華氏兄弟等一會要用毒,叫他把解毒藥膏塗在各人的鼻子,以抵抗毒氣。各人照吩咐把藥塗在人中,然後歇息。鼓打二更,便聽得有夜行人走動了,各人精神為之一振,輕輕下地,準備上房去迎擊。
小青性子最急,不時用目光望向竹瑩,微詢她的意思,竹瑩卻很鎮定,靜靜地等著,半點出房的意思也沒有。小青心急,幾次想催她,都給她目光制止住,這樣過了一會,實在忍不住了,便悄悄地走向門口,但仍不敢作主,回頭看竹瑩一眼,竹瑩向她打了手勢,阻止她出房,她雖不願意,也不敢違背,乖乖的又回到席邊坐下,等待機會。
小青的表情,竹瑩看了也覺得好笑,指指她的臉,又指指房上,叫她要忍耐。小青滿臉子不高興,但又沒有辦法,結果仍然要耐著。
突然房上傳出一聲斷喝,隨即有人“哎呀”大叫,還有喝罵聲,刀劈的風聲,小青聽得跳了起來,竹瑩不禁失笑了說:“你這丫頭,急什麼?少了你,一樣可以對付得了。”
“小姐,不,師姐,我們出去看看。”
“你說出去看看?不動手?”
“我不知道,且看看再說。”小青狡猾地回答,竹瑩又是笑笑,陪她出去。
瓦面上,莊靖大開大合地使出招式,勇猛絕倫地進攻,他的招式並不花巧,所以不怎麼好看,卻十分實用,一刀又一刀的劈出去,那份氣勢,真叫對方膽怯的。
莊靖用刀,對方也用刀,莊靖四十多歲,對方也四十多歲。莊靖以數十年勤磨苦練,功力甚為精純深厚,使開了刀勢,恍如長江大河,源源不絕。對方在開始的時候還揮刀相擋,幾招過辰,已不敢接招。莊靖得理不讓人,一刀緊迫一刀,一招連接一招,在緊緊進迫之下,終於是把對方殺於刀下,另兩個想逃走,也給小青和竹瑩收拾了。
一場打鬥過去,黑夜又恢復寧靜,凌起石查看死者,果是華氏餘孽,這一役之後,該死的都死了,留下的只是華家後一輩的人了,凌起石答允過華錦屏,此刻便感到做完了這一件事,有一陣輕鬆的感覺。
凌起石一直都是主張一人做事一人當,不及於旁人的,因此,他對於華家的後人,投有斬盡殺絕的打算。小青提醒他,若不及時斬草除根,將來他們長大了,必會前來報仇,凌起石仍然不願改變主意,他說,報仇是將來的事,假如他們將來不問是非,不理父母是否該死,真個找上門來,那是他們的錯。若果他們現在全無行動,自己為怕將來報仇,那就錯在自己了。不知而錯,情有可原,知錯而錯,那是明知故犯,不容原諒了。
小青雖然覺得凌起石的話有道理,但是,仍然認為該為自己未來考慮,但竹瑩、雲蘭則大讚他有見地。
一場打鬥結束之後,雲蘭提議馬上離開,免受煩擾,她的理由是雖然不怕幾個官兵,但卻會惹來無窮麻煩,因為官兵不敢管兇悍的惡人,卻要欺負百姓,若果自己不反抗,便要受辱;反抗,便又要殺人,而是殺一些不值得殺的人,因此,她認為能避免的就最好。
凌起石等都同意雲蘭的說法,略一收拾,便摸黑上路了。
摸黑上路,對於江湖人物來說,真是太普通了,就是雲蘭、凌起石等人,除了竹瑩、小青兩個之外,也是慣常事了。
凌起石和莊靖是同房的,過去,他受到了師侄侯定安所騙,曾經立誓要殺凌起石為師們報仇,想不到凌起石卻救了他,並且是一個和他所知完全相反的人,為此,他對凌起石心中有愧,也因此,對他特別好。
黑夜上路,他仍然與凌起石並轡而行,並且絮絮不休地講述他自己當年拜師的經過和後期自己苦練的過程。他萬萬想不到,他這講述,他的堅毅性格與持恆苦練,對凌起石未來起著多大的影響力。
凌起石他們再走了一天,雲蘭要向大家告辭,凌起石對她說:“雲前輩,我是一個男子,你看到了,年紀也不大,和兩位師妹一起,實在不方便,我想叫她們跟你學點東西,你肯不肯帶領她們?她們是剛剛出道,什麼規矩都不懂的,但卻相當聰明,大約不會給你太多麻煩的。”
“師妹,你出道多年,還沒門人,不如就收她們做徒弟吧,我看她們也不錯。”莊靖說。
雲蘭忽地沉下臉道:“師兄,你怎能這樣說?常言道:君子不奪人之好。我怎是這樣的人,胡亂奪取別人的徒弟?幸而這裡沒有外人,要是傳了出去,怎麼還有臉見人。”
“這有什麼不可?你做她們師傅,也不會辱沒了她們,石頭,你說對不對!”
“對!”凌起石回答得十分肯定,又轉口對雲蘭說道:“雲前輩,如果你不嫌,肯收她們為徒弟,她們必定萬分願意。”
“怎麼你也這樣說?我豈能奪別人的門人?你須知道,未得師門同意改拜在別派門下,就是欺師滅祖,欺師滅祖的人是要清理門戶,被處極刑的,縱然不加殺戮,也要被逐門牆,受武林鄙視,我不想受人指責,也不想害了她們。”
“雲前輩,你的話很對,我知道,但她們是根本沒有師父,也不屬任何一家一派,既不在任何一派一家門牆之內。自然也不會被逐出門牆之外,她們既無師無祖,也無所謂欺師滅祖。”
“那麼,她們這身武功怎麼來的?與生俱來,還是無師自通!”雲蘭直視凌起石。凌起石笑笑說:“她們這武功,都是我閒下來的時候教給她們的,竹瑩與我是兄妹之交,小青原是竹瑩的侍婢,為了稱呼上方便,我們才會有師兄妹之稱,我這年紀,自然不宜收徒,也怕給未婚妻誤會,反而不美,她們若能拜在你老人家門下,那正求之不得,終生之幸呢!”
雲蘭環然一笑道:“原來內裡還有這許多秘密,但不知她們兩位可願跟我吃苦?只怕我也是沒什麼可以教給她們的呢!”
竹瑩真是挑通眼眉,聽得雲蘭這麼說,立即就是跪了下去,改口稱為師傅,小青也跟著跪下去叩頭。於是,在路上演出一幕拜師,別開生面。
竹瑩雖然不願意離開凌起石,但想到自己是極願意有這樣一個師傅的,所以她儘管心情矛盾,也是歡喜佔了上風,心情高興的。
當晚,他們幾個高高興興的吃了一頓,算是拜師宴,因為大家心情都好,不免多喝了幾壞,盡歡而散。
翌日,莊靖第一個發現不見凌起石,他在桌上找到凌起石留下的一張字條,說身有要事待辦,已經耽誤了不少的時光,不能再留了,若果將來聽得金陵有什麼奸邪被誅受戮,便是他所為了,請她們高興地喝一杯,以示慶祝,以分享歡樂,並請代留意,假如發現有姓呂的新出道少女,可能就是他的未婚妻呂玉娘,請予照顧。最後說,當各人看到了字條時,他當在百里外了,他會永遠祝福,請勿以他為念。
凌起石獨個兒騎馬走了。各人欷噓嘆息,卻也是無可奈何。
凌起石離開了竹瑩等人之後,使改了裝,把自己打扮成一個書生,騎瘦馬,帶有兩個小包,一個是衣服,一個是書籍,腰間懸了長劍,戴了帽,穿上長袍,倒是頗有氣派,就可惜少了一個伶俐的書童,但他告訴人家,半途遇劫,和書童失散了,生死未卜,他能逃出一命,已經是僥天之倖,祖先有靈了。
當時,道路不靖,劫匪橫行,根本不把官兵放在眼內,出門人遇劫財固極平常,丟了性命也不出奇。所以凌起石說途中被劫,沒有人懷疑。
走了幾天之後,他到了一個地方,走進了一間寺院去,知客僧見他打扮雖然是個書生,衣著卻極平常,沒有公子的派頭,便輕視他,對他十分傲慢,他也不以為意,在寺內隨便走動。但這一天是觀音誕期,善男信女甚眾,凌起石是一個外地人,頗有受排擠的現象。他卻極有涵養,絕不去計較,到了食堂,他佔了一個不顯眼的位置,獨自坐在一角,吃得津律有味。
來拜神與隨喜的人都是三三兩兩結伴者居多,甚少獨個兒的,他們在食堂進食,也自己人坐在一起,嘰嘰喳喳的,說個沒完,各人有各人不同的話題,只有凌起石一個獨自坐著不發一言半語。
凌起石坐在一隅並不顯眼的地方,所以他也不大受到注意,因此,他坐了許久,亦無人加以理會,恍如不曾發覺他在座似的,除了他出聲要什麼,是沒有人主動去接近他,去招呼他。這些人不去理會地,他也沒意見,反似感到自由自在,樂得清靜。
凌起石開始的時候,是為了吃點東西和觀光一下這間寺院的,後來,他開始覺得奇怪,就索性詐痴扮呆,要看個究竟了。
凌起石發現了什麼?原來他發覺來這間寺院參神拜佛的善信竟是男多於女,在他過去的經驗中,這是十分少有的,拜神拜佛的多是女人,男人不是沒有,但比較上還是女人居多,而且多許多。何以這一間寺院的善信卻是男多女少?其中原因如何?凌起石發覺了這一點之後,認為有古怪,就要追查個水落石出了。
食堂“生意”甚佳,那些齋菜也實在很好味,很值得一讚。因此,價錢雖然高一些,許多人認為還是值得。凌起石的打扮是一個書生,食量卻是一個武士,有兼人之量,以致那些和尚也感到意外,多看他幾眼,但他沒有反應,處之泰然,張開摺扇輕搖,賞覽牆上懸掛的字書。有個和尚偷偷地聽他說些什麼,怎知不聽猶可,一聽之下,便吃一大驚,原來這和尚本身文學雖然有限,但卻頗為喜愛,而這寺院香火極盛,善信當中,文人雅士,這官貴人懼全,他們每人到這食堂,總愛對牆上的書畫有所品評,和尚聽得多了,也懂得不少,他偷聽凌起石的批評,原非存有好心,他是準備凌起石說錯了的時候,予以指正,顯示寺中和尚也有識文之士。沒想到凌起石甚有眼光,且見解獨特,對那些書是畫有贊有彈,贊得中肯,彈得更中肯,和尚聽在耳中,佩服在心中,不由自主的說:“公子果是高人,佩服,佩服!”
“哦!大師也是位解人,失敬,失敬!”凌起石向他一揖,又說:“大師過獎了,寫字作畫之人,有其自己心思,看字看畫之人,更有其自己愛好,字有真字,畫有真畫,亦有假者在,看者必須自己分析,看得多了,不會寫,亦會看了,比如觀戲,未必人人會演,但演得好壞,觀賞者多有見地,學生並非能寫字作畫之人,僅懂得看而已,大師莫要見笑。”
凌起石看畫論畫,把他自公孫元處學來的東西略說個一二,已經叫那和尚佩服得五體投地了。須知公孫元乃武林怪人,文武兼備,無所不精,凌起石是他得意門生,自然學得不少,這時搬出一二,就足以使那和尚心服口服,五體投地了。
俗語說:酒逢知己千杯少,話不投機半句多。凌起石有心要明白這一間寺院有什麼特異,何以會特別吸引男人前來拜神,便在語言間作出試探。那和尚自稱叫德明,他因為心中佩服凌起石,竟不忍欺瞞他,說出一個秘密,原來這間寺有秘密地下室,藏有美女,供應幾個男人作樂,若果有人怕老婆,亦可約定心愛女人到寺中幽會,因為有幾個大主顧包起寺內一切開支,那些地下室又只為幾個男人而設,消息便不會外傳。寺方為了方便那幾位男人,便特別宣傳寺中的菩薩顯靈,說男人求神比女人更為靈驗,因此,日子久了,便變得男人特別多了。
“哦,原來有這種原因,那就怪不得了,只是,這樣做法,未免太傷天德了,那些人,都是良家婦女?”
“說是這麼說,事實卻不是,都是由各地選來的妓女,自然,也會有良家少女,怕為數不多,多數是妓女,都是以高債租來的,一年半載之後,便送她們回去,另外再去租新的,這樣,幾個月換一次新的,便有新鮮感覺了。公子有無這份興趣,若果想遣興一下,說好了,我當為公子盡力。”
“食色性也,聖人也有此說,我當然心動,不過,這事恐怕令師傅你不方便吧?己所不欲,勿施於人,我怎能因自己作樂,致使師傅不便?不必了,不必了。”
“公子,你老是好人,若是換了別人,怕不馬上要求幫忙,怎會再想到別人方便不方便?你敬我一尺,我也敬你一丈,你既為我著想,我也必盡力了卻公子心願,只是現在白天不方便,請公子晚上再來,在寺前左邊的那株羅漢樹下等我,一抽到空,我馬上就會來的,公子千萬不要四處走動,更不可呼喚我,先被別人發覺,那就麻煩了。”
“這個我會的,我自己是怕麻煩,也不想替大師招惹麻煩,我一定照大師的話做,大師待我這樣好,我真不知怎樣報答大師……”
“嗯,外面發生了什麼事?公子,你照我的話做好啦,我要出去看看發生了什麼事情。”德明和尚說完,匆匆出去了。
德明出去看,凌起石也跟了出去看,他看到不少人都匆忙的湧進寺院。德明衝了幾次也衝不出去,終於由橫門走出去。凌起石則如逆水而行,在人流中迎上去,以內力迫使他們讓開一條窄道,走出了大門口,他看到了,外邊不少善信都狼狽奔逃,另外有幾個惡家奴模樣的人在圍著一個黑衣女子,由於凌起石只看到她背面,覺得她身型很美,配以一身合度的黑衣,尤顯美態,他驟眼一看,覺得美之外,更有點眼熟,似乎是在什麼地方見過,他念頭一轉,凜然心顫,暗道:是她?真是她?
凌起石想到的是他未婚妻呂玉娘,他覺得由背影看,這身型太相似了,但又以為世間事未必有此巧合,所以也不急於證實,只在一隅旁觀。
那女子面對的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青年,衣著華麗,卻油頭粉面,全無男子氣概,但由他的衣著與派頭,可以肯定他是個貴家公子無疑。他一臉奸邪澤笑,對那女子說:“小娘子你美若天仙,人間少有,若是嫁給庸夫俗子,未免是可惜,不如嫁給我吧,我包保你穿金戴銀,好吃好住,終身亨受不盡。”說時更伸手去摸她的香腮。
這個青年的說話與舉動,充分顯出他的身份與人格,凌起石已經氣往上衝,隨手在門壁上一捏,便彈了出去,同時看到黑衣女子左手一揚,灰袖一展,“啪啪”兩聲打在青年人臉上,打得他嘴角流血,似乎傷得不輕。這還不止,他兩腿一彎,竟朝黑衣女子跪了下去,他這一跪,使黑衣女子又恨又羞,驚惶失措地橫閃幾尺,不受他這個禮。但是,他還是跪了下去。
黑衣女子閃開之後,憤然說:“你幹什麼?找死了!”語音清脆,雖在盛怒,仍極悅耳。凌起石聽得心頭一亮,高興極了,因為他已聽出,這個女子不是別人,正是他末婚妻呂玉娘。他常常都想念她,常常不自禁地向相好的朋友提起她,想不到在這裡看到她,他心頭一動便要上前相見,但一轉念又忍住了,他要看看她的武功練得怎樣,也怕暴露了身份,德明不肯再帶他到地下室去。
黑衣少女此時仍然背向著凌起石,對那青年人突然跪倒大感詭異,初時還道是他作狀,及至見他站不起來,要人攙扶著才站起,便猜到有高人暗中相助,可是偷眼四望,又看不到什麼特別的人。
一個武師模樣的壯漢傲然的走向黑衣女子,錐指著她罵道:“臭丫頭,你是什麼東西,敢對我家少爺無禮,還不快快向我們少爺叩頭認錯?不想活命了。”
黑衣少女紋絲不動,半聲不出,誰也猜不到她的心意。壯漢以為她不好意思認錯,再說:“你也不自己想想,你是什麼人?你知道我家少爺是什麼身份?他是兵部尚書的少爺呢!文武雙全,年青英俊,爭著要嫁我家少爺的女子可多著呢!我家少爺都沒瞧在眼內,他看上了你,不知是你幾生修到,人家求之不得,你卻不識好歹,還不快認錯賠罪。”
壯漢越說越放肆,後來竟然要扯黑衣女子衣袖,強迫她下跪認錯。
黑衣女子冷聲發笑,其聲冰寒,袖子一翻,似要發招,怎知她卻又停住,忿然說:“你覺得這麼好,把你的妹子嫁他好啦!”
“我倒是想作大舅子,可惜我妹妹沒這個福氣,送了進門,不三天就哭哭啼啼退回來了,要是我妹妹有這福氣,我還用得著當這差事?嗯,少說廢話,你到底怎樣?答應還是不答應?”
“是了,你說他是兵部尚書少爺?他姓什麼?叫什麼?我也認識一家兵部尚書,可是就不曾見過他。”
“我家大人姓史,少爺自然也姓史。”
“好臭阿,好臭!什麼不好姓,姓屎,怪不得一開口就臭氣薰天。”
“臭丫頭,你敢無禮,你再說一句,看我不教訓你。”
“廢話!我若是怕你,就不敢說了,你們有多少隻狗爪子?都來吧!”她口氣大得驚人,不待對方答話,手一揚,似要發招,但真正發招的卻是她的左腳,一腳踢出,壯漢應聲飛起跌出了二丈以外,結結實實的跌在地上,痛得他撫著屁股叫痛,肩頭、手肘等處都傷了,血外流。
“怎樣,你還是回家把妹子嫁給他吧!有種就動豐,不怕死的就跟著來。”她一直都面對著那青年,說完話之後,轉身就向寺院走。凌起石和她打個照面了。一看,她是個二十歲出頭的女子,並不是呂玉娘,心中便是泛起了異常的滋味,並慶幸自己未上前與她打招呼,否則,可能鬧出笑話。但剛剛這麼想,忽又恍然,暗罵自己糊塗,幾乎上了她的大當,心念一轉便跟了她進去。
凌起石已經肯定對方是呂玉娘了,從她的身形,走路姿勢,彈手指的小動作等,都足以證實她確是呂玉娘,他跟著她,看著她,覺得她的身段和走路姿勢都比過去更加好看,更看得迷人。他原想再跟著她走的,因為人太多,也怕那青年不甘心,回去再帶人來尋仇,那就要惹起很大的麻煩,因此,他改變了主意,急急走近呂玉娘幾步,悄聲說:“呂玉娘,你好大膽居然敢到這裡來惹事生非,你是不怕死?還是認為我們有眼無珠,認不出你的廬山真面目。”
黑衣女子聽得有人叫出呂玉娘三個宇,渾身為之一震,不由自主的放緩腳步,向四邊遊望,似乎在找尋什麼,凌起石已迫近她身邊,低聲說:“玉娘,你怎會來到這裡來的?別出聲,遠遠的跟著我出去,你聽到沒有?跟我出去。”
“你是……”
“我練過捱打功,捱得起打的,你沒練過捱打功,最好別開口說話。”
“嗯,你是……”
“不要說話,走!”凌起石回頭向門口走,走了幾步,回頭朝黑衣女人一笑,她也笑,他叫她不要走得太近,要裝作不相識,因為可能有人監視著,千萬不要被外人看出,誤了大事。
黑衣女子十分聽話,輕快地跟著走,凌起石走時似乎很隨便,全無奔跑跡象,但實在卻走的很快,黑衣女子亦步亦趨,一直相矩在十四五丈遠。直至走離那間寺院有半里之遙,進了座松林,繞到溪水畔,凌起石才停住腳步,迎著黑衣女子說:“玉娘,你怎麼不留家中來到這裡?家中沒事吧?”
黑衣女子未曾回答,先已眼紅,投向凌起石懷中,幽幽說:“你不知人家等得多苦,千辛萬苦才找到這裡,見著了,你卻似不高興,你也不替人家想想,你一個人出外了這許久沒有半點訊息,不知人家多擔心,你不領情,反要抱怨。”
黑衣女子盡情傾訴,凌起石也為之心動,撫摸著她的香肩,悄悄地說:“我不是抱怨,我也常常想念你。你未涉足過江湖,自然不瞭解江湖的兇險,我不要你跟著,怕的是對你有危險,我一片好心,你卻不諒解,真是狗咬呂洞賓,好心遇著雷劈!”
“我才不信,你要自由自在,風流快活才真,你以為我不知道,我早知道啦!”
“知道也好,不知道也好,你看到也好,沒看到也好,我都敢對天發誓,我絕對沒做對不起你的事情。玉娘,你還沒告訴我,你爹和娘怎樣?他們都好吧?弟弟呢,他怎樣?你出來之後,誰在照顧他們,只奶媽一個?”
“謝謝你,他們都好,弟弟已經長得很高,和我差不多了,他的力氣也很大,常常問你,他不知道我出來找你,要是知道,他一定要跟著來。我出來後,有金前輩在那裡,是他答應留在我家之後,我才出來的。”
“有金前輩在那裡我是比較放心了。”凌起石說:“玉娘,你怎會來到這裡的?你知道我來了這裡?”
“不知道!但我知道你朝這個方向走的。”
“你知道我朝這個方向走?你怎會知道我朝這個方向走呢?這就奇了。”
“這是秘密,我不告訴你。”
“唔,講到秘密,我記起了,玉娘,我有兩件小東西送給你,你見了一定喜歡,你猜是什麼東西?”他說著,雙手都稍微用了點力,把她摟得很緊,似乎是要把兩個人擠成一個。
凌起石把呂玉娘緊緊摟著,她沒有掙扎,更把自己的手收緊,也緊緊摟著凌起石。兩個人都默不做聲,靜靜地擁抱著。也不知過了名少時候,凌起石才放鬆了手,在她的背後輕輕撫摩,叫她猜測他要送她什麼。她“咕”一聲笑起來,調皮地說:“我怎麼猜得到?我也不需要你送什麼,我只要有了你,就什麼都不要了。”
凌起石也笑了,一方面由於她說話時,暖暖的口氣呵在他的脖子上,十分酸癢,使他發笑,他們又緊緊的摟著。
“玉娘,你比我們分手時更好看,更動人了。”凌起石輕輕地推開她之後,退開兒步,細細地欣賞她動人的身段,不自禁的贊出口來。她十分開心,笑得更美。
“你騙人,我知道,你很會逗女孩子歡喜的,你這話,不知對多少人說過了,我才不信。”呂玉娘嗔道。
“你不信,我也沒有辦法,不過,路遙知馬力,日久見人心,你遲早會明白我說的都是真話,而且是隻對你一個人說。”
“真的嗎?傻瓜才會相信,但我不是傻瓜!”
“好了,別說這個了,坐下來,告訴我,我走了之後,萬松山莊可曾有敵人來騷擾過?結果怎樣?”
呂玉娘口頭說不信他專心愛她,心中其實是完全相信,所以他叫她坐下,她就乖乖的坐在他身旁,不自禁的倚靠在他身上。她自離別後,無時無刻不惦記著他,白天、黑夜,稍有空隙就會想起他。有時做著什麼時也會突然停了手,想著他;有時睡夢中也會見著他,但是那時一切全是慮幻的,只有此刻卻是真實的,實實際際地靠在他身上。
這是溫馨的時刻,無聲勝有聲。凌起石雖然叫她細說別後情況,她沒說;他也似是忘了,沒有催促她,兩個互相依偎著。
溪水靜靜地流,經過石塊,向下流,松樹靜靜地矗立,只有高處的松針受到風吹,發出有節奏的樂章。環境十分清靜。呂玉娘許久不曾享受過這樣寧靜了。她漸漸的改變了坐的姿勢,上半身傾斜了,竟躺了下去,把頭枕在凌起石的腿上,臉上發出甜美的笑意,非常寬心地睡著了。
凌起石俯視著她,不覺輕輕地一嘆,他覺得她到底是個缺乏經驗的女孩子,在這樣的情形下,居然能夠睡得著。他解下自己的外衣,蓋在她身上,默默地坐著不動,生怕擾醒了她。
呂玉娘這一覺睡得可真甜,足足睡了一個時辰有多才醒轉,想了想,不禁羞笑:“辛苦你啦,這石凹凸不平,要你坐了這麼久。”她覺得臀部、腿部刺痛,伸手一摸,手指的感覺是摸到一凹一凸的皮膚,便想到凌起石比她一定是更厲害,不覺有了歉意。卻說:“坐痛了吧?你真是,怎不早叫醒我?”
“我還是第一次看到你睡覺,而且這麼近,我覺得很好看,所以忘了叫你。”
“活該!我睡著的時候,你可老實?”
“我說很老實,你信不信?”
“不信!”她得意地笑說。
“所以我說了等於沒說!”他受委屈地聳聳肩,同時站起來,說:“天快黑了,我們也該走了。”
“我們先去吃一頓,再回客棧去。”
“不,吃過之後,我帶你到一個地方去。”
“什麼地方?”
“你先別問,到時自然會知道,對了,你找到宿處啦?要不要先回去看一趟?”
呂玉娘告訴凌起石,說她回去不回去都一樣,於是,凌起石聽了之後便和她去吃飯,然後一起到白天那間寺院的門前,只是寺門依舊,人面全非。白天是那麼熱鬧,但到了晚上,卻是靜悄悄的,只有夜風吹動樹稍,傳出陣陣聲響,呂玉娘來到寺門前,大為驚異,悄悄地問:“我們來這裡?為什麼?”
“我也不知道為什麼,等一會有人帶領我們進去,至於裡面有什麼可看的,他沒說我也是不便問,所以我也是不知道。”呂玉娘不願放過機會讓時光溜走,她希望早點和凌起石在一起享受溫馨,補償過去相思之苦。
凌起石依照記憶,在初更鼓響之後,站到寺前那株大樹下,呂玉娘這時已經是男裝打扮了,認是他的表弟,負責在外面接應。後來,和尚來了,說他突然有要事要辦,不能陪凌起石進去,但他卻給了一張地圖,把出入通道的方法都告訴了凌起石,還扼要地記在地圖上,以防萬一,設想得實在周到。和尚叮囑凌起石聽到二更鼓響才好行動之後,使匆匆走了。
呂玉娘急急地問:“什麼事如此神秘,如此緊張,你怎不向他問個清楚?”
“白天他已簡單的講過一點了,他說,這寺院表面上十分正派,事實卻是藏汙納垢,淫穢不堪,寺內有地下室,置有不少女子賣淫,有的是由遠處用錢請來的妓女,有的是用強迫手段搶劫或誘騙來的良家婦女,到此淫樂的都是有頭有面的人,人數不多,品流不雜,所以不易為外人發覺,我說不信寺內有此事,又說某處則確有此種事情,並說某處的地下室佈置得如何如何,世間少有,他不服氣,要帶我去看看。玉娘,這種地方,你不看也罷,你替我把風好了。”
“我才不呢,你看,我也可以看,我怕她們會迷住了你呢!不要說了,要不看就大家不看,要看就大家都看,你不能把我丟下。”
“我是怕你難為情,你如果不怕,我們一起去,如果有事發生,你對付女的,我對付男的,但你必須記住一點,凡是這類地方,必有險毒機關,隨時會害人,稍有不慎就會上當,到時只怕互相難以照顧,必須自己小心。”
“我知道,用不著你贅氣細說,你把圖樣展開給我看一看,遇到意外,也好有個準備。”
“你這話倒是不錯,來,我們一起看。”於是凌起石把草圖鋪放石上,兩人一同研看。
這一夜天色並不光朗,微淡的月光也不是時時出現,幸而凌、呂兩個都有過人的目力,尤其是凌起石目光更銳,常能把其中一些細節說給呂玉娘聽。
呂玉娘在經過一陣思考之後,突然提出個問題:“石哥哥,你猜有什麼人在裡面?早間那個傢伙會不會在裡面?”
“你怎會想到他在裡面呢?”
“我希望在裡面見到他,我就把他宰掉。”
“你千萬不可魯莽,免得打草驚蛇,我們要釣大魚,就要放長線,說不定這裡會探聽到一些有用的消息。”
“我不管這許多,不碰上他,我不會去找他,碰上他,我也不會放過他,我真不明白,人家這樣調戲我,你竟然無動於衷,一點也不在乎,還說什麼要放長線,釣大魚,你要釣,自己去釣,我可沒這份心情,我只釣小魚就夠了。”呂玉娘一臉不高興。
凌起石這幾年來,對付敵人的經驗倒是累積了不少,但是,對於女孩子的心理還不夠理解,他見呂玉娘不高興,便不知如何處理了。呆了一剎,才按著她的肩頭,嗅著她的秀髮,悄悄解釋。呂玉娘想不到他竟是如此笨拙,看不出自己的發脾氣是假的,所以在他絮絮解釋的時候,忍不住“咕”笑起來,一笑,什麼都洩了。
“哦,原來不是真個生氣,你是騙我的!”凌起石放下了心頭石,也變得輕鬆了。
“我為什麼要生你的氣?哼!你還不值得我生氣呢!”呂玉娘故意一撇嘴唇氣他說。
“玉娘,算是我錯了,別生氣了,快準備吧,我們快要動手了!”
“你管你自己吧,我隨時都可以出動!你說,我們什麼時候動手?”
“現在是……”凌起石仰望天空,沉思了片刻才接下去道:“只等二更鼓響,我們馬上就進入地下室去,你看怎麼樣?”
“什麼怎樣,你說好了,我跟著你就是!”
“玉娘,你真要到地下室去?不後悔?”
“你放心吧,我絕不後悔!只要是和你在一起,我都不會後悔!”
“那麼我們走吧,時候差不多了!”凌起石向她走了過去,她沒有閃避,讓他抓著玉臂一起走,齊向寺院走過去。一直來到牆角的水渠旁,找到一塊鐵板,然後將它慢慢的移開,不一會,就移開了,露出缺口,足可容人身通過,他知道沒有找錯,便想進入地洞,呂玉娘到底是個女孩子,比較細心。她一把址著凌起石,道:“你嫌命長了,又不是自己地方,你怎知有沒有危險?”
凌起石給呂玉娘一言驚醒,即刻停止,暗運內勁向內一探,掌力一放一收,證實安全,這才兩個人魚貫而下,並把鐵板再蓋上。於是,本來已經夠黑的地道空得更黑了。呂玉娘撒嬌地低語:“石哥,我怕!”她緊緊挨著凌起石。凌起石把她的手移到自己的腰,說:“你扶在這裡,不可貼得太近,免得遇上什麼,我一閃退會把你碰倒!”
“嗯,這樣黑,真嚇人!”呂玉娘幽幽地說。
兩個人走到平地,轉了個彎,聽到人聲了,並且,也看到燈光了。兩個循著燈光走近去,向內望,這一看,登時使呂玉娘心如鹿撞,臉上發燒,呼吸也不能平均了。
他們看到什麼?原來他們看到一對男女在房內調情,冤冤氣氣,正在互相替對方寬衣之後,凌起石已經見過不少,本來不甚動心,但因身邊多了個呂玉娘,正在全身壓到自己身上,便有一種異樣的感覺。呂玉娘就更加衝動了。當凌起石離開萬松山莊前夕,她曾有過難自制的舉動,但那時還只是發自內心,未為外物引誘觸發,易於控制,這次卻是突然發生的。她由於思念凌起石,才不惜以官家少女隻身千里相尋,這分心情已經夠她衝動了,所以一直來都是表現得很親熱,這時更加忍不住,心如火焚了。
凌起石是血氣方剛之年,對此種事自然不會無所動心,反應是十分迅捷的。可是他卻是位意志力極強的人,在緊張關頭,更表現他過人處,他在衝動中猛然清醒,先冷靜了自己,然後再點了呂玉孃的“明台”,使她全身一震,如浴冷水,明澈起來,不但全身熱度下降,且感到一陣羞愧,赦然悄語:“石哥,剛才我實在太荒唐了,不知怎的,我竟似要給燒掉一樣,我……”
“你別說了,我明白!這都是裡面那對狗男狗女所引起的!我第一次碰上這種事的時候,也和你差不多,所以早先我叫你不可來!現在不說了!”
呂玉娘說:“現在我才知道自己的定力原來這樣差,前此,還以為自己已經很了不起,所以明知你是一片好心,也要跟進來。我的本意一方面是好奇,想見識見識這種地方,另方面也想讓你看到我不是一個容易被環境所影響的人,想不到,你已經看到,不用我再說了!”
“玉娘,你出身於書香之家,從小就受到好教育,當然是一個正派的人。但是,這只是指你的出身與成長,你是一個未有經驗的人,又年輕,好奇心重,逢到什麼事都想看一看,聽一聽,希望知道,這是求上進必須的,但也是十分危險的。你剛才所遇到的事就是一個例子。我知道,換了別人,你絕不會跟任何一個陌生男子進來的,但為了滿足你的好奇心,你會讓別人先去,自己再偷偷地去踩探秘密的。這樣,當一個人失去自制的時候,一樣會失足成恨的。再說,就是不在這些地方,在客棧,鄰房的歡娛,也是會使人難於自制的。據我所知,有些貞烈女子落在惡人手中,用強當然隨時可以達到目的,但他們不想用強,要使女的甘心情願獻身,就慣用兩個辦法。一個是如你剛才所見的引誘女方動心,另一個辦法是在飲食中下媚藥,迷失女子本性,使她變成另一個人,等到藥性消退,已經米變成炊,無可挽救了!一些黑道就慣用這些方法去汙辱女子,然後以洩漏秘密作要挾,迫她們去做不願意的事,直至死亡,也無法脫身,那種悲慘日子,真叫人聽了也心酸呢。所以一個單身女子行走江湖,是比一個男子危險且艱苦許多的!”
“石哥,別說這些了,現在我們怎辦?”
“既來之,則安之,只好見一步走一步,看過究竟再走了,你現在平靜啦?沒事啦?”
“沒事了!”
“那麼,你只當看錶演好了!走,我們到那邊看看!”向前一指,扯了呂玉娘向前走。
那又是另一幅活動的歡樂圖,凌起石扣實呂玉娘穴脈,使她情緒平靜無波。
後來,在一個女子口中得知當晚到這寺院地下室尋歡作樂的居然有當地的劣紳馮大丹與千總林琦善。凌起石對呂玉娘低說兒句,她立即離去,稍過片刻,己改裝成一個美女,她把那個劣紳和千總都殺掉了,還把他們的腦袋割下來,掛在寺院的瓦簷下。翌日,那兩個人頭驚動了更多的人,事後呂玉娘才知道她所殺的劣紳,竟是白天調戲她那個少年的父親,所以她特別覺得開心。原來那青年並非真是史尚書的兒子,他是個冒充貨。
死的一個是官,一個是紳,官是千總,紳是劣紳。他們平日作威作福,不知害死了多少人,所以他們被殺,是大快人心的,但是,他們都是有錢有勢的人,緝拿兇手歸案可驚動太多人了。還好呂玉娘聽乳孃說過許多武林之事,江湖怪事,在殺了人之後,留下字據,才不至牽累太多人。她自稱為“千面女”,承認是她所為,又是警告官府,不許濫害無辜,否則,便要象對付千總一樣斬首示眾,絕不輕饒。
呂玉娘這個警告起著極佳作用,要不然,只怕不知有多少人被牽連在案內呢。有一個不信邪的人強搶了一家人幾件首飾,並恐嚇人家不許報官,否則就說他們與兇手有關,那家人當然不敢出聲,全家在哭。因為他們賣了一頭牛,才換來幾件首飾和銀兩,準備嫁女的,給搶了,如何不傷心?
但是,第二天,那個人被殺了,首飾與銀子仍然有人送回原主。這個消息傳出之後,再沒有人敢以生命去冒險了。
凌起石和呂玉娘兩個一起住進一間客棧,這客棧本來是凌起石一個人租的,呂玉娘是男子打扮,便成了他的弟弟,店家只要有房租收,多一個人少一個人是問題不大的。
呂玉娘本來準備恢復女兒妝的,凌起石不同意。他的理由是,殺死千總與劣紳的都是個少女,官家通緝的甚緊,若作女兒妝,必會引起注意,惹來許多麻煩,不如仍以男裝打扮來得方便,可以掩人耳目。
呂玉娘想來大有道理,便不再堅持己見,結果便做了凌起石的弟弟,變成了石玉峰,她在沒人時對凌起石說:“你佔我的便宜,要我跟你姓石。”
“這怎麼佔你的便宜?你遲早總是要跟我姓的。”
“去你的!”她明白他的意思,瞪他一眼,但是全無惱意,可見她確是心甘情願要跟凌起石姓的。
兩個人住在一間房,房中只有一張床,凌起石便讓她睡在床上,自己睡地下,呂玉娘不許,要他一起睡在床上。他說:“不可,清醒時,我們有自制力,睡著了會怎樣,大家都不知道,我在萬松山莊冬天睡雪地,睡在水中也不在乎,何況睡在地板,別爭論了,快點睡覺吧!”
“石哥哥,這樣吧,我睡床上,你睡地下,我實在不好意思,我們一起睡地下吧!”呂玉娘抱起了被,要睡在地下和凌起石一起,但給凌起石勸住了,結果她睡在床上。
在這樣的環境,呂玉娘怎睡得著?輾轉反側總是無法入睡,卻清楚地聽到外邊的更鼓聲,她看凌起石,他一動也不動,輕輕叫他,也沒有回答。她不信他已經睡著,下床去細心察看,只見他睡態安詳,呼吸均勻,仲手去探他的鼻息,不快不慢,知他真個睡了,這才嘆一口氣,回到床上。朦朧之間,聽到有異聲相擾,本能地清醒過來,便託的坐起,傾耳靜聽,目光卻投向凌起石,見他依然那麼安詳,睡態也沒多大改變。她暗暗地想,石哥哥功力比我高得多,反應應該比我快,怎麼我也聽到了,他還安然睡覺,難道是我聽錯得了?但她所得清清楚楚,怎會有錯?她內心一急,便不自禁地自語:“不!我沒有聽錯。”
客棧外有一連串人走動的聲音,已經隔得很近了,呂玉娘注視凌起石,她再也難以相信自己的眼晴了,因為她看到凌起石仍一動不動的睡得很熟,這簡直是不可能的事,但卻擺在眼前,不由她不相信。
“石哥哥,你醒醒,有人來了。”呂玉娘終於忍不住,把凌起石輕輕推醒。他驀地坐起來,脫口問道:“什麼事?天還沒亮。”
“你看你,誰說是天亮了?我是說,有人來,不知是不是衝著我們來的?”
“有人來?怎麼我聽不到?我聽……嗯,是有人走動,我也聽到了。”
“石哥哥,我們怎辦?”
“什麼怎辦?我不明白。”
“我是說,如果他們是衝著我們來的,我們怎辦?逃避還是動手!”
“別忙,等一會看看情形再說,別理它,睡吧!”他迅速倒下去,一轉眼凌起石已經盍上眼皮,似是睡著了。
呂玉娘見他這個樣子,又好氣,又好笑,再次把他扯起來,含嗔地說:“你怎麼啦,這樣貪睡。”她把他緊緊的摟住,他完全清醒過來,親了她一下,已聽得客棧四周都有人走動,大約快有人拍門了。
稍過片刻,果然有人拍門,說是查房。
查房,在當時來說是常有的事,只是例行公事,在掌櫃處問幾句,拿點茶資就走了,但這一次卻例外,查得十分認真。
這一次搜查,目的在找到殺了千總和劣紳那個女兇手。因此,對於沒有女眷的住客比較通融,對於有女眷,特別有年輕女子的住客就不那麼客氣了。他們終於拍響凌起石的門了,凌起石不高興地喝問:“誰?有什麼事嗎?”掌櫃的回說是大人來查房,凌起石抱怨道:“查房,三更半夜了,還查房,真倒黴!”話聲外傳,查房的早就不高興了,因此房門一開,立即就有人把他推過一邊,湧入了四個人。
呂玉娘坐在床緣,冷冷地說:“查房就查吧,我可沒有見過這樣兇的查法。”一副天不怕地不怕的神氣,更激起查房的怒火,四個人互相打個眼色,就要動手。
凌起石在門口一站,道,“你們是來幹什麼的?要查什麼儘管查,但你們若果是嘴裡不乾淨,說些不三不四的混帳話,我就打歪他的臭嘴!我有話說在前頭,你們別怪我手下無情。”
“你姓什麼?名什麼?哪裡來的?”捕頭這時已經看出凌起石不是個普通百姓了,因為普通老百姓見了官兵先就怕得腿軟,連回話也說不清了,但凌起石卻全無懼色,便知來頭不小,所以對他特別客氣。但凌起石卻只是答他一句道:“京裡來的,有事經過這裡,行了吧!”
“姓名呢?為什麼不說?”
“怕嚇壞了你,也免得給你麻煩,所以不必說了。”
“你倒是一片好心腸,有什麼事?要到哪裡?”
“有什麼事,說了你幫不了忙,不必說了,去哪裡,我也不知道,要是我知道明天要去哪裡,我早就回京師了,還會來到這地方?連這一點也不懂,真是蠢材。”
“嘿,你別想矇混過關,我姓沈的可不是個未見過世面的人,你到底是什麼人,說!”
“你真要知道?”
“你說吧!少廢話!”
“你如果一定要知道,那是你自己註定要倒黴,我也救不了你,你自己去看吧,在那個袋裡。”
“你為什麼不自己說。”
“我已經說過了,我不想給你麻煩,但你一定要知道,那是你自己倒黴,可怨不得我,看或不看,隨你的便,我絕不勉強你。”
凌起石的話,不由對方不考慮,但以職責所在,且亦表示自己不給對方嚇退,還是動手檢查。凌起石冷冷地看著,絕不加以理會。突然,捕頭驚叫一聲,隨即把袋中文件全都放了進去,就跪倒在凌起石面能叩頭請罪,前琚恭後,判若兩人。
凌起石喝道:“在這一帶,知道我的身份的只有你一個人,我先警告你,我不會責罰你,但是,如果我的形跡給洩漏出去,妨礙了我的工作,這個責任得由你去負,你可以走了,哼!”掌一按,整張桌子向下降,桌子矮了半尺有多,一提手,桌子又扯了上來,捕頭看了他這一手,更嚇得渾身抖個不停,躬腰告退。凌起石冷然加上一句:“你最好先把嘴封住才睡覺,連夢也別說出來,去吧!”一揮手,勁風一撲,捕頭已站不穩,踉蹌退出到房外了。
捕頭出了房門,抹去了一額汗,長長透一口氣,急急把人帶走,回去向上司報告了,但怎樣報告呢?說實話還是不說,他感到十分困惑。至此才領悟到凌起石說怕他惹麻煩所以不把姓名告訴他的道理。
呂玉娘對這一切都看在眼內,卻不明白,問凌起石怎麼回事。
凌起石笑說:“山人自有妙計!張天師有治妖拿怪的靈符,我也有驅魔治邪的靈符,張天師的靈符百靈百驗,我的靈符比他的更加靈驗!你要是不信,等著瞧吧,將來機會多呢!”
“我才不信,你盡會騙人!”呂玉娘快步走去檢查那個公文袋,檢查之下,“咦”然叫道:“你怎麼會有這種東西的?”
凌起石笑笑,道:“我怎會沒有這種東西?這是我的護身符,十分靈驗呢!”
“我以為你真有什麼法寶,原來不過是幾張假證件,我才不稀罕,一點也不馨香!”呂玉娘說。凌起石道:“你這是,管它馨香不馨香,只要我能夠驅魔治邪就行啦,對付一些王八混蛋何必太認真?把他當猴子要,才更有趣呢!嗯,對了,現在還未到三更,我們快睡吧,今晚他們大約不會再來了,明天我們一早上路,他們再來也遲了!”
“你說他們明天還會再來?”
“他回去一說,明天自然有人來啦!”
“他敢說?不怕你找他?”
“他當然怕我找他!他不怕官,只怕管!他回去不說,怎麼交代?而且,同他一起來的人雖然未看到我的靈符,卻知道他看了之後立刻就扯隊走的,人人都有好奇心,必然私下猜測,遲早會傳給大老爺知道,所以他雖然怕我,但仍不能不說的!他說了,大老爺怕我怪他,必然帶了厚禮來見,所以,明天他們一定會來!”
呂玉娘“咕咕”低笑說:“想不到你會懂得這麼多,我真佩服你!什麼時候我也學會這一套,就可以少許多麻煩!做人原來有這許多麻煩!”
“你拜我為師!我教你!免費的,你學不學?”
“別人教,我會學,你教嘛,我不學!”
凌起石愕然,他怎樣想也想不到她會如此回答,而且答得這麼塊,這麼直率,呂玉娘看著他,笑了,她說:“跟你在一起,我不用操心,一切由你,我又何必再學?你所作所為,我全看到,不學也學了,換了別人,我沒有這個方便,只好學了!”
“好呀,原來你已打的這樣如意算盤,怪不得你不想學了!你想撿我的便宜!”他發狠地把她摟得很緊,摟得她微微發痛,但她感到另有一種前所未有的滋味,是新的刺激。因此,她非但不掙扎求饒,更有了反應,也把對方摟實。互相親起嘴來。片刻之後,凌起石突然想起什麼,把她輕輕推開道:“你快閉上眼睛,我給你一種東西!”她答允了,卻不老實。她看到他在一個地方取出一個小包。她拆開布包,原來是兒件名貴的玉器。她高興極了,主動的親他摟他。
呂玉娘問他怎會知道她喜歡這些,他直認是義姐指點他的,並細述當時情況,直至說到義姐有丈夫在一起,她才有了笑意。他說:“天快亮了,你睡吧,抱著它們去做一個美夢,我也要歇一會,養養神!”
呂玉娘本來有許多話要說,但想到他白天忙了一天,明天又要趕程。便只好同意,再上床去睡覺。
翌日,凌呂兩個天色微明就匆匆出門了。他們各自有一匹馬,但因凌起石那匹馬先走了,使只有呂玉娘有馬坐,凌起石則尾隨在後,呂玉娘本不想這樣,但凌起石說要趕路,不必拘禮,就當作新娘子回孃家,當家的隨馬護送好了。他說得她忍不住笑,也不和他爭論和客氣了。
走了一段,凌起石的坐騎也來了,於是,兩個人並轡齊行,有說有笑,充滿了歡樂。有時互相對望一眼,也感到喜悅。有時更情不自禁的伸手去拍對方一下,那是很自然的、不自禁的、深情的舉動。
呂玉娘是出身於官家的,她父親雖然不是大官,又曾被革職查辦,幾乎冤死獄中,但是,她父親雖有對頭,也有相好,呂玉娘在父母口中,總會聽到一些關於官場黑暗和珠寶玉器鑑別的話題,她經驗是少,但理論卻是有的,所以,凌起石送給她的翡翠雙駿、彩蝶等東西,她也看得出都是曠世異寶,不可多得的。她去夕在燭光中看到,已經覺得美極,此時在路上,她忍不住了,勒慢了馬,再一次拿出來看,細細欣賞。
初升的太陽分外紅,陽光照到玉石上,增加了光彩,恍如透明,晶瑩奪目,著實可愛。呂玉娘看看這一件,又看看那一件,竟是愛不釋手。
凌起石道:“財不可露眼,快收藏起來吧!就是掉到地下也可惜!”
“這兒又沒有外人看到,怕什麼!”呂玉娘一邊把玉包好,一邊帶笑地說。
凌起石說道:“你怎麼知道沒有人?說不定有人已經看到了!”
“怎會呢,我又不瞎。”但話聲剛落,便聽得有人說:“你是不瞎,可是我也不瞎呢!朋友,前面見!”聲落,一道人影自路旁的樹上飄然而下,落在二三丈之間,足才沾地便向橫斜竄,快逾閃電,呂玉娘想去追趕,卻給凌起石攔住了。
“為什麼讓他逃了?”呂玉娘不悅。
“你知道他是什麼人?他在樹上,你我均未發覺,他大可以不出聲,不用走的,但是,他出聲了,逃了。你知道他逃去哪裡,有什麼人接應?我們不知道。剛才我們說得並不大聲,他遠在二二十丈外的樹上居然聽得清楚,可知他內功這麼精純,是個勁敵,在這情形下,我們若貿然追趕,很容易上當中伏,切不可為!”
“沒你這許多顧慮,真是沒膽英雄。”
“小心駛得萬年船,還是小心點好!快走吧,不要磨舌頭了。”凌起石一掌輕輕打在呂玉孃的馬臀上,馬便起步疾跑,他自己也緊緊催馬跟上。清晨路上少行人,兩騎絕塵,其快若飛。
呂玉娘馬行如飛,一時豪興大發,索性縱容任馳,不加拘束,也不知跑了多遠,突看到一個鬚髮俱白的老頭在路邊一株樹下打拳。呂玉娘是一個練武的人,對這類事情最為敏感,一見之下便本能地把馬勒緩了,她見老人才向前打出一拳,突然又轉身打一拳,剛向前踢出一腳,忽又向後賜出一腳,雜亂無章,頗為滑稽。呂玉娘看得幾乎笑了,想向凌起石吐洩自己的心意,才記起不知他什麼時候放慢了馬,至今還沒有追上來。
召玉娘正向來路望去,陡然聽得凌起石的聲音在歡叫:“老公公,你老人家也來啦,我正有話要跟你老人家說。”呂玉娘知他是和那個樹下的老人說話了,她注目那老人,果然,他打著哈哈,笑說:“小傢伙,幾年不見,長得這麼高大啦!你會下棋吧?我忽然棋癮大發,卻找不到對手,你來跟我下兒盤。”
凌起石答允了,並介紹呂玉娘跟他相識。他看她一眼,問:“她是你的媳婦兒吧,長得真美!小傢伙,你真是有眼光,也有福氣!”
呂玉娘給老人一讚,心內甚為受用,臉卻紅了,嗔道:“為老不尊,教壞子孫!”
老人一怔,愕然道:“怎麼,我說錯了?你不是長得美嗎?你真是長得很美啊!”呂玉娘道:“我不是指這個。”老人說:“那你是指什麼?你是他妹妹?小傢伙是沒有妹妹的,若不是他媳婦兒,怎會跟他一起?你別看我年紀大,我的眼睛可亮呢,一看就看出你是個孃兒了。”
凌起石說:“她是我的未婚妻子,嘴巴不饒人,人是很好的,公公,我告訴你一個消息,有一位使柺杖的……”
“等一會再說,先下棋,你若輸了,就得陪我繼續下,贏了,我傳你一手絕活兒,你用心下吧,不會吃虧的。”
“公公,我要說的是很要緊的事,我說完了再下棋吧!我怕下起棋來,會忘了告訴你。”
“別說了,先下三盤棋再說,我先下啦!”他不理凌起石,先下了第一子。跟著,凌起石下子,然後是輪流下,開始時下得很快,漸漸,老人的子下得慢了,驚異地瞧著凌起石。
呂玉娘也會下棋,但不精,這時站在一旁觀看,看得清楚,對雙方的著法都深深折服,暗中推測雙方下一著如何下著,猜中的甚少,而他們每一著都比她擬下的高明,不由她不服氣。
老人的棋已經下得很好了,但凌起石的棋下得更詭、更怪,看似沒有作用的亂下一子,但轉眼之間,卻又變成十分重要的伏著,等待對方自投陷阱,可是不知怎地,明明是穩操勝券了,卻下了一著敗子,結果輸了第一局。老人甚為高興,但很快他便扳起面孔說:“剛才那一盤,你故意輸我一局,為什麼?要顧全我面子,怕我受不起是不是?你這著法詭計怪異,不依老法,可是跟公孫元學的?只有這傢伙的棋才是這個著法,你說,是不是跟他學的?”
老人一看就看出公孫元的棋法,目光之銳,見聞之廣,不由凌起石不心服,點頭承認。老人又道:“公孫元懂的鬼東西真多,鬼主意也多,你跟他學了幾年?學了些什麼?他這個人很怪,疑心極大,怎會教你?你說來聽聽。”
凌起石把認識公孫元的經過說了,老人點頭,說:“這就怪不得了,他這個人就是這個樣子的,你求他,他總不答應,他求你,非纏到你答應不可,你和他成為師徒可說是異數。”
“公公,你認識他?”
“何止認識,不知道打過多少架了,文的,他準贏,武的,我贏他,所以我們碰頭,他必要文鬥,我要武鬥,結果呢,誰也沒有全勝機會。後來,聽說他死了,原來不是,他仍活著。來,我們再來下一盤,你可一要用心點,別丟了他的臉。”
凌起石想到公孫元的好勝,倒真不敢再輸了,要不,再有機會見面時,就無法解釋了。結果是,凌起石贏了,第二局、第三、第四局也是凌起石贏的了,老人於是傳了凌起石一套乾坤大法,就是早先呂玉娘看到的打法,凌起石練了幾遍,記著了,使把出道在半路上碰上的老婆婆的話,轉告老公公,並把那塊玉環遞給老公公看。公公一看到玉環,臉色陡變,急道:“她在哪裡?哎呀,你怎不早說。”他拿了玉環,一轉身就走出十多丈了,轉眼已去遠了,卻由遠處傳來聲音,說老婦是他老伴,若凌起石再見到她,就告訴她,說他去了找她。
呂玉娘對老公公的言行,甚有興趣,但對他的乾坤大法卻不加恭維。
凌起石道:“你別小看這乾坤大法,它比什麼都精奧,都有用。”
呂玉娘聽了微微一笑,存心氣氣他,裝作相信地說道:“我知道。”她回答得這麼肯定,倒使凌起石驚異了,反問她:“你知道?你怎會知道?”
呂玉娘說:“我當然知道,只要你會的都了不起,都是好的。”
凌起石知道她是說反話了,當下肅容道:“玉娘,說真話,你千萬別小看它,剛才老公公練的時候,你也看到,有空的時候,不妨練練,只要熟練了,摸通其中路理,自有無窮妙處,你內力不及我深,但卻比我聰明,說不定比我更易想得通,得益更大,你好好記住吧,這是一生一世都能受用的。”
呂玉娘聽他說得認真,也不好意思捉弄他了,她說道:“我剛才是跟你鬧著玩的,你不要生氣。”
“我怎會生氣,我只怕你看‘乾坤大法’招式簡單,不放在眼內。其實,越是簡單的招式,越是精奧,越難參悟得透,要是有人參悟得透,使會有極大收穫。這‘乾坤大法’嚴格點說只有四式,那就是前後左右,也就是東南西北,若加多兩式,也只是天地兩式而已,你想想,總共只有四式或六式,若不精奧,如何包藏得了各式各樣的變化?”
“聽你說來是大有道理,但是,這是小孩子也會的,如何變化,卻是不易呢!”
“當然不易,所以我們才要想,若果容易也不用我們去花腦筋了。”
“這就難了。茫然頭緒,如何去想。”
“難是難的,但世上無難事,只要我們用心思,諒亦難不倒我們,我們大家想,再大家商量,一人計短,二人就計長,我們合二人之力,不怕會想不明白的。”
“好吧!我們現在就開始想吧!”呂玉娘作狀地歪頭抓腦,相當滑稽,凌起石給她一逗,不覺失笑道:“這樣想不對,應該這樣。”他一本正經地扶著她的頭,然後俯下去親她的粉頸,她急避,低聲說:“別胡鬧,有人來了。”凌起石信以為真,果然放手,她一閃,“咕咕”地笑,飛身上馬疾馳去了。
凌這石一笑也上馬追趕,他的馬跑得快,漸漸追上了,她不時向他扮鬼臉,似乎以勝利者自居,十分開心。
這是白天,路上行人漸多了,馬也不能任意飛弛了。他們勒緩了馬,邊走邊談,另感情趣,覺得比過去單人匹馬,是愉快許多。
凌起石想起自己當初離開萬松山莊時,沒有帶呂玉娘同行,便感到歉意,道:“玉娘,我當時實在是對你是一番好意,也怕有人尋仇,所以才迫得隻身而行,你千萬不要見怪才好。”
“我怎敢見怪,你是個大英雄,又是我一家的救命大恩人,我怎敢見怪你?”
“玉娘,你別這麼說,你這麼說,就是不諒解我了。”
“那麼,你是喜歡跟我在一起,以後也一樣了?”
“我當然喜歡,而且早就說過了。”
“我只怕有一天,你又會象過去那樣,不許我在一起,那一次,你也許不知道,我足足有幾天不曾睡覺。我想,你這是真心,還是假意?你是不喜歡我這個人,還是外邊早已有了心上人,怕我難過份,所以才會那麼安排?我想的很多,又不能向別人訴說,那種苦處,只有自己才知道。”
“玉娘,你太多心了,當時,我只有一個想法,留下你照顧萬松山莊,也免得你有危險,想不到你卻如此多疑,現在你看到啦,相信我啦!”
呂玉娘對凌起石,其實早就相信了,不相信凌起石的,只是呂玉孃的父母。他們把凌起石的好意看作是一個對呂玉娘有計劃的安排,旨在免使呂玉娘太過失望,如此而已,並非真在三年之後再到萬松山莊。這話聽得多了,呂玉娘終於心中有了陰影,為了澄清一切,恰巧又有人到來萬松山莊替她守護之責,她便放心離開,去找凌起石了。結果,天從人願,在天下如此大的情況下,居然給她如此快就找到了凌起石,實在出她意外,因此,她也感到特別高興。尤其使她感到高興的,她看到的只是凌起石一個人,沒有別的女子在他身邊。
呂玉娘高興是應該的,她心中本有陰影,現在消除了,她親眼看到他身邊沒有女人,還送給自己幾件可愛而珍貴的飾物,凡此種種,都是足以使得她高興的。
所謂人逢喜事精神爽,呂玉娘正在精神爽這個階段,她對凌起石所表示的不滿與故意說的氣話,都是違反心意的,所以說話都留有後路,凌起石不知是故作詐懵,還是不懂女孩子的心理,竟把她的話當作真的一樣,反應甚速,而且顯得緊張,嚇了呂玉娘一跳,生怕弄假成真,鬧出不快,引起誤會,所以急作解釋,向他表示道歉。
這是情侶的調情之一,既然一方道歉,自然雨過天晴,又恢復先前的歡笑。
行進間,陡然發現由交岔路上出現幾個揹著兵器,說話粗魯不文的大漢,在前頭數十丈外,也有兩個類似的男子漢走著。呂玉娘回顧凌起石道:“石哥,你看他們是什麼人?前面可能發生什麼事了。”
“嗯,可能是的,別理他們,我們走我們的。”凌起石說。
“當然,只要他不招惹我,我不會和他們過不去,但我看這幾個傢伙,賊眉賊眼的,只怕我們不惹他們,他們卻要招苦頭吃呢!”
“要這樣,那是他們活該倒黴。”
“這兒有個茶亭,我們要不要歇一歇,喝碗茶?”
“我不渴,你如果想歇歇,我陪你。”
“太好了,我們就歇歇吧,橫豎也沒有什麼急事,用不著火燙腳板的匆匆趕路。”
他們兩個剛坐下來,鄰桌一個大漢使向呂玉娘評論道:“這小子長得又白又嬌,活象個大姑娘,許老三,你猜他是個男的還是女的?”
許老三瞧他一眼,道:“我猜他十足十是個男人玩的兔患子,你知道兔崽子是什麼意思吧?”
“哈哈!哈哈……”幾個人忽地鬨笑了起來,羞得呂玉娘又氣又恨,驀地轉過臉去,喝道:“兔崽子你說誰?”
“說你,怎樣?”許老三挑戰地說。
“好呀,我倒要瞧瞧你這兔崽子有些什麼本事,挑鬥事非,有膽你就過來送死……”
“好,我就過來看你能把我怎樣,我許三節,哎呀!……”他伸手去捏呂玉孃的臉,只見她一揚手,許老三已被擲出了茶亭外邊,跌得手腳全傷了。與他一起那幾個大漢要來幫許老三,但三個人才走近呂玉娘身邊,還役沾到她的衣服,都給擲到到亭外去了,爬起身,急急逃走了。
“真是賤骨頭!”呂玉娘罵了一句,鄰桌有人說:“客官有這樣好本領,怎不到集賢莊雲應選?若果入選,就可以名利雙收了。”呂玉娘問集賢莊選什麼,那人說也不清楚,好在莊離此不遠,到那裡一看報告就明白了。呂、凌兩個謝過人家,使到集賢莊,果然看到大牌坊的石柱上貼有一張佈告。
集賢莊其實不是選什麼,只是說莊中得罪了一夥山賊,恐怕山賊會來報復,所以招請一些武林人士協助防賊,歡迎應請。至於應招的人,莊主定出番審條件,合格者看武功高低而定職位與酬勞。呂玉娘看到這樣一張佈告,不禁望向凌起石,笑說:“原來如此,你有無興趣?”
凌起石說:“現在不知道,我們且入去看看再說。”他這個回答,大出呂玉娘意外,她以為凌起石必然說是沒有興趣,怎料他卻要入去看看,因此再問:“你怎麼啦?想去應招?”
“現在還不知道,且等見過主人才能決定。”
“我不明白,你怎會有此興趣。”
“我當然對應招受職設有興趣,但我想知道那夥山賊是些什麼人,假如是我的仇人,我便願助一臂之力,反之,如果這莊主為富不仁,那夥山賊是受不起壓迫,走投無路才迫得入山為寇的,我會轉過頭來幫他們一個忙,所以我說要看著情況才能決定。”
“哦,原來你想得這麼多,我不止同意,還十分佩服,我們入去,你用什麼名字?我呢?”
“我叫石如鐵,你叫石如玉,我是哥哥,你是弟弟,記住了,別到時鬧出笑話。”
“好!我記住了。”呂玉娘輕輕低笑道:“其實我應該叫做懷中玉才對。”
“為什麼?”凌起石愕然。
呂玉娘拍拍懷中的翡翠雙駿,笑說:“你看,我懷中不是有許多玉?”
凌起石聽了也笑道:“這麼說,我也該叫懷中玉了。”
“你也叫懷中玉?又有什麼道理,說出來聽聽。”
“不是嗎?你懷中有玉,所以叫懷中玉,但你懷中的玉是死的,我懷中的玉卻是活的。”
“胡說八道,玉怎會活的,拿出來看看。”
“你不信?好,我告訴你。”凌起石一本正經地說道:“呂玉娘可是活的,我懷中常常有呂玉娘,心中也有呂玉娘……”
呂玉娘“啐”他一口說:“我才不信,你心中根本沒有呂玉娘,懷中也沒有,別說這些了,我們進去吧!”忽然直視凌起石,道:“你知道莊主叫什麼?怎麼進去?”
“你真是傻瓜,我們只對守門人說是要見莊主就得啦。管他姓什麼叫什麼?”
“對!對!還是你有辦法。”呂玉娘說。
凌起石與呂玉娘兩個捏造的假姓名石如鐵、石如玉,都是不見經傳名字,加上年紀輕,舉止斯文,與其說是武士,不如說是書生更為貼切,所以他們雖然受到接見,卻極為冷漠。呂玉娘心中不高興,暗示凌起石便想走,但凌起石似乎頗有興趣,他說:“如玉,我們到那邊看看,那邊字畫真不少。”
“石壯士請隨便,不必客氣。”有一個管家模樣的中年漢子聽到石如鐵的話,便向他們招呼,表面上是客客氣氣,實際上卻是存著諷刺與挖苦意味的,因為集賢莊招請的是武林人物,不是孔孟門人,石如鐵一開口就說那邊字畫多,叫同弟弟一起去看,完全是文人所為。
但凌起石似乎未覺,客氣的稱謝,然後搜和呂玉娘一起走到一幅繪著萬里長城的山水畫前,兩人指指點點,談得甚為入神。中年漢看在眼內,更相信自己沒有看錯,石氏兄弟必是個文人,即使會武也是僅窺門徑之流,決談不上什麼高招絕學。因此,更瞧不起他倆,以致用膳也把他們編排在末席,不替他倆介紹和大家相識。
石如玉對於主人用這樣態度待她,心中甚為反感,石如鐵卻處之泰然。他似乎怕她發作,音中提醒她,說主人如此待他們,正好合乎他的要求,可以避免露出馬腳,要她千萬忍耐,切勿多事。她雖然心中不快,受此囑咐,也不敢輕易表示出來。石氏兄弟到的時候是午間,用過膳之後,各人便自由活動,等待審查。在別人,這時的心情是輕鬆不來的,但對石氏兄弟來說,卻的的確確恨輕鬆。因為他們並非應招而來,是為了解山賊情況而來。
大約是申牌時刻,卻有一件意想不到的事使得石氏兄弟心情激盪,難以自制。
原來中牌時分,有三個客人到了集賢莊:一僧、一道、一儒,三個人的衣著不同,怒容則一樣,都是怒容滿面,其中尤以儒者更甚,但他是受了傷的,道士也受了點傷,看來是皮肉之傷,傷勢輕微,儒者傷得甚重,要由道人攙扶著入來。僧人是三個當中唯一沒有受傷的人,他走在前頭,一臉驕氣,使人望而反感。
這三個人一來,立時引起大家一陣鬨動,不少人上前求見,僧人大模大樣坐著,對求見的人連頭也不想點就入後廳雲了。儒、道兩個也入了後廳。
石如鐵並不認識這三個人,他是從旁人的談話中便知這三個人的身份的,道人是清風道人,儒者是範仲文,是一位文武雙全,為人正直不阿的人,僧人是少林寺的德空大師,為人倒也正直,卻偏袒少林,孤僻自賞,甚為固執。他在少林是掌刑堂的,有誰犯在他手裡,都難免挨一頓打,但若果對外,則偏幫少林,絕不容許別人欺負少林子弟。
石如鐵得知三個人身份後,便想到德空大師身上,假如他知道有僧人死在自己手中,他會怎樣對付自己。石如鐵不能不先作估計,以防萬一,並且,他還把自己的想法告知弟弟,叫她也暗中戒備,以防事起倉促,措手不及。
德空、範仲文、清風道人三個入了後廳,立即有莊主親自接待,石如鐵默運神功,偷聽後廳各人談話,心情開始激盪了,因為他們提到高仲坤曾受幾個來歷不明的人襲擊,傷得很重,雖經藥治,不致死亡,也失了武功,成為了殘廢。這消息對於石如鐵來說,比五雷轟頂還要厲害。石如玉見他面色驟變,吃了一驚,問他什麼事,他憤然說:“我本來不想殺人,卻偏迫我殺人!唉!這個仇我一定要報!”
“哥哥,你怎麼啦?報什麼仇呢?無端端的,怎麼說要報仇!我一點也不明白!”石如玉說。
“我不是對你說過了?我是從小就為高仲坤爺爺撿去養大的,他還教我武功,和我情如父子,剛才清風道長對莊主說,我爺爺給幾個來歷不明的人偷襲,傷得極重,縱有名醫保得了性命,也難免殘廢。你說,一個練武的人突然武功盡矢已經難禁受得起打擊了,現在還要變成殘廢,高爺爺已經六十多歲了,還要受這個苦,叫他老人家怎麼受得了?”
“你怎會知道?你真聽到他們說?”
“怎麼不真?清風道長還說有人看到偷襲高爺爺的幾個人當中,有一個似乎是和尚,範仲文與高仲坤是曾有數面之緣,得到消息,便到少林寺去查問。不料未曾到達,中途就碰上少林僧人,一言不合,雙方打起來,結果是少林僧一死三傷,清風道長因為做魯仲連出面勸架,被少林僧誤會架粱,他也受了點外傷!這便是他們受傷的原因。”
石如鐵低聲說給如玉聽,聽得她張大眼睛也張大了口,怔怔的望著石如鐵,道:“你聽得這麼清楚,怎麼我一句也聽不到,大哥,你打算怎樣?”
石如鐵斷然說:“我剛才,已說過了,這個仇我一定要報,如玉,你別再問,讓我再聽聽他們說什麼。”
石如鐵聽出來了,原來這德空大師非常護短,堅持少林寺和尚由少林寺自己處理,外人不得干涉的陋習。他這次出巡,雖然也重處了幾個,但他只有一個人,如何濟事,所以收效不大,範仲文因為是斃傷了四個少林和尚,不為德空所諒,竟傷在德空之手。石如鐵得知內情之後,心念電轉,決先懲誡德空大師,然後再追查真兇,他把這意思告訴如玉,如玉勸他要考慮清楚,但如果他最後決定怎樣做,她也不反對,與他一致行動,凡他決定的,她都支持。
石如鐵聽她如此說,心情十分激動,不自禁的握住她手掌,捏著,撫著,有一種說不出的複雜感覺。石如玉呢,她非常柔順,任他抓著,絕不反抗,不退縮,她對他,確是表示出一切都由他作主,她是絕無意見,一切都隨他的意思去做。
石如鐵再聽下去,得知範仲文與高爺爺原是朋友,便擬先救範仲文,只是集賢莊的人根本不看重他們,他們如何可以自薦?兩個不覺漫步出了外邊,沉沉思索,久無良策。走呀走的走到場外坐下來。突然,石如玉說:“大哥,你不是說過醫者要望聞問切?假如只是望,你知不知道人家有病?知道嗎?”
“這好難講,輕病是看不出來的,重病就看得出。”
“那麼,你看廳上那些人,誰人有病?”
“對!我怎會想不到這點。”石如鐵一拍大腿,霍然起立道:“我可以投石問路,打草驚蛇,這辦法好!走,我們回去看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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