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天子解棋

耶律猛被朝青絲突如其來的動作給震驚了,一向沉穩的他,竟也亂了手腳:“小王對圍棋一道只是喜歡,並不精通,這十二棋局小王十幾年前令人擺過,但一看之下,棋子交錯縱橫,一看就頭暈目眩,不知從何下手,更不用說是解棋了。”

朝青絲對耶律猛點頭一笑,眼露鼓勵的態度,嘴巴說道:“就像葉公子方才所說解‘戰棋’者必有機緣,天命所歸的‘棋’天子,即使不曾用心血於棋盤之上,機緣一到,以氣應天,隨手落子,也可順天應人解此十二棋局而霸有天下棋壇。”

耶律猛心想:“我還在奇怪,朝青絲在我府裡就解過四局,何況所謂‘起手有回只一著’觀看同等棋力之人解天門棋陣,應該會有新的心得,怎麼她連一盤也沒解開。”

“所謂識實勢者為俊傑,朝青絲還真聰明,她如今竟然知道大遼皇室的傳說除了‘黑暗天使’外,還有‘解戰棋者,唯真天子’。如果這兩項傳聞在今天都應驗了,那皇族中最反對我的人也會俯手稱臣,我兵不血刃可得皇位!我一即帝位也絕少不了她的好處嘛!”於是重振精神,微微一笑。

“傳說哪能當真?不過寬蒙‘棋聖’錯愛,小王也只有現醜了,下得不好就當自娛娛人了,諸位莫要見笑了。”說著走到棋桌前,面對著朝青絲。

朝青絲說道:“方才葉公子以五顆白子盡破五盤‘天門棋陣’,不但極盡精妙,更有傲世之才,古往今來的名將能以一個命令,破掉‘天門棋陣’也是絕無僅有的,在下更自嘆不如,但‘天門棋陣’綿密延長,隱含攻守陣式,是要用不是要破,一招之內可以棋盡人散,未免糟蹋了此陣。本席與南王互相對奕,每一棋陣最多二十著就可讓棋戰酣暢淋漓的展露攻守之勢,然後掩兵息鼓,止戰待命。”說著拈起黑子,下在棋障之中。

朝青絲落子後,眼光看著“去”位的七九路上,那正是破解這“天門第一棋陣”的關鍵所在。

耶律猛微微一笑,說道:“小王一見棋局只覺眼花嘹亂,無從下手,棋聖一著落下,棋局清矣,多謝棋聖賜教成全。”說著想也不想拈起白子,就依朝青絲“暗示”放在“去”位的七九路上。

原本朝青絲居住在南王府研究棋道的時候常常教耶律猛之子耶律正言下棋,耶律正言雖才八歲但棋藝甚高,是屬於天才棋童那類型的人。

南院大王府裡棋道高手甚多,其水準不低於朝廷裡的棋院,卻無一人是敵手,耶律正言已被大遼棋壇視為明日之星,是棋聖朝青絲的接班人。

由於耶律猛親自與兒子對奕也是輸多贏少,耶律猛便以:“小孩年紀小怕他太過驕傲,目無他人,便不求上進,如此對我大遼棋壇是一大損失。”為理由要朝青絲幫助。

朝青絲當時是耶律正言的棋師,耶律正言每次下棋朝青絲必在一旁觀戰。因此朝青絲便與耶律猛練成以眼睛表達棋子落子所在的默契,這一番默契之下果讓耶律猛保住顏面,贏了耶律正言。

耶律猛這一落子,黑白棋子所構成的棋陣頓時成了蓄勢待發之陣,兩人又“對”下了二十餘子,黑子、白子都有被吃掉的。

一時之間,黑白兩子彷彿經過了斬、刈、殺、伐,攻、守、進、退之道。

朝青絲說的不錯:戰棋果然是要用,而不是破!

一時之間落子時輕碰棋盤,輕洩而出的聲音,彷彿也成了戰鼓馬鳴聲與戰袍碰撞的聲響,讓人彷彿置身戰場之中,不久一切嘎然而止,甚至有種鳴金收兵的聲音在眾人耳畔響起。

“不愧為‘棋聖’!方才在下的戰意太濃,一見棋局便要去破,倒是糟蹋了絕代棋陣,真是焚琴煮鶴,貽笑大方。”

眾人抬頭見葉江流心平氣和的揮扇輕語,氣度雍容,低頭卻見第一個棋盤已經不那麼雜亂,密密麻麻的黑白棋中,亂中有序,讓人有種豁然開朗的感覺,不禁鼓掌叫好。

接著朝青絲與耶律猛雙雙走到第二個棋桌之前,開始下了起來,這盤棋兩人只花了八子便解決了,一連完成了五盤,最後一著都是以耶律猛用白子落子來終棋。

耶律猛洋洋得意,心不在焉,看著朝青絲的絕代容顏,彷彿江山與美人都已到手,飛揚跋扈,輕輕對朝青絲說道:“朕登基之日就廢了蕭王妃,封你為大遼皇后,什麼‘黑暗天使’,朕要讓黑暗變為光明!”

朝青絲只是專注棋盤,一言不語。

此刻兩人本來就不應該講話,以免被誤認為朝青絲私相授受,有意放水。但耶律猛看著朝青絲專注、深情的眼眸,那能不趁機表示自己的英雄氣概?

何況本來憑自己的實力,道宗一死,已有八、九成的把握,可以成功的發動政變,如今朝青絲跳了出來,為他實現了大遼皇室已少有人提起“解戰棋者,唯真天子”的傳說,如今實現了這個傳說,我就是天命正統,誰敢不服!

這時已經下到第十盤棋,朝青絲眼光的暗示漸少,低聲說道:“‘皇上’自己隨意下看看,你是天子之尊,老天一定會幫你的。”

耶律猛微微一笑,對這局棋凝思已久,自信已想出瞭解法便落一白子,一連几子,朝青絲抱以欽佩、讚賞的眼神,耶律猛有點飄飄然,彷彿真的以為自己是天命所歸,葉江流所謂:“……機緣一到,以氣應天,隨手落子,也可解此十二棋局而需有天下。”在他耳邊響起。

他正躊躇滿志之際,朝青絲突然眼色一變,盈盈笑道:“什麼‘天門棋陣’、‘天下第一戰棋’,那一切都是是騙人的玩意,圍棋與皇圖霸業一樣,都有棋盡之時,到最後都將是一場空。我要即時脫身,不想多耗心血在此無益之事。王爺你的棋連我在邊角上的佈陣也擺脫不了,又如何逐鹿北朝,圖霸天下呢?”

耶律猛只覺眼前漸漸模糊,朝青絲“你的棋連我在邊角上的佈陣也擺脫不了,又如何逐鹿北朝,圖霸天下呢?”的話語環繞耳際不止,又見,棋局上的白子黑子似乎都化作了將官士卒,東一團人馬,西一塊陣營,你圍住我,我圍住你,互相糾纏不清的,殺得天昏地暗。

不知過了多久,耶律猛方清醒了過來,但卻覺場中陣陣寒氣逼人,不由得打了一個冷顫,卻見場中棋局已散去,自己暗中佈置於周邊的南院兵馬,正被天子禁軍團團圍住,南院兵馬雖奮勇迎敵,卻始終殺不出重圍,一一被屠宰殆盡。

突然,電光一閃,轟擊一聲,一陣巨雷打下,劈斷了南院,打中南院的殘兵敗將,天子禁軍在一旁列陣環視,哈哈大笑。

耶律猛心中焦急,喃喃自語:“連老天都要與我作對,我耶律猛天命已盡,一切苦心籌劃終究化作一場春夢!時也命也,不!我不信天!”

耶律猛突然間大叫一聲,拔劍直奔道宗面前:“這老鬼已死,大遼是我的天下!”

耶律延禧冷冷一笑,站起身來,金骰子彈射而出,打在耶律猛的手臂之上,耶律猛手中長劍一晃,噹的一聲,掉在地下。

耶律延禧大聲喝道:“耶律猛你在幹嘛!”此刻道宗皇帝,頭一偏竟然從龍椅之上,摔了下來。耶律延禧的話剛說完,龍椅之後,突然閃出八個人來。

這八個人高、矮、胖、瘦、美、醜、男、女不一,服裝、裝飾打扮、表情冰冷卻完全一模一樣,給人一種滑稽可笑的感覺。

可是他們手裡的武器,卻一點也不可笑“天人劍”、“龍槍”、“虎刀”、“鳳凰流星捶”、“鴛鴦槍”、“神龜盾”……等八種奇門兵器,在場者多是大遼皇族都知道這就是傳說中的蕭氏“八大天王”,一生為保護皇帝而生的“八大天王”!

八種武器凌空一閃,就像滿天星雨繽紛,亮得人眼睛都睜不開。這兄弟姊妹八人,是一胎所生,雖然成長後長相各異,但這兄弟姊妹八人,心意相通,武器長短、遠近、攻守配合,八人聯手,施展獨創的“八絕天地陣”,在普天之下的七大名陣之中,雖然未必能名列第一,但能破他們這一陣的人,也已不多。

“這是耶律皇族的奪位之爭,成者為王,外姓大臣無須過問!”皇儲喝道。

八種武器,流光閃動,映著皇儲的臉。皇儲道:“殺!”八種武器光華流竄,星芒閃動,立刻就籠罩了南王耶律猛。

耶律猛已從幻境中醒了過來,神智一清,腳一踏就將方才落地的寶劍踢起,右手掌劍,低叱道:“破!”

叱聲出口,一道劍光斜斜飛來,如驚芒掣電,似長虹驚天。

滿天殺氣與光華交錯,武器縱橫,叮叮噹噹之聲不絕於耳,火星四濺,滿天光華全都不見了。唯一還有光的,只剩下一柄劍,耶律猛手中的“輕羽劍”。八大天王的八種武器皆盡殘斷,蕭家兄弟姊妹,已全都倒了下去。

“輕羽劍”在耶律猛手中,王服滿是鮮血,蒼白的臉,冰冷的眼睛,殺氣更冷,甚至比劍氣還冷,直瞪著耶律延禧。

皇儲神色不變,哪像以往昏噴皇儲?他淡淡道:“耶律猛不愧為皇族第一高手。你已是我之下,萬人之上,我不懂你為什麼要叛變作亂?”

耶律猛突然驚覺道:“老鬼一死,我就該走,一時興起擺了幾盤棋玩玩,卻和你糾纏至此。成王敗寇,你就有把握勝我手中之劍?”橫劍當胸,左手一揮,冷冷道:“請。”

皇儲道:“請?”

耶律猛道:“如今成王敗寇,強者為勝,大遼江山,你我劍爭誰屬,我國戰士不用自相殘殺,倒也算乾脆。”

皇儲點頭道:“好一個強者為皇。”

耶律猛再道:“快哉此言,如你所說。成者為王,外姓大臣無須過問。請!”

皇儲道:“我劍已出鞘,就在心中。”

“你非天子,不懂何謂天子之劍!”皇儲微笑解釋道:“所謂天子之劍,平天下,安萬民,運籌於帷幄之中,決勝於千里之外,以身當劍,血濺五步是天子所不取的!”

耶律猛道:“你不敢應戰?”

“我沒必要應戰。”當!一聲耶律猛的“輕羽劍”掉落在地,全身沁出了冷汗,手腳顫抖,屈膝倒下。

耶律猛狂嘶叫道:“你打中我手腕的骰子有毒,說什麼天子戰棋、天子之劍……都是假的,你只是將計就計,引我人彀,讓我以為不須調兵遣將,血洗皇城,我就可以奪取皇朝正統地位。”

皇儲得意一笑:“幸好棋賽是在皇城舉行,我偷偷將你的天門大陣、十二棋局換成‘三分棋局,八陣戰譜’!反正那種戰棋,除了棋聖之流的人物外,任何人看了都眼花撩亂。”

“三分棋局,八陣戰譜。”耶律猛腦中迴響起這棋譜的詩歌,“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

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只怪自己好大喜功,要擺天門大陣、十二棋局以應“解戰棋者,真天子”的傳說。

“戰局雖能迷惑心志,但威力也沒那麼大,你可知你下最後一盤棋的棋具名喚‘迷仙’,這棋盤與黑白兩子分別是用天外飛石、地中人石與海底沉石所造成,是普天之下獨一無二的棋具。”

“棋盤與黑、白棋子具有天幻、地熱、海冷三氣,三氣合一,仙人對奕都要入迷,更不用說是人了,何況我還有‘黑暗天使’朝青絲幫我,她的柔情一笑,那是棋不迷人,人自迷的,再加上她用了天舞棋功的‘幻棋迷咒法’,你就算是孫猴子又哪逃得過我這個如來佛的手掌心!”皇儲看著自己的右手掌,得意的說著。

耶律猛後悔莫及,只覺毒性蔓延全身,垂頭喪氣的說:“你讓‘八大天王’自投羅網,只不過讓我運功殺敵,使我血液加速流動,骰子之毒儘快發作……”

“大遼江山本我所有,我還需以劍法高下爭江山嗎?”皇儲笑,大笑。

耶律猛腦中一直盤旋著“功蓋三分國,名成八陣圖,江流石不轉,遺恨失吞吳。”的詩句,越想越氣,吐了一口血,只見他臉上盡黑,七孔流血,已闇然閉目。

皇儲還是令人將耶律猛推下去斬首,還急速令人將其首級掛在城門之上,以昭告天下。

皇儲意氣風發,準備大封功臣之際,朝青絲忽然“砰!”一聲,倒臥於地,葉江流身形電閃,撲奔至朝青絲臥倒之處,俯身將朝青絲抱在懷中,雙目相投,未發一言。

朝青絲是此戰功臣,殿上皇族成員哪個不懂趨炎附勢的為官之道,連忙圍了過來,皇儲也叫道:“快召御醫!”

朝青絲的婢女豔紅奏道:“棋聖為了利用棋局擾亂南院大王的心神,耗盡心神已經回天乏術,她只想靜靜的一個人走,她交待小婢,要提醒王儲派兵保護朝家莊的安全,也希望皇室以後不要再迷信‘黑暗天使’了。”

皇儲知道朝青絲心力焦悴後必死無疑,只是擺手嘆息,要眾人讓葉江流抱著離去。

朝青絲似乎就是等候見葉江流最後一面,氣未咽,目未瞑,雙目相交之下,朝青絲揮手幫葉江流擦掉淚痕,虛弱的說道:“我學棋的第一天,父親便對我說棋盤是崇高的棋神居處,圍棋是帶有品格和威嚴的勝負,我不知道我的所做所為是否玷汙了棋道。”

“小葉子,‘秋水長天,情天有恨’的故事我還沒說完,朝秋水拿著‘天舞棋功心法’回朝覆命以後,就再也沒有人見過她……我想……她還是重返‘莫高山’與君長天拋開紅塵俗世,後來……傳說……他們都成了神仙呢……”突然迴光返照,嫣然一笑後,頭一偏,就永絕人世。

葉江流抱起朝青絲的屍體,踏著沉重的步伐向西走去。

“棋姊姊,你這樣做值得嗎?好不容易讓我在紅塵中找到了你,世間只有你最好!”

“昨夜你說是最後一面的話果真應驗了,你是用‘天舞棋功’施展‘幻棋迷咒法’讓耶律猛心神大亂,替皇儲製造機會,好讓他鏟奸除亂,你知道嗎?你要我幫你,我可以不幫嗎?但我萬萬沒想到你為了下棋,已經弄到了油盡燈枯的地步,一旦施展‘幻棋迷咒’你受不了壓力,心腦交悴而死。”

“一切都是我的錯,如果早一點找到你,我們從長計議,我一定可以幫你的,如果早一點找到你,我就不會讓你孤單哭泣,不會讓你獨自面對這麼殘酷的鬥爭……”

葉江流仰天痛哭,抱著朝青絲的屍體,心中不斷在思索:“為什麼?不過就是一盤棋而已,為什麼一盤棋都可以搞到如此腥風血雨,盤棋應是為了清淨身心,避開紅塵俗世的羈絆的,如今盤棋為什麼反而成了殺戮戰場?”

葉江流問天無語,夕陽如血,白日將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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