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少女情懷

“石家村”本處江河人海處,葉江流、石不轉兩人尋了木舟駕船出了海口。

三、五日間,隨風飄去,也不知過了多少路程,忽至一個地方,舟中望去,向東遠眺,不覺大聲稱異,原來離海十里之處,隱隱有孤島延伸數里,雲霧深處離地數十丈,隱約沉浮飄流,像是蜃樓幻影,又似海中仙山。

兩人驚歎之餘,拼命往前劃,但見一小山如城郭,其高入天,光氣不可逼視,下有洞穴,葉江流點了火摺子,兩人蜿蜒而入,走了三天才走出洞來。

一出洞只見鶴跡滿徑,松影在途,遠處露出一角屋簷,白雲繚繞,彷彿神仙住的地方就在前面。

兩人像是著魔似的只知往前走,哪知那露在一片松樹紅花的仙居卻是越走越遠,彷彿沒有盡頭,前頭又橫亙著幾座山頭,兩人鐵了心似的,絲毫不遲疑的上山。

經過了崎嶇山路、蔓藤糾結的林間,翻過數個山頭,走得腳痠腿軟,勞累不堪,兩人看著山路越走越窄,坡度也越來越陡,就算是鐵打的人也累得停下來喘著氣。

就在兩人喘氣的當頭,突然山凹裡起了一陣黃沙,樹叢裡“沙!沙!”出現一隻眼睛上吊,前額一撮白毛的猛虎。

葉江流吐著舌頭驚叫道:“怎麼又是虎,真是虎魂不散!”

石不轉見四周俱是平地,退無可退、避無可避只得鼓起勇氣喊道:“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有老虎就打老虎,我們可是專門打虎的打虎王,小葉子,上……”說著伸手揮開塵土,掄起拳頭就要上前打虎,哪知才一上前,那老虎竟憑空消失。

兩人驚魂方定,忽然又覺得一陣腥風帶著一股瘴氣吹來,定神看去,卻是一條像水桶一樣粗的白蛇盤旋在路頭,捲成一堆,眼露寒光,嘶嘶吐著蛇信,不時還冒出辛辣嗆鼻的毒氣。

猛虎難纏但至少沒有毒,在“石家村”也有打虎的經驗,這白蛇卻充滿妖邪的味道,兩人都有點頭皮發麻,不約而同止住了腳步。

葉江流緊張得汗流浹背,石不轉緊張得問:“怎麼樣?闖是不闖?”

兩人一齊答道:“既然來了豈能空手而歸。”一左一右,一起向前撲去,就在兩人撲進的當頭,白蛇忽然變成一條龍,騰空飛去。兩人一同跌落地上。

此時,松樹林後面隱約傳來笛聲。原來是個小道童倒騎著黃牛吹著一支鐵笛,面帶笑容地過來。

隨著那笛聲兩人有一種夢中乍醒的感覺,揉揉眼睛從地上站了起來,小童還是吹著笛,並不作聲。

石不轉問道:“這裡是哪裡,你是誰?”

小童淺笑盈盈,以鐵笛指著他們說:“日暮道遠,前途茫茫,兩位不是要尋仙嗎?我便是南極仙翁座下的小仙童。”

小童邊說邊笑邊吹著笛子走了。

“暮宿蒼梧,朝遊蓬島,朗吟飛過洞庭邊。岳陽樓酒醉,借玉山作枕,容我高眠。出入無蹤,往來不定,半是瘋狂半是癲。”

此刻夕陽已下,天色將晤,向西遙望只見煙波一抹,掩映殘霞,隱隱有一舟東來,舟中傳來陣陣聲音:

“天上神仙滿天飛,地上半仙只有我‘風雲真人’與‘睡仙’陳搏了,現今武林由武人仙的,只有我的‘風雲大法’與陳搏的‘睡夢大法’,年前我與陳搏論道,互傳武功,功力大進,我們離飛昇之時恐不遠了。”

語音一頓,又聽那人說道:“心由念起,魔由心生,方才兩位所見皆是‘睡夢大法’中的幻影。”

兩人恍然大悟,想到兩人乘一葉扁舟在海邊飄浮三天二夜,好不容易上了一個孤島,踏上孤島兩人累得呼呼大睡,想必就是在那個時候中了“睡夢大法”的。

“我在此參滄海桑田、物換星移,天地間的造化之功,這小島被我命名為‘八月島’,因為唯有八月的時節。受大海潮汐影響,此島方得浮現,可是今年情況特殊,都已經九月了,海水還不漲潮,因此得以與你們相見,看來我們也是有緣!我用‘睡夢大法’為兩位療傷,‘睡夢大法’療傷會引發心中雜念,沒想到兩位卻都把持住了,看來兩位也是命不該絕!”

石不轉與葉江流一同跪下,說道:“請真人念弟子一片誠心,收我們為徒!”

風雲真人哈哈笑道:“這就要看我們有無師徒緣分了,此刻我藏身洞中,島淹沒前,你們誰能使我離開洞穴,我便收誰為徒!”

石不轉跪著道:“弟子好不容易尋得真人仙蹤,即使大海將我淹沒,我也不後悔,不拜師父我寧願長跪不起,以身殉道。”

風雲真人像是憑空消失,毫不作答。

不一會兒,石不轉突然感到腳底一片溼涼,聽到海浪聲響在自己身旁。

葉江流站起身來,說道:“時候已晚,海水暴漲,弟子也要告辭了,不知道長能否出來見…下弟子,讓弟子瞻仰仙顏,道長也好了斷這段塵世俗緣。”

一個仙風道骨,長鬚及胸的人出現,此刻海水已漲到眾人的半腰。

道長道:“一面已見,塵緣已了,兩位可走了!”

葉江流哈哈笑道:“道長!你這不是出來了?”

風雲真人一愣,繼而撫須哈哈笑道:“好小子,我倒讓你給騙了。好吧!願賭服輸,我就收你為徒。”

葉江流跪下道:“我與石兄有約,有文同讀、有武同練、有師父一起拜,只求同日死,請真人成全。”

風雲真人掐指一算,喃喃自語的道:“江流大地,石頭不轉,羽飄紅塵一場夢。”

便問葉江流道:“你當真與他結拜金蘭,立下同生共死之誓?”

葉江流道:“同生共死、有武同練,至死不渝!”

真人沉吟一陣子,才下定決心道:“羽兒快出來吧!見見你兩位師兄。”

但見方才那小道童從洞裡走了出來,他將道巾拿下露出滿頭青絲,笑吟吟的道:“羽嫣見過兩位師兄。”

石不轉一愣道:“原來你不是幻影。”

葉江流一驚說:“原來你是女的!”

風雲真人在一旁喃喃自語:“‘江流大地,石頭不轉,羽飄紅塵一場夢。’冤孽啊!冤孽。”他思緒飛轉,轉過了十幾二十年前,也想到了今朝。

風雲真人與其大哥是一雙沒有名字的孤兒,他們自幼無依無靠、受人凌辱,風雲真人自有記憶以來就是在市場的殘揸、人們的餿水中竄流,生存的目的只為求一餐溫飽。

大哥對雙親還有印象,但知道的卻只是更悲慘的往事,大哥清楚的記得父母親如何意氣風發,錦衣玉食的帶著大批財寶返鄉,途中幾經波折多如過江之鯽的綠林大盜沿路強搶,但又有誰能敲得過運籌帷幄、雍容大度的父親呢?

父親一路上設下三十六計,佈下十大機關,號稱“文武全才,武尊諸葛”的父親沒有出過一招半式,便讓強虜灰飛煙滅!

哪知在離鄉五里外的“絕龍頂”上,父親與四川雷霆門門主雷飛霆一戰,武林傳說父親騰空飛起,使出“升龍八法”要予雷飛霆最後一擊,但人算不如天算,“絕龍頂”上電光一閃,一道驚雷劈下,父親瞬時被雷轟得焦黑,油盡燈枯而死,母親於頂上生下自己後也撒手西歸。

這典故便是武林傳誦一時的神話:“諸葛千算,不如雷霹一聲。”

後來大哥帶著自己到“仙人峰”學道,由太師祖“華山老祖”為兄弟倆取了道名,自己是風雲,大哥是波濤,學道的日子雖苦,但兄弟倆清心寡慾甘之如貽,一轉眼五、六十年就過去了。

一日,波濤真人外出雲遊回來,卻抱著一名女嬰回山,神情凜然的對風雲真人道:“我五十年來的道行煙消雲散,魔女林輕霜的‘嫣然一笑,多年輕霜’是一種以男、女交合吸取他人功力的絕毒武功,我以身試法,破此魔功……”

幾聲鶴唳,波濤真人看著遠空白鶴飛逝,一根羽毛隨風蕩下,恍惚間他又看到林輕霜臨死前臉上盈盈的笑意。

波濤真人說道:“羽飛半空,嫣然一笑,好!輕霜你終脫離魔道,你這嫣然一笑真的是出自內心吧,我們的女兒就叫羽嫣吧!”也不知是喜是悲,波濤真人就這樣死去了。

留下了羽嫣隨著自己修道,自從與哥哥訣別經年,如今羽嫣也快二十了。

今天早上與羽嫣一起聽濤聲、看海流,自己看到葉、石二人泛舟而來,掐指一算喃喃地道:“羽嫣來自紅塵,終究還是要歸於紅塵拘!”

風雲真人問林羽嫣道:“這幾年你隨著叔叔修道,過的日子是:濤聲波湧夜讀書,春風魚嘯朝練劍,吃的東西不離蔬菜、豆腐,穿均盡是粗布短文,你可如此甘於平凡?”

林羽嫣道:“侄女只想侍奉叔叔到老,是心甘情願毫無怨尤。”

“我說過我只負責將你養到長大成人,接下來的日子我會自己去雲遊天下。”

風雲真人又哈哈一笑,嘆道:“你年紀輕輕,一轉眼已和叔叔過了十八年的清苦修道生涯,這也真難為你了!我剛才掐指一算,看來你似乎不可能跟叔叔粗布短衣過一生。”

風雲真人指著葉、石二人,道:“他們兩個其中有一人會是你丈夫!”

林羽嫣右手放在眉毛上遮住陽光,遠遠望去,道:“隔這麼遠,又看不清楚,叔叔不要亂講。”

風雲真人微微一笑:“我看他們行為舉止,以氣觀人,便可將他們一生際遇猜的八九不離十。先不要說丈夫好了,你想不想有個師兄?”

“有時候一個人玩到底也是悶點,好吧!師兄可以,丈夫我可不要。”

風雲真人看著靈活俏皮的林羽嫣,心裡喃喃自語:“‘羽飄紅塵一場夢’命中雖已註定,但若是有心人仍然可以勝天,翻天改命,羽嫣啊!羽嫣一切只有靠你自己了。”

自從葉、石二人人了“風雲真人”門下,真人同時也收羽嫣為徒,羽嫣因此也改稱真人為師父,一門師兄妹三人從此一起生活、一同練功。

不要看林羽嫣從小與真人一起修道,過的是天高皇帝遠的日子。葉江流三不五時評論朝政,月旦滿朝忠奸的時候,林羽嫣聽得最為出神,反應激烈。

葉江流淡淡說來,不慍不火,因為官場那套他看多了,說時政雖有不甘,但一切是那麼雲淡風清,彷彿與真人學道後,他就脫塵而出、不染塵埃。

林羽嫣卻嚮往救國救民的英雄事蹟,聽得熱血沸騰,義憤填膺,她看著已經麻木的葉江流:“師兄等你藝成出師,我們一起去殺盡天下的貪官!”

葉江流淡淡一笑:“隨緣吧!貪官哪殺得盡,何況清官誤國的也很多,難道要殺盡天下當官之人。”

石不轉有種領導欲和桀驚不馴的特質,他說:“亂世正是我們爭霸的舞台,小葉子一心想修道成仙,我想學成武功,他一定還想跟師父學仙道的。沒關係,小葉子不去,我帶你去江湖闖一闖。”

林羽嫣勸葉江流道:“道是要修,但沒有轟轟烈烈的活過,長生不老後面對百年孤寂,你不會覺得缺少什麼嗎?”

石不轉笑道:“小葉子是官宦世家,在京師頗有才名,左擁右抱,京師十大美女哪個不曾是他的紅粉知己?”

葉江流像是頗有感觸,拿著一壺酒,一本正經的吟道:“十年一覺揚州夢,贏得青樓薄倖名,古來聖賢皆寂寞,唯有飲者留其名!”

林羽嫣怒氣衝衝的道:“誰要你留薄倖名了……”

石不轉卻插口道:“羽嫣師妹,師父的‘風雲大法’真的可以御風而行,達到羽化登仙之境嗎……”石不轉話未說完,已經被林羽嫣給打住。

其實石不轉後面想說的是:“如果不能成仙,老實跟小葉子說明白,止了小葉子的成仙之念,我們師兄妹三人一起稱霸江湖,豈不美哉。”還真是有情有義呢!

哪知林羽嫣像是為自己的一番雄心報國之志,卻被葉江流給澆了一桶冷水,因而大發脾氣的道:“我又沒練過‘風雲大法’我怎麼會知道?你們練了不就知道,哼!你們真是無情無義,如果不是我,師父怎麼會收你們為徒呢?”拿著掃把便將葉、石兩師兄給趕了出去。

葉江流與石不轉雖結為異姓兄弟,但兩人卻是同年同月同日生,不知誰當大哥、誰是小弟,要知兩人雖有英雄相惜之意,但兩人卻還是少年心性,都爭的要當大哥,後來雖折衷兩人皆以“兄”相稱,然而兩人一同拜人“風雲真人”門下後,真人要求兩人立長幼之序,兩人被林羽嫣趕出門後,便一起商量解決的方法。

兩人在放牛牧羊的路上,葉江流躺在牛背上說道:“以前在京師我雖然吃過羊肉卻沒看過羊走路,沒想到落魄江湖以來和石兄走遍天下,還有什麼沒看過呢?如今還得自己放牛牧羊,以領會天地萬物之妙!”

葉江流拿著本書又說道:“騎在牛背上又安穩又舒服,有如乘坐百噸大船行走一樣,船行無人駕駛。只見兩岸樹木自動向後移,我臥在牛背上讀我的書,牛自己都不知道,這真是愜意,有時想想人生在世短短數十寒暑!何必汲汲營營求功名、練功與修道,何不甘於平凡,心甘情願做個牧羊人妤了!”

石不轉在一邊趕著數百隻羊群,聽他揮鞭的聲音呼呼作響,有如發號施令的戰鼓一般,石不轉的鞭卻不是隨意亂髮的,他看哪一隻落後就鞭策它,也還忙得不亦樂於,他哈哈笑道:“你我同是不甘寂寞之人,如果真當個牧羊人終老,我看你絕活不了幾年的!別人求道大都是求個長生不老,獨善其身。”

“我卻認為你滿腦子想的濟世救民,古聖先人的大道理你還是放不下,我想你是在官場看多了,無論如何勢大功高的人,終免不了看他起高樓,又看他樓塌的命運,所以你求道,我看你求道還是為了爭名,你不過想縱橫官場,稱霸江湖,有個金鋼不壞之身。”

葉江流也不辯駁,躺在牛背上一本正經,無限嚮往的道:“從開天闢地,渾沌初開以來,。便立下了三教——太上老君立了道教,釋迦神師立了佛教,孔夫子立了儒教;儒教出聖賢,佛教出佛菩薩,道教中出神仙,那三教中儒教太平常呆板,佛教太清苦,只有道教學成長生不死,變化無端最為灑脫。”

石不轉道:“你又在做白日夢了,人啊!只要叱吒風雲轟轟烈烈的活過,曾經擁有過,又何必在乎天長地久?你和我們師父一樣,空有一身武功卻盡做白日夢,幸好我只是待幾年,如果永遠像師父這樣清修苦行,讓我長生不老我也不幹!”

葉江流長長嘆口氣:“道不同不相為謀,不和你抬槓了!我們來決定誰當師兄吧。村外有一塊形狀像狗頭的岩石,當地人稱之為‘狗石頭’,我們兩個人打賭,誰可以踢斷它,誰便是師兄!”

石不轉哈哈大笑:“你要我石不轉踢斷石頭,豈不拆我後台,觸我黴頭。”

葉江流道:“廢話少說,你踢不踢?”

石不轉與葉江流互擊雙掌道:“好,咱們就來個踢石頭,定長幼!”

葉江流與石不轉兩人來到村外“狗石頭”旁。

葉江流見那“狗石頭”頗為堅固,他預估至少要踢兩腳才會斷,一到村外便慫恿石不轉先踢。

石不轉道:“好,不要以為我叫姓‘石’便不踢‘石頭’。”

石不轉隨腳一踢,“轟隆!”一聲,石不轉一腳就把它踢斷了。

原來“狗石頭”外表壯觀,其實內部已被蛀蝕得差不多,葉江流聰明反被聰明誤,機關算盡卻反將“師兄”之位奉送給了石不轉。

但自從石不轉踢斷狗頭巖後,村民卻也開始都捕不到魚,生病的生病,出事的出事,整個村子變得很不安寧。

尤其是踢斷“狗石頭”的罪魁禍首石不轉,更是病得氣息奄奄,旦夕且死。

葉江流替石不轉到村中抓藥,聽村民說:“‘狗石頭’是本村的守護神,不知被哪個麼壽少年郎給踢斷了,全村才遭此惡運。”

葉江流這才知道自己的餿主意讓石不轉闖了大禍,便到“狗石頭”前向神明懺悔,並且買水泥來修補倒塌的岩石,石不轉的病情才漸有起色。

這日晚上,天高月黑,葉江流帶著林羽嫣到“狗石頭”旁,兩人向“狗石頭”拜了三拜。

葉江流焚香祈禱,閉著眼睛道:“狗大仙,請你饒了我師兄石不轉吧,雖然是他把你的頭踢斷,但其實那是我要他踢的,一切都是我的錯,要罰就罰我吧!”

葉江流又穿著道衣扮起乩童,在石頭下面安置三面石敢當,來鎮壓這股煞氣。

林羽嫣見葉江流一本正經,虔誠的模樣,大受感動,悄悄的往他臉上吻了一下,葉江流卻連忙將她推開,嚷道:“你幹嘛,如果汙辱了神明,讓小石頭好轉的病情又惡化……”

“哼!你一天祈禱四、五次,狗大仙聽都聽煩了啦!大師兄病都快好了,再躺幾天就沒事了,你婆婆媽媽,比女人還羅嗦呢!”

葉扛流道:“心誠則靈,多多益善嘛,狗大仙怎麼會怪我呢?而且……”

葉江流的話尚未說完,林羽嫣就道:“好啦,好啦。你說得對就是了!”

“這附近還有很多奇怪的石頭,聽說河邊有長得像棺材一樣的‘棺材石’,據說是一百年前,大洪水的時候從外地漂來的。”

“山崖那邊就有塊‘望夫崖’,我和師父到過許多地方都有‘望夫崖’的傳說,以前我不想看,現在我倒想去看一看,小葉子我們走……”

葉江流聽著聽著不禁皺起眉頭,他知道林羽嫣此刻一定以楚楚可憐的眼神看著自己,他假裝沒看見,內心嘀咕著:“羽嫣為什麼就喜歡玩這種愛來愛去的遊戲,可能是自小與師父在荒郊野外中修道,沒看過男人,唉!將來帶她出去見識見識,看看能否找個好男人,省得她整天纏著我。”

儘管葉江流不大願意,林羽嫣卻已迫不及待的拉著葉江流的手要他快點走。

“望夫崖”佇立在曠野的懸崖上,像是一個痴情的少女,在崖上等待著她心愛的人早點歸來。

葉江流與林羽嫣爬上了“望夫崖”,山風吹來,崖下丘陵起伏,千里間一片碧綠,一條山道蜿蜒,從高處往下看令人心曠神怡,又因地勢極高,令人升起一種恐懼感。

“你知道嗎?為什麼人登臨高峰會有一種恐懼感,那是因為對死亡的恐懼!我成仙就是想克服對死亡的恐懼,將可以與天爭高,笑看天下。”

葉江流俯瞰大地興奮的說著,他極力想克服那種由高望下的恐懼感,便睜大眼睛往下縱聲狂嘯。

葉江流往下長嘯了一陣子,漸漸習慣了四周環境,也就不再那麼害怕了。他對林羽嫣道:“我要跟師父一樣由武人仙,只要我成仙,從這邊跳下去,可以御風而行,俯瞰紅塵眾生的痴痴怨怨,那真是不亦快哉!”

林羽嫣似乎沒聽到也不搭腔,只自顧自的想道:“師父說小葉子、小石頭二人有一個會成為我的丈夫耶!小葉子純真善良、飄逸灑脫,小石頭沉著、穩重,兩人比起以往邀師父作法求丹藥的紈挎子弟確是好得多。”

“林羽嫣啊!林羽嫣,難道你真的像塵世兒女般,墮入波折的情海!”

葉江流臨風長嘯,過足了癮又道:“此處俯視大地,太陽直射,風水極佳,是修行的好地方。我看‘望夫崖’一定是仙女於此修行,化作石頭卻被凡夫俗子以訛傳訛說成了‘望夫崖’……”

林羽嫣這回卻是聽到了葉江流的話,連忙反駁道:“誰說的,那是英雄與美人的故事!英雄決戰未歸,美人空等,化成石頭。多麼悽美,感人啊!”

葉江流不耐煩的道:“天下間哪有這麼多英雄美人,那些傳說真是害人不淺,還有什麼七世夫妻的傳說,我聽都聽得不耐煩。人啊!超脫一點,不是很好?何苦作繭自縛,身陷情劫?”

滿懷少女情懷的林羽嫣卻完全融入了“望夫崖”的悽美情境中,她幽幽的說道:“江湖英雄中,我最羨慕的是‘情劍君無愁’,他的故事將百年、千年的被傳頌……”

林羽嫣無限嚮往吟唱、述說著“情劍君無愁”的傳說:

“電光石火的一剎那,情劍出爐。從此江湖出現一名仗劍的俠客。每次劍一出鞘,深邃的雙眼總深情望著那晶瑩剔透、泛著迷濛紫荊劍氣的劍,就像看著他摯愛的妻子一樣。”

“遠天的夕陽把黃昏燒成豔紅,像是煉劍爐畔湧起的火,蕭紫荊以身試劍,縱身入爐,大漠裡寂寞的雪,突然飄起,染白了黃昏……”

“遠處有胡笳傳來,悲情未徹,衣冠浴雪。像千百年來的情思,唱不完的風沙雪夜!說不盡的江湖傳奇。”

唱著、說著,林羽嫣將自己的配劍遞給葉江流,柔情無限的道:“當年君無愁被人困在‘煉劍樓’裡,情急之中!蕭紫荊躍人‘劍爐’,‘情劍’方得以煉成,君無愁因此才可以仗劍殺出重圍。”

“小葉子這把劍送你,可惜我自己不會煉劍,否則煉一把給你,嗯!如果能像蕭紫荊一樣,為至愛而死,君無愁一生以劍為妻,那也很幸福的。”

葉江流當作林羽嫣在玩“角色扮演”的遊戲,將她自己扮成蕭紫荊在玩,接過其配劍,無奈的嘆一口氣,道:“人何苦為情所困,君無愁與蕭紫荊不是沒有好結果?我只想擺脫塵世情劫之苦,你看神仙沒有談情說愛,不也過得很好嗎?”葉江流不解風情地講著。

林羽嫣自顧自的爬上“望夫崖”,反覆歌頌“劍情深”情劍君無愁的傳說,她手足飛舞,一不小心,失了重心,卻滑了下去。

葉扛流隨風而動,右手本能的抄手一拉,將林羽嫣給拉住了,由於崖壁上少有人攀登,地下都長滿了綠綠的青苔,甚是滑腳,葉江流右手一勾,雖拉住了林羽嫣,自己也順勢滑了下去,電光時火之間,葉江流用林羽嫣所送的劍直插入崖壁上,兩人像是一串粽子般,凌空懸掛於石壁。

性命交關的一刻,林羽嫣感到這世界彷彿只有自己和葉江流兩人,雖身懸於半空中,嚇得冷汗直流,但自己被葉江流抓住的小手,似乎另有一種說不上來的奇妙感覺,她索性閉起雙眼,試圖去抓住那種感覺。

葉江流看著“處變不驚”的林羽嫣一時也愣住了,過了半晌才回過神來向林羽嫣說道:“羽嫣,不要怕!我身子向外一擺,你就趁勢跳上崖頂。”

林羽嫣睜開雙眼望著葉江流道:“不要,這樣你會跌下去的。”

葉江流斥道:“我自有道理,快!”說著雙腳一蹬山壁,身子向外一擺,林羽嫣趁勢跳到崖頂,葉江流藉著林羽嫣一跳的壓力,雙腳又一蹬,自己也跳上了山崖,葉江流翻到了山崖,雙手因這一搖一擺被劍柄弄得滿是鮮血……

林羽嫣道:“對不起,都是我……”

葉江流揮手道:“不要做白日夢了,不跟你說過嗎?神仙沒有談情說愛,不也過得很好嗎?你看!你的‘情劍’還掛在山崖邊……”

“‘羽嫣情劍’……嗯……這會是另一個傳說嗎?”林羽嫣幽幽回嘴道。

離開了“望夫崖”,葉江流又到了“狗石頭”拜了拜,才和林羽嫣回去。

就這樣,村子才慢慢的恢復平靜,石不轉的病也漸漸好轉,最後無藥而愈!

不過,對於在“望夫崖”上所發生的事,兩人倒是誰也不提,成了兩人心中的秘密。

“風雲真人”的修行之地並無定所,葉、石兩人人門的前兩年,“風雲真人”帶著兩人與林羽嫣一行四人,走遍各地的福地洞天,或者是風景奇特之處,說是要參這天地變化之理,以窺養武道真理,若遇見什麼奇花異草,靈獸異物,也順便擒來煉藥養身,幫兩人培基固原,依“風雲真人”的說法,這就抵得上一般人練功好幾年之效。

當然了“風雲真人”也要兩人練入門基本功,除了每日靜坐練“風雲心法”外,從葉、石兩人投入真人門下開始,“風雲真人”也要他們兩人用手指夾蒼蠅。

蒼蠅身體小,滿天亂飛,用兩根手指確實不容易夾住。兩人整整夾了一年,終於練到隨手一揮就夾住蒼蠅的境界。

真人又叫他們夾蚊子、螞蟻等更為微小的東西,葉江流忍不住問道:“蒼蠅、蚊子又沒武功,夾住他們也勝之不武。”

真人微微一笑,捲起袖子,憑空而夾,邊揮向一旁大樹的樹葉,說道:“對於武者而言,最高境界,細微物體皆可為武器,‘摘葉傷人,飛花濺血’都只是最初步的階段,真正練到最高境界.塵埃都能傷人於無形,對於求道者而言,體會天下萬物一靜一動的道理,才可操縱萬物於一念之間,這只是‘道術’的入門初步。”

真人說時邊夾邊揮,揮手之時隱挾風雷之聲,接著遠處灑下一點點的陽光映在地下,陽光像是會長大般越聚越多。

葉、石兩人定神一看,原來樹葉被灰塵給射透了一點一點的微小窟窿,陽光透射而出,兩人驚駭不已。

真人道:“你們夾蒼蠅的手法其實正是本門人門的基礎之學‘翻雲覆雨手’。不過,你們要練至這般境界,我看不用兩百年也要一百年。”

葉江流跪地叩頭道:“小葉子頑愚,請師父處罰。”

真人道:“那你每天就多挑一百擔的水吧!”

真人看看石不轉道:“小石頭,為師罰小葉子是為他好,你以後不可再偷偷的幫小葉子挑水了,知道嗎?”

石不轉吐吐舌頭說道:“是,師父!”心裡卻納悶著:“怎麼這事師父會知道?”

原來風雲真人要兩人每天早上各挑水一百桶,說是練功兼有養性之效。

葉江流往往挑得比較慢,常常他挑到七、八十桶時,石不轉已將一百桶之數挑畢,然後石不轉又“有情有義”的幫助小葉子挑完他的一百桶。

真人笑道:“看你二人資質都為上上之選,小葉子其實尤勝一籌,沒想到一年下來卻是小石頭進步得快些,其實為師也知道小葉子想學的是‘仙術’,別人如何成仙為師不知道,但我們這派是‘由武人道’的,小葉子要成仙,武功就要勤練。”

葉江流受了真人這一頓訓,只能跪地叩頭、唯唯諾諾的答道:“弟子以後一定改過,努力修習,方不負師父教誨。”

秋天,金黃色的稻穗隨風舞動,田間農夫忙著割稻。

風雲真人要葉江流與石不轉合種半畝田地。

石不轉早己完成自己份內的農事,正在樹蔭底下打坐休息。

葉江流卻還在田埂上工作,只見他捲起褲管正往田裡引水。

清澈見底的溪水,順著溝渠流來,葉江流雙腳踏進了溝渠,涼著大呼過癮,同時拿著一本書在看,那種自得其樂的閒適讓葉江流忘記一切煩惱,或許神仙就是這樣過活吧!

秋蟲嗚叫,蜂蝶飛舞,林羽嫣在石不轉身旁走來走去,像是若有所思般總是靜不下來。

好不容易石不轉緩緩吐了口氣,睜開眼睛:“小葉子就是喜歡邊做事邊玩,如果不是師父吩咐說種田是修行,一定要我們各種各的,我真想順手把小葉子的事情做好。”

“喂,大師兄你知不知道小葉子的心裡到底在想什麼?看他年紀輕輕,也大不了我幾歲,卻一付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樣子,我就不信他有什麼轟轟烈烈的經歷。”

“他們葉家權大勢大,真的很了不起!”石不轉淡然說道:“其實他想學武,大可進入‘天道盟’,如果我是他,如今早已在江湖上叱吒風雲,不過人各有志,他覺得江湖和朝廷一樣骯髒,他學武是想成仙……”

“你可以跟我講他的故事嗎?”林羽嫣真的很想了解葉江流的過去,她總認為愛一個人就該完全瞭解他的喜怒哀樂,兩人心靈契合,才可相知相惜,如果自己可以瞭解葉江流的過去,深入他的心靈深處,或許葉江流也就不會老是認為自己什麼都不懂了。

“過去的事,他不想多提,好D巴!我就把我所知道的告訴你……”

“他們葉家文武相傳約有百年的歷史,據我所知小葉子以前不是這樣沉迷於仙道的,他曾經意氣風發,不可一世,他父母親那種才子佳人,天生匹配的風流韻事更讓他心嚮往之。”

“葉伯父與葉伯母?”

“名門子弟就是不同凡響,我先告訴你他父母親的故事,你就可以瞭解到小葉子為什麼有那種不同於一般人的氣度。”

小葉子的故鄉山東州府鉅野縣有個穠芳亭,那是地方居民在秋收之時,祭賽田祖先,農公舉社會聚飲的地方。

向來亭上有一木質匾額,大書“穠芳亭”三字在上,相傳是唐朝顏真卿所寫的,但失去已久,眾人無敢再寫。

一日正值社會之期,鄉里父老相商都說:“此亭徒有其名,不存其匾。只因一向是木匾書寫,所以損壞。今若立一石碑在亭中,別請當今名筆,寫此三字在內,可垂永久。”

當時小葉子的父親葉驚華剛中秀才,他又慣寫顏字,書名頗盛。父老具體相求,道其本意。葉驚華也欣然相從,約定那年秋收拜神的時候就來赴會,當場揮豪寫字……

石不轉便將當年葉驚華因為遲到,沈天香如何替他寫字,後來葉驚華到來,接在沈天香所寫的字之後續完,兩人合寫三個字卻恰似出於一人之手,被稱為才子佳人的事一一道出。

“果然是才子佳人,天生匹配。”林羽嫣聽得好生羨慕,想起自己只不過是個沒見過世面的鄉下姑娘,不像沈天香那樣知書達理,多才多藝,還有能力替父親主持家鄉會社呢?他的母親這麼傑出,這也難怪葉江流對自己看不上眼了,她不禁又有點悵然若失。

“鄉中父老以為葉驚華與沈天香初次見面,一見鍾情,其實他們之前早已經認識了。”

林羽嫣聽得入神,以為故事已完。沒想到還有後文,催著石不轉趕快說。

石不轉便繼續說出葉江流父母親第一次結識的經過。

從沈天香之父辭官歸隱時為什麼遭到危難,沈天香如何對關帝君祈禱後來被葉驚華聽到了,一時起了玩心,悄悄跟著沈天香,仗義相助,替沈天香解危的經過都說得繪聲繪影。

“那件事過後,葉驚華本打算收起少年心性,專心考試、為官,不再涉足江湖是非。沒想到,‘老虎窩之役,關帝顯聖’的傳言,被武林人士廣為傳誦。說的比我跟你講的還誇張呢!有人說:‘葉俠客之武藝,可擠身武林二十大高手之列’,有人讚道‘葉俠客助人不求報之義舉,可謂俠之大者,足為我輩之表率……’種種說法、虛名,不免讓年少氣盛的葉驚華飄飄然的,覺得自己應為武林再做貢獻……”

葉家的風雲往事,讓林羽嫣聽著悠然神往,如醉如痴,但也不免有點自卑,知道了這些以後,她對葉江流更瞭解了,卻彷彿也遙遠了許多。

這日,天氣又悶又熱,石不轉趁眾人午睡的時候,偷偷跑出山洞,到河裡泡水,順便練一下風雲真人近日所授“東海濤波掌”。

近來,石不轉對真人所說的“體會天下萬物一靜一動的道理,才町操縱萬物於一念之間。”漸漸有了領悟,就那一點領悟他自己也說不上來,然而他發現自己心誠則明,明澈得幾乎有一種能夠控制天下萬物的潛能,這萬物飄飄乎不可捉摸,如風似雲,如同在溪水裡練“東海濤波掌”的時候他幾乎能以水為劍,用水為刀!

石不轉內心不免有些驚訝,是否再練下去真能夠呼風喚雨、御風而行、羽化而登仙?

石不轉想了想:“是否會成仙不重要,先練成武功稱雄江湖,揚威天下,為所欲為,不再失其所愛,那才最重要!如果沒有轟轟烈烈的活過,成仙以後難道不會覺得空虛?”

石不轉不覺笑了,自從與林羽嫣一同學武,慢慢的他發現林羽嫣雖然從小與風雲道人浪跡天涯,但卻還有一種想到外頭世界一闖的心態,風雲道人也覺得年輕人應該到萬丈紅塵闖過後,才決定是否要過著修道的日子。

石不轉突然覺得憶茹的影像在自己的心頭越來越淡去。

“我和憶茹畢竟是不同的人,她像一般人一樣,安土重遷,只求安安穩穩,終生老死在‘神刀村’,即使一生不踏出‘神刀村’,沒見識過外頭的花花世界,她也覺得無所謂。”

“如能與羽嫣心手相連,連袂稱雄江湖……生下一大堆英雄兒女。這……該有多好啊!”憶茹的影像似乎漸漸自石不轉心頭淡去,取而代之的是林羽嫣的影像。

林羽嫣雖然很多事情都較喜歡二師哥小葉子,但一和小葉子提到人生志向,林羽嫣總是氣得跺腳,辯到幾乎要與小葉子翻臉成仇:“提到修道,我從出生就和師父一起修了十幾年了,不就那樣。年輕時多多到江湖行走,所謂‘大隱於市’,沒經過萬丈紅塵的考驗,如何知道自己能夠堅持修道的決心?”

但小葉子總是一付曾經滄海難為水的樣子,對紅塵、江湖事早就沒有萬丈雄心了。石不轉邊想邊笑,見岸邊一棵棵結著又紅又黃的桃子樹。他遊了過去,隨手摘了幾個,披著衣服,坐在岸邊石頭吃起了桃子。

桃樹是村民種的,河岸上十餘個十五、六歲的農村少年見石不轉摘桃吃,撿起河岸上的小石子丟向石不轉,還童心未抿念著:“大頭,大頭不要跑,看我的石頭硬,還是你的大頭硬!”

石不轉一心練武!心裡除了“武學”外根本無暇顧及其他,鄰村的少年好幾次想找他玩,他都一付目中無人,不理不睬的樣子,因此都叫他“臭石頭”,如今逮到機會不但編了歌謠罵他,還用石子丟他。

這情形,其實石不轉跑掉就好,但練武成痴的他,卻很自然的用手指去夾,只見石不轉把擲來的小石子,一個一個地夾住,放在身邊。

少年們見奈何不了石不轉,索性將石頭一把把的抓起,十餘人一起喊著:“一、二、三,丟!”這群少年平日不是務農就是幹些粗活,個個身強體壯,力氣十足,這一丟,只見漫天石子齊飛而至,聲勢頗為驚人。石不轉不免有些手忙腳亂,“砰!”一聲,額頭流出血來,痛人心扉。

他心中一動,想起師父所說:“魔由心生,以心應萬物!”於是閉起眼睛,抱元守一,聞風而手動,將迎面飛來的石子接得滴水不漏。一下子的時間,身旁石子已疊成一座小山。少年們兒石不轉如此了得,個個咋舌,不敢置信,怕石不轉找他們報仇,就一溜煙跑的不見蹤影。

石不轉就這樣悟得氣功中,“神遊太虛,靈台空明”的最高境界,氣行數十週天。他才睜開雙眼,看著石子疊成的小山,往日種種浮現眼前,心頭一陣悸動,“夢已在走,理想就在眼前!”,他不禁綻出難得一見的笑容。

圓月當空,群星寂寥,柳岸河邊。

葉江流獨自看著星空,低首吹笛。

湖邊涼風吹了過來,將葉江流那幽怨笛聲吹了開來。

風雲真人走來,就站在他身後,也看著星空,默然不語,像從葉江流的笛聲中洞悉了一切。

葉江流轉身過來,問了個自己想問,卻又不敢問的問題:“師父您說世間真的沒有‘天雨淚’的傳說?”剛拜師的最初幾天,葉江流第一次與風雲真人獨處,曾向他打聽天雨淚的傳說,風雲真人的回答是:道家沒有這樣的說法。

之所以有那次的獨處是風雲真人吩咐練完功後,要葉江流到真人的禪房中來。

風雲真人拿一套道袍給葉江流:“你一直強調,你跟為師學的是道而不是武功,那麼為師就送你一套道袍吧!明天一早叫羽嫣幫你梳個道士髻?”

葉江流一愣:“師父,難道穿上道袍便可以斷絕七情六慾?修行在心,弟子覺得不一定要穿道袍,師父也沒開宗立派嘛。”

風雲真人一笑:“你不穿道袍是因為你痛恨道土吧,當今皇帝迷信道教,鬧了不少笑話,就連蔡京人相都要請道士代為推薦,當著朝臣面前他看過好幾次神仙,連我這修道人都還沒看過神仙咧,第一次在赴郊外祀天的路上,皇帝突然自稱看到天上有樓閣和神仙,當時隨侍在側的蔡京之子蔡攸,便大言不慚的說他也看見了,連神仙的眉目都歷歷可見,蔡攸因此益發得到重用,第二次……”

葉江流冷笑一聲:“我對趙估知之甚深,他小時候是信奉佛教的,當了皇帝后有人向他報告,在佛教徒中所流傳的《佛說末劫經》,以經義揚言世界劫難即將到來,這與他粉飾太平的想法發生衝突,便下令嚴厲禁絕,後來佛教發展迅速,士大夫中信奉佛教的人口日漸增多引起他的不安,便屢次下詔誡喻有所批評,為了這緣故他改信道教並開始尊道抑佛,他常說看到神仙那是為了讓人明白他是真命天子,自欺欺人,那些狗官附和他說看到神仙,自然會得到重用……”

“師父你不懂政治,他假裝看到神仙,那不是鬧笑話而是有動機的,還有他……唉!我真不知他心裡想要將國家帶到哪個方向。”

葉江流一提到趙估,一想到大宋,就有種恨鐵不成鋼的激越情懷,話也多了,嘆了口氣,想到多說無益,也就欲言又止。

風雲真人呵呵大笑,收起了道袍。

“我是不懂政治,但因為皇宮養了一堆假道士,你就不屑穿道袍,也大可不必。這表示你修行未到深處,如果你任何事都是這麼斤斤計較的話,那師父就真不懂了,你明看著自己走進了火焰,為何不回頭,還如此被愛作弄呢?”

葉江流想著師父當時所說的話。

師父又已經開口了:“小葉子啊!你真是為情所困,聰明一世,糊塗一時,朝青絲為了讓你有活下去的目標,所以死前要遼皇派人在你回鄉的沿途散佈了‘天雨淚’的傳說,你是個聰明人,這點你心中應該有數,只是你不願去證實罷了,如今你大可再去問人,信不信在你,又何須問我呢?”

葉江流臉上浮現悲傷、淒涼的一笑,風雲真人道:“一般人求仙道是要斬斷紅塵俗念,你想成仙卻是要跳進情海,你畏懼死後沒有來世,活在世上想著過去的種種歡樂,雖然痛苦卻也是一種歡樂。”

“就算有來世,你也想要掌握自己的命運,孫悟空只是只猴子,他大鬧天宮,勇闖地府,都可以改生死薄了,憑你一代神童,如果習得仙道,何愁不能上窮碧落下黃泉,找來月老改了姻緣簿呢?”

“唉!坐感歲時歌慷慨,起看天地色淒涼,這是真實的生命,生命的無常是要去面對,而不是逃避。你為情而空虛,空虛讓你痛苦,讓你求生不得,求死不能,其實人本有無限的靈性,那是人心底的永恆,當你追求有限的感性情慾時,靈性就不能滿足,讓你更空虛,使你無時無刻充滿焦慮和憂懼,仙道可以幫你轉換空虛之苦,但你甘願拋掉紅塵的痴痴怨怨嗎?”

葉江流心想:“見過月圓之美的人,就會有足夠的耐心等待二十九個日子,只為了再見那月圓之夜,我不信學了仙道一定要拋掉紅塵的痴痴怨怨,什麼浮生若夢,情天易殘那種鬼話,先學了再說,我自求我道,偏要學仙道以補情天之憾。”

口中卻說道:“弟子已看盡紅塵本相的偽妄,凡俗之夢一覺,竟是一片淒涼。請師父開示轉化之機。”

風雲真人道:“你本性純真美善,天生富貴之相,本懷有雄心大志要為國家建功立業,可是一入官場才覺悟到你那率直純真的性情完全不甘與現實妥協,當你立於懷疑之基,不見天地之寬大,自陷於片刻之美感,並以此作繭自縛,終會進入空虛斷腸之劫。今轉化之途,在以信心突破侷限,仰視天地之廣博,下察品類之豐富,窺道德心之至善至美,即可脫離苦境。”

“要一窺道德心之至善至美,即可脫離苦境?”

葉江流腦中忽然飄過朝青絲所唱的歌:“我把丹心一片,指向白雲蒼天,縱然千山萬水走遍。尋訪天地間至善至真的繾綣,在世更顯兒女情緣,指向天上人間世世共嬋娟,誰知江湖路上多驚險,風雨飄搖,你我並肩渡難關,波濤洶湧,力挽狂瀾……”

“我與青絲在一起,她不也唱著尋訪天地間至善至真的繾緣?我們原來可以一起傲嘯山林,過著比神仙還快活的日子,為何如今我形單影隻,落魄至此?”

葉江流心中雖不信邪,卻跪了下來說道:“向師父求教信心之途。”

風雲真人道:“信心端在你心靈的開放,不再以俗情偏混自然之定律,即可迎見充實的美善之心。如此便可一覺繁華夢,頓悟色中空。”

風雲真人一笑,彷彿看穿葉江流頑石不點頭的頑性,撫須說道:“你悟性甚高,遇到我並不保證可以成仙,反而是一切考驗的開始,有舍才有得,望你好自為之了。”

風雲真人邊走邊低聲吟道:“莫愁花會落;莫怨水會逝,百番愛怨情仇總成空,盡意盡情盡愛又何樂,無憂無怨無愁哪裡尋,山水相逢也無情……”

殘月當天,天際清不見雲,秋水夜無煙,風雲真人飄然而去,獨剩葉江流孤立寒夜風中,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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