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苦戰雙雄 羊老魔敗陣 強自出頭 禿頭鷹身亡
“要是有種就站出來,就不會偷偷摸摸去行刺一個回鄉的官員了!”
“你找死!”那個人把腿由水中抽出,同時看到一個人站在五丈外的樹蔭下,若非練過武功,目光過人,不容易看得到。他摸出暗器,輕步向前,待雙方相距在三丈左右才猝然擲出暗器,對方陡然轉過身來,兩道目光直射向偷襲者,兩道目光就如兩道冷電,直射得對方打了個寒噤,身不由己的退了兩步。
“我以為是什麼人,如此好膽敢來搶奪呂旭,原來是侯大總管,只是,以侯大總管今時今日的身份,不遠千里的追蹤,跟我爭奪這塊肥肉,不怕失了身份。”
姓侯的被人看出本來面目,也不抵賴,斷然說:“你既然知道我侯某人為姓呂的而來,只要你讓開一點,總有你的好處!”
“叫我讓開?憑你也配?”樹萌下的人冷冷地說:“早先我不知道是你,才輕輕放過你,你不走,卻在這裡玩水,你以為天下人都怕你?我倒要試試你的銅頭鐵爪有多麼的厲害!”
“你既然定要找死,我就成全你吧!只是我不想你死後無人燒香拜祭,你快報上名來吧!”
“你該知道我是誰的,還用我說?”
“你以為所有人都知道你?快說吧!”
“那也是!你聽著吧!我曾是王家的保鏢石喜稜,也是大鬧京師的凌起石,你剛自京師來,應該知道我的名字!”
姓侯的當然知道凌起石大鬧京師這個名字,但怎也想不到面前這個人就會是他,因此一聽就嚇出了一身冷汗。可是一想心又定了,據說凌起石只有十四五歲,這個對面的人卻有二十五六歲了,說話聲音也不是大孩子了,怎會就是凌起石,一定是借凌起石大名嚇他,這一想,姓侯的膽氣頓壯,說話也大聲了。他說:“我才不管你是石喜稜還是凌起石,都要你命喪當場,你碰上我,還是認命吧!”說著,挺前了兩步更迫近對方了。峨
姓侯的斷定對方不是凌起石,膽氣頓壯,立即就挺前挑戰,搶先發掌,使出一招“裂石碎碑”,進攻對方胸膛,他以為對方必定閃避的,所以這一招只是虛招,下一招變式才是實招,不料他一掌打出,對方恍似未覺,不閃也不避,這是大出姓侯的意料之外,一時反而失措,倉猝間吐出真勁,擊向對方左胸。一掌打去,對方摹然身子一側,用左臂一碰姓侯的手腕,使他失了準頭,一掌打空。他還是第一次遇到這樣的怪異招式,為之一愕,真是說時遲,那時快,就在姓侯的一愕之際,他的腕脈已經被人扣實,只覺全身一麻,胸口已經中了一拳,還弄不清對方拳從何來,腹部再中一拳,痛得彎下了腰,背部又中了一下,跟著,他發出狂厲的慘叫,軟倒在地了。原來他的琵琶骨給捏碎了,失去了全部武功,痛得死去活來,即使重來,又有名師指點,也非三年五載不會有成,所以他叫得特別慘厲。
“姓侯的,我以為你有甚麼過人的伎倆,原來不過是銀樣蠟槍頭浪得虛名罷了!你還有甚麼話說?快說吧!”
“你,你真是凌起石?不是冒充的?”姓侯的還未心死,依然未能相信對方是凌起石呢。
凌起石聽了“嘿嘿”冷笑道:“凌起石不錯是曾經大鬧京師,闖皇宮,殺衛士,入相府,踏遍六部尚書府第,剃貴妃頭髮,刮皇帝鬍子,膽大包天,敢作敢為,到底也只是小玩意罷了,還算不得是大文章,諒還不至於有人要冒充!你信也好不信也好,今晚我且留你活口,讓你回去通知方文宗與諸葛華,叫他們小心,終有一天我會再到京師去取他們的腦袋,除非在我重遊京師時聽得他們洗心革面的真實消息。你走吧,你那個同伴沒有你這麼的幸運,你不用等他了,快走吧!”
侯定安是京師九門提督的總管,武功之高,當非等閒,凌起石大鬧京師之日,他恰巧母病,離了京師,回來之後曾口出大言,以未能一會凌起石為憾。沒料到碰上凌起石時,卻三招兩式之間就被毀了武功,不由得又羞又慚,無限沮喪。他走後並不急回京師報訊,卻去拜見師叔莊靖,編造了一番話,極盡挑撥煽動能事,果然扇起師叔怒火,拍桌而起,發誓要找凌起石算賬,並留侯定安在家療傷,待他傷愈之後一起去找凌起石。
侯定安素知師叔武功極高,比之師父與另一位師叔都要高,而且為人單純,容易受騙,役有另一位師叔為人精明審慎,所以就去找他。
侯定安的另一位師叔是個女子,年紀很輕,比侯定安還要年輕得多,只有三十五歲。她是以輕功與快劍出名的,為人沉默寡言,輕易不會動手,但出手和十分狠辣,不留情面的,江湖上替她取了一個綽號叫做鐵面美人,在江湖上,她的名頭比之她的師兄莊靖更加響亮。莊靖甚少在江湖上走動的,對江湖上的事知道得不多,但重情義,只要有人求到她了,說出道理,使她相信,她就會出手相助,侯定安了解他的性子,所以去找她。
侯定安在莊家一住兩年,憑師叔悉心療治,傷骨已經完全續好,功力也恢復了七八成了。他自是大為高興。更高興的是在這兩年當中,他歪曲事實,顛倒黑白,把過去江湖上發生的大事巧妙地講給師叔聽,日積月累的講,使莊靖心中留下深刻的印象不自覺地把一些人列為壞人惡霸,決心要剷除他們,為民除害。
這一天,侯定安已經算是完全復原了,所欠的只是功力未及全盛時期,所以要拜別師叔了。
莊靖叫他多待兩天,三師叔就要來了,等三師叔來了之後,合三個人在一起商討,必可找出一個好辦法,足可以轟動武林,震動江湖。
候定安聽說三師叔快要來,不禁大吃一驚,焦急得不得了,因為三師叔鐵面美人耳目甚靈,年前京師發生之事,她決無不知之理,若果她聽了師兄之言,定必舉出例證分辯,否定侯定安的說法,這樣,莊師叔就會動搖,甚至要追查真相,結果是不難想象的。有此原因,侯定安如何不焦急?但他沒有理由反對等候三師叔,所以只好硬著頭皮等候,準備必要時就私自偷走,橫豎傷已好,武功也復原,再出江湖也不怕吃虧了。
可是等了一天又一天,終於見不到三師叔,只見到三師叔派來的一個人,據說三師叔去了塞外,趕不及回來。侯定安透過一口氣了。
兩年的時光不算長,但候定安重出江湖,卻有無限的感慨。他找到昔日一位朋友,都說這一兩年來在江湖上出現不少新秀,但卻失去了凌起石的蹤影,關於他的消息一點也沒有。有人說他受到暗襲,重傷至死;有人說他酒後投江,給淹死了;也有人說他給人用毒暗算死的。傳說甚多,卻全無真實證據,誰也不曾親眼看到他是如何死去,誰也不曾看見過他的屍體。不過,有一點卻是真實的,那就是兩年來他蹤跡杳然。
候定安探不到凌起石的消息,既安慰,又失望。安慰是他少了一個剋星,今後行事少了許多顧忌;失望是他帶了師叔同來,目的是要找凌起石報仇的,找他不到,報仇不成,當然是失望了。
江湖上除了老一輩的人物外,莊靖都不熟識,他們是好人壞人,全由侯定安編排,因此,莊靖出道未到半年,已經斃傷了好些俠義道的人,引起俠義道的不滿和注意,要好好對付他。他自己一點也不知道,深信師侄之言,還以為自己做得對,真替老百姓剷除了不少壞人呢。
侯定安有他自己一好朋友,他們在莊靖面前不論言行都十分規矩,所以把莊靖瞞住。
一晚,莊靖獨個兒外出,在一家酒樓中飲酒,聽到鄰桌一男一女在說話。男的說:“玉鳳,你真相信凌起石已經死了?”
玉鳳闇然說道:“我當然不希望是事實。可是,兩年多了,他一點消息也沒有,我怎能不擔心。”
“我就是不信,他武功高,自己精於醫理,絕不這麼輕易死去的。”
“但是,他明明兩年多沒有消息了,你說,這是什麼原因?”
“我也想不通這一點,唉!如果他在這裡,敵人就不敢那樣猖狂了。”
“最近常常向我們偷襲的不知是什麼人?”
“不知道!我也……別說這些了,還是快點填飽好肚子上路吧!”
男的向女的打個眼色,她點點頭,應了一句:“你說得對,還是吃飽了趕路要緊。”
莊靖偷聽了他們的談話,知道他們是凌起石的朋友,便把他們當作壞人,一股除暴安良的正氣陡然湧上心頭,更留意他們的舉止,見他們結賬,也跟著結賬,尾隨而去。
玉鳳已經發現有人跟蹤了,便向郊外走,把對方誘到郊外,然後等待對方到來,喝道:“你是什麼人,鬼鬼祟祟地跟著我們幹什麼?”
莊靖倒是大方,屹然站著說:“我向你打聽一個人,凌起石現在在哪裡?你們跟他是什麼關係?”
“你問凌起石做什麼?你跟他又是什麼關係?”
“我要找他算賬,替師侄報仇!你們說了,我不會為難你們,要是不說……”
“不說又怎樣?”玉鳳插上一句。
“不說嘛,就休怪我手下無情!”他說著,已“錚”一聲把刀撥出來了。
玉鳳姓劉,正是凌起石的義姊,他們曾經一起到鬼王谷去找駱宏道索還鏢銀,她已結婚,同行男子是她的丈夫,姓谷,名正鋒,他們婚後聽得謠傳凌起石被仇家害死,所以出來偵查真相,準備替他報仇雪恨的。但過了半年多,仍找不到一絲兒線索,正自發悶,不料莊靖卻找上他們,道出了來意,難怪他們聽後又恨又怒,要加以追究了。
劉玉鳳見對方三言兩語未畢便是陡然撥刀,心中恨氣陡增,不覺也把佩刀握到手中,嚴陣以待,谷正峰站在一旁,凝神注視對方,表現得非常鎮定,連武器也不曾握在手中。劉玉鳳握刀屹立,冷然說:“憑你這個熊樣也配找凌起石算帳,看來你不是官門鷹犬,就是武林敗類,殺死你也是不為過,你送命來吧!”
“好呀,原來你跟姓凌的是一黨,這麼說,你也好不到哪裡去,我就是殺了你們,也不冤枉!”聲落招發,一縷寒光,恍如疾電,激射向劉玉鳳左肩。劉玉鳳經過兩年來的磨練,對於臨場應敵,遠非昔比了。她凝站不動,目注對方,直到對方招式用盡,不易轉變了,才猝然轉身還招,刀光直指莊靖腋下的“期門穴”。莊靖讚了一句“來得好!”刀鋒陡卷,就奔敵人上盤,用招甚怪,也甚狠,劉玉鳳若不撤招回避,便有斷頸之虞。她自然不願相拼,刀光一閃,雙手倏分,竟然多出了一道刀光,變作兩柄刀了,左手刀短,用以招架,右手長刀,繼續刺向莊靖穴道。
莊靖想不到她會有此突變,也暗吃一驚,同時想起了一個人,刀光一圈一卷,身退兩步,喝道:“鴛鴦刀郭晶是你什麼人?快說!”
“你原來也知道我孃的名號,害怕了?”
“嘿,笑話,我什麼人也不怕,我不過可惜她一生的英名,就要喪在你手中,念在她是個女俠,我也不為難你,放過你一遭,但也只是一遭,下次若再碰在我手中,就別怪我刀下無情!”莊靖說來倒似十分認真,但聽到劉玉鳳耳中卻已變了質,誤會他害怕自己親孃,故作好人,所以不但不領情,更冷冷地說:“這個情我不願領,你也是不必等到下一次,來,我們拼個明白。”說完話,搶先發招了。
莊靖暗暗嘆息一聲,喝道:“你既然一定要拼,那就來吧!”展刀相迎,光芒四射,勁風激盪,較之早先發招,更為勁銳凌厲,劉玉鳳也凜然心驚。
但是,她並不怯退,她的雙刀展開,也是長短刀互相配合,攻守互備,非常慎密而穩健,可惜功力不如對方,幾招過後,便為對方刀風所震,手腕痠疼了。站在一旁觀戰的谷正鋒發現妻子常為對方震斜,就知她氣力不足,當下挺劍叫道:“玉鳳不要慌,我們一起對付他!”聲出招到,劍氣如虹,疾射莊靖胸前。
“好呀,你們還有多少個人,一起來吧!”莊靖舞動鋼刀,勁風激盪,實在非同小可,谷正鋒的青鋒劍也無法抵禦他的刀勢,不敢和他硬拼,這樣就吃虧許多了。
莊靖在內力上是佔盡上風的,他憑一口鋼刀,力敵谷正鋒夫妻,不但毫無敗象,簡直是仍佔上風,把谷正鋒夫妻迫在刀光之外,無法迫近。
這樣打了有三十五招,使聽得有人聲了。莊靖大聲嚷叫道:“定安,我在這裡!”
莊靖叫了一聲沒有人回答,便再叫一聲,果然聽到有人回答的了,但並不是侯定安,而是一雙中年夫婦和一個小孩子,他們來到現場,男的冷冷地說:“誰是定安?你鬼叫什麼?”女的看到劉玉鳳,詫然驚叫:“咦,你不是劉玉鳳妹子?”她一叫,同來的男子也注意劉玉鳳了。
劉玉鳳聽得有人叫她,偷眼一望,脫口就叫道:“俞前輩,俞大娘,你們來啦!請你們先歇一下,待我們收拾了這廝再陪你們說話!”
“劉姑娘,他是甚麼人?你們怎會跟他打起來的?”
莊靖冷然說:“這不關你們的事,給我滾!”
“你是甚麼東西,敢這樣對我說話!”俞劍平忿然說,囑咐妻子照顧兒子,使要出手了。
俞大娘問:“劉姑娘,凌起石呢?他怎麼不在?他去了哪裡?”
“我也不知道,我正要找他!”劉玉鳳說。
“好呀,你們也是凌起石的朋友,那就一起上吧!”莊靖又向俞劍平夫婦挑戰。
“劉姑娘,你們歇歇,讓我對付他,我倒要試試他有什麼斤兩,敢這樣說話!”俞劍平長劍隨手一抖,劍花錯落,已經指向莊靖七處大穴。莊靖是個識貨的人,當然知道對方是個高手,再也不敢輕敵了。因為谷劉兩個都退了,他無後顧之猶,可以悉心應付俞劍平,便封出一招“綿帳千層”,以守為主,先擋來招,再圖後進。雙方只用了一招,大家都心頭一凜,知道碰上勁敵,一點也不敢大意了。
俞劍平綽號長白山狼,他精通的長白山劍法獨創一格,與中原各家各派劍法都不相同,他的年紀與莊靖相若,功力也相若,所以打起來大家都非常小心,陰招也不敢輕易用,所以打來很是緩慢,旁觀的都有點不耐煩了,也有點莫名其妙,覺得這樣打法就是打三日三夜也未必能分出勝敗。所以各人都希望他們改變一下,狠狠的惡戰一場,勝也好,敗也好,都有個結果,可惜這只是他們旁觀者的看法,俞、莊兩個都不作這樣想。他們繼續以緩慢的手法交手,一招一式都看得十分清楚,化解得十分精彩。
俞劍平與莊靖兩個都打得暗暗心驚,生怕一個失神會傷在對方手中,特別是莊靖,他孤軍作戰,處境十分不妙,假如對方不顧江湖道義,一齊動手,他就決活不成了,而他知道,在黑道邪派人士來說,圍攻實在是太普遍了,只要略一思索,馬上就可以舉出許多例子,過去如此,目前更多這類例子了。他既認定凌起石是個壞人,他的朋友當然也不是好人,那麼,他們不顧江湖道義,聯手圍攻敵人是十分自然的事,莊靖有此想法,自然是感到不安了。因此,他老是想辦法逃遁,連再鬥下去的心情也沒有了。
高手較技必須沉著應戰,冷靜判斷,莊靖情緒不安,已犯了大忌,打下去當然比較吃虧!在心神恍惚中,陡覺寒光一閃,俞劍平的劍尖已指向心窩,他這才大吃一驚,慌忙撤刀拂袖,還了一記“披荊斬棘”,既擋開來招,又迫使對方退避,確是好招!
“師叔!師叔!你在哪裡!”侯定安的叫聲傳來了。
“我在這裡,定安,我在這裡!”莊靖給對方回答,很快就有人來到了。
“師叔,他們是……”
“他們都是凌起石的朋友,你看著他們,別給他們都跑了!”
“師叔,你放心,他們都跑不了!”侯定安大言炎炎地說,似乎真有把握,怎知谷正鋒忍了一肚子氣無處發洩,又見他口花花調戲劉玉鳳,更是片刻難忍,連劉玉鳳勸阻也勸不住,一柄長劍已經遞了出去,攻擊侯定安腋下“期門穴”。侯定安凜然一驚,疾退兩步,道:“好小子,你也會刺穴!”
“有膽你就不要回避!”谷正鋒一步也不放鬆,銜尾追蹤,再進一招“金針飛渡”,劍尖直指侯定安的後心。
侯定安本來瞧不起劉玉鳳與谷正鋒兩個的,沒料到谷正鋒竟是如此厲害,一出手就佔盡了優勢,他又退又避,不但未能扭轉局勢,連險境也未擺脫,實在是萬分意外。他想向師叔求救,及至偷望師叔,才知道師叔僅勝對方罷了。但對方還有一個女的在旁監戰,虎視耽耽隨時都可以出手相助的。也就是說,莊靖已沒有獨勝的機會了,除非他有能力可以同時擊敗對方一男一女兩個人,但照情形看,莊靖顯然是無此能力了。
侯定安一見師叔處境比自己好不了許多,便心淡了。他向師叔求援的話也出到喉頭就忍住了,沒有說出口。
候定安把希望再寄到自己身上,沒有指望了,反而安下了心,沒有先前那麼恍惚,打得比先前靈活多了。
谷正鋒的一柄劍練得十分到家,又狠又辣又縝密,攻守兼備,不容易被敵人所傷害。他是先處不敗之地,然後再與對方力拼,先就佔了很大便宜。侯定安交手之後才覺得對方厲害,但已經說得太滿,難以轉圓。他一面應戰,一面尋思脫險對策,分了精神,馬上就遇上險招,左臂輕中一劍,給削破了外衣,傷了皮膚,血也流了,痛得他皺了眉頭。
谷正鋒並不滿足於僅勝一劍,他不讓對方有喘息機會,招招都採攻勢。他已經瞭解到對方的武功不及自己,最少是膽量不及自己。打架,膽量十分重要,拼命,膽量更加重要。對方既然膽怯怕死,自己就可以利用對方這個弱點了。谷正鋒瞭解了雙方實力情況之後,就更加大膽,更加狂攻不休了。
侯定安越打越後悔,後悔他不該在這時候摸進來,應該躲在暗處偷看,等到有好處的時候再現身,那才是最合算的了,可惜他了解得太遲了。他這時急於的是逃走,不是後悔。
莊靖與長白山狼俞劍平兩個打得更為激烈,論經驗,長白山狼多,論內力,卻是莊靖勝,打到百招之後,逐漸分出了強弱。但雙方的距離不太大,弱的一方又勝有豐富的經驗,所以仍可扳平。但莊靖目睹俞大娘一步一步迫近,似有參戰之意,而且,也料定對方是夫妻身份,假如她丈夫真個處在危險境地,做妻子的就沒有見死不救,而遵守江湖道義的理由。同時,兄弟、父子、母女、夫妻等親屬聯手,雖然有以多欺少的情形,別人也不會過份苛責,不會加以訕笑的,因為這是人之常情。因此,莊靖見俞大娘步步逼近,心理就受到莫大威脅,打不出水準。他自己也明白這一點,所以也不想戀戰,要逃走了。
莊靖的處境比侯定安好,他想勝不易,想走則不難。在久戰之下,他也積累了經驗,摸通了俞劍平劍勢的門路了,在蓄意離去之後,他找了一個機會運足了內力連擋俞劍平三招,然後反攻,喝道:“姓俞的,你也接我的看看!”鋼刀砍出去,如挾泰山重,大開大合,大門大路,一點也不藏假,氣勢卻豪邁無比,饒是俞劍平有長白山狼之稱,也為之心頭凜懼,不敢硬擋,在他連續進攻之下,連續迴避後退,莊靖似乎發了狠,一連進攻了六七招還不停歇,叱吒聲中,攻勢更厲,猛烈地奮衝疾撲,嚇退了俞劍平,頭也不回,一聲叫“定安,我們走!”搶撲谷正鋒,谷正鋒曾經與他交過手,知道他厲害,怎敢硬拼?但他來不及迴避,迫得雙手握劍,斜擋一招,但儘管如此,也支持不住,劍鋒所彈,雙手虎口都疼,倒退了兩步,幾乎連劍也丟了。
侯定安給師叔一手抓住,扯著走了,長白山狼卻還要追趕,給妻子勸住了。
一場打鬥如此結束,俞劍平等大家都感到不快,興致索然。
俞劍平是一個好強的人,長久以來生活在長白山,練了一身過人武功,多年來就不曾碰上真正的對手,每次打起來都獲勝,久而久之,使勝得敗不得了,這一仗,雖然並未落敗,但他比別人更加清楚,他功力實在遜於對方,所以對方逃了他也悶悶不樂。
谷正鋒是佔盡上風,在重要關頭上給莊靖把侯定安救走了,谷正鋒還幾乎受了傷,當然更不高興了。不過,在這樣場合,女性總是比較冷靜的,劉玉鳳與俞大娘也一樣是不例外。劉玉鳳便提醒丈夫向俞劍平夫婦致謝,說要是不是俞劍平夫婦幫助,他們的後果,將不堪設想。劉玉鳳承認莊靖武功了得,她合夫妻二人之力也難應付,只要再打下去,三五十招內他們便支持不來,非糟不可。
“這姓莊的實在十分厲害,我記憶中的勁敵,他在五名內,再打下去,我也會敗給他。”俞劍平坦率地說。
俞大娘岔開話題,不談這些,轉問劉玉鳳要去哪裡。劉玉鳳說沒有一定目的地,因為丈夫不慣困守家中,悶的慌,她便陪他出來走走,一方面是散悶,另方而也拜見前一輩的朋友和希望見到凌起石。
俞劍平說:“我也是來拜訪幾個朋友和探聽一下凌老弟的,他自從前一次替小華動過針術之後,果然十分有效,至今病未復發過,實在了不起,他希望學,所以要找凌起石。”大家談得投機,又都沒有急事要辦,便就結伴同行,以增興致,小華便成了他們之間的開心果,被寶貝得了不得。
“劉姑娘,你真沒聽說過關於凌兄弟的事?”俞大娘有一次單獨和劉玉鳳在一起時,悄悄地問劉玉鳳,劉玉鳳聽出話中有話,心頭猛烈地跳,反問道:“俞大娘,我實在沒聽說過什麼,你聽到什麼了?”
“我是聽到一些風言風語,但願不是事實。”
“他們怎麼說?”
“他們說,凌兄弟給仇家暗害了,我雖然不相信,但還是不放心,所以要來查個明白,假如真有此事,我們夫婦無論如何要找到兇手,替凌兄弟報仇。”
“啊!有這個傳說?怪不得那一天我在說話間提到凌兄弟,正鋒他就變了臉色,翌日就說在家中太悶,要出來走走了,可能他也早聽到消息,卻不讓我知道。”
“或許是吧?願老天爺保佑!”
“俞大娘,你放心,不會是事實的,我看凌兄弟不是個短命的人,這傳說肯定不確。”
“你這麼肯定?”
“我是肯定!”
“如果是就好了,可是,你有什麼根據?”
“沒有!我是憑直覺的,我曾細心觀察過他,肯定他不是個短命的人。”
“可是,已經兩年多了,一點關於他的消息也沒有,他大鬧京師之後消聲匿跡,全無蹤影,這怎能不叫人擔心?”
“我雖然也不知道他在哪裡,卻肯定他還活著,什麼時候會見到他我不敢說,但我們終有見面之日,那是一定的。俞大娘,放開心懷,別聽那些謠傳吧,那只是敵人的一種陰謀。可能敵人也要找他,故意這麼說,他則另有重要的事,不能和大家見面,所以,謠言就越傳越厲害,也似乎是真事了。”
劉玉鳳這番話,凌起石當然聽不到,但也確如她所料,有一件事情迫他不能公開露面,但他沒有死,仍然活著,一切都如劉玉鳳所料。
凌起石在呂旭家當花王,替呂家養鳥種花,工作似乎低下,不受人重視,但凌起卻覺得十分開心,生活得很愉快。
呂家的祖家是在鄉村的,有一個專名叫做萬松山莊。呂家有十多間大小不一的房子,都是依山而建築,建在山坡上的。房子面南背北,屋前有一片青草坪,再遠是一道小溪,房子後邊是山,遍山都植了松樹,樹有大有小,有高有矮,實在很多,雖未必有一萬株,幾千株總是有的,所以名之為萬松山莊實在不為過。
呂家原有幾個老工人,在屋後開了空地種菜種花,凌起石入了呂家之後,見老工人氣力不足,手腳又慢,便自告奮勇幫他們鋤地種菜,擔水淋花,不幾天就討得老工人喜歡與信任,把澆花種菜這責任全託付給他了。
呂家佔了整整一座山,凌起石抽空走遍了全山,便決定搭竹引水的方法,把山水由竹管引到菜地,免了下山擔水之苦,看得老工人又是慚愧又是佩服,他們做了半輩子,擔了半輩子的水,就想不到這個辦法,所以對凌起石大加稱讚。
呂家的小主人有二,一是女的,一是男的,女的較長,十二歲多了,男的只有五歲,就是兆熊,他與凌起石本來十分要好,但凌起石已經化了裝,又改了口音,和過去截然不同,所以兆熊認不出來。不過,他對凌起石仍然極有好感,每天都經到後園去玩,幫凌起石澆澆花,拔拔草什麼的。凌起石漸漸的把呂家這座後花園加以改變,更把山前山後也加改變,呂家的人見慣了,逐日逐日的改,根本不發覺,可是新來的人卻就繞來走去也走不到呂家門口,不易進入呂家。
凌起石滿十四歲入呂家,轉眼就是過了兩年,他長得更高,更健壯了,呂家的前前後後,在他暗中佈置之下,也漸具雛型,成為一個陣圖了。
兆熊七歲了。他原是孱弱的,但這兩年來每天都跟凌起石轉動,又練金不換教他的擲石功和尚青傳他的人門功夫,所以長得十分強壯。呂旭經過一場災禍之後,看化了,不再主張兒子讀書求功名,只希望他將來正直,做樵夫或農人,倒可以少卻許多麻煩與危險,因此對於兒子跟凌起石種花鋤地一點也不反對,反而見他長得壯實,感到高興呢。
兆熊的姐姐叫玉娘,長得又美又聰明,是女紅能手,常常獲得孃親讚賞,她有一個乳孃,從小就隨她一起,乳孃非常疼愛玉娘,比親孃差不多,所以呂夫人讓女兒跟她是十分放心,玉娘對乳孃也是非常尊敬,叫她做乾孃的。
呂玉娘為人聰明,卻沉默,平常不大開口,因為已經退官場,呂旭又看化世情,歸隱林園,便索性放開官場那一套,和普通人家一樣。因此,十四歲的呂玉娘已經長得亭亭玉立,十足是一個小美人了,仍有機會可以到後園及屋外走動,有機會見到陌生的男人。
呂玉娘對凌起石似乎非常注意,並且曾對母親提及,說凌起石不似一個普通人,可能別有居心,勸母親把他及早辭退,免生後患。呂夫人對此不同意,她說呂家已今非昔比,沒有什麼值得人家窺視的了,若說凌起石有不軌行為,已經兩年了,仍無動靜,可見其不會有此心,反過來勸女兒不可多心,免生成見,產生誤會。
呂玉娘想想也有道理,兩年的時間不短,若有不軌,實在用不著等到此時,但她細心思慮,覺得凌起石這個人實在與別人不同,非得要查個水落石出不可。他把這意思告訴乳孃,乳孃微微一笑說:“小姐,我勸你不如聽你孃的話,算了吧,這個人是有點古怪,但不會對你家不利,相反,他是處處維護你家呢!你若果做得過分,引起他反感,他走了,卻會對你呂家不利!”
“你是說他會報復?”
“不,他不會來報復,但會有其他人來搗蛋!”
“其他人?乾孃,你這是什麼意思?”
“小姐,你還年輕,不知道這許多事的了。”
“我就是不知道才問嘛!乾孃,你說給我聽嘛!”呂玉娘撒嬌了。
“好,好!我說,我說!”乾孃纏不過她,便告訴她,說她應該記得兩年前爹爹曾被人誣害,解京受審,後來又突然平安無事,但京師卻鬧得滿城風雨,俠影憧憧,使一些平日為非作歹的高官,嚇得寢食不安。後來,他爹爹回老家,又有幾個江湖人物護送,凡此種種,可見高官巨臣方面仍然不肯放過她呂家,消息外洩,或者俠義道方面提防奸官方面有不軌行動,所以才會有派人護送之舉,兩年來所以相安無事,與這些人坐鎮萬松山莊有很大關係。但是,這些人已經先後要走了,連尚青也要走了,今後難保奸官的人不會來搗蛋,說不定要靠凌起石幫忙抵禦呢,他已來了兩年,若有異動也不會等到這麼久了,所以對他儘管放心,不必提防。
乳孃說來甚有道理,呂玉娘細想一過,暗暗點頭,臉上掠過一份笑意,忽地變得臉紅,嬌羞垂頭。乳孃大感奇怪。吒然問:“你怎麼啦?”
“沒什麼!”呂玉娘低答,臉是更紅了,一轉身就走了出去,乳孃微微地發怔了片刻,陡繞心頭一亮,頓有所悟地自語:“這妮子是太狡猾了,連我也給她騙了。”她先是一笑,隨後又是輕輕嘆息,自語道:“但望天從人願,這妮子生性倔強,若不能如意,什麼事都可能做得出來,我倒要多提防點了。”
乳孃要提防什麼呢?她沒有說,呂玉娘騙了她什麼?她沒有說。她想的什麼,只有她自己知道。
乳孃悄悄的走了出去,躲在一個他方,只見呂玉娘一個人在兩珠玉簪花下走來走去,似有無限心事,但樣子並非煩惱,似是十分高興,這一點,從她的小動作中乳孃就可以判斷得出來。十四年了,乳孃都跟她在一起,有關她的一切,最為清楚的不是她的父母,是乳孃。她一喜一怒,一句話,一個手勢,乳孃都會一聽就懂,一看就明,所以此時看到她走來走去,似是煩惱,卻判斷她是快樂。
呂玉娘在樹下走了一會,似乎作出了決定,一揚手,作了一個手勢,然後停下來,輕快地轉回睡房,見乳孃未睡,便問:“乾孃,你還不睡?”
“你剛才去了哪裡?這麼高興?我還替你擔心。”
“擔什麼心?我又不是小孩子。”
“在我眼中,你還是小孩子,永遠都是小孩子!”
乳孃有權說這種話。父母對於兒女,特別是母親對於兒女,的確都是看作孩子的,不管他們長得多大,二三十歲,甚至四五十歲,一樣受到照顧,受到呵責的。乳母雖然不是生母,但與孩子的直接接觸,比生母更加親密,機會也就更多,所以,乳母說,在她眼中,呂玉娘還是個小孩,永遠都是個小孩,就因為她對她已不僅僅是僱用關係,早就產生了真感情,即把呂玉娘作為女兒了。
“我已經長大啦,我會照顧自己的!”
“就因為你已不是個小孩,所以我才擔心!小姐,人越長大,煩惱也越多,做錯事的機會也越多呢!稍一不慎就會遺恨終生,你千萬要小心啊!”
“我,曉得的!”她不知怎的,又臉紅了。
呂玉娘曉得什麼呢?她沒有說,乳孃也沒有再說什麼,這一夜,就這麼過去了。
這一夜,似乎過得和平時一樣平靜,但只是似乎,事實卻不如此。事實是,呂玉娘睡不著,胡思亂想,第一次感到失眠,才恍惚睡去,又做噩夢,給驚醒了。
過去她也做過噩夢,卻和這一次不同。她醒後還記得十分清楚,張著眼皮默默回憶夢境。
天亮之後,她起床,覺得從未有過的心神恍惚,慵倦得很。她才坐起來,就不願離開床。
“小姐,你怎麼啦,不是有病吧?臉色這麼壞!”乳孃關懷地看著呂玉娘。呂玉娘否認有病,但承認有點慵倦,不想動。
“快起來,早晨,今天天氣又好,梳洗之後到後園去走走,活動一下就沒事了,早上跑三步,餓死老大夫,快起來吧,時候不早了。”說完就替呂玉娘準備熱水。
呂玉娘從這一天開始,精神便顯得不濟,山鄉附近沒有高明大夫,即使到城裡去請,也都是浪得虛名而已,根本沒有實學,無法看出呂玉娘患的什麼病,處的方子藥不對症,服了全無轉機,呂家全家都愁眉苦臉,求佛求神,什麼都做到了,呂玉娘仍是沒有喜色,眼看一位聰明漂亮的少女,漸漸萎微,趨向死亡了。呂家全家無不心酸,連平日蹦蹦跳跳的兆熊,也受到愁苦的氣氛所感染,不大出聲了。
這一天,兩位大夫來過,搖搖頭,不肯再下處方,呂夫人己忍不住飲泣了。呂旭也愁眉不展,嘆氣連聲,暗中叫人準備後事了。凌起石突然出現在他的面前,說:“老爺,照大夫的看法,小姐是十分危急了,我在鄉下曾幫過一位道長煎藥,略知藥理,也替道長給人看過病,道長贊過我看得準!橫豎大夫不肯處方了,讓我看看,試試用生草藥替小姐治一下病好不好?”
呂旭定眼看了凌起石好一會,當然也想了好一會,終於同意了,親自陪凌起石去女兒香閨,看到女兒兩眼已閉,面無血色,氣若柔絲,早已心酸不忍再看了。凌起石坐莊床邊靜靜替呂小姐把脈,先左手,後右手,揉開眼皮,再掌心按額,手背探鼻息,還例外地把了腳脈,然後對呂旭說:“老爺,小姐病勢不輕,但還可以醫,大約三天便可以起床,旬日就漸會復原了,不知老爺可信得過小的,肯讓小姐吃小的處方?”
呂旭已準備替女兒辦後事了,大夫不肯下處方了,她已無藥可食,只是等死,明知凌起石未必真能醫好女兒,也要碰碰運氣了,所以他叫凌起石馬上下處方。
凌起石能寫多種字,寫起來斜斜歪歪,幾不成字,十足一個剛學會寫字的人寫的,但呂旭還是叫人立即去抓藥,但心中卻十五十六,忐忑不安的,因為凌起石下的藥方甚重,又多是破散之藥,對症還好,否則就難保性命了。可是這時除了這藥方之外再無人肯下處方了,不冒險也要冒險一次的了。
藥煎好了,凌起石先替呂小姐一次針刺穴道,然後在藥里加進一些生草藥汁,親自餵給呂玉娘喝。她本已進入昏迷狀態,不會喝了,不知怎的,凌起石卻有辦法使她喝光了大半碗藥。替她蓋上了被,對呂旭說:“小姐大約可以安安靜靜睡一覺,千萬不可吵醒她,她醒後可能會周身被汗水溼透和下瀉,但不要怕,一切順其自然,並要替她速換衣服,溼一次換一次,勿用溼毛巾擦抹,換到汗止之後,馬上就通知我!”
各人都不大相信凌起石的話,因為呂玉娘已經幾日沒有汗,也無大便了,怎會一下子都有,還會流汗不止?因此,對凌起石的信任已減至於零,對呂玉孃的生望更加失去信心了。
但是,首先使大家感到驚異的是呂玉娘服了藥之後,果然一反兒日的常態,安安靜靜的睡去,一連兩個時辰也不見她動過一下,守護的人都擔心她已去世,便用燈芯伸到她鼻孔外,發覺燈芯顫動,知道她仍有氣息才略為放心。
呂玉娘是由正午後未正服藥的,一直睡到亥時,已經三個多時辰了,還是在沉睡未醒,這是幾日來所無的,她的反常,引起各人諸多猜測,不知是吉是兇。但到子時,她開始動了一下,但也只是一下,又睡去了,到了醜末,聽得她肚內有聲,再後便放出臭氣。又過了一段時間,是寅時了,她開始額上見汗,各人都緊張起來,有人去報告呂旭了。呂夫人是不用去報告的,她一直就是守在女兒房中看著女兒的變化。
凌起石的話依次靈驗了,也就是說,他斷症十分準確,用藥也準確,各人開始對呂玉孃的生望增加信心了。
呂玉娘醒過來的時候,已經是卯時,天快亮了。她還未十分清醒,說話也有氣無力,細如蚊叫,要乳孃留心諦聽,還要把耳朵湊近她的嘴巴才能聽到。
呂玉娘一切都如凌起石所料,瀉出了極多臭穢之物,精神才略為好轉,可以張開眼皮看人,嘴唇也嚅囁而動了,只是聲音極低,別人不易聽到,有此成績已是大出呂旭夫婦意外,對凌起石自然也十分客氣了。
呂玉娘被凌起石按著玉手,表情頗為怪異,但除了乳孃之外,各人都以為是她病中如此,並未介意。可是凌起石卻一臉驚異不定之色,久久不曾離手,他說:“奇怪!怎會這樣的?”
“怎麼?玉娘怎麼啦?”呂夫人最為緊張。
“夫人!小姐除了服藥之外,可曾吃過什麼?”
“沒有,我們怎敢給她吃什麼呢?”
“這就奇了,這脈象不對!”
“不對?很壞?”
“不!脈跳得太快了,照理是不該如此的。”他取過舊處方,再看一遍,自語說:“藥不錯,可是小姐這脈,太怪了!夫人,今天不下處方了,你給小姐喝西瓜汁,她口渴、肚餓,都可以喝,且看情形如何再說。”
“石頭,小姐到底怎樣?你說實話,真有得醫?”呂旭在門外悄悄地問。
“當然有得醫,昨天我就說過,小姐不礙事,,只是我奇怪她剛才的脈跳得甚速,很不正常,在脈象不正常的時候,是看不準的,所以我只好等一會再說。”
“不會是向壞吧?”
“不會向壞,但我實在不明白是什麼原因。”
呂玉娘喝了半天西瓜汁,又瀉了兩次,大小二便都甚為通暢,瀉洩的也不如初時之臭氣熏天了。午後,凌起石再替呂玉娘把了一次脈,開了處方,再讓她睡了一覺,午夜醒來吃一點稀飯,翌日說話也大聲了,之後一直幾天都吃凌起石用藥,果然不到,她已漸次復原,臉上有血色了。
呂玉娘身子本來壯健,又年輕,生機旺盛,疾病一除,復原自然比老年人快,不到一個月時光,她已經完全復原,一如往昔的妖豔了。她這一病,和凌起石熟絡了,每天早上都到花園幫凌起石淋花,姐弟倆都成了凌起石的助手。可是有一夜,她睡不著,走到花園去,遠遠就看到凌起石在花園中練拳,她不去打擾他,伏下來偷看,心中暗暗感嘆,低聲自語:“這算什麼武功呢?東打一拳,西打一拳,又緩慢,又無勁,連樹枝也不動一下,怎可以打得倒人?我以為他是個高手,隱伏在這裡另有所圖,原來連入門功夫也不懂,倒是我看的走眼了。”她有點失望,但也點安慰。她看了許久,直看到他不練了,她才回轉閨房。
呂玉娘病好之後,轉眼又過了半年,由夏天到了冬天,北風呼呼,萬松山松濤如龍吟虎嘯,尤其夜靜,松濤萬馬奔騰,狂潮怒湧,聲勢驚人,初到萬松山莊作客的人,常為松濤所懾,但對凌起石來說,當然是絕無影響。他到了萬松山莊之後,幾乎每一夜都到過山上松林,有時根本就在林中過夜,與松搏鬥。他吸收松濤聲威,引以發聲,在松濤中出掌迎擊,力鬥松濤。初時一無所獲,直至半年過後,才稍有感覺,但往後進步甚速,到得最近半年,特別是入冬之後,他吸氣發掌,舒氣催雲,掌勁一動,立即就激起松濤,丹田之氣長舒,能使天雲流動,江水斜流。三年來的苦練,大有所獲,三年來的鑽研,領悟甚多。但這都是偷偷練的,沒有任何人知道。不過,他卻把一些基本功夫無形中傳了給兆熊,暗中增強他的內力,使他將來練功時候可以紮好根基,這一點,兆熊也是全不知道的。
呂旭出仕甚早,雖然年在四十四歲,卻已做了差不多二十年官了,對皇帝由熱心盡忠而轉為失望冷談,對官場的黑暗兇險,也知得甚詳。在仕之日,特別身處山西大同府這一段日子,內憂外患,寢食難安,結果仍被誣陷,幾不保命,更使他看透世情,回到萬松山莊之後,三年了,日子過得十分平靜,想起過去勞勞役役,相去實在太遠了。
三年的平靜生活,使大家都忘記了兇險,疏忽防範了。
這一夜,是冬至,連續下了幾天雪,這一天放了晴,所以呂兆熊特別顯得高興。呂玉娘這時已經是一個十五歲的大小姐,倍顯豔麗,她雖然不象一般的官宦小姐,三步不出閨門,父親以外,不準與男子見面,但她處身山莊,經常能見到的也只是山莊中人而已。
這一夜,朦朦月色本難見物,但因為積雪未融,遠近一片白色,所以即使相距頗遠,也能看得清楚。
呂玉娘這一夜睡得很遲,似乎有了心事。她緩步出了閨房,給寒風迎面吹來,精神為之一振,本能的挺胸抬頭,一瞥之下,不由的把目光定在一處。原來她看到兩個走路閃閃縮縮的影子,正在快疾的向萬松山莊而來。
呂玉孃的膽子真不小,她並不出聲呼叫,只是在暗處看著,考慮著如何對付這兩個來人。突然,一件奇怪的事在她面前發生了,那兩個來人快疾的來到萬松山腳下,忽然停住了,只在山腳打轉,在那一叢叢的棘叢中轉來轉去。
呂玉娘實在想不明白,這兩個人的輕功那麼好,怎會通不過這小小的棘叢?通過了之後就可以上山了,她真有點替對方著急,忘了他們是什麼人,來幹什麼也不知道,只是替人家著急,要不是還能及時醒覺,真可能會親自下山去把人家引進來呢。
那兩個人真是古怪,他們在山下那零零散散,種得並不整齊的棘叢間繞來繞去,轉個不停,卻不直向通路走,實在令人莫名其妙。呂玉娘滿腔狐疑,無法猜想得透。她記得這些棘樹都是凌起石親手種下的,最初是種成整齊的四行,後來,把其中一些挖起來再種,結果就成了眼前這個樣子。
這些棘樹,在呂玉娘眼中一點也不希奇,平常得很,就是莊中也沒有人說過它什麼,可是這兩個人在棘樹叢中恍如迷失方向,找不到出路,這情形,是呂玉娘所無法想象的。但卻又是事實,她親眼見到的,一點也不假。她看了許久之後,才回到房去叫乾孃一起看,大約希望乾孃能給她解釋一下吧。
乳孃果然是見多識廣,看了片刻就肯定說:“小姐,你別小看這幾十叢棘樹,它可以抵得上千軍萬馬呢!”
“乾孃,你這話是真的?”
“怎麼?你不相信?”
“幾棵樹罷了,怎比得上千軍萬馬?我怎能相信!”
“你想想就明白了!這兩個人看來不似庸手,竟然被困在棘叢中,你還不明白這棘叢有多麼厲害?”
“我就是奇怪,他們怎麼只繞著樹走,看不見路。”
“你沒讀過兵書,不懂得戰陣,是不明白的了,我看出來了,他布的這個陣似乎是顛倒五行陣,除非是懂得破陣之法,陷了進去,休想走得出來。”
“這些樹都是石頭種的,你是說,石頭懂得?”
“嗯!石頭這個人深藏不露,他會佈陣,會醫,要不是他,你便活不到今天了!他到底是怎樣一個人,為什麼要呆在這裡,我真不懂!小姐,他是你的救命恩人,你可不能把他作下人看待啊!”
“怎會呢!我對他感激還來不及呢!”
“這就對了!做人……”乳孃突然停了口。
“乾孃,甚麼事?”呂玉娘詫然詢問。
乳孃沒有立即回答,靜耳傾聽了片刻,現出一臉訝異之色,道:“小姐,你聽到什麼聲響了?”
呂玉娘凝神靜聽了一會,道:“沒有!”
“你再聽清楚,真沒有?”
呂玉娘又聽了片刻,道:“真的沒有,乾孃,你聽到什麼?”
“松濤!你沒聽到?這麼大的聲浪,你聽不到?”
“你真會取笑人,這麼大聲的松濤,當然聽到,我又不是聾子,怎會聽不到,只是乾孃,你問這個幹什麼?”
“你先別問,等一會就明白了!”話猶未了,便看到兩道人影自上形同御風,直瀉而下,身形快疾而美妙,看得呂玉娘“咦”一聲就出口了,卻給乳孃及時用手把小嘴掩住。
“你看出這是什麼人?”
“我看不出,乾孃,你認識他們?”
“認識一個,左邊那一個曾在這裡住過一段日子的,你怎麼忘了?”
“尚師父?他有這麼好的輕功?”
“他不是尚師父,是金不換,人稱赤面鬼的金不換。他在江湖上大有名堂,你第一次看到他,說他飲醉了酒呢,記不起了。”
“噢,是他,他是教兆熊練功的,我記起來了,另外一個呢?是誰?”
“不知道,但從剛才所見,他的輕功絕不會在金不換之下,大約是金不換的朋友吧!江湖上有四個人是齊名的,他們是朋友,又是敵人,看來這個人似是攝青鬼楊不生,四人當中,以他輕功最俊,人也長得最為瀟灑。”
“他們來幹什麼?不會對爹爹不利吧?”
“我看不會,他若果要對老爺不利,也不會等到今天的了。”
“乾孃,石頭呢?他怎麼不見出現,如果他是高手,應該發覺有人來的。”
“小姐,你對他的要求太高了,你以為這兩個是普通人物?他們的行蹤,只有風聲,但在松濤聲淹沒下,真不容易覺察呢!特別在睡熟了的時候,更不會知道,你這樣的責怪他,太苟刻了。”
“乾孃,我不放心,我要去看看。”
“好吧,我陪你一起去,但以不露身形為主,你先答允了……唔,對了,小姐,不必去看了。”
“乾孃,你怎麼啦?剛才說去看,現在又說不去,為什麼?”
“我想過了,他們悄然而來,必有原因,若果有不利於萬松山莊,憑你我二人之力,固辦不到,合全莊之力,也辦不到,何況他已來了許久,現在也阻止不及了,因此,不若詐作不知不見,讓他們自來自去為妙。”
呂玉娘心中不同意這個想法,但乳孃說若非仇人,志在偷竊,裝作不知不見,最多是損失財物,若果起而與抗,就有性命之憂。對呂玉娘來說,這是一個極大的心理威脅,所以終於同意乳孃的主張,不去查看。這時候,被困在山下棘叢中的兩個人,仍然未能脫出重圍,依然在那裡轉來轉去,但速度已比先前顯著減慢了。
三更鼓響了,呂玉娘仍然精神奕奕,全無倦意。乳孃也沒有睡意,兩個人就站在一邊注視著周圍。
三更過後再無意外事情發生,乳孃怕小姐過勞,有傷身體,便勸她先去睡,有變化時再去叫她,她便回房去睡覺。乳孃過了一會,回去看一下,見她果然睡了,便悄悄轉身,獨個兒出去查看。她卻想不到呂玉娘是假睡,乳孃一走,她也尾隨而出了。
乳孃是在呂玉娘出生前一月左右進入呂家的,呂玉娘已經十六歲,她在呂家也有十六年了。她本來有個女兒,不幸夭折了,這就是她進入呂家做乳孃的原因,但她卻隱瞞到這時。
乳孃死了自己女兒,就把全部心血放在呂玉娘身上,還好呂玉娘生性沒有官家小姐脾氣,肯聽她的話,待她很好,所以她們之間漸漸發生了真感情,成了幹母女。
乳孃的父母都是有名的江湖人物,介乎邪正之間。她無兄弟,只有一個妹妹,比她年輕三歲,但很早就分開了,她跟著父母生活,練了一身武功,結婚之後,秘藏起來,直至呂玉娘九歲的時侯,才漸漸傳她健身的基本功夫,到了十三歲,也就是被解進京那一年,她已稍為有成。最近三年年紀漸長,氣力漸大,心思精靈,功力大進,已盡乳孃所學了,因此總是躍躍欲試,想找機會表演一番,她選擇了凌起石做對手,但礙於小姐身份,不便冒昧,加以凌起石事事檢點,不給她機會,所以她一直無法出手。
由於她注意凌起石的一舉一動,不少機會接觸其他男子作比較,漸漸便愛上了凌起石,不斷希望多瞭解他,並接近他。及至他醫好她的病之後,更立定主意要和凌起石做朋友了。
乳孃施展輕功,悄悄到了老爺房外,不見有異,又轉到兆熊的睡房,還沒走近,就聽到有個漢子自房中低聲喝問:“誰,幹什麼?”
“是我乳孃!少爺睡著了?”乳孃直認不諱。
“大娘,是我老金,兆熊睡得很好,你放心。”金不換由房內走出。他與乳孃是相熟的,但他來得突兀,乳孃詐作不知,打個錯愕,道:“啊,是老爹,你是幾時來的,今日才到吧,你老爹來了就好了,尚師父走了之後,大家都有點擔心,現在可不用擔心了。”
“大娘這麼晚還沒睡?”
“早睡了,不知怎的,醒了來,覺得有點涼,便過來看看少爺有沒有蓋好被,卻打擾了老爹,真不好意思。”
“哪裡!哪裡!我也是剛到,老爺還不知道呢,我還和個朋友來,明天再去見老爺吧,現在三更半夜的,不必打擾他了。”
“金老爹,勞煩你照顧照顧少爺吧,我該走了,省得小姐醒來不見了我,會嚇壞她呢!”
“乾孃,你跟誰說話,弟弟沒事吧?”呂玉孃的聲音傳來了。
“沒什麼,是金老爹來了,少爺睡了,快回去,不要進來。”乾孃向金不換告辭,和呂玉娘走了。
第二天,莊丁在山腳下的棘樹叢中抓到兩個倒在地上睡覺大漢,審問之後,知道是由京師來的,呂旭不想結怨,每人送了二十兩銀子作盤纏,讓他們走了。他對金不換重來大表歡迎,親熱地如接待老朋友。他本來就不慣打官腔,隱居幾年之後,名利更淡,官宦中人根本不會到來,其他朋友又少,經常過往的只是縣裡一些所謂文士而已,所以見到金不換也大為高興。
金不換介紹朋友與呂旭相識,果然不出乳孃所料,是攝青鬼楊不生。楊除武藝之外,更通文事,他與呂旭甚是談得來,大有相見恨晚之慨,他們由古至今,談話論文,各抒己見,互相欽佩,反而使金不換感到乏味,他便帶著兆熊去玩了。
楊不生談到山下棘叢大加讚賞,認為精通五行陣法,可抵得十萬甲兵,聽得呂旭愕然,道:“這個我倒沒有注意,我覺得似曾相識,又似雜亂無章,倒未細加註意。”
呂旭此言一出,楊不生也愕然了。他問:“如此說,這棘樹不是大人安排?”
“不是,是花王經手種的,只怕他是亂撞亂碰,未必真是有此心思吧?我從未聽他提起過!”
“不!不可能!”楊不生肯定地說,“大人,不是我小看大人,這五行陣與大人熟悉的十大陣法不同,這叫顛倒五行內隱三才,甚為複雜,絕無可能亂碰亂撞得來,還好他只暗隱三才,若果外加八卦,那就更加難破,我自問無此本事的了!”
“照楊兄如此說,他是真識曉陣法了!”呂旭突然想起凌起石識醫,也是從未提及,心中也有幾分相信了。
“大人,我希望認識你這位花王,不知可不可以?”
“當然可以,我叫人去找他來!”
“不,大人,我想到花園去看看,或者會見到他,好不好?”
“好!好!我這橫豎沒事,一起去走走!”
花園沒有甚麼特別之處,凌起石正在鋤地,要把一株石榴掘起來,移到另一個地方去種。聽到人聲,他停下來,伸直了腰,看到呂旭,立即行禮,叫一聲“老爺”。
“石頭,你想把這株石榴種在哪裡?”呂旭問。
“我想把它種到池畔亭邊,晚霞如錦池中見,亭畔榴花分外紅!”
“好一個亭畔榴花分外紅!小兄弟,你是這裡的花王,叫石頭?”
“我正是石頭!老爺是……”
“他是金老師的好朋友!楊老師!”
“楊老師!”石頭叫了一聲。
楊不生把石頭上上下下的看了一遍,覺得他有點魯鈍,絕不似個高手,所以心中甚為懷疑,不禁問道:“石頭,山下那棘樹可是你種的?”
“是,楊師父!”
“你知道那是一個甚麼陣法?你為甚麼要擺這樣一座陣式擋在山下?”
“這不是陣式,是野獸的陷阱,專用來捕捉野獸的!”
“好呀,把他們稱為野獸,叫畜牲?真難為你想得到!捉過野獸了?”
“捉過了!是兩隻狗熊,笨極了。”
“你怎會種出這樣一個陷阱?”
“我跟一個道爺學的,我小時候曾侍候過一個道爺,他沒事的時候就會教我搬石頭,擺石頭陣,我問他有甚麼用,他說是鍛鍊身體,也可以捉野獸,我初時不信,但他叫我不要先下結論,過幾天再說,結果,我不得不信,因為有一頭黑豹和一隻野豬都被困在石頭堆裡,轉呀轉的,就是走不出去。我這些樹,就是那些石頭一樣種的!他還教了我好些不同的陷阱呢。”
“哦,原來是這樣!你都能記得?”
“記得!”
“你自己會不會被困著走不出來?”
“初時會,現在不會!”
“你懂得哪些陷阱?”
“不是,道爺教了我一個好的方法,甚麼陷阱都困不住我!”
“噢,有過樣的好方法?你能教給我?”
“當然可以!”凌起石說:“這辦法十分的簡單,道爺說,這類陷阱,多是障眼之物,如同下棋,局中人迷,旁觀者清。若果被困了,先要清心定志,然後閉上眼睛,不視不聽,自然就不為所惑,可以脫困!”
楊不生聽得拍掌大叫,道:“好一個清心定志,不聽不視,人若做到萬念具清,胸無一物,正是佛家無色無相,六根清淨,四大皆空之境地,自然不為外物所迷,何來受困之苦。石頭,你這位道人,已臻仙境,難怪你跟著他,可以於無形中受到潛移點化而不自覺了,這是你的福氣,他叫什麼道號?會武功?”
“他叫石頭,不會武功,但氣力甚大。”
“什麼?他叫石頭,你也叫石頭?”
“不,他才真叫石頭,我那時很小,是小石頭,現在大了,才叫石頭。”
“這怎麼可以?你不該這樣,他知道了會不高興的。”
“不會,他自己說過不會。”
“他怎麼說?”
“他說道:‘小石頭,你看,那邊有兩隻老虎,一大一小,大的叫大老虎,小的叫小虎,你現在是小石頭,將來長大了,就變了大石頭,我呢?我也會變成老石頭!’所以,我到了廿歲之後,自己覺得是長大了,就該叫做大石頭了,但我還只有廿歲,實在不算大,所以我就叫做石頭,到了三十歲,我便叫大石頭了!”
凌起石說來真的一樣,楊不生倒信以為真,不斷點頭,跟著就問他,那個石頭道人的氣力有多大,從何可以看到,凌起石於是說,他見到那道人輕易的就能抓住空中飛過的鳥兒,也輕易可以把大石推動,又說他可以輕易把一根木樁按進石頭去,聽得楊不生心中凜然,脫口道:“你沒有跟他學嗎?他教過你了?”
“學了,但沒他氣力大,他說我年紀小,自然不及他,將來長大了,就會和他一樣。”
“你自己覺得怎樣?已經長大啦,有他力氣大不?”
“還沒有,我只能把木樁插進泥土裡,還不能按進石頭。”
“你能把木樁插進泥土?試試看。”
“那還不容易!”凌起石就把一根木棍隨手的向地下一插,雙手向下按,不一會,已插入有兩尺多深。隨後又拔過來,木樁依然完好,一點未壞,他自己似乎很輕易,楊不生卻已看得咋舌不已了。
“楊師父,就是這樣了,我不能插石頭,只能插在地上,那道爺卻可以插在石頭上,而且,他只用一隻手就成了,我就不成。”
凌起石的表演已經使楊不生吃驚了,那個道人居然能用一隻手插到大石去,更是駭人聽聞。過去他一直以為自己很了不起,這時才知道,天下之大,能人奇士之多,實在是不可數計,他輕輕嗌嘆一聲,和呂旭走向園的另一邊去。
當日下午有一個年過五旬的老人來到萬松山莊,見到金不換與楊不生,神色大變,愕然發怔,金不換對他說:“你怎麼現在才來?我們已經等你幾天了,你的來意我全知道,快回去回覆你的主人吧,你告訴他,我與楊不生都在這裡,如果他們要來,就來吧!要是他們想另外找個地方見面也可以,帶個訊來好了,呂大人另外有事,你也不必見他了。”
來人雖似不願,卻不敢不答應,左顧石盼,似乎在看什麼東西。金不換對他倒是十分客氣,把他一直送出莊門,還叫人送他下山。
“金兄,你以為他們會不會來?”楊不生悄悄的走到金不換身邊。
“這可難說!”金不換不敢肯定。
楊不生斷然道:“我知道羊老魔的性子,我認為他一定來,但不是自己來,是派個人來下戰書。”
“他真有這個膽?”
“你別小看他!他的武功著實不差,而且,也不會是單人匹馬一個人來,他每到一個地方,總是有人作伴的。這一次,沒有理由會例外。”
“但願如此,省卻我們許多麻煩!”
“金兄,你別把事情看得太簡單,陰溝翻船,八十老孃倒繃嬰兒的事常有發生,你千萬別輕敵,免得吃啞巴虧。”
“老楊,你怎麼啦,忽然膽小起來了?憑了你我兩個聯手,還怕什麼老魔嫩魔?你過去不是這樣的,今天怎麼會變了?”
“金兄,你說的不錯,我是變了,而且是剛剛才變的,你覺得奇怪?”
“嗯,有點奇怪!”
“我說了你就不覺得奇怪了。”楊不生說:“剛才我和呂大人一起到後園去看石頭,從他身上我發現了一個道理,我們實在是坐井觀天,太夜郎自大了!我們過去以為天下之大,只我們四個人的武功最好,沒想到原來是自欺欺人,你剛才沒看到,石頭把木樁如何輕易就插進地下去,他說,一位道人只用一隻手就能把木樁插進石頭,你想想,那需要多深厚的內功?我自問辦不到,你只怕也未必做到吧?羊老魔的真正武藝怎樣我不知道,但塞北民風勇悍,高手甚多,他能享譽數十年不衰,必有真功夫在,過去我也瞧不起他,現在可不敢了,就是我轉變的原因。”
“你這是見到白蟮當毒蛇,嚇破了膽,我可不怕!”金不換說:“我不是比你高明,我只是未見到白蟮,老楊,拿出勇氣來吧,兵來將擋,水來土淹,怕他怎的!”
金不換豪氣干雲,楊不生戰戰兢兢,但不管他們戰戰兢兢也好,豪氣干雲也好,羊老魔的戰書卻在翌日送到了。
送戰書的是一個二十六七歲的年青人,他來到山下,無法通過棘叢,索性張大喉嚨大叫,時聲居然傳到山莊,聽到楊不生耳中,他叫一個姓郭的武師去帶他到山莊。那個青年十分魯莽,脾氣甚大,竟然大罵姓郭的,後來雙方還動手,姓郭的捱了打,受了傷,那青年就直向山莊衝去,見到楊不生,卻不認識楊不生,語言衝撞,一掌向楊不生打去,楊不生左手一伸一引,右手一拂,已經取去了來人懷中的戰書,並把他引出了兩步,對他說:“你回去告訴羊老魔,說我們依時到達,叫他快快準備去吧!論你的無禮,本該立斃於掌下,但兩國相爭,不斬來使,我也不便殺你,就給你留點記號,替我們郭師父消一口氣吧!你走吧,沒你的事了!”身形一晃,手影閃處,已打了對方兩記耳光,對方知道厲害,急匆匆走了。
楊不生待來人走後才自語道:“這廝的功力也不弱呢,居然受得起我一引之力,沒有跌倒,如此看來,羊老魔手下倒有不少能人呢!今晚之約,不可不防!”他去找金不換,金不換正在教呂兆熊練功夫,後來,楊不生到後園去,看到石頭在打拳,既無馬步,亦無章法,東打一拳,西劈一掌,完全是即興打法,全無門路可見,亦無勁風。楊不生暗暗為之嘆息,認為他空有一身蠻力卻不懂得運用,實在可惜,在石頭不遠處是呂家大小姐,她正在幫石頭澆花,手挽滿滿兩大水桶,走得十分平穩,絕非普通女子可以辦到,看在楊不生眼中,又為之心內暗暗詫異了。
楊不生比金不換細心許多,對任何事物都較為留意,且肯花心思去想,追查結果,所以他在萬松山莊的日子雖比金不換少許多,但知道的卻比金不換還要更多許多呢。
當晚,初更過後,楊不生與金不換便離開萬松山莊到雞公山去赴羊老魔之約。
雞公山是以山形似雞而名。他們相約之處在雞背平坦的地方,雞頭仍高出許多,但非約戰之地,所以楊金兩個沒有上去。
雞公山距萬松山莊有十多里,說遠不遠,說近也不近。
楊、金兩個到達雞公山較早,對方的人仍然未到,他們就在山上展開身法踏勘了一遍,再回到草坪等待對方。
遠處傳來二更鼓響了,這是他們約定見面的時間,羊老魔並未露面,山頂高處先傳出魔聲,其聲悲涼淒厲,如鬼哭狼嗥,聲未斷,突然傳下轟隆巨響,楊、金二人循聲望去,為之駭然,因為看到火星在半山爆射,巨石自山上滾下,威力驚人,他們知道是老魔所為,甚為震怒,卻不能不迴避。
老魔在怪叫聲中出現了。他來自山巔,語帶嘲諷地說:“兩位真是信人,膽子也大,居然不怕陷身於山中,依約而來,十分難得!你們就只有兩位?”
“羊老魔,你是個魔頭,我們也不是善信,你想怎樣,說吧,我們不會叫你失望的!”金不換大聲說。
“好呀!夠爽快!你既這麼說,我也不客氣了,你們沒有人來了?”
“沒有了!你多少人來,我們都是兩個人,或是天塌下來,我們也是兩個人把它撐住!”
“好!那就請吧!我先給你們介紹一下,然後再動手不遲。”羊老魔話聲一頓,拍了三下手掌,隱伏的人都站了出來,共有五個,連羊老魔是六個人了,在人數上,已多過對方兩倍,佔了人多之利。
老魔對那五個人說:“你們守在四邊,不許外人進入,也不許他們離去,聽到了?”
“聽到了!”
“好!各就各位。”轉口對金、楊兩個說。“你們是一起上,還是一個一個上?隨你的使,我不在乎!就看你們的膽子了。”他用上了激將法,激不到楊不生,卻激到了金不換,他要獨個鬥一鬥羊老魔,看看羊老魔到底有多大的斤兩。
羊老魔一笑說:“你何必生這麼大的氣,我勸你還是多想想,兩個一起上的好!”
“放屈!你別狂,還是看招吧!”金不換鋼刀一抖,刀花朵朵飛向羊老魔。羊老魔讚了一句“好功夫!”之後,跟著又說:“只是想憑這點功夫就能勝我,還未免太小看我羊老魔了!”他使的是一根老山藤,軟中帶硬,卻刀劍不傷,一彈之下,立即便穿進對方的刀花中,直指花心中間,一縷勁風直透進去,襲向對方虎口與腕脈。金不換何等樣人,自然不易為對方所乘,但也不得不變招,由主動變了被動,只一招便失了先著了。
楊不生站在一旁觀戰,並未插手,他注意著敵人招式,思索破敵奇謀。驀然心頭一震,暗暗吃了一驚,擔心敵人用的是調虎離山計,把他們兩個引到雞公山,然後由別人到萬松山去對付呂旭一家,那就慘了。楊不生如此一想,不覺大為著急,不知如何是好。金不換沒有他這個顧慮,反可以安心與羊老魔拼鬥。
萬松山莊這時如何了?楊不生的擔心並非多餘,羊老魔果然用調虎離山計,二更鼓響,羊老魔出現雞公山,他的朋友也出現萬松山莊,一行四個人由山背峭壁偷上山巔,然後再由山巔松林中疾馳山莊。
萬松山莊十分平靜,除了松濤,便是蟲聲,溪流雖然也有聲,但被松濤所掩蓋,等於無聲。
萬松山莊養有好幾只狗,都通人性,十分精靈。
二更天,萬松山莊在歇息中,突然,一陣狂烈的狗吠聲把乳孃與呂玉娘都吵醒了,也把其他人吵醒了。呂玉娘霍然坐起來,道:“乾孃,大黑小虎它們怎麼吠得如此厲害,我看必有古怪。”
“嗯,我去看看!”呂玉娘推帳而起,手中自然多了一件武器,人也到了門口了。
乳孃出了門口,便看到有人影自上而下,直撲山莊,她順手把門一掩,已經追著來人去了。同時,呂玉娘也跟在乳孃之後,跟著出,實行擺空城計。
乳孃看到兩道人影,追上去,已找不到人了,耳邊只聽得一個十分蒼老,似已年在六十開外的老人,滿口山東音的說:“好幾個不知死活的王八羔子,竟敢前來偷襲,你們是嫌命長了,你們的主子已經血濺雞公山,長埋雞公山了,你們還不知死活來這裡,也不想活了?”
乳孃聽來先是吃驚,後來卻笑了。因為她知道對方口中罵的是剛才的四個夜行人,不是她,這便是說,這個老頭是友非敵,有他相助,事情就會好辦得多了。乳孃心神清朗之後馬上作出決定,走向呂旭夫婦的臥室,剛剛站定,便看到有人影出現,也撲向呂旭夫婦的臥室來。他看到乳孃,陡然一窒,隨著喝道:“老虔婆,走開,這不關你的事,何必替人送死!”
乳孃被人家罵為老虔婆,這口氣怎能下嚥?所以腰挺一挺,冷然說:“你娘才是老虔婆,你娘是個老鴇,你老婆要罵,就回去罵吧!怎麼瞎了眼,罵起老孃來了。”
來人沒料到乳孃如此嘴利,也氣不過,揮動朴刀就先發招,乳孃守住門口不讓半步,不許對方有入房去的機會,於是,兩個便打起來了。
呂玉娘記掛弟弟兆熊,她把弟弟叫醒,叫他躲進書櫥,他如何肯答允?他抓起平日用來練習的一袋石子,就要和敵人幹,把呂玉娘嚇了一跳,急忙把他勸住,但也只能把他勸住不許獨自一個人外出,卻無法叫他躲起來。
一箇中年人在呂玉娘眼前出現了,他見到呂玉娘,先是愕然,隨即便得意而輕薄地笑起來,無禮地說:“小娘子,你心急什麼?我遲早會來找你的,何必這麼喉急,走到門口來找,好了,我已來啦,快回房去吧,準備著,我馬上就來了,我會叫你……她媽的,你想守寡了?”
呂玉娘氣不過,不讓他說完,馬上就向他進攻。她個子小輕功俊,身子靈活,猝然出擊,具有極大威脅,對方如何不驚怒交集?
呂玉娘庇護著弟弟,一劍在手,敵人要破她可真不容易,交上手後,就勝負難分啦!
四個來人兩個被截住了,還有兩個未被阻截,原可以出手相助,以二對一,穩取勝利的,怎料到那兩個給一個六旬過外的糟老頭攔住了。
這個糟老頭,精神氣力倒非常好,他手中拿的是一支連枝葉也未除去的小柳枝,有四尺來長,軟擺擺的,似乎使不出力道的,但握在他老人手中,他一拂一壓,卻使對方的武器都失了準頭,幾乎握不穩呢!兩個來人這才知道遇上勁敵,吃一大驚。使鉤的一個對同伴說:“卜丹,你攻他上盤,我攻他下盤,看這老傢伙能怎樣?”
“好的,鄧方!我們上吧!”卜丹揮動單刀,專攻老頭上盤,鄧方彎腰俯,盡攻對方下盤,上下夾擊,攻勢倒是十分凌厲。
“你們找死!”老頭冷冷地說。“辦法由姓鄧的提出,他應該死,姓卜的你同意他的辦法,並命令照攻,也該受到教訓!”老人話聲方落,柳枝陡然向下連點,然後向上一拂,同時飛出一腳,左手以掌作刀疾劈卜丹,“拆”一聲與兩聲慘號幾乎是同時發出,卜丹一隻左手給老頭的掌刀削斷了,掉到地下,他則帶著創傷向山下狂奔。鄧方呢?他被踢出丈外,當堂死了!
卜鄧兩個的慘叫,在寂靜的深夜特別顯得淒厲,懾人心魄,全山莊的人都聽到了,都吃驚了,特別是他的兩個同伴更加心膽俱寒,不敢戀戰。但是,乳孃與呂玉娘都不放他們走,拼命把他們纏住!呂兆熊人小膽大,他見姐姐久攻難勝便向敵人擲石,一枚又一枚的石子打出去,有打中敵人的,也有打不中敵人的,也有打中敵人,雖然傷不了他,卻也擾亂他,使他分心照顧,因而露出破綻,給予呂玉娘進攻的機會。她一劍刺出,敵人竟是不閃不動,讓她刺個正著,一劍穿胸,劍尖由背後露了出來,她拔出劍,鮮血就由敵人胸膛湧射出來。她從未殺過人,連正式打架也是第一次,給這個情形嚇得呆了!早先跟敵人拼鬥,隨時有生命危險,她一點不怕,此刻敵人死了,她卻手足無措,腿也抖了。
乳孃是第一個與敵人交上手,也是最後一個擊敗敵人。她是在呂玉娘向她報喜,說已殺了敵人之後,她才有機會擊斃敵人的。她比呂玉娘有經驗,雖然是由自己的刀背敲碎敵人腦袋,但卻是在敵人沒有迴避的情況下她才得手的,再聽了呂玉孃的描繪殺敵經過,她知道有人暗中幫助自己,心中感到慚愧。
四個敵人闖入萬松山莊,死了三個,傷了一個,雖未全軍盡沒,也差不多了,乳孃突然想起石頭,便偷偷去偵察,距離石頭的睡房還有二十步左右便聽得有人在說話,乳孃怕被發現,不敢走近,躲在二十步外偷聽他們說什麼。她聽得一個蒼勁的山東口音說:“你是怎麼搞的,睡得這樣死!今晚還好我經過,前來替你才收拾了他們,要不是,豈不釀成大禍!人家兩個女的也醒了,起而抵抗,終於消滅了敵人,你呢,卻在睡大覺,什麼也不知道!我看你明天怎有臉見人!”
“我就是聽不到嘛,再說,我又不會武藝,知道了也沒用。”
“你怎能這樣說,我剛才看到一個小孩子也用石子打向敵人,擾亂他心神,使他神經緊張,攻守失節,終於死在少女劍下,你縱使不會武功,氣力總比個小孩子大吧?怎能說是沒用?今晚已經過去,不必再說了,但今後必然常常有人來搗亂的,你可要打醒十二分精神才好!”
“我知道,我會牢牢記住它!”
“現在沒事了,快睡吧,我要走了!”蒼勁的山東口音寂然。乳孃伏著不動,注目許久,卻不見有人自屋中出來,心中不禁大奇!輕步走近石頭的睡房,也聽不到異聲,她只好又悄悄的退回去。
萬松山莊總算邀天之幸,避過了災劫,平安無事了。雞公山又如何!戰鬥結束了?誰勝誰負,應該也調轉禿筆來敘一敘了。
且說金不換以一柄厚背刀進攻羊老魔,羊老魔生怕對方一齊動手,自己應付不來,所以故意拿說話去擠對方,讓金不換自己說出以一對一,還怕金不換會反口,再用激將法刺激他,使他即使打不過也不敢找楊不生幫忙,羊老魔做到這一點之後,安心了,他便可以無後顧之憂,全心全意作戰。這一來,金不換較為吃虧。雙方惡鬥到五七十招之後,金不換開始覺得吃力,知道自己很難獲勝,倒後悔沒聽楊不生的話,把話說得太滿了。
羊老魔這一根老山藤實在使得好,他一抖一振之間,只要用內力一迫,藤頭就能隨意左右,出人意外地攻擊對方要害,金不換開始的時候就幾乎上當,明明看出對方的攻勢在中部,想不到他招式不變,藤頭突然改了方向,攻向他下體,嚇了他一跳,另一次明是看到他攻擊心窩的,臨到近了,藤頭恍如蛇頭,猛的向上升,指向他的咽喉,同樣嚇了他一大跳。高手出招,認位極準,縱有差錯,也只在毫釐之間而已,所以迴避者,亦只須略為斜閃便可,哪有相距自心窩至咽喉這麼遠的?所以不少人就因此而喪生在他的山藤之下。金不換雖然一再遇險,終能迴避,已經是十分難得了,所以羊老魔在走失之後,仍然不得不讚金不換好功夫,原因在此。
金不換一連多次在危急中避過攻擊,確是一流高手,可惜此後卻存了怯意,時刻分神提防不敢大膽迎擊,便失了主動與取勝機會,只處在被動的捱打境地,倒是十分可悲的。他想不到剋制山藤方法,不敢冒險,這就助長了羊老魔的氣焰,更使他趾高氣揚,頻頻催促楊不生出場了。他還縱聲狂笑,說金、楊兩個已經中了他的調虎離山計,這個時候,呂氏一家都已被他的人控制了,他笑金楊兩個沒有心肝,沒有腦子,是蠢豬,是笨蛋,盡挖苦之能事。
楊不生早已懷疑羊老魔必藏有什麼陰謀詭計,此刻有事實證明,羊老魔果然是別有安排,要一戰而折服對方,今後聽他們的話去做事。金不換還不相信對方真個使用調虎離山計,但楊不生卻信到十足,馬上便想親自去踩查個明白。可是眼前情況不容許他離開現場,所以只有空著急。
不過,楊不生情急智生,敵人下一步棋如何未知,但他已決心馬上出手協助金不換去對付羊老魔,實行先斬後奏,若能先收拾了羊老頭,再對付其他,情況就會不同了。
楊不生突然出手,頗出羊老魔意外,更出金不換意外,他誤會楊不生瞧不起他,所以出手相助,這便有損他面子,所以他不悅,大聲說:“老楊,你怎麼啦!”
“沒什麼,先收拾了這老魔再說。”
羊老魔何等精明,他一聽就知道對方心意,故意說道:“姓楊的說得對,你們必須聯手才能應付我,他要是再不出手,你就要糟了。”
“老楊,你先退下,我自己對付他。”
“不,沒有時間了,我們必須速戰速決,趕回萬松山莊去。”
“怎麼,你真相信他的話,怕他用調虎離山計?”
“他說得不錯,一定是這樣,別管那麼多,動手就是,不能遲了!”
“哈哈,你說不能遲,已經遲了。”羊老魔說:“姓楊的,假如我所料不錯,呂旭已經沒命,你即使趕回去,也無濟於事了。”
“廢話,呂家還有高手在,不見得你們的人就能輕易得手,金兄,我們五十招內斃了這廝,成功與否都趕回去。”
金不換至此不敢再多說什麼了。他深知四“不”人物當中,以楊不生心思最為靈活,他即斷定羊老魔說了真話,又急於五十招內便走,可知他如何心急意,當下便配合楊不生的攻勢,揮刀狂斬,刀式不變,狂烈連攻,迫得羊老魔連續後退。
羊老魔以一根山藤應付兩個敵人,原可以叫人相助的,但他要切實嘗試楊、金聯手的實力,看看自己能否應付得來作為此後對付其他中原人物的標準,要是到了應付不來時,他再叫人幫也不遲。有此想也,所以不惜獨自奮戰。
楊不生的閃電劍快而勁,使開來真如閃電,他是有名的攝青鬼,輕功之俊,江湖上少有甚匹,身招快,羊老魔為他的氣勢所懾,感到氣餒了,他後悔曾不早些叫守衛四周那五個人協助了。
金不換早先被羊老魔迫處下風,已鼓了一肚子氣,此刻又怕比不上楊不生,受人笑話,所以也用盡全力配合楊不生出擊,一刀一劍,都有數十年功力,實在非同小可,羊老魔縱有過人武功,也難以應付。因此,他叫三個人協助,準備以三對一把金不換或者是楊不生引開,他自己對付一個,這樣,他有信心可以取勝。
但是,他的想法還沒實現,一個人的叫聲已經遠遠的傳來,羊老魔等人一聽就聽出是自己人,因此都吃了一大驚,有人脫口說:“一定是回來報告經過了。”
“路吉,你去看看是怎麼回事。”羊老魔說。
路吉應聲而去,很快就扶著一個漢子回來。那漢子只有一隻手,另一隻手不見了,全身都染了血汙,來到之後,只說了幾句話,便昏迷過去了。
羊老魔一心以為鴻鵠將至,沒料到卻來了一隻烏鴉,報告壞消息,這對羊老魔的打擊,實在太大了,以致他失神,一個閃失,幾乎捱上了一劍。
金不換這時也相信羊老魔確會使用調虎離山計,只是他們的人太弱,萬松山莊的人太強,以致損兵折將,慘敗收了場。金不換在明白真相之後,不由不衷心佩服楊不生的心思與目光。他既肯定羊老魔使用調虎離山計,亦知道萬松山莊有能人在,足以對付得了羊老魔的人,這是十分難得的。
楊不生見羊老魔變色,便冷冷地說:“老魔頭,你還有什麼能耐,都掏出來吧!你們的人已埋葬在萬松山莊了,明年今日,你派人去掃墓吧!”
羊老魔應付兩個高手,已非容易,再受此重大打擊,如何還有獲勝希望?所以大急。頻頻發險招求勝。
“金兄,我們用不著急急趕回去了,既然石頭同乳孃可以退敵,我們就不用著急趕回去了,我們再來跟老魔頭打一仗。”
“好!動手!”金不換本已準備撤招離去,主意改變,決心再打,情況便不相同,而且不急於要走,打來也比較小心,和限於五十招內決勝時的心情自然是不同了。
羊老魔已經打定主意要逃走,所以留力以待,不再拼命了。但是,他想走,金楊兩個卻不肯放他走了,金不換的厚背刀勁沉力雄,每發一招都是如夾風雷,風聲大作,聲威嚇人,他不忌老山藤,總是迎著老山藤硬接,一刀又一刀砍在老山藤上,即使震得手腕痛顫,虎口欲裂,還是硬接如儀,決不退縮,氣勢之雄,震懾著羊老魔和他的同伴。
楊不生仗著一身超卓的輕功,也放盡進攻,身快如電,招快似風,劍招快得恍如有發無收,似是長江大河,滾滾綿綿,無休無止,使羊老魔不得不用大部分精神氣力應付。這麼一來,就放鬆了金不換了。
羊老魔的老山藤使得似是怒龍翻江,金蛇鑽洞,吐吐吞吞,變幻出了千萬重藤影,遮前擋後,遮左擋右,還遮上擋下,翻出層層藤影似雲似霧,使人看也不易看得清楚,更不容易找到破綻,予以進攻。所以兩個鬥一個,轉眼間又過了兒十招,也未能分出勝負呢。
守在外圍的五個人,兩個旁站著不動,一個挾了傷者走開,仍未回來,剩下可以動手的只有兩個人了。但在危急關頭,羊老魔也要當作稻草,緊緊抓在手中,叫他們上前幫手了。
羊老魔叫兩個守在外圍的人相助,他們來是來了,可惜遜於功力,無法迫得近身,羊老魔的老山藤使到急處,捲起無限勁風,震盪得那兩個人無法接近,金不換的厚背刀同樣激起無限勁風,亦使那兩個人抵受不住。楊不生身法快如閃電,他們真是看不清,更談不到阻截,所以他們雖有加入戰鬥之心,卻又無此功力,只能仍然守在外圍,幹替羊老魔著急。
三個人已經打過二三百招了,羊老魔在久戰之下,顯出劣勢,但金楊兩個若真個要贏他,只怕還不容易,非再過二百招不可。羊老魔為了保生存,不能再奉陪,所以再打了一會,羊老魔拼著捱上一刀,傷了左臂,便衝出包圍,狂奔狂竄而去。
“追!”金不換搶先追趕羊老魔,楊不生在後大叫窮寇莫追,他聽了也不理會,握著厚背鋼刀,銜尾急追,楊不生怕他有危險,因為剛才已經看到,憑金不換一個人,是打不過羊老魔的,再打,結果也只有危險,不可能有利的,楊不生心中有此疑慮,自然不能坐視不救,任令朋友陷身險境。因此,勸阻不來,只好自己也尾隨追去。
羊老魔逃得真快,金不換追不上他,假如繼續追,倒可能追到的,但也絕不會在五十里內,因此楊不生追上金不換後,便攔著他,說:“我們快回萬松山莊去,可能有變!”
“有變,你怕他會再到萬松山莊?”
“不,我突然想到,羊老魔為什麼去萬松山莊?他沒有說得清楚,可能是為報仇,也可能是受人所愚,要到萬松山莊找什麼寶貝,若果是前者,還好一點,要是後者,今後萬松山莊就無寧日了。”
“為什麼?”
“為什麼?你不是不知道江湖人物的性格,他們聽到萬松山莊有寶貝還有不蜂湧而來的嗎?”
“你怕有別的人到了萬松山莊?”
“未必無此可能!”
金不換也不再堅持追趕羊老魔了。兩人轉了方向,很快就回到萬松山莊,更鼓才剛好打響四下,呂玉娘和乳孃都在大廳中,不知是等候金楊消息,還是怕再有敵人到來,不放心去睡,見到金楊兩個,如獲靠山,高興極了,迎上去,詢問經過,並把莊中事詳告。
金不換想不到呂玉娘與乳孃竟有這麼大本事,居然打退羊老魔的四個人。乳孃說她們沒有這麼大本事,她們每人只對付得一個,另兩個是怎麼敗的她不清楚,呂玉娘一口咬定必是石頭乾的,因為她看石頭是一個古靈精怪的人,不似是一個只會種花鋤地的人。
“對,姑娘真有眼光!”楊不生支持她的想法,並舉出石頭可以種樹排陣,徒手把木樁插進地去的事例,證明石頭不是個普通人。至於他何故隱秘身份,實在值得考慮。
呂玉娘聽了楊不生的話,決心要偵查一下石頭的行藏。她當然不便說出口,連乳孃也得瞞著。
這一夜,萬松山莊被擾攘了半夜,各人都又是氣憤也感興奮,不曾再睡,天就亮了。第二天,居然有人說根本不知道去夕發生過這樣的事情,這些人當中,也有石頭一份子,呂玉娘聽了只是微微一笑,並不反駁,當晚,她就偷偷地溜出睡房,悄然無聲地直奔後園。距離石頭的睡房很近了,她突然站定身形,不再走近去,因為她怕難為情。她是個大姑娘,他是個獨身漢,一個姑娘家深更半夜的去到一個漢子住處,傳了出去,怎麼還有臉見人?她因此而猶豫,因此而木然呆站在一株樹下,一時心如亂麻,進退兩難,竟然沒了主意。
這一廂,呂玉娘在石頭睡房外的樹下呆站,乳孃躲稍遠處的一堆紫色花叢中偷看。她已看出玉娘對石頭有好感,以為她春心動,去找石頭談情,所以也心如亂麻,不知如何勸阻玉娘才好。
石頭的睡房內,寧靜異常,恍似無人,後園只有蟲聲,山上只有松聲,呂玉娘站了好一會,徘徊了好一會,便向水池那一邊走去,又站了一會然後迴轉自己的睡處。
乳孃比她早一步回到睡房,呂玉娘回去看到乳孃依然未醒,心中暗暗偷笑,輕手輕腳更衣,悄悄上床。
翌日,楊不生和金不換離開山莊到外邊去,他們是上晝出去的,午間便有兩大漢來找他們了,這兩個人自稱叫伍光、陸白,他們開始時說是金楊的朋友,但入了門之後,卻反了臉,說是要找金楊兩個算帳的了。莊中所有武師,都敗在這兩個來人手中,乳孃出手,也佔不到便宜,呂玉娘突然想起了石頭,到後園去找他,對他說有兩個人要找金楊算帳,叫他去對付,石頭朝她笑笑說:“你告訴他,我在這裡等他,他自然會來了。”她一聽也有道理,立即去找伍光、陸白。她告訴陸白、伍光,說金楊兩個出去了,但他們的徒弟石頭卻在後園,如果要找金楊算帳,可以去找他們的徒弟。
伍光、陸白兩個聽了之後,冷然說:“好吧!先找他的徒弟算帳,收點利息也好,丫頭!你帶路。”
“哼,你神氣什麼,小心丟了腦袋才好!”呂玉娘被罵為丫頭,鼓了一肚子氣,恨恨的替他們帶路,遠遠的向石頭一指,道:“那不就是?你們自己去吧!”
伍光、陸白兩個看到石頭了,就朝他走去,石頭向他們喝道:“站住!踏壞了我的花,我要你賠的。”
“廢話!別說踏壞你幾株花,我還要你的命呢!”伍光說。
“你憑什麼?我欠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