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回 玄武決鬥 雙仙騰殺氣 柳園退敵 小俠露鋒芒
“這是你說的,不是我!”
“難道你不是為姓柳的賣命?”
“當然不是!”
“那麼,你為什麼替他出頭?”
沙千峰這一問,各人都是心頭狂跳,等待著凌起石的回答。
凌起石似在沉思,又似是不屑地等了許久還不出聲,使得氣氛更為緊張。
沙千峰首先忍不住了,他追問:“你為什麼不說話,不敢說?”
“不敢說?我為什麼不敢說?”
“那你怎麼不回答?”
“回答?回答什麼?”
“你聽不到我的問話?”
“沒有,我聽不到,我以為是狗叫!”
以為是狗叫,把沙千峰的問話當狗叫,真難為凌起石想得到,又有這個膽敢說出來。沙千峰聽得氣極了,兩眼倏然大張,直射向凌起石,站在凌起石身邊的人都被沙千峰的目光所震,不自禁的低下了頭,避開他的目光,但凌起石卻和他凝現不眨,全無怯意,反而使得沙千峰感到不安了。
沙千峰自己知道,他曾練有一種特殊的絕技,那是屬於催眠術當中一種的迷瑰法,名為懾魂功,只要他注目所望,和對方目光一觸,就會被他目光所懾,很自然的就受他所控制,聽他的話,受他指揮。他苦練十多年,已經有成,屢試屢驗,不少成名人物也抵受不了,受他所惑,但此刻他卻施展不出來,他看凌起石,凌起石也看他,雙方對望了好些時,他仍覺得對方柔和的目光未變,這一來他便變得不安了。
範正罡到底是一幫副主,老辣異常,有勝不驕敗不亂的定力,當處在下風時,他能堅持得住,在對方受到影響了之後,他又能急速進擊,節節搶攻,乘勝追擊,一點也不會放鬆,他此刻見沙千峰分心話說,便趁勢反擊了。
阿三這時也漸呈不支,屈居下風了,再打下去會有什麼結果,連他自己也不敢去想了。
沙千峰倒不失為個果斷的人,他眼看大勢對自己不利,拖下去只會對自己更慘,略一盤算,當機立斷,對自己的人說:“阿五、阿七,你們先走!阿三,阿九,你們接應,我斷後,快走!”
“師傅,娃柳的……”阿九心有不忿地問。
“改天再來找他算帳,不怕他飛上天去!”
“是,師傅!”阿九和阿三兩個接應阿五、阿七兩個先走,沙千峰對付範正罡本來處在優勢的,因為分心對凌起石說話,給了範正罡一個極佳的反攻機會,但是沙千峰想勝不易,想逃走卻是輕易的,範正罡無法把他截留得住,其他的人更無人敢加以阻擋,所以,他走得倒算並不狼狽。
“截住他,別給他跑了!”範正罡憋了一肚子氣,見他逃走,當然心有不甘,但他這樣叫,卻無人響應,他孤掌難鳴,也無能為力,結果還是給沙千峰逃了出去。
柳逢春的壽宴給沙千峰這麼一鬧,自然大煞風景,幸而且後還能把沙千峰趕走,總算挽回一點面子,要不,就更加難堪了。
沙千峰聲勢洶洶而來,目的未達便惶惶逃走,各人都看出功勞最大的是凌起石。範正罡能招擋得住沙千峰,當然也有一份功勞,但他已處在下風,連自保也難了,根本不可能趕走沙千峰的,而凌起石自己並未出手,只是在一旁提點柳斌,柳斌便能先後連敗兩個對手,影響了其他敵人的心理,動搖了他們必勝的信心,結果,以逃走結束了這場打鬥。
柳逢春要致謝和查問凌起石,凌起石卻走向高仲坤的面前,叫他做爺爺!高仲坤細看之下,依稀認得是凌起石的輪廓,欣然叫他:“你是小傢伙,小石子?”
“是啊!我正是小石子!你和倪爺爺都來了!”
“你怎麼也在這裡的,小傢伙?”
“我有一晚在門口睡覺,莊主以為是我冷壞了,收留了我,我暫時沒什麼地方去,就留下來了!”
“你的武功似乎很強,是怎麼學來的?”
“人家教的,但他叫我不可說出他的名號,我已答允了他……”
“那好吧,你不用說,江湖上有許多怪脾氣的人,尤其一些有絕世武功者更是如此!小傢伙,我問你,依你自己估計,你打得過沙千峰不?”
“打敗沙千峰,我以為不難!但他的師父,武功比他高得多,要打敗他並不容易!”
“他師父?你知道他師父很厲害?”
“我看過他練功,很嚇人!”
“你能說說嗎?”
“要說,並不難!沙千峰的武功你見過了,但他擋不了三招,使給摔成個元寶了!別的不用說啦,僅此一點你們就可以想象得到啦!”
“啊,這麼說,他師父的武藝實在是高不可測啦!小傢伙,你知道他在哪裡?”
“真正地點不知道,但一定離這裡不遠!”
“你這麼肯定?”
“我就在離這裡不遠看到他練功的,這兒的事未了,他決不會遠離這裡!”
“這麼說,沙千峰可能去請他師父出馬?”
“是呀,沙千峰一定去請他的師父來助陣,那就有一場好鬥了!爺爺,你可有什麼朋友在這一帶?”
“你要我請他們幫忙?”
“不可以嗎?”
“不可以!他們都不是尖頂的人物,不宜參加這樣的打鬥!”
倪欽在一旁,聽了之後,說:“小傢伙,我知道你一腦子古怪想法,你可知道那幾個人是給誰殺的?”
“你說哪幾個?”
“蘇宏、俞子祥、花寅生、古懷忠、翁鶴年他們!”
“我不知他們的名字,我卻看到沙千峰和麥飛兩個出手殺人!”
“你為什麼不制止?”
“我不認識他們,哪一個是好人,哪一個是壞人,我全不知道,怎麼制止。”
“麥飛?他和沙千峰在一起?”柳逢春忍不住插一句。
“他們是一起的,昨夜他們還在一起,我親眼看到他。”
“這可奇了,他去了哪裡?怎麼今天沒有來?”
“小傢伙,你今晚要提神點,幫忙防備敵人偷襲,可以吧?”
“當然可以!你放心吧,爺爺!”
“高兄,倪兄,請到書房去坐坐如何?”
柳逢春得凌起石解圍,當然對他大為讚賞,凌起石卻似玩的一樣,並不認真,尤其對於各人口口聲聲名門正宗的崇拜很不同意,他獨持異議,並引經據典的加以支持自己的見解,使得這些自封為俠義道的人很反感,認為太囂張,大有話不投機之勢。
但是,凌起石堅持自己的意見,說由過去事實證明,名門正派一樣有叛徒,有壞人,除非他不做壞事,不是壞人,否則,就該予以應得的處罰,若果因為他是出身名門正派就予以通融,那不但不公平,而且有縱容之嫌,他主張好人就是好人,壞人就是壞人,該由其本人去負好與壞的責任,不能由其門派去負責與判別,對於好人與壞人當然有不同的對待,卻不能因其出身與門派而有所分別,至於在年齡方面,倒可以斟酌,對年輕識淺誤入歧途的,不妨予以自新機會,輕點懲罰,但對不同派別,不同出身的好人或壞人,其處理應該是一律平等,不應有所區別的。
凌起石這話,在道理上是非常正確的,但在感情與習慣上,各人都無法接受,他們都是俠義道的人,不甘與邪派同站平等的地位,他們認為邪派不會有好人,正派中人若有過失,則該多加原諒。這是兩方面基本想法的分別,不容易妥協的。
雙方面在這問題上頗為引起一些爭執,最後,凌起石說道:“爺爺,我看別爭了,再爭下去也難有結果,不如各人依照自己的想法去做吧,你們年紀大些,顧慮多些,想得也遠些,你們可以照你們的習慣去做,我不理你們,我呢,我年紀輕,想法和你們不同,碰到好人或壞人,我會照我的辦法處置,請你們也別干涉。”
“小傢伙,你這倒是個辦法!但十分危險,你必須先想清楚才好。”
“我不怕!我願意冒這個險!”
“小傢伙,我看你還是細細想過之後再決定吧,做得不好,你會連躲避的地方也沒有呢!”
“為什麼?”
“第一,壞人當然不會放過你;第二,你若與名門大派作對,他們也不會放過你!”
“對呀!過去就有不少人吃過這樣的虧,兩面不討好,到處躲避!”
“爺爺,各位前輩,謝謝大家,但我不會改變主意。我是說:對好人,對壞人,我不會分什麼派別的,就算他是天下第一大派的人犯了錯,我也不會輕饒他!我對他們只分好壞,不理派別的!”
凌起石口氣,十分強硬,態度也十分認真!各人都以俠義道自居,雖對他的態度不滿,卻無法反駁他的道理,因為誰也不願在別人面前說出詢私的話,不願別人說他存有偏心與私心的。
凌起石年紀雖輕,卻成了中心人物,這不僅因為他日間表現的武功與鎮定令人驚異,還有他的學識與談吐,既廣博又具哲理,在坐各人都自愧不如。一班人談到二更鼓響,突然各人都聽到一個說四川口音的老婦道:“你們快別嗡嗡叫了,敵人快到啦,還不趕快準備應故!”話聲似乎就在耳邊說出,卻又無人知道說話的人是在什麼地方,凌起石立即說道:“不錯,他們快到了,好幾個人呢!”
“走,我們按照剛才所說防禦!”範正罡搶著說,同時起身離座。
書房的人都走光了,火光也熄滅了。這些人有的是直接走了出去,守在崗位,有的先去通知朋友或拉朋友助陣,以增聲勢與實力。
這一夜星月俱暗,稍遠一些的景物使看不見,分不清是什麼。凌起石跟高仲坤與倪欽在一起,倪欽悄悄地問:“小傢伙,你懂得真不少!誰教你讀書?”
“一個不願給人知道的人!”凌起石說,“說來也真怪,他們都教了我,又都不肯把真姓名告訴我,在山上,我不是常常睡在雪地?也是跟一位老公公學的,他教了我臥雪和餓肚!不是騙人,我可以幾天幾夜不睡,可以幾天幾夜不飲水,不吃東西,就是跟老公公學的,讀書又是跟另一個人學的!”
“這可奇了,幾年時光,怎能學到這許多?尤其是讀書,更不是三年五年就可以學得到的,但你卻學得這麼好,實在十分不易。”
“倪爺爺,教我讀書那個人才厲害呢,他不良於行,卻記憶力特別強,他有許多書,卻每一本都讀過,我不曾談到哪一本,哪一頁,只要我念出開始那幾句,只要我說出內容,他就能知道,給我解釋,我真佩服他!”
“這太難了,要不是你說,我不會相信!咦,怎麼不見有人來?”
“已經來了!他們似乎發現了我們,都停了下來,你們看著那邊,不是有人移動?”凌起石指著遠處給高仲坤和倪欽看。
“我看不見!”倪欽坦然說。
“我彈他一下子他就會叫出聲了!”凌起石隨手拾起一枚小石粒,向高空中彈出去,倪、高兩個正覺得奇怪。他怎麼彈上高空?突然聽得有人“哎呀”一聲叫嚷,正是傳自凌起石所指那一處,倪、高兩個不由得駭然了。
來人既然叫出聲,等於現了形,便索性冒了出來,疾撲柳園。
柳園的鐘聲響了,隨著鐘聲,幾十處火堆都燃著了火,把全柳園都照亮得恍如白晝。
範正罡找著了阿九,兩個一見面就交上了手,話也沒多說一句。麥飛來了,他認得柳逢春,徑撲過去,迫使柳逢春接招!兩人前塵往事湧上心頭,新仇舊恨也湧上心頭。也是一交手就盡是拼命絕招,艱險無比。
老五斗袁國材,老三鬥吳劍,曾百良鬥風大雄。幾對都是說活少,動作多。凌起石看了一會,悄悄對高、倪兩個說:“爺爺,你們注意沙千峰,我去幫他們先收拾了他的爪牙!”
“不可,你不可……”
“成大事,不拘小節,殺敵要緊!”凌起石不顧高、倪二人勸阻,閃了出去。
凌起石說走就走,高倪兩個都抓他不住,不由的大急。他們都是在江湖打滾過來的,當然懂得江湖上許多禁忌,武林人物最要面子,為了面子是不惜犧牲生命的。現在雙方激戰,都未分勝負,凌起石幫人家殺敵,不但不會獲得感激,還要受怪責,被認為是瞧不起人家呢!倪高兩個明白這些,凌起石卻不理這些。
阿三以怪招鬥吳劍,已經居於上風了,正使出一招“夜叉探海”疾抓吳劍肋骨,一抓之下,卻如抓到一根燒紅的鐵捧,燙得發痛,注目之下,卻是抓著一個小孩子的手腕,他吃這一驚非同小可,急忙撤招,卻已來不及了,被人反手抓著腕脈,全身發麻,連掙扎的氣力也沒有,就乖乖的給人家託了起來,向前一擲,擲了出去。
一阿五的鐵棒有七十斤,袁國材的劍只有三斤不到,一件是重兵器,一件是輕兵器,兩者之間是無法硬拼的,雙方的功力,又是阿五更勝,所以打過十多招之後,袁國材已只有招架之功,沒有還手之力了。他見阿五舉棒下砸,正覺難以應付,暗叫不妙。阿五也以為這一棒砸下必可成功,怎料一棒砸下,還未打到袁國材身上,先在空中打著了另一個人,那個人替袁國材捱了一棒,當堂折了脊背,倒在地下,袁國材卻躲過了一棒之難。
阿五在砸下一棒時,已聽到師傅叫他撤招留手,但他如何還留得住,一棒打死了老三,他為之怔住。就在此際,凌越石來了,他橫腿一掃,不打人卻打棒,因為出乎意外,又是失神,阿五竟抓握不住鐵棒,被自己的鐵棒擊碎了腦袋,慘死當場。
沙千峰見狀親自動手了,高、倪兩個雙雙躍前攔阻,以二對一,聯手合鬥沙千峰。
麥飛和柳逢春半斤八兩,勝負未分,突然插進一個凌起石,柳逢春請他別插手,麥飛譏笑對方以多求勝,使柳逢春感到難堪。凌起石卻滿不在乎,斷然說:“你在來之前,就該知道我們人多了,還放什麼臭屁!”他並未因對方出言諷刺而停手,一招“閒雲出岫”隨便打出左掌,麥飛不以為意,也隨便以左掌相迎,怎知接實了,對方的掌力猛然狂增,增了何止十倍,以致他手腕竟然折斷,慘叫狂呼而逃。
“現在輪到你了!”凌起石猝然到了風大雄身邊,伸手就向他當胸抓去,用招又險又狠,把風大雄嚇了一跳,慌忙退避,不料他退得快,凌起石來的更快,他向後退,凌起石已在他的背後等著,讓他自己送上去,一掌擊在他的後心,風大雄已經活不成,吐血身亡了。
凌起石的真功夫高到何種程度,仍然無人能知,但各人卻已目擊他輕描淡寫的就殺了三個人,傷了麥飛。沙千峰見他走向自己,也膽怯了。他退了兩步,面向凌起石怒喝道:“臭小子,你真要同我作對!”
“不,沒有這一回事!”
“你不是和我作對,為什麼幫姓柳的?你殺了我幾個人……”
“我不是和你作對,是你和天下人作對,我替天下人除害!不錯,我是殺了你三個人,但你和他們又殺了多少人?只怕連你自己也記不起吧?”
凌起石針鋒相對跟沙千峰說話,氣得沙千峰又恨又怯,不知如何下台才好。阿七一直站在他身邊,並未動手,此刻他來口了,自動請纓對付凌起石,沙千峰說:“你別妄動,快去請師祖來!”
“何用去請,他們早就來了,不過怕死,躲著不敢出動罷了!你還是小心自己吧。你的七星劍還只練得皮毛,小心別出錯!”凌起石說來十分輕鬆,似不把眼前這場打鬥當一回事。但他越是如此,沙千峰就愈覺得惴惴不安。
練了一身武功,不可一世,蓄意向柳逢春報仇的沙千峰碰上凌起石,恍如碰上了剋星,竟是無法對付,這可急壞他自己了。麥飛已經受傷走了,自己的武功無疑比麥飛略高,但麥飛應付不了幾招,自己武功更好,只怕難抵擋十招廿招呢,怎麼辦?他環顧,阿九仍在與範正罡打,雖落在下風,卻還可以應付一時,但這已是唯一的了,阿三阿五都死了,風大雄也死了,阿七去請師祖,此外就只有他自己一個人還算完好的。
沙千峰心念電轉的轉了幾匝,深悔自己太心急,不曾等待師父同來。但事已過去,此刻後悔己來不及了,急於決定的是此刻該怎辦。
一個決定的念頭突然閃現,三十六著,走為上著!他心意一決,馬上撲向範正罡,並指示門人阿九:“走!快走!”他撲擊範正罡,趁他閃避之際,一手推向阿九,自己也向前疾跑逃命。
“截住他!截住他!”和白天一樣,又是範正罡一個人追在最前。
“範前輩,窮寇莫追,由他去吧,他師父快到了,我們要好好的準備一下。”凌起石擋在範正罡前面,勸他不要追趕,免生危險,他受阻,退了一剎,想再追,失敵人所蹤,根本不知何去。範正罡至此才嘆一口氣,不忿地說:“你這個人真是古怪,忽而幫助我們,忽又阻止我們,你到底是幫誰?”
“我其實誰也沒幫,只是幫自己!”凌起石毫不解釋,把責任放到自己肩上。他這個回答,完全出乎範正罡意外,所以他怔視著凌起石,似乎要在他身上找出什麼。可是他看了好一會,什麼也看不到,終於只好嘆一口氣,道:“我真不明白你這個人!”
“不明白,不要緊,慢慢就會明白了!”
“我奇怪,你只有十三歲,怎麼懂得這許多,比一個大人還懂得更多!”
“你過獎了!範前輩,我們還是看看如何阻止沙千峰的師父吧!”
“怎麼?他來了?”
“大約是來了!你老人家跟大家商量一下,我先去踩查一下!”
“我陪你一起!”
“不!踩查不比動手,人多了反而不便,還是讓我一個去吧!你跟大家商量一下,或許想出一個好辦法來!”
“那好吧,你小心了!來者不善,善者不來!”
“我知道,我會小心的。”
凌起石自己去踩敵蹤,實在不易。但他十分細心,耳目並用,十分小心,按照自己的意思踩查,由正座朝北轉西,然後再轉南。可是,當他到了西面,已經發現有疑點了。因此,他停下來,留心細細觀察,希望找出線索。
“哎呀!好傢伙,你想暗殺我,沒有這麼容易!”
“哼,給你躲開了,算你命大!”一箇中年人從暗處走了出來,直朝凌起石走過去。
“你來這裡的目的是什麼?快說個明白,免得自誤!”凌起石一派江湖口吻,和他的年紀絕不相配。
對方看見凌起石是個大孩子,為之愕然,有點失措,凌起石見對方不言不動,也心中有氣,以為人家瞧不起他,冷笑說:“你不說,那快動手吧!看招!”凌起石先發出一記無聲掌。出手不快,無風無勁,招式也是十分平凡,所以對方根本不放在眼內,也隨隨便便的吐出一招相擋,第一招便硬拼了。
這兩個人都似出手隨意,但前者有心,後者武功極高,功力已到收發隨意之境,他本是隨意拍出一掌的,打出去之後,才覺得不對。因為他那一掌雖說隨意,也有二三成的功力,他是不求有功,先求不敗的,估計當今之世能接得下他全力的僅有一二人,接得下六七成的也不多,其餘的所謂高手、名宿,只可接他四五成而已,因此他認為自己用上二三成功力,是綽綽有餘的,不料掌打出去,掌勁竟不能離掌,給一股無形的潛力壓了回來,這是他幾乎未有過的,所以大為吃驚,暗暗加勁。
凌起石那一掌開始時打得十分順利,掌勁直迫對方,心中正覺得對方輕鬆,懷疑他是否真為沙千峰師父,以為是自己猜錯了,另有其人。不料心念未已,對方掌力已是大大增強,不但接得下自己的攻勢,且開始反擊,衝壓過來了。
“這就對了!真是他!”凌起石暗暗地說,為自己猜中了對方而高興。
那人暗將掌力加強,是緩緩地增,似在試探凌起石的實力,奇怪的是他增加到六成以上了,凌起石還是若無其事,不但右手支持得住,還運用左掌另外打出一招,攻擊對方丹田。這是分心之術,一心二用,絕不混亂。對方功力雖高,卻未練過分心術,所以分出手來,但在當時情形下他是不能不接下去的。因此,他只好也遞出左掌,但因為出得勉強,便影響了右手,結果,他不能不用上十成功力,左右手平分。但是,這一來,他上當了,凌起石右手把功力分散到左手去的時候,立即撤去左手,身子一側,右手疾迫過去。於是,他的勁道加強了,對方的功力卻分散了,一拼之下,凌起石佔了上風,待等對方的功力再回到右手,領起石已經撤招,退過一旁了。
“不錯,果然有點功夫,來,我們再來!”凌起石說著話,身子飄動,又已打出第二招。恰在此時,聽得有一個聲音在屋那邊叫出:“小凌子,發生什麼事嗎?”
“沒什麼,有條毒蛇,快給我打死了!”凌起石回答。
“好呀,你當我是毒蛇!”對方也恨恨地發招了。
“你不是毒蛇是什麼?你比毒蛇還毒,害人更多呢!我說你是毒蛇,已經是抬舉你了!”
“臭小子,你幾歲了?”
“十三歲,怎樣?”
“你的師父是誰?”
“我不能對你說!我是趁師兄睡了,偷偷走出來的,說不定他們就要找到了,我才沒這麼笨,把他們的名字告訴給你!”
那人聽得心頭一凜,暗道:他只有十三歲,即使剛離娘娘胎就練功,也只有十三年,何況根本無可能?他已如此,他的師兄,師父又怎樣?心中不由的打了個突,暗暗不安。念頭一轉,又道:“你練了多久功夫,總可以說吧!”
“當然可以!”
“那就說吧!”
“我九歲開始,一共練了三年!”
“你說謊!”
“你胡說,我一點也沒說謊!”
“你九歲開始練功是不是?是啦!你今年是十三歲是不是?也是啦!那麼,你自己用手指計一計,由九歲到十三歲是多少年?”
“五年,那還用得著計!”
“那你又說是練了三年?”
“你問我練了多少你功夫是不是?那是三年呀!”
“還有兩年呢?幹什麼?”
“讀書!我由八歲開始讀書,九歲練功,十歲又讀書,十一歲練功,十二歲又讀書,十三歲練功,如果我不走,十四歲又讀書十五歲練功,十六歲就算學完,不用偷走了。”
“那你為什麼要走?”
“我不喜歡讀書!難死,也煩死了!又是天文,又是地理,又是行軍佈陣,又是佔算吉凶,想起來就煩!”
“你的師兄也一樣要讀書?”
“師兄早讀完書了,他幫師父教我和師妹!我的武功,許多都是師兄教的,我也教過師妹。”
“你也教師妹?”
“有什麼奇怪?我比師妹大三歲,我學過,就教她,師兄和師父在一邊看,我教得對,他們就讚我,教錯了,他們糾正,並再教我,要我讀,誰不想人贊,所以我拼命讀,拼命學,拼命練!”
“你師兄教你,師父也在一旁看?”
“是呀!教錯了,師傅也要他再練,再讀呢!”
“哦,原來是這樣,怪不得年紀輕輕就練得這麼好,學而後知不足,教而後知困,邊教邊學,這真是個好辦法!好呀,這個人,的確是個勁敵,不容忽視!”轉口又問凌起石道:“你師父與師兄,知道你在這裡?”
“可能還未到,因為他們未來找我,但他一定會找到這裡,因為他與柳逢春前輩有點關係,我就是知道了,才來幫柳園主一個忙,希望將來柳園主替我說話的!”
“你倒想得周到!哼!”
“書上說:人無遠慮,必有近憂;又說要未雨綢繆,勿臨渴掘井!我知道,遲早會給師父找到的,不先鋪好後路怎麼成!”
“你讀的什麼書?”
“多的很,怎麼說?”
“最近讀什麼?”
“孫子兵法,武侯陣圖八卦卜易,孫臏要旨,都讀!”
“你懂嗎?都記得!”
“有懂,有不懂,師父說將來讀下去,就一切都懂了!現在不懂不要緊,要緊的是繼續讀,不懈地讀與想,將來一通百融,便會全都懂。師兄說他和我一樣,要到十六歲才能全懂!”
“你們個個由八歲讀書?”
“不,師兄就是,他十九歲才學完!”
“他今年多大了?”
“二十三了,你問這個做什麼?”
“你師兄長得怎樣?很高?很矮?還是……”
“你問這幹什麼?我不說!不說!”
凌起石似乎覺得,自己上了當,受了委屈,不願再說,並且氣忿忿的大力發掌,雙掌齊發,攻擊對方。可能是在氣頭上吧,攻勢比早先凌厲得多,對方用到八成功力,也只能把他震退兩步,但一個轉身,又回撲了,攻擊依然凌厲,可知並未受傷。對方至此,不敢再纏鬥,撤招逃走了。但凌起石不放過他,追著他。
那個人對凌起石的死纏死迫,心中十分有氣,真想留下來跟他一拼,他深信自己會把他殺死。但他知道,他若這樣做,遲早會給凌起石的師父查出來的。因為他是沙千峰的師父,而沙千峰剛好在柳園大鬧,追查起來並不困難,除非他能把剛才在柳家的人都殺光,不留一個活口,而這是不可能的。有了這個顧忌,再加上凌起石一邊追一邊發出嘯聲,似在通知什麼人。那個人是老江湖了,當然明白每個人有每個人不同的叫聲,特別是獨有的嘯叫,更是各自不同,難以混淆,似凌起石這樣的尖聲嘯叫,只怕十里以外也能聽得十分清晰,要是這嘯聲給他的師父聽到,只怕很快就會趕來了。有此想法,他逃走唯恐不及,怎敢再留下來冒險。
凌起石開始時追得極快,他漸漸就落後了,而且,越距越遠,終於失去了對方的蹤影。他停了步,坐在一塊大石頭上,自言自語道:“我在這裡,師父、師兄一定找不到我!剛才,咦,我怎麼忘啦,連他叫什麼也不知道,將來師父問起來,怎麼說?這一趟糟了!”
“唔,有了,就說他是沙千峰的師父吧,我這麼說,不就行了?只要找到沙千峰,還怕找不到他?一定找得到的!一定!”
“還有,高爺爺,柳園主還有許許多多的人,都會幫我說話,都會替我向師父說話的!只是,我若給師父找到,又要回去讀書,哎,那多討厭!只練武,不讀書,那該有多好!”
“師兄二十二歲,再過兩年,二十五歲就可以離開師門了,那時,我就要教師妹了。不過,師妹真可愛,她待我真好,也肯聽我的話!”
“啊,小石頭,小傢伙,你想到哪裡去啦?追一個人也追不到,真丟人!師父常說師兄能幹,連山豹、野鹿甚至小鳥也能追到,可是我,卻連一個人也追不到,真丟人!不如回去吧!”說著,站起來,回頭走。
但是,他只走了幾步,又停住了,自語道:“我真傻,追不上那老傢伙,為什麼不去偵查一下,說不定會找到他,對,我可以去找!”
他於是又回頭走。但也走了沒多遠,又停住了。他打了一下自己的腦袋,笑了,說:“真是傻瓜,三更半夜去哪裡找?連找個人問一句也找不到呢!”
他忽然改了主意,又回頭走,並且還輕輕地唱歌。
“我還是回柳園去吧,我不說,他們不會知道,如果他們問,我就說那老傢伙怕了我,逃了,我追不上,這不就成啦!”他說完,大步走了。
凌起石這本是自語,卻給人家偷聽了。他就是沙千峰的師父周天成。原來他對凌起石的話總是有點懷疑,聽他那麼說了,心中還是不大相信,逃出去之後,也偷偷地折回來偷看凌起石有什麼表現,一個人最容易現出真性的時候是隻有他一個人的時候!周天成回去看凌起石就想知道凌起石的真實情形。想不到他看到聽到竟是如此,於是,他相信了,目送凌起石走遠之後,也坐到凌起石早先坐過的石塊上沉思了。
周天成的年紀不算大,只有四十五歲,比沙千峰與麥飛都年輕了十歲以上,他所以能成為他們的師父,是在一個偶然的機會中,沙麥兩個聯手搶劫周天成,被周天成所折服,收為門人的。那時候,周天成未到四十歲,沙麥已經四十過外了。
周天成的名字,江湖上知之甚少,即使知道,也不會留意,因為他在二十五歲出道江湖,混了幾年,混不出個名堂來,結果淪為小偷。有一晚,他又出動。在一間客棧中見到一個垂死的老人,惻隱之心忽動,便予安慰,並把自己過去偷來的藥給老人吃,老人是好一點,但也只是好一點,多活了兩天而已,並末真能話下去。瀕死前,老人把一個小布包交給周天成,叫他代送到一個地方去給一個人,周天成答允了,誓神劈願說一定代為送到,可是當他解開小布包,看到是幾頁失傳已久的七星劍譜,他貪念頓熾,不肯把劍譜送給人家,那些誓詞也忘得一乾二淨了。
不過,他還是做了一件事,把老人的死訊告訴了那一家人家,那一家人得到消息,到客棧去追查,只知道有一個來歷不明的青年人侍候死者,至於他們是什麼關係,那青年人又是什麼人,卻不清楚。這件事到此告一段落,周天成卻由此得到了幾頁並不完整的七星劍譜。
周天成得到的是六頁七星劍譜中的四頁,開始兩頁失缺了,但真正劍式的開始,卻是由第三頁開始的,所以練起來還是十分方便。看來第一第二兩頁,大約是練功入門,內功心法這一些結論。周天成當時並不重視這些,但越練越覺得基礎不好,才知道失去了那兩頁的重要,卻無法找到了。
這十多年來,周天成武功大進,江湖一流高手也難抵擋得他三幾招,可惜是無法再進一步,他只練到如劍譜所說的劍式,卻無法練到如劍譜所說的威力。他歸咎於未能找到失去的兩頁,這是很合情理的。因為,任何一家一派的刀譜、劍譜之類的紀錄,卷首的緒論與訣要,都是十分重要的。許多人都認為,緒論是大綱,訣要是方法,屬於內功方面的,圖式是外功有形的使用,若無內力相佐,縱使有形的,亦屬無神,難以使出應有的威力。周天成此刻的情形便是如此了。
周天成想了好一會,思緒紊亂,心念百轉,突然想到一個辦法:我何不用自己的招式去換取這小子的內功心法?他年僅十三歲而有此功力當必是獲助於內功心法,假如他能傳給我,使我功力倍增,我便可以無敵於天下了!如此一想,他高興得跳起來,落下時忘了自己是坐在石塊上,一腳踏在石上,一腳踏空,身子一側,向旁便倒,急忙伸手提氣,一個跟斗翻起,落在五六尺外才站得穩。自己倒失笑了。他早先本已打定主意,不再去惹凌起石,免招麻煩的,此刻改變主意,要馬上去找凌起石了。
凌起石回到柳園,各人急忙詢問經過,他約略說了,還說對方功力雖高,未必會再來,他把經過告訴大家。
但是,凌起石猜錯了。翌日,周天成在凌晨便再到了柳園,並且指名道姓要凌起石會見他,否則便不客氣,至於如何不客氣,他可役有明確的說出來。
凌起石神氣昂揚走出屋外,朝來人道:“哈哈,你送上門來啦!真想不到,早先給你跑了,現在你又送上門來。”
“你姓凌是不是?”
“不錯,沒礙著你吧?”
“你別誤會,我不是來找你打架,我是……”
“咦,不是找我打架是請我赴宴不是?我先謝過啦!”
“赴宴也不是,我是來找你商量一件事!你如果同意,別說請赴宴,什麼事都好商量。”
“那你說吧,什麼事?”
“在這裡說不方便,明日中午,我在玄武山等你,你記著了。”
“玄武山?你不如現在說吧!”
周天成不答,留下了話,也不管凌起石是否同意,自己便先走了。
“小凌子,你去不去?”倪欽關懷地問。
“我不會去!”凌起石說得斬釘截鐵,十分肯定,各人為之一怔,沒料到他卻如此堅決拒絕。
“凌小俠,你真不去?”
“你為什麼不去?可以說說嗎?”
“各位前輩,我早已決定不去了,我覺得應該不去!”
“凌小俠,你不去的理由是什麼?”
“很簡單,他瞧不起我,所以不去!”
“他瞧不起你?這話怎說?”
“他來通知我明天中午到玄武山,卻不讓我考慮,不等我答覆便走了,這算什麼?他憑什麼要我聽他的話,依時赴約?他沒這個權利。我又不是他的奴隸,為什麼就要聽他的話?所以不去!”
凌起石的解釋,各人都感到慚愧,因為各人都只想到利害,沒有想到尊嚴。人是有尊嚴的,怎會隨使讓人毀壞?
凌起石說出這幾句話,實在不似一個小孩子,各人都對他肅然起敬,這不是由於他武功過人,是因為他學識過人,想得周到、深入。
這一夜,鬧到凌晨四更後,各人都又倦又乏了,凌起石卻躲到後園的亭頂上去睡覺,天未全亮就到池邊玩水了。
他雙腳浸在水中,坐在池邊,雙掌輪番打出去,把池水一直壓到對岸,雖然沒有風,更談不到浪,但池水知拍岸有聲,激起水花,濺到池邊上。
柳家後園的水池雖然不大,也有二十三丈寬,以掌力擊水,居然能激起水波,使之湧向對岸,這份功力,絕不是輕易可見的,不留心的人,即使看到,他只會以為凌起石是孩子心性,喜歡玩水,怎想到他卻是借水練功,修習自己的內功。
天亮之後,柳斌與美芳兩兄妹來找凌起石玩樂了,凌起石和他們沒有尊卑之分,玩起來倒極為開心,嘻嘻哈哈的恍如兄妹。
這一天天色很好,陽光普照,不熱也不冷,暖洋洋的,是郊遊的好天氣,如果在平時,凌起石會帶同柳斌兄妹出去遊玩的,可是這時,卻心情不佳不願隨便走動,怕惹麻煩。
早間,各人都心裡緊張,忐忑不安,不知勸凌起石赴約好還是阻止他去赴約,因為經過一夜時間,凌起石會不會改變主意,別人實在不易知道。
午時到了,各人心情緊張,卻誰都不願開口,只在緊張等待事情的發展。
正午已過,凌起石還和柳斌兄妹在一起玩,各人看到他們三個玩得那麼開心,近乎忘形,真是又羨慕又慚愧,透一口氣。不過他們的心情剛一鬆弛,旋又拉緊了。因為各人都在擔心著,沙千峰的師父找不到凌起石,必然大為震怒,會氣沖沖的直闖柳園找凌起石算賬。
未時到了,一聲長嘯遠遠傳來,其聲猛厲,柳園中不乏高手,都聽得砰然心動膽怯,暗暗告訴自己:來了!果然是來了!
嘯聲猛厲刺耳,卻無尾聲,很快就消失了,但是,當第二下嘯聲再起時,已經就在附近了。柳園中人大都聽到了,不約而同的互相對望,吳劍脫口道:“來得真快啊,一轉眼工夫就來了!”
“你知道準是他?不會是別的人?”倪欽別有所望地反問。吳劍未答,守門的已經入報了。他說周天成在外邊要見凌起石。
“你快去請凌小俠來!我先出去見他!”柳逢春不愧是個成名人物,確有膽色。他出到外邊朝對方拱一手道:“兄台是周天成?不知找凌小俠有何貴幹?”
“你是柳園主?凌起石呢?他為什麼不出來見我?”
“我已叫人去請了,大約很快就來了!周兄,請到裡面喝杯水酒如何?”
“不必了!我是來找凌起石的,不是找你,你用不著羅嗦!”
“柳伯伯,你找我有事?”凌起石的聲音由屋內傳出,各人都聽到了。
“好小子,你快出來,你為什麼失約?”周天成大聲責問。
“失約?失什麼約?”
“我約你今天午間到玄武山見面,你怎麼不來?”
“你約我,我並沒有答應你呀!是你自己一廂情願,怎能怪我?我根本沒答應,怎算是失約?”
周天成為之一呆,旋即大怒道:“你也沒有拒絕!”
“你自己說完就跑,根本沒聽到我說什麼!你以為我一定要聽你的?你憑什麼?”
“好小子,你別逞強,我周天成這幾年來約人,還沒有人敢拒絕!”
“現在有了,我敢!”
“你嫌命長了?”
“你如果想打架,說好了,不必客氣!你別以為威臨天下,人人都要怕你,我就不怕!”
“我記住了!我再問你,今睜我三更在玄武山等你,你敢不敢來?”
“不敢!我怕黑!”凌起石這個回答,各人為之愕然。
周天成也為之愕然。他以為凌起石決不肯認輸,一定會挺胸而答的,不料他卻說怕黑,不敢答允,這睦是非始料所及,不禁呆住了。
過了好一會,周天成才問:“你說什麼?怕黑?”
“是呀,黑天半夜,又有風,又有雨,你膽子大,我可沒這個膽。”
“誰告訴你有風有雨?今晚有風雨?”
“有!一定有,而且很大!”
“胡說!這樣好的天氣,怎會有風雨?”
“你自己不知道,倒怪起我來了!我說今晚有風雨,你不信?”
“不信!”
“你敢打賭?”
“打賭?怎樣賭法?”
“你說!怎麼賭都可以,你要老實,不許奸賴!你同意不?”
“好,我同意!”
“那麼,你說吧,賭什麼?怎麼賭?”
“我輸了,與柳家的恩仇一筆勾銷,從此不再找他的麻煩,若果你輸了,就得把師門告訴我,還要把你所學過的功夫都練一遍給我看,不許藏私。你可答允?”
“你佔我的便宜,我不幹!”
“我怎樣佔你便宜?你說!”
“你說你輸了就不再來這裡,這就藏私了!你不來,你的門人會來,這和你來有什麼不同?除非你保證你這一派的人都不再來,我才會同你賭。你若不能保證,我就不賭。”
“你這麼做,是真為了柳園,還是為了自己?”
“我說為了柳園,你決不會相信,我還是實話對你說了吧,我是為了自己!人不為己,天誅地滅!我是人,當然是為自己。”
凌起石這個答覆,當然又是出人意外,任何人都會賣口乖,趁此機會替自己說幾句好的,但是凌起石卻是異常人,直言非為別人,只是為自己。因此,各人又是愕然失措。周天成聽後冷冷一笑,說:“你怎麼說,我不理你,現在,我只問你一句:如果我答允你,今後我這一派的人不再找柳逢春一家的麻煩,你是否就答應今晚不管有無風雨都赴約?”他不再說打賭了。
“不錯!只要你發個警,如果我答應赴約,你就要保證你和你的門人今後不再找柳伯伯的麻煩和不再引起柳伯伯麻煩的事,你要是不能保證,我是不會去玄武山的!我先說在前頭,你可千萬不能抱怨我!”他也不說怕黑和下雨了。
“好!我答允你!沒事啦!今晚上我等你!你記住了,不見不散!”
“好,我不會叫你久等的!你還有什麼話說?快說吧!”
“我要說的全都說了,你依時到達就是!”
“好的!我一定依時!”
“今晚見!”
“今晚見!”
周天成走了。背後楊起一陣黃塵,把他淹沒在黃塵裡,黃塵成了他們的煙霧。
“小凌子,你今晚真去?”倪欽急聲問。
“凌小俠,好漢不吃眼前虧,我以為不去的好!他約你去,一定不懷好意。”
“對了,俗語說:蟻多螻死象,好漢怕人多。我看,這是會無好會,你明知道,何必再去?”
“我以為,要嘛就不去,要嘛就多幾位去,才好有個照應!”
幾個人爭相勸阻,情見乎詞,十分誠懇。三十多雙眼睛都集中在凌起石身上,等他回覆,看他有什麼表示,再作定奪。但凌起石卻久久不出聲,氣氛很緊張,有點僵。
他過了許久才說:“各位前輩請放心,我可以去,也可以不去。去了,我可以動手,也可以不動手!不去,他也奈何不了我。所以,我去與不去,都不會有危險,不會出事!”
“你怎能說得這樣肯定?有什麼根據?”
“道理十分簡單!”凌起石說:“他的武功比沙千鋒和麥飛都高出許多。沙、麥兩個只是吃了敗仗,並未受重創,他們也有膽來生事。照道理,周天成更有膽來,但他昨天沒有鬧事,今天又沒有鬧事!可見他並不在乎生事,只是想和我單獨談談,至於他要跟我談什麼,我無法知道,但他目的在談,不在打,卻不會錯。因為如果要打,他帶了門人來,儘可以在這裡動手的,何必要到玄武山去?”
“凌小俠,這只是你個人的想法,只怕事實未必真個如此,我還是剛才那個主張要就別去,要就多幾個人一起去。”
“不去是不行的,凌小俠已經答應過人家,怎能不去?那不是失約於人?”
“柳伯伯,你說得很對,答允了就得赴約。但是,我對於答允卻有不同的看法。對一些人,我答允了,赴湯蹈火也要辦到,對另外一些人,我卻未必這樣誠心,我是要看對什麼人而定的。”
“你如何因人而定?說給大家聽聽。”
“方法十分簡單,別人如何待我,我亦如何待人,如果對方是一個言行一致的,我自然是言而有信,假如對方是個慣於騙人,言而無信,說話不作數的人,我便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我是不會泥而不化的!”
“不!不能守諾言,不顧信譽的只是邪魔歪道所為,我們俠義道的不該如此。”
“我不敢說各位前輩不對,但人各有志,各有各的想法與做法,家師曾經再三教導,還再三囑咐,要我凡事要有主見,要有遠見,勿怯於強,勿欺於弱,名門正派有壞人,邪魔外道亦有好人。我本身就不算得是名門正派,更不是邪魔外道。在正派人中,我是各位後輩,在邪魔外道當中,我又是邪派高手,我不屬於任何一邊,我是喜歡獨行獨斷的。家師說,這樣做,會樹敵很多,卻可以自由,少卻許多顧慮,我決心遵照家師囑咐去做!”
凌起石這話使各人有點尷尬,更隱隱感到不安。他的想法太怪,各人無法接受,也難以完全瞭解。他們想到的是,將來可能會有一天要和凌起石動手。
各人談了一會,分散了,凌起石和柳斌兄妹又到後園去玩了。
晚上,各人都注意凌起石的行動,但他進入房間之後,一直不見出來,也沒有什麼聲音傳出房外,他在房中幹些什麼,無人知曉。
二更鼓響了,仍不見凌起石出房,也不能聽到房中有聲響,於是,有人就去拍門,打算提醒凌起石,至於去不去赴約,就由他自己去決定。
但是,房門敲了許久,依然是沒有反應,各人感到奇怪了,於是,有人提議請倪欽與高仲坤兩個開門入去查看,倪高兩個也不辭。
房門開了,房內物品放得井井有條,就是沒有人,凌起石已不知什麼時候失蹤了。
“他是什麼時候去的?可有人見到?”柳逢春向大家詢問。大家都互相對望,誰也說不出話,因為他回房之後,根本未見他出過房,怎知道他是什麼時候走的?各人都面面相對,心內湧起陣陣疑團,都無法解釋,沒有答案。
凌起石隻身直上玄武山,他去得早,周天成還沒有到,可以隨意選擇地點藏身。
周天成是約他三更見面的,他二更未過就已經到了。早了一個更次,自然比對方早許多。但是,他卻並沒有爬上高樹,也沒有躲在石後,恰恰相反,他挺拔地立在方橫三十多丈,略帶向西南傾斜的草坪中央。
這時候,月自東方上,還未到中天,凌起石立在草坪,人影被拉得很長,投射向西方。
突然,遠遠有兩道人影自西方山下升上,跑得很快,可見輕功極俊。凌起石輕輕“咦”了一聲,心想:果然不出倪爺爺他們所料,周天成真個約了人助拳,不要臉!真不要臉!
凌起石在暗想,來人似乎也發現了凌起石,感到訝異地放慢了腳步,窒了一下才再疾衝向凌起石。
雙方相距漸近,凌起石看出對方了,一式的衣服,一樣的高矮,肥瘦也相若,更奇怪的是面貌也一樣。凌起石注視著他們,他們也注視著凌起石,互相對望著,提防著。
“小娃兒,你在這裡幹什麼?沒有別人陪你?”來人之一詢問凌起石,凌起石平靜地說:“我在這裡等一個人,他約我到這兒見面的,不礙你們吧?”
“不,正礙著咱們!”仍是那個人說話。
“你們來幹什麼?也約了人?”
“不錯,也約了人!”
“什麼人?他準會來?”
“死亡約會,不見不散!他當然會來,你聽,不是快來了?”那人說完話,靜靜的玄武山突然傳進一聲勁嘯,自遠而近,其聲甚銳,刺耳難聽。凌換石聽了微微一笑,說道:“好呀,真個來了!”
“小娃兒,他十分兇猛躁烈,你還是快躲起來吧,給他瞧見就不得了。”
“怕什麼?我才不怕!”凌起石不以為意地回答,全無畏懼。
“小娃兒,咱說的是實話,你不可意氣用事,等一會,咱們自己也會照顧不暇,實在沒有餘暇可以照顧你!”
“你們放心好了,照顧自己我是會的!等一會,我會好好照顧自己的,決不叫你分心就是。”
“那好吧,你站過這一邊,站遠一點!免得受到誤傷,對你不利。”
“謝謝你們!你們不必管我,就當根本沒有我這個人在這裡好了,我不會出問題的!”
凌起石只是一個十三歲的小孩子,說話卻十分老練,極有分寸,也甚有份量,聽得相貌一樣的兩個人瞪大了眼睛,不約而同地問:“你叫什麼?等什麼人?”
“叫凌起石,又叫小傢伙!我要等的是周天成,一個會使‘七星劍’招的人!”
“周天成?這個名十分陌生,咱未聽說過!哥哥,你可知道?”原來這兩個人是兄弟,說話多的是弟弟。
“沒有,咱也沒聽說過!”轉口又問凌起石:“你怎知道他會使‘七星劍’法?”
“我親眼看到的,簡洪、蘇宏都是死在他手中!”
“什麼?簡洪、蘇宏都死了?”
“不錯,他們都死了!”
“真想不到!真想不到……”
“什麼事想不到?哼,你怎麼違約,請了幫手?”
突然有個人快如閃電地竄上山顛,猝然發話,使那兄弟倆幾乎無話可說。但凌起石卻冷冷一笑道:“真是惡人先告狀,你帶來的人就不作數?不算違約?”語出,對方陡然變色。
凌起石說話,那兄弟倆雖未完全領悟,卻也猜到了個八九,及至看到來人色變,更知自己所料不差,於是弟弟說:“這地方不是咱們兄弟私有,人家有約會,又先到,咱們沒道理不許人家在。你到底帶了什麼人來?既來之則安之,何必躲跺閃閃藏起來?難道是見不得人的?”
來人被排擠不過,只好說道:“朋友一心想來瞧熱鬧,我亦沒法,只好讓他來!”說著,拍了三下掌,揚聲叫道:“諸兄弟,你上來吧!”
“把他們都帶上來?”
“好的,都帶上來!”
“是,我知道!”人隨聲現,一個人影飛快的自數十丈外的樹林中竄出,疾撲山頂草坪。
這個人很快就來到了,他把揹著的一大串東西都解下,排列在他上,磷光閃閃,竟是七個骷髏頭。
這些骷髏頭,大小是一樣的,排列成彎月形,看得那兄弟倆心頭一凜,覺得事態不尋常了。弟弟開口說道:“南天霸,你這是什麼意思!”
“洞庭雙仙,你還不明白?我和骷髏教主盧陰泉已經歃血為盟,結為兄弟了!盧教主在內部訓練人材,我在外選挑人材送回去訓練。我看你們兄弟相貌不凡,骨骼清奇,是塊好材料,所以特地約你到這裡來說個明白,你如果不服,不妨動手,只要你贏我手中刀,我自然不再打擾你們,要不,你們就得跟著我走!”
“哈哈!一個是毛坑廢鐵,一個是冢中枯骨,居然也敢口出大言,侈談夢話,真不怕笑冷人齒!”聲音來得十分突然,蒼勁豪邁,似根本不把南天霸與盧陰泉看在眼內,口氣之大,使人咋舌。
凌起石聽得鼓掌大笑說:“罵得好!罵得好,好一句毛坑廢鐵,冢中枯骨!真罵得痛快!”
南天霸大為震怒,喝道:“糟老頭,有種的你就站出來說,沒種就快爬回你孃的龜窩去,別在這兒現眼丟人!”
“哼!抓著根稻草就以為可以救命,哪有這麼容易!你可聽說過:‘江北一劍壓骷髏’這句話?你以為你和骷髏在一起就可以抵抗得了江北一劍了?你是在做夢!妄想!發瘋了!”說話的還是那個豪邁蒼勁的聲音。南天霸留心而聽,只覺得那聲音十分飄忽,忽東忽西,似近似遠,竟是無法捉摸,感到又是羞愧,又是氣憤,心中十分難受。一腔苦悶無處發洩,使要發洩在洞庭雙仙身上,向他們喝道:“你們想清楚了?打算怎樣?喝敬酒還是喝罰酒?”
“咱們是敬酒不喝,罰酒也不喝,還是留給你自己去喝吧!”仍是弟弟說話。
南天霸無法下台,老羞成怒,錚一聲拔出倭刀,喝道:“少廢話,上吧!”
“哈哈,蛤蟆現出原形,狐狸露出尾巴,南天霸只可以霸天南,怎能橫行於這裡?你犯了地名,今天可要丟人了!哈哈!”一陣大笑,聲音越傳越遠,似乎已經去遠了。
南天霸被人家如此奚落,這口氣怎能夠下嚥?他把心一橫,索性採取主動向洞庭雙仙進攻了。
洞庭雙仙是孿生兄弟,哥哥叫林如仙,弟弟是林玉仙。他們不但容貌相似,連舉止嗜好都相同,他家世世代代都生長在洞庭湖畔,靠打魚為生,如仙玉仙兩個出生之後,家庭生活略見好轉,父母說是他們帶來的福氣,所以對他們特別疼愛。到了十歲,他們和一個老漁人交成了朋友,常常在一起,老漁人很喜歡林氏兄弟,常常在他們不知不覺間教了他們一些練根基的功力,及至他們稍長,便傳他們招式,他們倒是聽話,一連學了幾年,居然守口如瓶,不曾外洩,連他們父母也不知道他們練了一身過人武功。
這位老漁人是外地來的,但已來了有二十多年了,長年累月都只見他釣魚出售,僅可溫飽。他為人和藹,和老少都談得來。因此,他生活倒過得並不寂寞。但也因為他與人無忤,不需武功,所以過了長長的二十多年,也沒人知道他是一個身懷絕技的武林高手。
林氏兄弟由十歲開始跟老人練功,直至十七歲,一共練了七年,老人認為他們已盡得他所傳,所欠的只是打鬥實際經驗與火候,過得一些日子,見得多了,便和他一樣了。
林氏只弟除了自己練了一身功夫之外,兄弟倆更合練了一套雙仙陣,相互之間配合得很好,功力比單人的加強了不止一倍,而是幾倍,雙仙之名與此有相當大關係。
在老漁人離去之後一年左右,有土匪打劫洞庭漁民,林氏兄弟看不過眼,再不能忍,便出手與抗,居然以少勝多,斃傷劫匪近二十人,逃走的不曾計算,於是一戰之下,林氏兄弟威名遠揚,居然傳到湖外。有不少江湖朋友慕名而來,有真誠切磋的,也有心存不軌的,一一都給林氏兄弟應酬過去了。
林氏兄弟由十九歲成名,此刻四十二歲,成名已二十年時光。他們積累了豐富的打鬥經驗,也創出了幾記新招,兄弟間配合得更好。
兩個月前,南天霸到洞庭湖去生事傷人,恰巧洞庭雙仙不在家,後來知道了,要找南天霸算帳,南天霸聞風,便約了這一天在這個地方見面。
南天霸以霸刀三十六式稱雄江湖,早為大眾熟悉,林氏兄弟也聽過不下十次,所以這時相對,倒不敢稍存大意,見對方拔刀,便已暗作戒備,及至南天霸一刀斜劈林玉仙,林玉仙倒踏著五行步,輕易的閃開第一招,如仙與玉仙心意相通,不用思索就使出一招相應的攻勢,疾刺南天霸右肋,迫使他回刀自救,則林玉仙便不用反擊,亦可解圍了。
“姓林的,你等著吧,管叫你上得山來下不了山!還是快快加入骷髏教吧!”南天霸口中說話,手可不慢,一刀又一刀猛攻疾劈,半點不留情。但林氏兄弟聯手應戰,忽而一攻一守,忽又同進同退,變化多,進退快,使南天霸無法猜摸得準他們到底是弄什麼玄虛,賣什麼藥?
南天霸素以快刀見稱,被稱為霸刀,其刀法凌厲可想而知。但此刻徹底展開霸刀狂攻,真如驚濤駭浪,狂烈無比。但林氏兄弟也狡詰得可以,他們心意相通,互為對方設防,以致南天霸無法展盡刀勢,怕受到林氏兄弟的夾擊,不能不在攻勢中尚有餘步,以備萬一有意外,也好及時援救得了。
林玉仙的火氣較足,是攻多於守的,林如仙則是較為沉穩,他用招較兄弟更狠更準,尤使南天霸不安。
雙方展開惡鬥,已打過數十招,南天霸的霸刀已經是用第二次了。過去,他與人動手,甚少是有用足全套三十六招的,經常都是用到十招以上,二十招以內便可以取勝了。碰上功力較差的,更不必用到過十招呢!可是這時已經打過了三十三招,快要使完第二次霸刀刀法了,還是處在膠著的狀態,沒有獲勝把握,他不由的暗暗叫苦,預感到不妙了。
姓諸的和凌起石一樣,是站在一旁觀斗的。開始時他似乎對南天霸極有信心,臉上現出笑意,一派輕鬆表情,但這表情很快就變化了,當南天霸快打完第二套霸刀三十六招之際,他挺身而出了。他說:“姓林的,你好不要臉,想倚多求勝嗎?沒有這麼便宜!”說著話,也揚刀衝過去了。
“慢著,你是什麼東西,也想跟洞庭雙仙動手,還是跟我玩幾招吧!”凌起石搶步上前,擋住姓諸的去路,把他截了下來。
姓諸的是個三十七八歲的漢子,長得略為高瘦,他根本瞧不起凌起石,見他擋住去路,連刀也不用,只用左手拍出一掌,擊向他的天靈蓋。他這一掌已用了七成功力,足以擊碎一塊幾寸厚的石頭了,用來擊向一個人的腦袋,實在是綽綽有餘的。可是石塊卻是死的,不動的,人卻是生的,活動的,姓諸的一掌擊下,已失凌起石所在,失去目標,功力再厚也沒用處。姓諸的正在一愕,右耳邊已經吹來寒風,便本能的向左疾閃,沒料到這一閃正中凌起石的詭計,他早已守在那兒等候了。姓諸的站足未穩,腰部已經中了一腳,被踢得飛起,跌出了丈外,因為被踢時穴道受損,無法活動,所以這一跤跌得極重,半邊身子都似散了骨節,痛楚難禁。
“怎麼,還不快快爬起來,詐死撒賴了?”凌起石恨他出手歹毒,半點也不放鬆,句句挖苦。姓諸的又氣又恨,又不敢發作,表情怪異無比。
姓諸的在地上爬了幾下才坐起來,但他還未站起,手中已經捏著幾枚暗器,一聲不響的疾向凌起石擲去。凌起石陡然轉了幾轉,已把對方的暗器避開了,於是笑說:“還有什麼破銅爛鐵,都拿出來吧!”
姓諸的雖然名頭不算大,在江湖上也混過不少日子,混出一個名堂,此刻受辱於一個乳臭小兒之手,如何一甘分?他咬著牙,決心與凌起石一拼。
凌起石的目光卻不是對著他,是對著另一邊,他在看林氏兄弟與南天霸惡鬥呢。
南天霸在林氏兄弟的聯手合擊之下,雖未能即勝,卻也支持得住,並未落敗,打近百招之後,他的霸刀已使到第四次,對林氏兄弟的攻守法度也摸清楚了一點,心中有數了。因此,當他第四輪重使霸刀法時,已經分清對方主賓予以還擊,並且漸居上風了。
“姓林的,你還是快點認栽,跟我走吧,我敢說,不用再打百招,你們便要一敗塗地無法再打了,到了那時,你們都要喝罰酒啦,何苦呢!”
“廢話少說,看招!”林玉仙憤然出擊,攻勢凌厲,卻急於躁進,露了空門,被南天霸一記“烏龍捆柱”,倭刀一旋一絞,泛溢出一團刀光,乘虛而入,直指林玉仙的胸前。林玉仙急於躁進,招式用老,回救已來不及,心中不由的一冷,緊縮得發痛。
林如仙見弟弟躁進,口中才叫得一句“玉仙小心!”便飛身橫撲,進攻南天霸的左肩,使用“圍魏救趙”一法,迫使南天霸回刀自保。但是,假如南天霸不惜一拼,左肩固然是受傷,卻是未必致命,但他那一刀進去,林玉仙就休想活了。因此,林如仙的心情之緊張,也是想得到的,這是一個緊張關頭,也是一個生死關頭,三方面都要在一剎間決定,而這個決定,關係之大,是關係著三條生命的。
刀光在閃,劍光也在閃,都很靜。在這靜靜的時刻,陡然傳出一聲慘叫,淒厲無比,使得心情緊張的林氏兄弟與南天霸都心靈震動,本能的循聲望去。他們看到的不是人影晃動,是一道刺眼的刀光電光石火般夾有嘯聲射了過去,快極了。但因三個人相距甚近,且有可能改變位置,所以一時不能肯定是射間那一個,只是大家都知道,假如刀光是射向自己,它來勢那麼勁,要想擋開可不容易。這是一個突然發生的意外變化,各人都是一怔,旋即各自迴避,把原來自己惡鬥的事反而忘了。
南天霸心中甚為懊惱,因為他失去了一個毖敵致勝的機會。他想,這個人真可恨,也真狡猾,竟然用這一招嚇他,假如不是他膽怯,急於迴避,林玉仙必已是無救,林玉仙一死,他就有絕對把握擊倒林如仙了。這個好機會一過,不知又要再打多久了。
南天霸在氣惱,林氏兄弟也在氣憤,雙方一時卻停住,誰也沒有馬上再戰的意思。突然,凌起石走過來了,他說:“怎麼你們不打了?講和啦!”
凌起石這一句問話,兩面不討好,雙方都覺得受到了侮辱,於是六道銳利的目光一齊射向他身上。南天霸頓有所悟的喝問:“剛才那一刀,可是你搞的鬼?”
“是又怎樣?還算不錯吧,沒嚇著你吧?”
“臭小子,真是你擲過來的?”
“你如果不信,最好不要問!”
“那好呀,你可知道壞人買賣,無異挖人祖墳的?”
“這個倒未聽說過,你常常給人挖祖墳的?”
“嗯,嗯,你怎麼啦,說得好好的就動起手來!”凌起石邊說邊閃,似乎身形傾倒,步法紊亂,完全是驚惶過度的表現。林玉仙有感於他早先那一刀替他解除險厄,不願見他生命危險,便挺劍欲上,但為哥哥抓住臂膀,並悄悄勸阻了他:“別忙,他不是亂,這是一種極微妙的步法!你細心看看,可能會有用處!”
林玉仙本來不大相信,但看下去,見凌起石閃左閃右,轉來轉去,果然巧妙地化解了對方的狂烈攻勢,使南天霸用盡了三十六招,也未能沾到他的衣角,不得不再重頭使用。可是他再使用時,凌起石卻己感到十分不耐地說:“算了!算了!使來使去就只有這幾招,再使下去也沒用處,還是回去多練幾年再來吧!再使下去,你不臉紅,我也害躁!”
南天霸這十多年來,橫行江湖,所到之處,無不威名大振,最近這四五年,名頭更大,黑白兩道的人都怕他,聽到他的名就發抖,知道他到來就回避,就是俠義義道的人,除了幾家名門大派之外,也都對他畏懼幾分,不敢招惹他。沒想到這時卻給一個黃毛小子所侮辱,說他武功不行,叫他回去再練幾年,這是什麼話?怎能忍?所以一聽之後,馬上就變色,憤然發招,跡近暗襲。林玉仙脫口道:“怎麼又向人偷襲,好不要臉!”
“算了,他不施暗器已經算是十分難得了!你還能要求他什麼!”
凌起石這話似是稱讚,實是更大的挖苦。南天霸當然聽得出來,他真給氣炸肺了,展開三十六霸刀,瘋狂地進攻!堪稱快、狠、準、穩俱備。林氏兄弟早先全神貫注於打鬥,還未能清楚領略其中奧妙,亦不覺其如此凌厲,此刻身為旁觀者,才覺得心寒。
但是,凌起石卻冷森森地說:“你真是條大懶蟲,這麼大年紀了,怎麼就只學了這一點點功夫?使來使去都是這一套。人家說,茶葉翻渣都無味啦,你卻一翻再翻,真是的,你不厭倦,我也覺得膩了,還是另外掏出一些新的吧!”
凌起石口口聲聲都是諷刺,都是挖苦,難怪他哇哇的大叫,攻不停手。正當此際,遠處傳來三更鼓響,各人才一知道已經過去了一個更次了。隨著更鼓而來的卻是一聲刺耳的嘯聲。嘯聲未斷,人影已現,發出詫異的“咦”一聲,問道:“什麼人在這裡胡鬧,都給我滾下山去!”
“來的可是周天成兄?我是南天霸!”
“啊,原來是你!什麼風把你吹到這裡來!”
“說來話長,我收拾了這小子再跟你說話!”
“小子?”周天成反問,同時也已看到了凌起石,急接下去:“南天霸兄,你誤會了,這位凌起石小兄弟,是我約來見面的,你們怎會打起來?”
“娃周的,你別給我拉關係,稱兄道弟!你其實葫蘆裡賣什麼藥,我早就知道了,你怕自己一個人不行,暗中約了幫手,這一招,沒用的,你們都是一丘之貉,早已串通一氣了,昨天我不肯來,你就大發脾氣,哼,我知道你的用意,你別假惺惺了,一起上吧,雖然我未必能勝過你們,但你們想要勝我,只怕也沒有這麼容易。姓周的,不用作狀了,雖然我已打過兩仗,你要是想自己動手,還是撿不到便宜的,還是和南天霸一起吧,他雖然又懶又笨,練了幾十年也只練了這幾招,氣力倒還不小,人也夠狠心的,配合你的陰險,正好是天生一對地就一雙,天衣無縫!”
凌起石一口氣急口令般說下去,根本不理對方說什麼,只顧說自己的。南天霸恨極了,見周天成還是在向凌起石解釋,似乎有求於凌起石,更感不是味兒,一氣之下,大聲說道:“周天成,你怎麼啦,人家不相信,不領情,你還說些什麼?還是了卻人家的心願,早送他回去家去吧!”說話未完,先動手了,急得周天成瞪眼頓腳,又是搖手,又是搖頭地急道:“你們快停手,聽我說!”
凌起石冷然道:“你說好啦,說了我也不會聽,你約了人來助拳,還要裝蒜,欺我是小傢伙不懂事,我才懂呢!南天霸他已經是強弩之末,快打不下去了,你快來助他一把力吧!”
南天霸則說:“周天成,我不管你說什麼,我跟這小子有仇,我非殺了他難消心頭之恨,你還是別說了!”
周天成原是想騙取凌起石的內功心法的,想不到有此變化,心中著實覺得為難。可是一想,卻恍然了。他想,我固然想得到這小子的內功心法,也怕再過得幾年還打他不過,又怕他師父師兄出頭,會對我不利,不如趁早殺了他,現在正是個好機會。讓南夫霸把他殺了,我便樂得清靜,一方面是心腹之患可除,又不怕這小傢伙的師父尋仇,這一招,可真絕啊!這是天從人願,老天助我。萬一南天霸給殺了,骷髏教主,也找不到我的頭上,而我,同樣也可以減少一個勁敵。若果他們兩敗懼亡,那就更好!要不,就學卞莊刺虎,“哈哈!哈哈……”周天成想到高興之處,忍不住發自內心的笑聲,就笑起來。
南天霸與周天成功力相去不太遠,年紀也相近,名聲則非周天成可比,相互之間確是臭味相投,卻也懷有心病,面和心不和,等待機會掀翻對方,以對方作墊腳石抬高自己聲價。這是他們相互之間都知道的,只因未知對方底細,心有顧忌,所以才不會動手,但大家都是時刻提防著的。因此,南天霸聽得周天成無端端狂笑,心頭就一凜,電光石火的想到他可能利用自己久戰必疲的弱點撿他的便宜,所以驚怒交集,甚至懷疑凌起石是周天成的同黨呢!有此驚懼,南天霸失措了,一個疏忽,便中了凌起石一招,他更藉此機會狂奔逃走,很快就閃進了樹林去。
南天霸走得太快了,周天成連考慮一下的機會也沒有,及至醒悟已覺得太遲,無法追趕了。他想,南天霸真是個狡猾的傢伙,連我也給騙了。失去了南天霸,他的目光便落到林氏兄弟身上,但一閃之後便直視著凌起石道:“他們是什麼人?可是你請來作保鏢的?”
“他們是什麼人,你管不了。但你可以放心,他們不是我請得動的。你的人已經跑了,你想怎樣?是想撿便宜是不是?”
凌起石挺身而立,侃侃而談,全無懼意,所謂理直氣也壯,由這他神氣看,周天成已判定凌起石與這兩個人無甚關係,但他仍然查問:“你別忘記,我只約你一個人來,他們若不是你的朋友,我可要不客氣了!”
“你客氣也好,不客氣也好,都與我無關。不過,我提醒你,你在未知他們是什麼人之前,最好還是少惹他們,要不,你可能會後悔!”
“你認識他們?跟他們是朋友?”
“你可以這麼說,我不會反對!”
“那麼,你還說不是和他們一起來?”
“你如果不信,最好是別問。我說了,你也不會相信,何必問。”
“你的話越說越糊塗了!你說得清楚一點好不好!”
“你太蠢,我再說也是白費,你想怎樣,坦白說吧,我聽著。”
周天成的雙眼透出兇光,可以看到他內心的激怒,他緩緩抽出佩劍,指著林氏兄弟,沉聲道:“你們是什麼人?說!說得明白,我會饒你們一次,若果胡說八道,你們自己也該知道會有什麼後果!”
“後果,我當然知。”
“那你怎還不說?”
“咱們生性好遊山玩水,要來就來,要走就走,沒有人可以阻擋,這地方不是你的,也不是咱們的,你可以來,咱們一樣可以來!咱們來得比你早,也沒趕你走,你來得比咱們遲,竟然不許咱們在這裡,你憑的是什麼道理?咱們倒想知道,你說吧!”
林玉仙亦是侃侃而言,絲毫不懼,反問得周天成啞口無言,很是尷尬。但這只是一剎那的事,他很快便找到辯解方法。他說:“你們為什麼不敢趕我走?你們可以趕我走的!”
“咱們說得十分清楚了,這地方不是你的,也不是咱們的,誰也沒有權把對方趕走,除非他是瘋子,不識好歹!”
“好呀,你們竟敢罵人!你們,還有小家狄,都上吧!還等什麼?上呀!”
“真是愚不可及!嫌命長了?”
“住口!上吧!”
“好吧!恭敬不如從命,你就動手好了,怎麼忽然害怕了?哼!”
凌起石話聲剛落,林玉仙又說話了。他說:“你想打架,早就該出聲啦,何必藏頭藏尾,鬼鬼祟祟!”
“哼,你們在我眼中不過是雙耗子,也用得著我大驚小怪?少廢話,看招!”他隨手一抖,劍光驟散,變成扇形光芒,疾向林如仙胸前灑去。
林如仙是個識貨之人,一看來勢就知是虛招,可怕的是尾隨而來,還未出現的怪招,他虛晃一招,斜身閃過幾步。
“不要逞狂,看招!”林玉仙見哥哥受襲,己有反應,一聲看劍,手中利劍己遞了出去,刺向周天成。周天成冷冷一笑,回劍反刺,雖然腦後沒長眼睛,但一劍回刺卻拿捏得十分準確,所指也是對方要害,假如林玉仙迴避不及,就非傷在他的劍中不可。
林玉仙為助哥哥解圍,去勢甚勁,周天成的反手劍又來得突然,雙方的距離,一下子接近了許多,要是迴避真是不易,特別因為周天成在招將用盡之際,猝然隨劍轉身,長劍一挺,更使林玉仙難以躲閃,林如仙見狀,不由的嚇得失聲大叫,腿也軟了,竟然沒法衝前搶救。
正當這千鈞一髮之際,陡傳出“盯”的一聲輕響,周天成的劍光一亂,劍尖已經偏斜了少許,失了準頭,再加上林玉仙在緊張關頭拼命迴避,身子略為挪開了一些,這樣,周天成那一劍竟貼著林玉仙的皮膚,刺破了他的衣服,卻傷不到他的身體。
這是一個非常突然的變化,林玉仙急忙一點雙足向後倒退,偷偷抹汗。周天成則一肚子氣,遊目四顧,憤然說道:“什麼人鬼鬼祟祟偷施暗算?有種就站出來!”
林氏兄弟也曾聽到那輕輕的“叮”一聲,知道周天成並非無的放矢,正替暗助者不安。不料暗助者似乎不以為忤,挖苦他說:“你過獎了!俺們不過是彼此彼此,半斤八兩而已。剛才你不是用暗箭傷人?你做初一,俺做十五,學學罷了,沒什麼了不起呀!古人有說:以眼還眼,以牙還牙。俺是瞧不過眼,才略施小技,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如此而已!”
“你胡說什麼?誰暗算過人?”
“姓周的,欲要人不知,除非己莫為,做得出的就該承認,何必藏頭露尾,多加掩飾,你別以為俺沒看到,俺比姓凌的到得還早呢!你別以為高明就役有人瞧得出來,俺全都瞧在眼內,要不要俺都說出來?”
“你胡說,我不聽,有種就站出來說話。”
“俺不想和你做朋友,何必和你見面?只要你打得老老實實,俺決不出手,也不開聲,要是你再象剛才那麼卑鄙狠辣,嘿嘿!教你知道俺的厲害!”
這個說話的口音是個中年人,帶有濃重的山西口音,中氣十足,一字一句都說得十分清晰,都聽得清清楚楚,不但周天成聽到,林氏兄弟與凌起石也都聽得清楚,肯定那個人是三十五到四十一二歲的中年人。
這中年人十分神秘,他似乎看見一切,各人卻是見不到他。他說完之後,周天成不管怎麼激他,他都不出聲,若用守口如瓶這話形容,真是最適合的了。
但是,他不出聲,不等於說他已離去,由於他隱藏得秘密,根本無人知道他是何時和如何到來,不知道他在什麼地方,因此,也無人敢肯定他已經離開。
這個隱形人似乎是針對周天成而說的,所以受到心理威脅的只是周天成一個人,也因此,他更希望查出這個人的身份與目的。
周天成停了劍,目注四方看了一匝又是一匝,結果是失望,無法找到可疑之處。但是,他是不甘心的,他選定目標之後,毫無預兆地突然撲向一個地方,劍光過處,方圓逾丈的叢草與小樹,都給削得只有尺餘高,根本無法掩擋得住什麼。
“哈哈,姓周的,你搗什麼鬼?這些草犯著你了?要消滅它?”說話的仍是早先那一個隱形人。
周天成一再失敗,氣更難消了,他把心一橫,竟向林如仙猝然發招,林如仙早有準備,沉足凝勁,斜削一劍,“嗤”一聲,雙劍斜擦而過,並未正面碰擊,情形十分兇險,看得林玉仙心頭狂跳,他暗暗佩服哥哥用招精巧,自己實在比不上。
“哥哥,我來了!”林玉仙撲出去為哥哥助陣,再次聯手夾擊周天成。
周天成冷冷“哼”一聲,不屑地說:“你來又怎樣?還不是與哥哥在陰司路上作伴。”
“少廢話,看劍!”林玉仙不顧生命危險,躍高丈外,居高下刺,劍光如練似電,疾射而下,周天成又是一聲的冷笑,一記“舉火燒天”,挺劍上刺,劍光如萬點寒星,密密麻麻的射向林玉仙全身,林玉仙無論如何也難以避過他這一招,林如仙大驚之下,急忙向周天成進攻,迫他撤招自救。
林如仙使出地堂劍,以快劍疾削周天成雙足,迫使他退避,這是圍魏救趙之法,本是明智之舉。可惜林如仙考慮不周,他一劍發出,竟迫使周天成躍起迴避,正好是迎擊林玉仙,加速林玉仙的危險。林如仙見他拔身而起才知自己用錯了招,但悔之已晚,無可挽回了。眼看弟弟將因自己的錯誤而加速傷亡,如何不急?一聲驚叫,竟然呆住了。
但是,他眼神一花,已聽得“嘭”的一聲,三道人影立時分散,從三個不同方向落向地面。
林如仙看到了,一點也不錯,他眼前有三個人,一個是弟弟林玉仙,一個是周天成,第三個是小傢伙凌起石。前兩人都是手中有劍,只有凌起石一個是兩手空空,一臉俏皮神氣站在面前。
三個人落地之後,一靜,旋聽得周天成指著凌起石喝罵道:“你怎麼啦,插一把手!”
“我怎麼啦,不能動手?”
“你想以多取勝?”
“你是約他們來,還是約我來?”
“我自然是約你來,你這樣問,是什麼意思?”
“哼,虧你還好意思問我!”凌起石神色肅然他看定周天成,似乎要將他的內心也看清楚,“我要問,有個人約了我來,卻不理會我,只顧和別人打交道,這算是禮貌,還是戲弄?你說,這算是什麼?如果你是我,你說!你會怎樣?你會一聲不響,袖手旁觀?哼!”
凌起石不答插手打鬥這一問話,反回頭去責備對方無禮貌,直把對方問得愕然。
凌起石這一質問不是沒有理由的,他的指責不算太過,但他明知周天成與林氏兄弟交手,並且還在他沉默認可之下才動手的,想不到他到重要關頭才動手,所以周天成怎也受不住,忍不了,把劍尖一指凌起石,就說:“你動手吧!”
“你終於還是承認了?”
“我承認什麼?”
“你不是說只是約我來談談,不想動手?我說你約了南天霸來要以多取勝,你不承認,現在不得不動手,不得不承認了?”
“你說吧,你怎麼說都可以!但是,你卻不能置身於事外,你亮兵器吧,我要動手呢!”
“你動手好了,我並役叫你等我!”凌起石針鋒相對,半點不讓。
周天成自負異常,對方又是個大孩子,雖知武功不弱,還是不當平手看待,更不認為是勁敵,所以有點不知該怎麼辦才好的感覺。他如果只有自己與凌起石兩個,倒不會有許多顧忌,但有林氏兄弟在旁,南天霸也可能仍然隱藏在附近偷看,將來傳出去,說他以武器對付一個大孩子,即使勝了也不光彩。
凌起石見他不動手,促他:“怎麼啦?忽然變得如此客氣了你再不動手,我可要走了!”
“嘿嘿!你還想活著離開?不是做夢?”周天成見凌起石真有離開跡象,如何肯放過?一聲斷喝,就朝他撲去。
“好呀,這才象個樣子!可惜還一點勁,傷我不得。”凌起石一邊閃避一邊說話,從容不迫,轉頭望向林雙仙道:“兩位請快走吧,我大約只能纏住他,未必能傷得了他,他的黨羽一到,我們就有危險了!趁我纏著這廝,兩位請快走吧!”
“那你呢?你自己……”
“我沒事的,我要勝他不易,要離去可不難,諒他還沒有能力留得住我,要是你們不走,我們就都逃不了!”
林氏兄弟是俠義中人,自然不放心留下他一個人應付周天成,何況他還幫過他們的忙,替他們解危,救過他們的性命,所以他們不肯聽凌起石的勸告離去。凌起石對此大為不滿,不客氣他說:“你們怎麼還不走?你們以為留下來會可以幫助我?你們還沒有這個能力!你們留下來卻只有使我分心,使我有機會但不能逃走!你們不走,是害我,也害你們自己!”
凌起石的話很不客氣,到林氏兄弟耳中十分反感,林玉仙忍不住說:“多謝你剛才的幫忙,但那是你自己要動手,可不是咱們請求於你,用不著你來教訓我!咱們與你非親非故,用不著你過分關懷,咱們還是各走各的,你照顧你自己吧!”
“那好吧!倒是我多管閒事了!”
“難道你不覺得自己管得太多?”
“你對!這是多管閒事了!”凌起石冷冷地說,身法已變,在退守中也夾雜著反擊,在迴避中也蘊藏著進攻,以一雙肉掌應付周天成的“七星劍法”,勉強還應付得過來。完全未現敗象。林氏兄弟看了一會,不由的暗暗佩服。
周天成的“七星劍法”以快與狠見稱,每一招都暗藏七個後著,有七種變化,因此,許多人都應付不來,敗在他這套劍法下。早先林氏兄弟以二對一,仍打他不過,幾乎傷在他的劍中,不料他這七星劍用在凌起石身上卻失靈了,打了這許久,還未能分出勝負。
周凌兩個已經惡戰許久了,忽快忽慢,倏合倏分,不知什麼時候,凌起石手中已經多了一條布帶,收放之間,劈拍有聲,竟在周天成的劍光繚繞中尋空抵隙,刺向對方身上。
突然傳來人聲,各人都不自禁四循聲望去,很快就到了山上草坪,和大家見面了。
來的是麥飛與沙千峰。他們看到林氏兄弟,便問:“師父,這兩個是什麼人?要不要打發他們?”
“好吧,你送他們回老家去吧!今晚上在此地所見的外人,都不能讓他活著離去!”
“既是這樣,麥兄,我們上。”沙千峰搶先撲向林玉仙。林玉仙一引劍勢,猝施殺著避過來招,切向敵人手腕,用得極快,只見他劍光一閃,已砍到沙千峰的手腕了。
沙千峰並非弱者,自然不容易受損,在間不容髮之際,陡然沉肘一墜,劍向後退,借勢一扭手腕,劍鋒隨變,“嗤”一聲削在對方的劍上,林玉仙只覺得有一股勁力自劍身傳了來,全手受到震盪,虎口隱隱作痛,幾乎連劍也握不穩了。林玉仙第一招就吃了大虧,這才知道對手的厲害,後悔早先不聽從凌起石的話,沒有及時離去,此刻只怕要走也不容易了。
沙千峰是個識貨的人,一招接觸,盡知對方深淺,不把他當作勁敵看待了。因此,他冷冷地說:“憑你們這點手藝也敢來送死,真算你大膽!拿來!”
“拿來?拿什麼來?”林玉仙給問得莫名其妙,為之愕然。
“拿什麼?當然是拿命來送死!”沙千峰說到最後兩個字已經出手,一劍疾射去,刺向林玉仙的咽喉。林玉仙頭一側,滑步側身,反手一劍倒挑,直刺沙千峰的手肘,避招還招,半點不肯吃虧,雙方都未能傷及對方。麥飛此時也已經和林如仙打起來了。
麥飛的武功稍遜沙千峰,林如仙的功夫則勝於乃弟,所以處境比乃弟好,但他不能只顧自己,一看乃弟處境不妙,便以退為進,和乃弟聯手應敵。
林氏兄弟湊到一起,麥飛與沙千峰當然也湊到了一起。早先是一個對一個,此刻是兩個對兩個,雙方的功夫都會加強,按理是與聯合時一樣比例的。但事實卻不然,雙方聯手之後,林氏兄弟雙劍一合,功力不止增加了一倍,而是增加了幾乎兩倍,且久經練習,配合得妙到毫巔,不可思議,而沙麥兩位的配合,卻遠比不上林氏兄弟之緊密,在好些時候都出現相互不能照應,甚至互相妨礙著對方攻守進退的。因此,林氏兄弟在聯手之後,處境比早先好得多,漸漸趨於平手了。沙千峰對此甚為氣惱,拼出全力以赴,總難如願,不由的暗恨麥飛不能好好配合了。麥飛也有同感,暗恨沙千峰不時自作主張,不肯配合,兩個懷了心病,自然是有利於林氏兄弟了。他們心意相通,攻守如一,很快便扭轉了局勢,漸居上風。但周天成冷眼看到,急忙叫道:“你們怎啦,強敵當前,卻自己鬥氣?你們不想活了?”
周天成一聲斷喝,沙麥兩個當堂醒悟,互相在對望的眼色中出現歉意,為了彌補這歉疚,他們打得比早先更為凌厲了,林氏兄弟的氣焰又給壓下去了。
凌起石此時仍然和周天成動手,他以一條布帶惡戰周天成,竟然打到百招以上仍未落敗,真出周天成意外。假如不是親臨其境,而只是別人如此提醒,他是無法相信的。但此時他雖然相信了,卻又無法打敗凌起石,所以有點心躁了。
凌起石發覺自己的氣力與功力都比不上週天成,若長打下去,終必吃虧,於是他忖橋出術,要逃離對方。辦法還未想到,周天成已經發出狂風驟雨般的攻勢,劍氣籠罩而來,使凌起石難以支持得住。他心中甚急,一個閃失,傾斜身子,立即就閃過一個念頭,一個踉蹌,陡然跌了下去,打個滾,手中已經抓了一把泥沙了。
凌起石的動手很快,而且又乘勢出手,用身體擋遮了對方的視線,所以對方根本不會看到,以為是有機可乘,趨勢疾向下擊,一縷寒光,比電還快,直射向凌起石身上。凌起石身子再滾開了尺起,左足足跟一撐,左手手掌一按,一挺腰,借力使勁,整個人彈了起來猝然驚叫中,左手那把泥沙已經擲向周天成臉上,同時冷笑說:“姓周的,你害得人也多了,叫你嚐嚐我的毒青子的滋味!”
青子就是指暗器,毒青子是指淬過毒的暗器,凌起石聲言是毒青子,這就不由周天成不暗暗吃一大驚了。他向下一撲,凌起石向上躍起,雙方的距離一下子縮近了,周天成要完全避開是不可能的,結果給碎沙射到臉上,使他感到一陣痛辣,雙眼也給混塵飛了進去,不自禁的向後急退,察視自己的傷勢,保命要緊,其他一切倒在其次了。
凌起石的手勁甚雄,雙方相距又近,沙子打在周天成臉上,自然相當痛,這麼一來,便信以為真,心寒膽顫,六神無主。凌起石趁這難得的機會也向後翻躍,如御風行,很快就到了林氏兄弟那邊,布帶一抖一扯,疾卷麥飛腰際,左手發出一招“春雷乍展”,出手甚勁,掌風狂烈如怒潮,沙千峰曾是他手下敗將,見他拼命發招,心理難免受到影響,不敢接招,急向旁閃。
“走!快走!”凌起石並不追趕,左手抓著林玉仙,布帶打向麥飛。林氏兄弟不料凌起石有此一著,都為之一怔,但林玉仙已被抓住拖著走,林如仙反應較快,很快就領悟凌起石的心意,問也不問,一抖手中劍斷後,以備擋擊敵人發出暗器。
天黑,凌起石他們逃得又快,一眨眼時光已逃入了樹叢中。
麥飛和沙千峰兩個一點雙足,疾撲追趕,卻聽得周天成喝叫:“不要追了,快回來吧!”
沙麥兩個心有不甘,不禁脫口反問:“為什麼?就這樣讓他逃?”
“窮寇莫追,你們也不是他們對手,追上了,反而有危險,何必白白送死!”
“師父,我不怕……”
“嘿,不怕?不怕什麼?你們比我更強了?我還奈何不了他,你就能對付得了?”
周天成這一句話說得根重,麥沙無論如何不能反駁,心中縱有不服,也只好忍住了。
三個人都鼓了一肚子氣,誰都不願出聲,所以剎那間變寂靜。片刻之後,早先曾經說過話的蒼勁口音又說話了,只聽得他說:“周天成,你倒有自知之明,不去追尋,要不,你可要非死即傷。佛家有言:苦海無邊,回頭是岸,你不妨三思。”
“嗯,你是誰?就是不肯相見,名字也該留個下來啊!怎麼連名字也不肯說。”
“日落西兮復出東,南山猛虎北山松,莫道孤老時日短,揮戈舞劍可屠龍!”餘音嫋嫋,聲已是漸遠。麥飛冷然道:“這算是什麼呢?連個姓名也不敢說,諒必沒什麼真功夫。”
“不!你別亂說,我猜他是江湖失蹤多年的屠龍客南山松。”周天成說。
“他怎麼又說是北山松?”
“這個我也不清楚,我們還是走吧!”
“我們到柳園去?”
“不!我們回去。”
“不去柳園了?”麥飛期待著。
“現在柳園必然空虛,我們正好去偷襲。”沙千峰躍躍欲動,但又為周天成所喝止,不讓他們行事。
兩個門人自然不敢和師父鬥氣;只好乖乖地跟著師父走了。
路上,沙千峰問:“師父,你覺得那小子怎樣?”
“很好!他的武功另成一家,十分古怪,我也看不出是何家何派,你們以後碰到他,要特別小心。”
“師父,真這麼厲害?”
“真的!在今天,我還有把握可以勝他,但他還是個大孩子,增長得快,快則一年,遲得三年,我就未必能再勝得他了。”
“師父,你這話不會當真吧?”
“怎麼?你以為我故意長他人志氣?”
“這麼說,我們不趁早把他幹掉就永無寧日了,不知他會到什麼地方去?”
“這就難說了。”
“師父,我們去把柳園毀了,他必然自動來找我們,這辦法怎樣?”
“好極了!事不宜遲,我們馬上就去。”麥飛大聲的贊同。
“不,千萬不能去。”周天成說:“那小子的來歷至今還是個謎,他的師父跟姓柳的是朋友,他也只不過是個大孩子,已經如此厲害,他的師父當然更了得。何況,剛才那個老頭,顯然也站在他們一邊,我們若侵犯姓柳的,必然引起屠龍客與那小子的師父出頭,那時,我們就真個永無寧日了,我們犯不著。”
“可是我們怎能消得這一氣?”
“有什麼辦法?不消也得消!唯一辦法是加倍練功,增強自己的功力,才是最可靠,也最實際的辦法。你們若果不聽我的話,將來鬧出事來,可別說我不出手幫忙,這是關係著我們生死存亡的大事,千萬不能亂來!”
周天成禁止麥飛與沙千峰去柳園生事,給予柳園一個養息的機會。不過,沙、麥他們抬棺材祝柳逢春壽,原是為了尋仇的,不料殺出一個凌起石,完會破壞了他們的計劃,保衛著柳園。這不但完全出乎柳園中人意外,同樣出乎麥、沙二人意外。
凌起石午夜在柳園失蹤,有人曾主張到玄武山去找尋,但附和的人不多,倒不是漠視凌起石,是不知他去了多久,他們到時已怕太遲,且亦未必幫得什麼忙。因此,各人只有在柳園附近巡視外並來遠去。
四更鼓響不久,有人發現了人影,集中大家監視,才知來的是凌起石與洞庭雙仙。雙仙來頭不小,柳逢春早就聽說過,所以大表歡迎,倪欽與範正罡更和雙仙相識,所以大家都很熱絡。各人問起雙仙才知道他們是在玄武山上見到凌起石的。雙仙對凌起石大為讚譽,各人才知道凌起石曾經惡鬥南天霸與周天成。大家對周天成所知不多,但對南天霸卻是知之甚詳,頗有顧忌的,想不到凌起石居然沒有敗在他的手中,還能接著又惡鬥周天成。因此,有人起了懷疑,問道:“林兄,以你所見,你覺得周天成比南天霸怎樣?”
林如仙想了想才說:“我們都是交過手的,以我個人的感覺,我認為周天成更可怕!”
“我也有這個感覺!南天霸的三十六路霸刀雖然威猛,到底有路可尋,還能應付。周天成那七星劍法,又快又毒,內力不露,真不好對付!”林玉仙支持哥哥的見解,投了哥哥一票。
這是出自洞庭雙仙之口,各人親耳聽到的,不能不相信了。於是,一道道的目光都投到凌起石身上了。
凌起石陪大家喝酒喝到天亮,然後向柳逢春告辭,說什麼也不肯再留下來了。他的理由是,周天成要找他,南天霸也要找他,他若不走,他們必然找上門來,那將會給柳園帶來無窮災禍,假如他離開了呢?他們怕他尋仇雪恨,便不敢太過放肆了。他為了自己,也為大家的安全,非離開柳園不可,而且越快越好。
凌起石決定要走,即使沒有道理也沒人能夠阻攔得了,何況他又有大道理在。告辭了柳園之後當天下午已到了百里以外了。他騎著一匹瘦骨嶙峋的黃馬,揹著一個小包袱,自語自唱的在路上走。人長得平凡,又是個大孩子,馬也平庸,又瘦,俗語有說:狗瘦主人羞。馬瘦,主人更加面上無光了。因此,他一路上除了引來一瞥的不屑目光之外,根本沒什麼人注意他。
天色慚近黃昏了,他來到一個小市集,市上已沒有什麼人了,有的鋪子已經關上了門,有的正要關門。他急急走近去,希望留宿一宵。對方看他好一會,才悄悄地說:“你是過道的?不是探親的?”
“伯伯,我是個過道的,只要住一宿,明天就要上路的了。你老人家行個好吧,我可以多給一點宿費。”
“你快走吧,你沒有看到外邊停放著那幾具棺材?你,不,這裡沒地方,你到別家去吧!快走!快走!快走,不要煩我!”老人口氣很兇,表情卻十分怪異,不斷向凌起石打眼色,輕輕用手推他走。凌起石不明白他的意思,只覺得這老人言不由衷,必有古怪,好奇心動,更想弄個明白,剛要開口,已聽得鋪內有人發問:“阿福,你跟什麼人說話?發生什麼事了?”
“老爺,沒什麼事,一個過路人要投宿,我已經把他趕走……”
“不!我還沒有走!我是個過道的,今晚沒地方住,希望你行個方便,租金多少,我會付得起的!”
“阿福,予人方便,自己方便,你怎麼可以這樣不近人情,還不快給我把客人請入來!”
“是,老爺!”阿福憐憫地瞧凌起石一眼,輕輕地嘆氣。
凌起石說了句“謝謝”,跟著阿福伯進去。原來這鋪子的門面雖然很小,裡面卻十分寬敞。店主人一家就住在那裡的,早先叫福伯請凌起石進去的就是店主了。
店主有五十出頭了,左腿受了傷,躺在床上,凌起石被安置在一間不算寬,卻頗為精緻的房間。房中有床,有幾,有衣櫃,打掃得也算清潔。凌起石見阿福總是愁眉不展的樣子,便低聲問他發生了什麼事。
“唉,你,你不聽我的話,現在沒法子了!”阿福神色慘然地說。後來,經不起凌起石的追問,他終於簡單地告訴凌起石,說這個店主並不是受傷,他是個強盜,是離此不遠的聚義莊莊主手下一個大頭目,他殺了原來的店主,佔為己有,利用這他方謀害客人,外邊那幾具棺材,死時都是給謀害了的。他說,莊主的兒子患了心痛症,有個巫師說心病必須心藥醫,於是,就把別人殺了,挖心作藥來醫治莊主的兒子!前一次殺了兩個,這兩天正好是吃完,所以凌起石送上門來,他們便不會放過了!
“啊,有這樣的事,福伯你救我!”
“我早叫你走你不走,現在沒有什麼辦法!”
“福伯,請你老實回答我!這個人是不是個殺人兇手?他該不該死!”
“他殺了最少有十個人了,他是個被官府通緝,走投無路的才投靠莊主的強盜,過去殺過多少人,更無人知道,恐怕他自己也記不清了!”
“這麼說,他是死有餘辜了!聚義莊的莊主又是個什麼人?怎會叫聚義莊的?”
“唉,我真不知怎麼說……”
“阿福,他給客人準備飲食了了還不快點,客人走了一天路,須要早點吃東西好歇息呢!”
“是,老爺!”阿福看凌起石一眼,匆匆退了出去。
“老傢伙,你對他說過什玄了?我可憐你,不追究你的過去,你居然敢和我作對!你是嫌命長,不想活啦!”
“老爺,小的不敢!老爺……”
“嘿!你這老不死,我倒要看看你有幾顆腦袋,敢跟老子……”
“福伯!福伯!”凌起石的叫聲傳了進來。
“還不快應他!小心你的腦袋!”店主瞪了阿福一眼,推他出去。
“客官,有什麼事嗎?”阿福應著,匆匆走出去。可是到了凌起石住的那客房,卻不見他,為之一怔,急急叫道:“客官,你在哪裡?”
“福伯,我在這裡!”凌起石的聲音從暗門內傳出來。阿福吃了一大驚,道:“客官,你快出來,你別亂跑,別給瘋狗咬著啊!”
阿福的叫聲驚動了店主,他顧不了裝跛腳,匆匆地走出來,叫道:“阿福,又發生什麼事了?”
“老爺,那客官,不見了!”
“什麼?不見了?怎會不見了?”店主也失驚了。
“福伯,我在這裡!嗯,這是什麼呢?怎麼有手指和腳趾!福伯,你快來,快來呀!砰!”人聲之後傳出“砰”的一聲,似是跌倒了什麼。
店主駭然了。他一閃身,兩步並作一步,疾衝暗門的關鉑子,一按,暗門開了,迎面而來的是一團黑色的東西,他本能地閃身迴避,卻避不開,給撞中肩頭,碰得他一陣疼痛,卻沒有跌倒,倒是那團東西給碰得碎了,“轟”一聲掉到地下,碎了一地,原來那是一個瓦鍋。
店主是個識貨的人,一個瓦鍋居然受了這麼大的力也受得起,直至碰在他的肩上才破,這個人的內外功,已經十分不弱,非小心應付不可了。
店主對凌起石有了顧忌,便加倍小心,把門輕輕向內一推,昂然走入去,道:“你想怎樣?說好了!”
凌起石輕鬆地叫:“你來啦,太好了,我有的東西看不明白,還要找個人問,你來得正是時候,好極了!”
“你對什麼不明白?說吧!”
“這兒有刀有鋸又有鉤,是用來殺豬還是殺牛的?”
“不,都不是,是用來殺人的,你想不到吧?”
“想不到,世間竟有這樣怪事,殺人?”
“你不用裝了,我看得出,你已經知道了,一定是那個老不死的阿福告訴你的,怎樣?我米有猜錯吧?嗯!”
“你猜得不錯,福伯確實對我說了不少話,也告訴我一些東西,但是,他沒有說你殺人的事,這是你自己說的!”
“他對你說些什麼?”
“我說是來投宿,他就叫我快走,說這兒鬧鬼,十分生猛,對過往的客人不利,他說外邊停著的棺材就藏的是幾個在這裡投宿的客人!我聽得出,福伯所說的這裡,不是指你這一間鋪子,是指這個市集。後來,你叫我入來後,福伯又提醒我,說晚上聽到什麼都不可出聲,若果發覺對自己不利,就趕快逃走!”
“還有呢?他說我怎樣了?”
“他沒說你,他只說鬼極生猛,對本地人則少加害,至於什麼原因,他也不清楚。”
“你相信了?”
“不完全相信!”
“你不怕?”
“不錯,我不怕!我什麼也不怕!”
“你什麼也不怕?你的口氣倒不小呢!”
“你不知道我的來歷,自然覺得奇怪,你若知道我是什麼人,你就一點也不覺得奇怪了。”
“嗯,有這種事?你是什麼人?你能說說嗎?”
“當然可以,你大約聽說過黑道上的沙千峰與麥飛這兩個人吧?”
“我知道,怎麼樣?”
“你知道他突然失蹤了二十年,最近又出現江湖的消息不?”
“這倒沒聽說過。”
“他們吃了敗仗,躲起來,投到周天成門下練劍,現在得到師門准許,他們便有信心再出現江湖了。”
“這又怎樣?跟你有什麼關係?”
“周天成是我家的管家!你該明白了吧?他的武功是跟我爺爺練的。”
“你是說,你的武功很高明?可以應付?”
“不,你又猜錯了,我的武功不算高明,還比不上週天成,雖然我每次都能打勝他,但我知道,那不是真的,他是讓著我,不敢勝我,要是他勝了,我便不答應,非打敗他不可。我要真正的勝過他,不要他讓!”
“那你想說什麼?你有什麼值得倚恃的?”
“當然有,不是猛龍不過江,我跟爺爺的棋友友玄道爺學捉妖誅怪的法術,道爺說我已成功了,可以誅妖捉怪了,我便偷偷的走出來,恰巧這兒有鬼怪,那真是好極了!所以我定留下來,我要先發制妖,在妖怪未出動之前,先找到他的巢穴,給他一個下馬威,他就先怕我三分了,想不到,妖怪沒找到,卻找到了這個殺人房,老闆,殺人可是跟殺豬一樣?你自己動手?”凌起石的話,充滿了孩子氣,但他的背後確實有可怕的靠山,聽他的話,他爺爺的武功不知如何高深莫測,惹上了他,只怕從此後再難有安靜的日子過,但若輕易放他離去,他到外邊一說,怎麼得了?為此,他真個感到為難了。
他呆呆地站在門口。
雙方靜默了一剎,老闆似乎想到什麼,身影一動,猝然發招向凌起石進攻,他不但事前全無動手跡象,而且用招甚為毒辣,掌擊對方腦袋,似要把人家一掌打殺,連人家想說句什麼也不容許。可是,他一掌打出,凌起石只挪開半步,漫不經意的揚揚手,就把他的掌勢擋住,一股柔和的掌力使他無法再進,一驚之下,便立即撤掌,不料他掌勢一撤,對方的掌力卻陡然大變,由柔和變為猛烈,狂猛無比,他雖發覺得快,急忙點足斜避,也已經嫌遲,逃避不及,給撞得胸口,如受錘擊,痛徹五內,眼前金星亂舞,幾乎支持不住,將要跌倒在地。
凌起石罵他:“你好狠心,還算你夠運氣,如果我剛才用上右手,你就沒命了!看來你連沙前峰也不如,怎能打得過我!”
老闆做了半輩子獨行盜,碰上過不少江湖成名人物,就從未遇到這樣強的對手,那麼,他早先說的話是絕對可靠,他爺爺的武功又會是怎樣了?二十年前,沙千峰與麥飛的名頭已經不小,再練了二十年,功力當然更高,但凌起石卻似乎不把他們看在眼內,這一份高傲,已足可驕人與嚇人了。
老闆捱了一招,膽怯了,怔在那裡不敢再動手,調息了片刻才說:“你爺爺叫什麼?”
“我不說!”
“為什麼?”
“我不想讓人家知道!沙千峰說:要闖江湖,就得靠自己,不應該倚靠別人!我要靠自己,不倚靠爺爺!所以我不說!”
“那麼,你叫什麼?”
“我叫凌起石,你呢,你叫什麼?”
“你叫我老闆好了!你……”
“我問你,你這殺人房,殺了多少人?為什麼要殺人?殺的是什麼人?”
“這雖然是殺人武器,卻從未殺過人,所以……”
“胡說!未殺過人怎會有手指腳趾?你說,這些手指腳趾是怎麼來的?”
“這個……”
“別這個那個了,快說真話,你不說,我也會叫人去查得出來!”
“你叫人查?叫阿福?”
“我自然有人!你不信?我就叫個人去查給你看看!”說著,轉了口氣道:“姜大爺,你去查查,這殺人房總共殺了多少人,為什麼要殺人?查到之後,馬上告訴我,聽到沒有?”
凌起石這話說給什麼人聽呢?房中只有兩個人,沒有第三個人在!老闆正在暗笑凌起石搗鬼嚇人,沒想到他此念方罷,便有一個老人家應道:“是,俺聽清楚了,要查明這裡殺了多少人,為什麼要殺人!”
這是一個山西口音的老人,鄉音甚濃,顯然不是福伯,這一來,老闆駭然了。他嚇得大氣也不敢透,只注意的向四周察看,卻什麼也看不到。聽得凌起石又說:“姜大爺,你帶小三子一起去吧,你教會他,將來也好能給你幫忙!小三子,你跟姜大爺去,要聽大爺的話!”
“是!我一定聽大爺的話!”這是一個四川口音的少年口吻。
“走吧,別磨舌頭了!”這是姜大爺的話。
這是老闆親耳聽到的,不由他不驚,也不由他不信了。他駭然問:“你會役鬼使神?”
“你忘了我說過,玄玄道爺說我已經可以獨闖江湖了?這就是我跟道爺爺學的法術之一了,你要不要見見夜叉?或者牛頭馬面?”
“不,不!我不想見!”老闆急急地說。
老闆已經深信凌起石確有役鬼使神的本領,如何還敢見他的夜叉鬼怪?凌起石見他驚呆,便說:“你有膽殺人,又會武藝,決不會是個……嗯,你們回來吧!”
“俺們回來了!”那個山西口音的老頭回答:“他們殺人,是要取人心,……”
“外邊那幾具棺材的死屍,都沒有心……”這是小三子的口音。但他們都沒有說完,給凌起石喝止了,叫他們細聲點,在他耳邊說話!
這兩個鬼物的話,可以瞞得別人,卻瞞不了老闆,他是知道得比別人更加清楚的,他聽得鬼怪說,殺人是為了剜人心,又說外邊停著那幾具棺材的都是無心之屍,這可嚇壞他了!
老闆震騰騰地站在一邊,凌起石忽然發出尖峭的冷笑,憤然說:“原來這麼狠毒,我非替他們報仇,找這幾個傢伙算帳不可!老闆,你做人都可算是心黑手辣了,人家跟你無怨無仇,不過借一宿,你怎能這樣的忍心,害死人家?剜人家的心?哼,我明白了,福伯見我年紀小,可憐我,不忍見我年紀輕輕就喪命你們手中,又怕你們責怪他洩漏秘密,所以說是有鬼怪出現,原來你們就是鬼怪,你們害人!現在,找已查得一清二楚了,你還有什麼話說?”
老闆無話可說了,他猝然翻身疾走,向外狂奔,逃出鋪外去了。凌起歹想不到他會有此一著,追得出去,已失他所在了。凌起石出門口不見了他也算了,回頭去問福伯,聚義莊在什麼地方,怎麼走。福伯說聚義莊有許多打手,還有兇狗,勸他不可去,他不聽,說他自有辦法對付,只要福伯把莊主的相貌說清楚,他自有辦法找到他,替大家報仇。福伯見他輕易就趕走了老闆,對他的話也有一些相信,所以還是把一切告訴凌起石。凌起石說老闆可能會偷偷回來取東西,勸福伯避開,否則給他發覺了,就十分危險了,福伯初時不願走,但經不起凌起石苦勸,終於還是避開了。
聚義莊這時正還在設宴,莊主和十個朋友在一起歡宴還未結束,大廳上火光如晝,互相敬酒,互相送高帽,氣氛非常熱鬧。
突然,遠處傳來一聲哀嘆,跟著是婦女的悲泣聲。在歡樂熱鬧的場合傳來這樣的聲音,是非常掃興的,所以各人都聽得戚然不歡。主人問侍候的人喝道:“去看看是什麼人,去!”
但是,婦人的哭泣停止了,卻又傳來另一個叫聲:“還我命來,還我的心來!還我命來,還我的心來!”這是兩個不同口音的男子輪流的叫聲,叫得哀慘慘的,聽來使人毛聳立,大廳中的十多人,都不是善男信女,聽到這叫聲,也都動容變色,驚惶不已,連主人也揣揣然慄抖。
這叫聲,忽東忽西,飄忽不定,莊主口震震地喝問是什麼人搗鬼,叫聲並不停止,卻也無人回答,外邊似乎風聲呼呼,廳內火光卻沒有搖晃,這就顯得更加神秘了。
莊主與好幾位朋友都知道索命索心的內情的,有的人則並不知情的,因此,有人提出要追查真相。可惜他只是那麼說,還沒有離開大庭,陡聽得瓦面傳出巨聲,各人不約而同的向上仰望,並慌不迭的向後退避!就在此際,一決巨石竟然壓碎了瓦面,掉下來,“砰!嘩啦!”連聲傳出,盛載殘羹剩茶的桌子給壓碎了,桌上的碗呀,碟呀的東西都給壓碎了,灑了一地,還好各人避開了,只有人受了飛射的碗碟碎片創傷,都傷得不重,實是大幸!但這一意外,已使各人膽寒了。
莊主也是揣揣不安,他比別人知道得更加清楚。他不但知道鬼物索命索心的起因,更知道這堆巨石是由什麼地方搬來的,他一看就認出這大石是他莊裡用來盛放一盆大觀音竹的,大約有四五百斤重,離這大廳有五百步左右,假如說是人為,實在難以置信,所以莊主比別人更驚,更怯。
廳內充滿了陰森可怖的氣氛,似乎大家都在等待著什麼可怕的事情發生。這時刻是難耐的,有位年在三十出頭的莊漢忿忿不平地說:“我就不信什麼鬼神,也不怕它!就算真是鬼,我們這許多人,難道還怕……哎呀……”他突然雙手掩面,“哎呀”大叫,這突如其來的駭叫,更增加了恐怖的氣氛,使各人驚慌不已。
“焦季,什麼事?”
“焦季,發生什麼事了?”
“你怎麼啦,焦季?”
幾個聲音同時發出,也不知是好奇還是關懷。
事情弄清楚了,焦季的上門牙掉了,鮮血就由牙床中流出來的,他的手掌還拈著兩隻掉了的門牙。
焦季在各人追問之下說出經過,原來他早先說不怕鬼,有這許多人更不用怕鬼時,也不知怎的,門牙突然劇痛,似被什麼東西撞了一下,痛得他忍不住,大叫起來,叫完之後才知道兩雙門牙已經掉了,用舌頭一探,痛澈五內,再也不敢出舌頭去頂它探它,至於怎麼突然掉了兩雙門牙他卻不知道。
焦季在這一班人中,不是頂尖兒角色,但也頗有名堂,不是無名之輩,他突然給什麼東西撞掉了兩雙門牙,這又是令人難以置信的事,但卻又是有目共睹,絕不會假的事,眾目睽睽之下,沒有任何人看到人影,連焦季自己也在掉了門牙之後才知道,這又怎麼解釋,除了歸咎於鬼之外,還能說什麼?早先,焦季聲言不怕鬼,結果給打掉了門牙,其他人沒有直斥鬼物,誰都沒有受損,這還不夠明白?
聚義莊的聚義廳裡靜得如死,只見燭影搖動,人影也移動。
過了一會兒,不見再有異聲了,莊主便說,“今晚發生過的事,希望大家不要外傳,這種事傳出去,未必有人相信,徒會惹人笑話罷了,請各位多多包涵!多多包涵!”
莊主的要求馬上得到各人同意,一致答允。莊主再向大家致謝一番。
雙方互相在客氣謙讓中,互送高帽,突然,廳外傳來一聲淒厲的慘叫,各人都心頭一怯,互顧失色。
莊主更失驚地說,“各位請原諒,我失陪片刻,馬上就回來!”說完,匆匆離去,大概是去查詢真相了。
莊主匆匆離開廳中朋友轉入後面查詢,剛離開,一具屍骨已給丟進廳內了。各人在驚怯中走向死者,有認得的脫口道,“這,這不是少莊主?他怎會被殺的?”
“少莊主?這真是少莊主?”
“不錯,他就是少莊主嶽泉!”
“剛才慘叫的可能是他,我們去查看一下他傷在什麼地方?”
嶽泉已經死了,他的胸前有掌印,後心也有掌印,掌很小,指卻甚長,這是一個不尋常的掌印,各人一看,登時覺汗毛直豎,口震腿顫了,原來各人都想到:這是鬼爪。只有鬼爪才會是這樣細掌長爪的,各人如此一想,自然心寒膽怯了。
大廳又恢復先前的沉靜,一個細而清晰的聲音傳到各人耳中,只聽得他說:“我大仇已報了,冤有頭,債有主,我不會胡亂害人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我只要找到那姓岳的,報了仇,馬上就走了!這與你們無關,我不會害你們,不過,你們強自出頭,我只好跟你們拼一拼了!”
這產音很細聲,但是十分清晰,各人都可以聽得清清楚楚。
這聲音由哪裡傳出來的?各人傾耳靜聽,似東,似西,似南,又似北,實在分辨不出來。結果,又當為鬼物。認為是死去的陰魂不散,前來報仇!各人都怕鬼,認為鬼是虛無之物,看不見,摸不到,無法跟他們鬥,避之則吉。因此,各人都忍住氣,不敢出聲。
莊主由廳後走出來了,瘋狂地大叫大嚷,說有人害了他的兒子,找仇人報仇,請大家幫忙他報仇。但各人正受到鬼怪的恐嚇,誰肯出頭幫忙?都噤若寒蟬,連屁也不放一個,更別說是幫忙了。
“怎麼?你們都不出聲?都不願幫我報仇?”莊主目射兇光,迫視各人。各人都側轉了臉,不予回答,有回答的也是說:“莊主,不是我們不幫忙,實在是陰陽有別,無蹤無影,叫我們怎麼幫法?”
“你這樣忍心?這樣沒情沒義?眼看我的兒子給人殺害了,也不肯幫我報仇?”
“莊主,你冷靜一點,世兄被害,我們感同身受,哪有不協助報仇的?只是,這仇人不是人,是鬼!你教我們如何報仇?鬼是虛無飄渺之物,飄然而來,悄然而去,你叫我們怎麼幫呢?”
“這個我不管!我只要替阿泉報仇!其他的一切我都不理!”
“這可難了!沒有目標,如何報仇?”
“搜!把他搜出來!”
“搜?黑天半夜,如何搜得到?不如……”
“不!怕死的不是朋友的都給我滾!我一個人也要搜!我不怕,我要搜!”
“你要搜?你養子不教,害人剜心,死有餘辜,還想替你兒子報仇?有這樣的便宜?姓岳的,你惡跡昭彰,死期到了!”這是一個老人的口音,聲落,莊主侈然退後,似在迴避什麼,但剛一退,便忍不住慘叫狂呼,雙手掩住後腦,腳步踉蹌,連走幾步,身子一側,用手肘按住桌子以支撐著身子不使跌倒,但也支持不久,終於滑出了桌子,跌倒在地,遺言也沒說,就死去了。
這是又一次突變。這突變,使得各人不敢久留,轉眼時光,已經走了大半了!留下來的是比較相好的,不怕鬼物尋仇,也要替莊主父子辦理後事。不過,鬼物倒是說得出,做得到,他殺死莊主父子之後,便不再出現,各人替莊主理後事也無人出面干涉了。可見他目的已達,已經離去,不再理會岳家的事了。
凌起石解決了嶽莊主,挑了殺人窩,也不再追究其他。但他命中註定多事,才到另外一個地方,又惹上麻煩了。那是一個老頭子要偷凌起石一方古玉,給一個少女看到,叫起來,老人因為未得手,便矢口否認有其事。他提出搜身以示清白,凌起石卻感到有點為難,因為凌起石和老頭子都心中有鬼,互相想著辦法折服對方,挽回面子。原來早先老頭子確實伸手到凌起石懷中去,但他並沒拿到東西,反而手指給什麼東西刺了一下,痛得他不得不急急縮手。那少女看到這些,便以為他已經得手,加以干涉。老頭失手,正在有氣,當然起而反駁,極力否認。此刻凌起石說是丟了古玉,硬說是老頭取去,老頭如何甘心?他所以叫凌起石搜身,以示清白,假如不能在他身上搜出古玉,他就可以轉過來指責少女汙陷了。但由於剛才失手,他已知道凌起石不是普通孩子,所以對他的搜身十分留意,怕他插贓!相反,凌起石必須在他身上搜出古玉才能保存少女面子,否則,那少女便丟盡了臉,十分難堪了!
但是,老頭似乎是個中高手,要在他身上做手腳,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呵!凌起石暗暗感到著急,決定一顯身手,以救燃眉之急了。
他走到老人面前,拍拍手,還捋起衣袖,說:“你看清楚了,我只有一雙手,可沒夾有古玉,等一會我若在你身上找出古玉來,你可不能賴帳啊!”
“好,你搜吧,真金不怕火,你搜好了!”
“真金當然不怕火,就怕你不是真金!老傢伙,我動手啦!”凌起石說時真個動手,有意的在老頭腋窩與腰眼處一捏,老人經不起痠軟,“哎呀”地叫,身子也動了,手向前推,腳向後退,作出自然反應,他分散了精神,也分散了別人的精神,已被凌起石做了手腳,將一塊古玉放在他的袋中了。
凌起石說他奸賴,他也說凌起石奸賴,互相爭了幾句,少女叫再搜,結果在老頭袋中搜出一塊玉石,老頭子無話解說得清楚了。這是大家看到的,決不會假。老頭恨極了,他已經明白是怎麼回事,但卻說不出口,因為說出來也不會有人相信的,沒奈何,只好忍氣吞聲,恨恨地逃了。
“你想就這麼逃了?世間有這樣便宜的事!”少女一聲嬌叱,飛身追去,很快就把他捉了回來。
“你到底想把我怎樣?”老頭還不服氣。
“你自己說吧,你偷人家的東西,當人家人髒並獲,當場抓到了,連道歉也沒一句,這怎麼可以?你明是欺負人家是個孩子,我可瞧不順眼!”
“碰著你這丫頭,算我倒黴!”他口中還丫頭丫頭的不乾不淨,轉過臉又向凌起石說:“我已經幾十歲人了,打也打不過你,再活也活不了幾年,你就讓我多活幾年吧!”
“姐姐,看他可憐兮兮的,也未必捱得了一拳一掌,又是個老頭,不如就饒了他吧!”凌起石不回答老頭,轉向少女說話。
少女冷冷地望向老頭道:“這位小弟弟已經原諒你了,還不快向人家道謝!”
“是,多謝兩位開恩,沒齒不忘!”轉身又快快跑了。
“哼!沒齒不忘,還打算報仇呢!”少女自語了一句,使問凌起石:“你怎麼一個人?去哪裡?”
“我也不知道去哪裡,姐姐!”
“你怎會不知道?”
“我是沒有目的,去到哪兒,算到哪兒。”
“你爹呢?娘呢?他們放心?”
“他們倆都死了!”
“你沒有兄弟、姐妹?”
“不知道,大約是沒有。”
“有就有,沒有就沒有,怎麼會大約?”少女好奇地盯著他,以為他存心說謊,心中微感不快。
“我不知道!我自小就在山上長大,從未見過兄弟和姐妹、也沒有人提起過。”
“嗯,小兄弟,對不起,我不是有心的,你說自小就在山上長大,總得有人撫養吧?是什麼人把你撫養大的?”
“是高爺爺,他不是我真爺爺,我姓凌,叫起石,他是撫養我的人,待我很好,還教我武功,我叫他爺爺,他叫我小傢伙!”凌起石不知怎的,覺得這少女很可愛,似乎是他親人,他突然間對她發生了好感,信賴她,把一切都告訴了她。
少女想了想,再問:“你的高爺爺叫什麼?他會武功?”
“高爺爺叫高仲坤,他會武功,還有倪爺爺倪欽,他是高爺爺的好朋友,也教我武功。”
“啊,原來是高前輩與倪前輩,你是他們的高足,他們呢?他們放心你一個人四處走動?”
“放心!他們早一個時候是在柳園的,柳逢春老人家那兒,現在可不知道了。”
“哦,柳老英雄,我聽說過!你跟高爺爺去的?”
“不,我自己去的,後來高爺爺才來的!”他略說因被誤會而入住柳園經過。
她聽得他在柳園前睡覺,被誤會凍死的過程,看看他的頑皮相,不禁笑了。
“高爺爺他們到柳園有事?聽你說,似乎還有許多人在柳園?”
“柳逢春老人家六十大壽,他們是來祝壽的。”
“哦,原來柳老英雄六十大壽!很熱鬧吧?”
“很熱鬧!後來有人搗亂但很快便沒事了。壽期一過,許多人都告辭,我也走了!”
“他們真放心你一不人四處闖蕩?不是你自己偷偷逃出的?”
“我不是偷偷逃出來的,我怎敢騙姐姐!姐姐,你去哪裡?”
“我幫媽向一幫賊人索鏢。”
“姐姐,我跟你一起去好不好?我練過功夫,不會成為累贅的。”
“你知道我是去向什麼人索鏢?你也敢去?”
“我管他是天王老子,我什麼也不怕!”
“咦,看不出,你膽子可不小呢,怪不得高前輩和倪前輩都放心讓你獨闖江湖了。”
“我也不是愛打架的,人不犯我,我不犯人!姐姐,我不必問賊幫是什麼人,你就帶我一起去好不好?”
“好吧,你這小傢伙倒真會纏人,看來我想不答應也不行,不如爽快答允你吧!不過,你得先答允我幾個條件,要是你想過辦不到,就不要跟著。”
“我想世上沒有什麼辦不到的事,姐姐,你說吧!”
少女聽得一愕!她真發覺了這小傢伙的口氣甚大,而且語出自然,不似經過雕琢,假如自己所料不差,此人將來必成大器,倒不能因他是個小孩子而輕漫他了。
少女留神而認真地看著他,說道:“小弟弟,你聽清楚了,你若跟我在一起,第一,一切行動要聽我的,不許擅作主張,你可能答應?”
“我一定做到!”
“第二,在將來離開我之後,你的一切行動與我無關,不管你幹出好事壞事,都不許把我的名字扯在一起,你能不能答允?”
“我也可以做到,還有嗎?”
“那麼,我們上路吧!”少女一點足,飛身上馬,姿勢美而利落,自己也感到滿意,則望凌起石,只見他正如一般武師上馬一樣,沒什麼特別花樣。不過他上馬的身手倒是敏捷的,看得出確是練過武功的。
少女肯帶同凌起石一起去找賊幫,真出她自己意外,此去對手甚強,自己能否成功,實在沒什麼把握,帶同一個十三四歲的大孩子同行,肯定是幫不了自己的忙,反過來要幫他的忙,要照顧他是難免的,她怎會做這蠢事?實在是想不通,唯一理由是覺得他聰明伶俐,可憐又可愛。但既然答允了,就得履行諾言了。
兩人走了一程,少女突然問凌起石:“小弟弟,你怎麼不問我叫什麼?”
“你叫什麼?我只知道叫你姐姐就成了,我又不叫你的名字,何必問。”
“你不問,如果別人說及我,你怎知道是說我?”
“對呀!我怎會沒想到這個?”他打一下腦袋,惹得少女笑了。
這位少女姓劉叫玉鳳,這時是十八歲了,人長得俏,身材也好,又有一身武功,登門求婚的人當然很多,但她都不喜歡,都不同意。她爹爹也是一個有名堂的人物,但已離開她母女,投向另一個女人的懷抱!因此,她恨爹爹,絕口不提他;她是與母親相依為命過日子的。她記得十分清楚,那一年她只有十一歲,爹爹就離開了她們,她母親帶著她到一個陌生的地方過活,她很快就結識了新朋友。一晃七年,這時光可真不好過!她跟娘學功夫,還跟一位老師太學,總算沒白費時光,十六歲那年,她已經打敗過幾個強盜,這兩年經驗更豐,功夫也更進,比兩年前,已不知進步幾倍了。
半個月前,老師太的侄兒來找老師太,希望老師太出頭替他們向一幫賊人索回被劫去的鏢。那是四十萬兩銀子,假如索不回來,不但他無法再吃鏢行飯,連鏢局也開不成了。因為他們已經查出,這四十萬兩銀子,表面上是一個姓鄭的,實際卻是另一家鏢局的,他們接下了這四十萬兩銀子,轉聘老師太侄兒的鏢局押運,又暗中通知賊幫出手,然後各分一半,迫使師太侄兒這一家鏢局關門。
這是同行如敵國,黑吃黑的毒計,師太侄兒這鏢局上當了。但知得太遲,已挽救不及了,唯一辦法是向賊幫實行索鏢。賊幫曾聲言三個月內不動鏢銀,假如過了三個月,就不負責了!偏是老師太外出雲遊未返,且未有歸期,等她老人家回來,實屬渺茫,劉大娘與老師太乃方外至交,便擬要相助,但她不知老師太會否同意,更使她猶豫不決的是她後來得知自己的丈夫劉務良是另一家鏢局的鏢頭。她雖然恨他,到底是夫妻,仍有夫妻情,不忍與他正面衝突,所以不曾請纓答允。但劉玉鳳可不同了,她年輕,顧慮少,仇恨直覺。她愛娘,覺得爹對娘不起,就非找他算帳不可!而且,她又從老師太學武,便挺身而出,以門人身份,願替師父奔走。她說,有事弟子服務其勞,若能幫得下大哥一個忙,也算是對師父一點心了!
劉大娘本來還不許女兒出頭的,但她素知女兒的性子剛強,敢作敢為,答允她,還可以指點她一些避忌,反對呢,說不定她會偷偷去,更加危險。而且,她知道女兒自小健壯如男兒,又是在少年,氣力比自己大,精神比自己好,所不及自己的只是經驗,但她聰明,機靈,可以補經驗不足,實在比自己過去更勝一籌!經考慮後,終於答允讓她替老師太出頭。但再三叮囑女兒,假如有一天真碰上那沒天良的爹,儘量放過他,千萬別殺他,免得受人非議,也自己內疚一生!她也答允了。
凌起石聽她斷斷續續的說出此行原因,雖然知不詳細,也知了個大概,知道她是替師父出頭,也是替娘出頭去殺一夥山賊索取鏢銀。便說:“姐姐,你是一個女的,我又是一個小傢伙,賊幫見了我們,一定感到意外!不過,我曾經和好幾個賊幫打過交道,知道他們非常粗野無禮,你原諒我說直話,你若直接跟他們打交道,只怕會感到難堪,他們什麼粗言穢語都說得出來!”
“你的意思是……”
“姐姐,我以為,你最好把意圖告知我,由我去對付他們,有不能取決時,我再請教你!我們實行姐弟相稱,教他們弄不清楚,你看怎樣?”
“我們可以姐弟相稱,但仍由我去對付他們,誰敢對我胡說八道……”
“我就打他耳光!”凌起石突然接口,逗得劉玉鳳忍不住笑,她說:“那也好,就怕你打不了他們耳光,反使我擔心!”
“紙姐,你放心!可惜這裡沒有賊幫,要不,我馬上就可以試給你看看!”
“那還不容易!來,我們試一下!”劉玉鳳一躍下馬,躍躍欲試。
凌起石一怔,道:“姐姐,我們兩個人試?”
“是啊!你怎麼啦?”
“不!我怎能打你耳光?我不試!”
劉玉鳳失笑道:“誰叫你打我耳光?再說,你要打也未必能打得到呢?我只是要試試你的武功,看看高前輩與倪前輩教了你一些什麼看家本領!”
“你想怎麼試?我們總不能打架呀!”
“當然不能打架!來,你只要接得下我二十招,我就可以放心了!”
“這個容易!我高爺爺、倪爺爺兩個人一起來,我也能躲得過二三十招呢!他們都說我這小傢伙比泥蚯更滑溜,比耗子更刁鑽!姐姐,你放膽動手吧,別的本領我不敢說,躲的本領總是有的!”
“好!我就試試你有多刁鑽!”一閃身撲前,猝然剷出左足,用招甚怪!凌起石肩頭向右一側,似向右閃,卻陡的閃向左邊,引得劉玉鳳朝右邊撲了個空,一連走了就兩記空招。
“好呀,果然有點名堂,再接這一招!”她雙掌併發一上一下,一陰一陽,分從上下進攻,一下子就將凌起石籠罩在掌勢之下了,看來他是難以逃得出去了。凌起石一見就嚷道:“姐姐,你怎麼撤下天羅地網了!我得趕快跑呀!”他身子一彈而起,躍高三尺左右,雙足一挺,竟然自空檔竄了出去!
“好了,不必試了!你能連續逃過我這幾招,可見你功夫不弱,遇有危險時,你也能照顧自己,及時逃走了!不過,你說要打他們耳光,只怕未必!”
“我有辦法打的!我一定能打他們耳光!”
“你這樣有信心?”
“我有這份信心!”
“那好吧,你打我的肩頭試試!”
“不,這不行!我一有顧忌就不行了!我若打得大力,實在不願意,用力小,出手便慢許多,未必能成功,打那些人,我沒有這份顧忌,便容易得許多,甚至為了引開他的注意,先打他一下屁胎,再打他的耳光也說不定!但求達到目的,我會不擇手段的!可是對姐姐,我怎麼敢?”
“好吧!算你說得有理,我們走吧!”劉玉鳳一笑上了馬。她確是同意凌起石的說法,雙方交手,若一方有顧忌,吃虧的總會是那一方,而用勁與否,也確實影響著速度,講到使計劃達目的,以打屁股分散對方注意,真虧小傢伙能想得到。她想到假如他打自己的屁股,那會是什麼滋味呢?她忽地臉熱起來,不自禁的瞧凌起石一眼,覺得他確是一張孩子臉,稚氣未除,但身形已不太小,和她一樣高了。不過,除了身形之外,不管從哪一個角度看,他都是個大孩子!
她透了一口氣,靜下心神繼續向前,經過一個市集時,她問:“餓了?還能跑不?”
“我還有燒餅未吃呢,怎會餓!”
“要不要歇一會兒?”
“姐姐,我聽你的!就不知牲口怎樣?”
“牲口沒問題!”
“那就走吧!早一點找上那賊幫,早一點了卻心事!”
“好吧:走!”兩騎仍然疾走,在通過市集時只略為放慢了馬,並未停下來。
黃昏了,他們來到另一個市鎮,劉玉鳳說:“這一回我們要找地方歇宿了,再走就沒地方過夜了!”
“姐姐,我聽你的!你等著,我去找店!”
“有禮貌點,別得罪人家!”
“是!我知道!我會很有禮貌的!”
劉玉鳳看著他的背影,臉上透出笑意。
凌起石走過一間叫旅安的客棧,要了兩間上房,看過房間,是相鄰的,地方還算乾爽,便交了銀子,再引劉玉鳳進去,她看了也表示滿意,贊他會辦事。
客棧是有飯開的,但飯錢另計,所以不少客人都到外邊的館子去。劉玉鳳也不例外,她問掌櫃,哪一間館子比較老實和可口,掌櫃的一笑說:“小姐不必勞心,令弟已打聽清楚了,我們剛才已都告訴他了。”
“謝謝你,掌櫃!”劉玉鳳笑對凌起石說:“你倒很細心呢!”
“當然!我這個人最愛食,別的我不會留心,吃的我必定留心的!”
兩姐弟邊說邊走,很快就到了食肆,兩個走進雲,佔了一張小桌子,這桌子雖小,卻是準備招待四個客人的,因為設有四個座位,館子生意又旺,遲早會有人來搭台的,劉玉鳳怕搭台的不知是什麼人,問凌起石:“弟弟,你能不讓別人佔這兩個座位嗎?”
“當然啦,你看著好了!”他熟練一招手,把店小二招來,一口氣點了七八個菜,還問小二:“小二哥,你看這些菜,夠四個人用不?”
“你們還有兩份?”小二問。
“嗯,還有兩位,他們大約也快到了,但不必等他們,我和姐姐會一邊吃一邊等他們的,就怕……對了,菜是要這些,他們來了,如果不夠,可以再叫。”
“對!對!可以再叫!”小二連串回答,其實是答了等於沒答。但凌起石已表明了人數,達到目的了。
果然,小二給他們開了四份碗筷,一壺茶。凌起石把四個人的茶杯都斟滿了茶,然後對劉玉鳳一笑說:“好了,我們已設下陷阱了。”
“你別高興得太早,等一會沒有人來,小二還是把客人帶來的。”
“你放心,我已留意了,等一會我們的菜來了之後,就會招滿一桌子,別人怎好意思再坐下來?”
劉玉鳳想了想,笑道,“想不到你這麼盅惑!”似是指責,實是讚賞。
客人繼續來,不少人都向劉玉鳳這一桌投下一眼,見茶杯注滿了茶,才不再出聲。但是,後來人實在來得太多了,有兩個更老實不客氣地說:“對不起,我們先坐坐,貴友來時,我們再讓給他。”這是一個合情合理而且又有禮貌的說法,劉玉鳳當然不好意思拒絕。而且,那是兩個穿著得頗為不錯的中年人,她也不討厭人家搭台。
小二來了,問劉玉鳳的菜要不要馬上來,她說:“朋友已經到了,你把萊送來就是。”轉口又問那中年人,“兩位要喝點什麼酒?”
“小姐,你……”
“小意思!我與弟弟打睹,擺下這兩個位,看看有沒有人坐,是什麼人!弟弟說是一男一女一對夫妻,我說是兩位男的朋友,現在是我贏了,這一頓兩位儘管隨便,一切由我弟弟請客。”
“哈哈!這真是太好了!小姐,下次你們打賭之前,千萬記得通知我們一聲!”胖胖的一個咯咯歡笑,十分爽朗而開心。凌起石說:“兩位叔叔別指望下一次,下次我們要打賭,可能要客人結帳呢!”胖漢一怔,又笑說:“那就更希望通知一聲,免得我們破鈔!”語出,四個都笑了。
菜來了,共有八款,四個人足夠了,但胖漢喝酒,還加了兩式下酒菜。另一位也喝酒,卻甚少開口。劉玉鳳對他更為留意,覺得那個人目蘊神光,似是一個內家高手。
那個人雖然不說話,卻對劉玉鳳甚為留意,他似乎也在猜測她的身份。凌起石則一派天真,舉動、說話都充滿了稚氣,卻又故作大人狀,所以特別顯出他坦率。誰也沒料到這位被視為坦率的大孩子,卻是一個詭計多端,心思細密的小傢伙。
四個人倒也談得投機,兩個中年人又飽又醉之後,先行告辭了。跟著,劉玉鳳與凌起石也走了。出得門口,劉玉鳳悄悄地問:“弟弟,你覺得剛才那兩個人怎樣?”
“你指什麼怎麼樣?姐姐!”
“我問你,你覺得他們的為人怎麼樣!你有沒有注意他們不?”
“我早注意!那個胖的是山東人,是勝字門的人,那個瘦的大約是鷹爪門的高手!似乎是熱河人氏!”
“你認識他們?你知道他們叫什麼?”
“不知道,我是從口音分辨他們是哪裡人,從他們的行動和服式猜測他們是什麼人,至於姓名,我無法猜了,所以不知道!”
“啊,真想不到,你原來還會這一套!可惜無法知道你猜得對不對!”
“我也只是瞎猜,未必就對呢!”
兩個談談說說,已經走近旅安客棧,聽得裡面有人呼呼喝喝,十分的粗野無禮,姐弟倆互相對望了一眼,便昂然直入,掌櫃的一見,如獲至寶,急急說:“小姐,你們回來啦,好了!請你們對這位官長說吧!”
“掌櫃的,這是什麼意思?請你把話說清楚一點!”
“小姐!對不起,是我急昏了頭,說錯了話,請你多多原諒!”
“到底是怎麼回事?你說吧!”
“是這樣的,小姐!這位官長,他……”
“別婆婆媽媽,等我說吧!”那位官長大聲插嘴打斷掌櫃的說話,自己接下去道:“我是來租房的,我們的小姐與老爺就要到了!”
“這和我有什麼相干?何必跟我說?”
“我問你,這兩間房可是你租下了?”官長向凌、劉租的兩間房一指。
“不錯,是我租下的!不犯法吧?”
“當然不犯法!但卻犯著了我,我要把它租給我家小姐與老爺!你們快走吧!”
“走?我們已經交了租,為什麼要走?我不走,你能把我怎樣?”
“你不走!不要後悔!”
“我不會後悔的,你還是趁早快到別處找房間吧,我們是決定不走的了!”
“你不走?只怕由不得你作主呢!識時務者為俊傑,何必定要吃點苦,喝罰酒才肯走呢?”
“廢話!”劉玉鳳不屑地吐出兩個字之後,轉頭對凌起石講:“弟弟,我們回房歇息去!”她說著,徑朝房門走進去,凌起石跟在她身邊,走進另一間房,踏足入門時,回頭對官長聳聳鼻子,然後揚起右掌在鼻前扇動,說道:“好臭啊,好臭!你放的臭屁真臭!”說完話,扮個鬼臉,隨即關上房門。
那位官長給氣瘋了。他“哇哇”大叫謾罵,又要鎖人,又要拿人,直鬧得全客棧都不安寧,有的客人膽小,躲在房中不敢吱聲,有的膽子大些,走出去看熱鬧,有人替劉凌兩個擔心,也有人佩服他們有這個膽量,並相信她必有所恃,否則便不敢如此大膽!
各人有各人的看法,但也有共通之處,那就是都討厭這個官長,恨他作威作福,對他受窘,不但不寄予同情,反感到開心,認為似他這種人應有此報。他的受窘,簡直是大家的願望。
那位官長正在大呼大叫,不肯罷休之際,有個胖住客冷冷地說:“小鬼罵城皇,不知死活,連幾人家是什麼來路也不先弄個清楚,就亂罵一通,哼!我看連他的主子也擔當不起呢!”他沒有指名道姓說什麼人,也沒有替人出頭的樣子,他只是悄悄地自言語,似乎是看不過眼,忍不住,才那麼說的。但聽到別人耳中,卻都明白他是說什麼人!
那位官長也聽到,立即斂聲了。他看一眼胖漢,然後走了過去,悄悄地問道:“兄台知道她是什麼人?能否見告一二?”
“你真是有眼無珠,蠢得可憐!你怎不想想,她是一個年輕少女,若果沒有把握,敢帶了個弟弟隨處走?還好你剛才忍得住氣,要是你魯莽鬧事,哼,我是第一個就要你的好看!”胖漢伸出胖手掌在桌面一按,整個掌印留在桌面,長官看在眼裡,驚在心中,不由自主的退了兩步,雙腿打抖,聲也顫了。
官長給胖漢的話嚇得怔住,過了好些時才說道:“我的天,原來是個女魔王,真嚇壞人了!可不知她到底是什麼路道,怎會帶了個弟弟隨處走?真叫人猜測不透!”
“本來我不該對你說的,見你蠢得可憐,就告訴你吧!她自小就嬌生慣養,給縱壞了,就是她的爹和娘,也不能禁止她,她要出來走動,她爹便叫我們四個人暗中照料她,以防不測!剛才你如果對她無禮,你已經活不到現在了,總算你家山有福,沒有動手!”
官長給嚇得幾乎要賴尿了。他似乎還想問點什麼,胖漢已經不再理他,回房去了。但經過胖漢這麼一再威嚇,他已沒有膽量去奪取劉玉鳳的睡房了。
劉玉鳳雖然泰然自若的回了房間,但對外面的事,還是十分注意的,她是一個初次出遠門的人,倒是不敢稍存大意的。她聽師父說過不少江湖上的恩怨故事,其中有不少人都是由於粗心大意以致失敗的,所謂明槍易擋,暗箭難防,她怕的就是人家施暗箭,因此,她便對事事都特別小心!她對那個官長也是提防著的,所以回房之後,仍然留心靜聽他在外面有什麼異動。細聽之下,她不禁暗暗失笑,覺得早先請兩個陌生人吃了一頓飯,實在是太值得了。同時,那個胖漢這麼自認是她的保鏢,有什麼目的?純粹是為了幫忙他們解圍?還是別有用心的?劉玉鳳芳心煩亂,一時無法肯定得下來。
“姐姐,睡吧,讓他們玩好了,有什麼好聽,諒他沒有這個膽,敢來搗蛋!”凌起石的聲音由鄰房傳到劉玉鳳的耳中,她凜然心驚,暗道:“真想不到,這小傢伙居然也如此心細!”她怕他鬧事,低來說:“弟弟,你睡吧,外間事,有我,你不用操心!”
“那麼,我不用理啦!姐姐,我先睡了,你也快睡吧,明天,我們還要上路呢!快睡吧!”
“我會睡的,你先睡吧!”她這聲方落不久,已聽得鄰房傳出熟睡的鼻息,她暗暗偷笑了,心想:“孩子到底是孩子,貪睡,這麼快就睡著了,無牽無掛,真好!”
劉玉鳳的心思飄動得很快,但也寧靜得好快。她聽到胖漢的話,經過考慮,認為即使胖漢真對他們有什麼不利,也不會馬上發動,所以她在凌起石睡覺之後,也隨著準備入睡不。
不過,這時只不過是初更,時間實在還早,她又滿懷心事,縱然想睡,也無法真個睡得熟的,所以她實際是躺在床上,並未真個入睡。
大約是初更快盡了,她陡然給一聲尖峭的嘯叫驚醒,兩眼一張,便坐起來了,側耳靜聽,已聽不到嘯聲,卻聽到二連串慘叫聲,都如死前突然遇害的慘叫,淒厲無比。劉玉鳳還是第一次聽到這樣多的慘叫,不禁毛骨悚然。一手抓了武器,一捋衣襟,便開門外出,經過凌起石的房門時,輕輕叩了兩下,聽不到回聲,揚動著手,正要再叩門,卻心頭一動,忍住了,自己一個人急急出了客棧。
天黑黑,夜茫茫,剛才在房中根本是隻聞叫聲,不辨東西,出了客棧才呆住了。
“怎麼辦?去哪一方?”她在自問,卻無法自答。沉思間,又傳來低沉的一聲叫喚。她怦然心動,立即循聲追去,果然找到打鬥過的現場。可惜去得太遲,只嗅到一陣陣刺鼻難聞的血腥,味道極濃,劉玉鳳給現場的屍體嚇了一大跳,原來現場死了七八個人,都是睜眉怒目,狀至驚慌的,劉玉鳳膽子再大,也難免揣揣仲仲,汗毛直豎。
死者有男有女,有的手中已無武器,地上遺有刀劍,有的仍然把武器緊緊握在手中,看情形,死者似乎遇見怪物突襲,都是一剎間給殺害的。至於怪物是什麼,可就難以知道了。
劉玉鳳目睹這一切,心下頓為驚悸,因為這事實太奇怪了,這麼多人,怎會在一時間同時受襲而死的?兇手是什麼人?她的膽子真不小,居然蹲下身子去察看究竟。她看出一點頭緒了,每一個死者所受的傷雖然部位不同,有的傷在咽喉,有的傷在胸膛,有的傷在丹田,有的傷在太陽穴,但是,不管傷在哪裡,都由右至左的斜形三點。她記得師父與娘都說過,江湖上有三星教,這些邪派人物,是十分兇險難纏的人物,師父與娘都曾囑咐她,非萬不得已,不可招惹他們,免得他們象陰魂不散的纏著自己,以致寢食難安。此刻,她由死者的傷處去判斷,必是斜三星教所為。
“該怎麼辦?追兇?不理?”她暗暗自問。最後,她作出了決定:自己有急事要辦,先辦妥自己的事要緊,這斜三星嗎,記下了,後再找他們算帳。
劉玉鳳作出決定,心情便不同了。她正要離去,突然聽得有異聲,便急忙閃身樹後,才穩住身形就看到有兩個人匆匆趕來,把屍體檢查一邊,然後發出詫異聲道:“這可奇了,怎麼沒有?”
“少爺,你真記得丟在這裡?”年長的一個問。
“當然記得,怎會記不得!”年輕的說。
“這就太奇了!看情形我們走後還沒有人到過,怎會不見了?少爺,你再想想,會不會丟在其他的地方?比如在路上,或者……”
“不!不會在路上,也沒有或者。我記得清清楚楚是丟在這裡!彭忠,你看看這兩個屍體的衣服,難道真沒有人來過?”
“這個,對呀,咦!怎麼他們的衣服給人解開了?這麼看來!……誰躲在這裡?快給我滾出來!若不出來,我們就要搜查了!”彭忠目光四射,向四邊搜索!
“彭忠,你守在這裡,我去搜!”
“少爺,你歇著,讓我去搜!”
“哈哈!去搜?遠在天邊,近在眼前,何必去搜?還是把眼睛放亮點吧!”這是一個老人的口音,說話老氣橫秋,充滿倚老賣老的教訓意味。
“你是什麼人?怎不出來和我們見面?要躲起來說話!”少爺的口氣也很大。
“阿奇,你大約認不得我了!我是甘……”
“啊,你是甘二叔!失敬了!不知是你老人家,剛才多多得罪,請二叔多多包函!”
甘二叔在兄弟中排行第二,他的名字就是一個二字!二叔則是別人對他的尊稱,表示尊敬,他聽了少年的話,呵呵大笑說:“奇哥,你太客氣了,我跟你爹是什麼交情,你不是不知道,何必如此客氣。”
“是了,二叔,你怎會在這裡的,你剛才說,遠在天邊,近在眼前,是什麼意思?”
“沒什麼!你不是要追查什麼人來過這裡嗎?我說的正是這個!”他一轉頭,望著劉玉鳳躲藏的地方說:“姑娘,請出來吧,你躲不了啦!”
“我就出來又怎樣?難道你懷疑我?”劉玉鳳說著話,傲然走出去。
“啊,真美!”駱奇打心底稱讚。
“好呀!我以為少爺記錯,原來是你偷了!”彭忠注目劉玉鳳。
“住口!你別血口噴人,你那一雙狗眼看到了?哼!姑娘會要你們的東西,胡說八道,也不怕雷劈!”
“姑娘,你怎麼能怪得別人懷疑?奇哥丟了重要的東西在這裡,回頭卻找不見了,你卻躲在這裡。自古道:瓜田李下,你怎怪得人家懷疑?你自己說吧,三更半夜,一位姑娘家,除了和情郎幽會之外,還會有別的事?可是你只有一個人,難道情郎已經跑了?”
“放屁!我警告你們,誰再敢胡說八道侮辱我,別怪我不客氣!”
“你不客氣又怎樣?想打架是不是?”甘老二說。
“你別拿打架嚇人,就是打架,我也可以奉陪。”
“那就好極了!奇哥,你就陪這位小姑娘玩幾招吧,我給你們作個證吧。”甘老二說。
“是,二叔,你給我們作證人。”
“誰送命來我都不在乎!但我有話說在前頭,姓甘的,你記住了,這是拼命,不是開玩笑!怕死的就別出場。”
“住口!你?我會怕你?”駱奇大聲說。
“我沒說過叫你怕我,我只是提醒你,誰出場,誰就得先交代後事。”
“駱奇兄,這妖女有點邪門,你要多提防點。”
“是,我會的!”駱奇應了一聲,傲然走向劉玉鳳。
“哼,死期快到了,還不自知,動手吧!”
“丫頭,我也提醒你,我雖然是證人,不會插手,但是,你要記住,這位奇哥是斜三星教教主的二公子,你要考慮後果。”
“姓駱的,在未動手之前,我先問你一句:這些人可是你殺的?他們是什麼人?你為什麼要殺他們?”
“他們不肯聽我的有,我便把他們殺了,就這麼簡單,你明白了?”
“我明白了,你動手吧!”
“好,恭敬不如從命,娘子,你小心了!我第一招是‘金龍探爪’!”一伸手遞向劉玉鳳的胸脯,用招十分輕薄。劉玉鳳氣極了,一側身,手刀劈下,疾劈駱奇手肘,以攻退攻,爭取主動,僅第一招便奪得主動權,迫使駱奇退避。
對方只遞出一招,甘老二已經看出劉玉鳳不是弱者,暗暗替駱奇不安了。
不過,駱奇亦非庸手,他一口氣連續接下了劉玉鳳七記攻勢,總算穩住了陣腳,並未吃虧,但臉已覺熱,心也感到不安了。
彭忠是駱奇的僕人,他對主人十分忠心,見主人連連退避,手中已經捏住了一枚暗器,準備必要時暗助主人一臂之力。劉玉鳳根本無視於彭忠。她雖迫退對方,卻並不追擊,反而退了一步,似有逃逸之意。駱奇似乎怕她逃走,一點雙足,如大鵬展翅的向劉玉鳳撲了過去,同時喝道:“你想走了?沒有這麼容易!你怎不先去打聽打聽,碰上我駱奇的姑娘,有哪一個能夠逃得出我掌心的?”
“什麼?她們都逃不出你的掌心?”
“怎麼?你不信?”
“這是說,你汙辱了許多女孩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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