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大沖突

截至1968年12月,里斯科股票在5年的時間裡增值了5410%,使它成為同期500家最大的上市公司中增值比例最高的股票,成為毫無疑問的沸騰年代的股票之王。但我們的金融冒險故事還沒有講完,相反,才剛剛開始。勇於冒險的里斯科為60年代最大的,對防禦者來說則是最頭疼的企業征服冒險做好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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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看來,1969年春天在某種程度上是一個更加浪漫的時代的一部分,對商業世界來說是大衛們和哥利亞們①的時代:受人尊崇的泛美世界航空公司和古德里奇輪胎橡膠公司(GoodrichTireandRubber)分別受到公司中的暴發戶休閒國際和西北工業的收購威脅。我們已經看到,股票市場對快速增長的新公司股票的短暫但普遍的歡迎,使得新登場而野心勃勃的公司向歷史悠久而強大的公司發出厚顏無恥的挑釁成為可能。到底收購威脅是促使既定勢力合理化的建設性努力,還是貪婪的掠食者無緣無故採取的不負責任的行動,至今仍在爭論之中。然而,毫無疑問,1969年初最出乎人們意料的大衛懈繢�鞘錄��淺さ捍缶鼻�閃⒔?年的公司里斯科數據處理設備公司(LeascoDataProcessingEquipmentCorporation,資產僅4億美元),對擁有長達一個半世紀曆史的化學銀行紐約信託公司(ChemicalBankNewYorkTrustCompany,資產高達90億美元)的收購企圖。在商業界,任何既對計算機租賃(里斯科1968之前的主營業務)也對證券市場(里斯科股票在此大放異彩)不感興趣的人,幾乎都沒有聽說過這家公司。在這次收購競賽中,化學銀行的威廉·施賴奧克·倫查德(WilliamShryockRenchard)和里斯科的索爾·菲利普·斯坦伯格(SaulPhillipSteinberg)分別盡情演繹了哥利亞和大衛的角色。如果把他們之間短暫而緊張的衝突稱為經典悲劇,似乎有些過分,但其中確實不乏著名的亞里士多德悲劇元素,另兼有鬧劇成分。它向人們展示了,華爾街仍然能夠充當有趣而動人的人間戲劇(不僅僅是生活,而是某種比生活更大的東西)的舞台,儘管這個舞台的壽命不會太長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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化學銀行的領導人威廉·倫查德成長於新澤西州特倫頓市,父親是紐約人壽保險公司(NewYorkLifeInsuranceCompany)在當地的代理經理。20世紀20年代,倫查德少年時的特倫頓市是一個典型的老東部海濱城市,新移民已經在人數上佔多數,輕工業主導這裡的經濟,但真正的權勢仍然掌握在對過去唸念不忘的美國鄉紳手中,他們為這座城市的歷史自鳴得意(特拉華河對岸的華盛頓;特倫頓戰役中被擊潰的黑森人;向普林斯頓的進發)。這座城市念舊的一面在紀念碑、博物館和莊嚴的老橫排磚屋中都得到了充分體現;而它向前看的一面,則展示於生機勃勃的新工廠、摩天大樓和高速公路之中。它是小說家約翰·奧哈拉(JohnO誋ara)筆下一座典型的城市,這裡的特權階級沉溺於鄉村俱樂部僵硬的享樂生活。或許,它最大的品質就是狹隘:特倫頓一直由於它立在特拉華河大橋上的巨幅標語“特倫頓創造,全世界接受”而受到嘲笑,但出於頑固的驕傲,它年復一年地保留著這個標語。精美的瓷器和橡膠避孕套是由它創造而由全世界接受的主要產品。即使在小康人士和大富之家居住的西州街,以及更為謙遜的倫查德們居住的州長大道,每天早上仍然是由馬拉的貨車運送牛奶。畢業於特倫頓高中之後,比爾·倫查德和許多富裕的特倫頓男孩一樣,嚮往普林斯頓這座位於新澤西東北方向12英里以外的著名大學。雖然當時的普林斯頓強烈傾向於招收預科學校的畢業生而不是高中畢業生,但倫查德還是成功了。在普林斯頓期間,他與他的兄弟約翰合住一個校內房間。他安靜地學習,加入了眾多飲食俱樂部中的一個,完全不參加被認為是校園生活必需品的課外活動—體育、《普林斯頓日報》、三角俱樂部或幽默雜誌《老虎》。他的畢業紀念冊上寫著“倫查德還沒有決定未來的職業”。

或許倫查德兄弟二人在普林斯頓或多或少感到自卑,因此把自己封閉起來。確實,他們應該自卑。雖然他們儀表體面,又是新教徒,但是第一,他們是高中畢業生;第二,他們來自特倫頓,而當時普林斯頓的學生普遍認為特倫頓是一座只適合酗酒的城市。無論如何,從任何方面來講普林斯頓期間的倫查德都是一個自我封閉的學生,他的同學大概認為他不像什麼大人物,不論在當時還是以後,如果他們確實考慮過這個問題的話。

如果他們是這樣認為的,那麼他們錯了。不論怎樣自我封閉,倫查德都是一個機敏的高個子年輕人,有一種明顯的領導者氣質。他是一個大器晚成者,成年以後的他令他那些喜歡把人分成三六九等的大學同學黯然失色。1928年畢業後,他來到紐約,成為國家商業銀行(NationalBankofCommerce)的一名職員。1930年,他來到化學銀行信託公司。他在那裡先後擔任文員、助理秘書和助理副總裁。1946年38歲時,他已經是經驗豐富的副總裁;1955年,他成為執行副總裁;1960年,他被任命為總裁;1966年成為公司董事會主席,此時公司已更名為化學銀行紐約信託公司。由合併帶來的名稱的改變並沒有影響公司的名望或尊崇地位。公司始創於1824年,到南北戰爭時期,已經成為全美國銀行業的領頭羊(南北戰爭剛結束的幾年,它成為海蒂·格林的銀行,銀行為她準備了一個專用房間,她喜歡四肢伸開躺在地板上,周圍堆放著她的債權憑證和股票權證。後來,當她錯誤地以為化學銀行有人試圖毒害她之後,便離開了)。1966年倫查德成為化學銀行董事會主席之時,銀行擁有90億美元的資產,是美國最大的資本庫之一,並且是全美第6大商業銀行。

倫查德之所以能登上美國銀行業的塔尖,得益於以下事實:他與一位漂亮而擅長社交的女士結了婚;搬到紐約銀行界人士最喜歡的居住區,長島的北部海濱;在6家大公司擔任董事;充當多家醫院和市民組織的受託人;是一系列顯赫的都市和鄉村俱樂部的成員,包括蝗蟲谷著名的克里克俱樂部(CreekClub),他還成為了該俱樂部的主席。1969年,地位顯赫的倫查德61歲,高大瀟灑,一頭鐵灰色的頭髮,五官平平,眼睛既透著冷峻的權威,又透著慈父般的和藹。他渾身散發著戶外的氣息—由精心維護的草坪和經過修剪的女貞樹構成的戶外。他很容易大笑,而且笑得自然,他喜歡短小的笑話,而不是冗長的冷笑話。他看上去獲得了內心完全的平靜,一點兒也不為自己在社會劇烈變遷時期享受的財富和成功感到不安,也不為之自鳴得意地炫耀。有一次,他不但與妻子一起出現在上層社會秀—400名社會名流在廣場飯店舉辦的年度鑽石舞會(當然,是為國際教育協會進行慈善捐款),而且憑藉三枚硬幣大小的鑽石別針—明顯都是假鑽石—獲得了《紐約時報》評出的“最閃亮著裝獎”。這或許是一種惡劣的玩笑?但如果說有人能夠承受這種玩笑的話,那就是比爾·倫查德。他看上去已經變成典型的老普林斯頓人,散發著咄咄逼人的紳士氣質和富有教養的個人和職業魅力。

索爾·菲利普·斯坦伯格與著名的羅馬尼亞裔美國藝術家索爾·斯坦伯格(SaulSteinberg)沒有任何關係,他的背景與倫查德只有一點相似—兩人的家庭出身都是美國地位卑微的中產階級。首先,他比倫查德小了三十多歲。他1939年8月出生於布魯克林,父親朱利葉斯·斯坦伯格(JuliusSteinberg)擁有一家生產廚具的小型公司,叫理想橡膠製品公司(IdealRubberProducts)。在長島的勞倫斯上高中的斯坦伯格是一個並不惹眼的男孩兒,學習成績一般,積極地與女孩子約會,擅長體育但並不熱衷。早熟的他是《華爾街日報》的長期訂閱者,這使他與同班同學顯得格格不入。高中畢業後,他進入賓夕法尼亞大學的沃頓商學院。在沃頓,19歲已上大四,少年老成,性格傲慢,長著圓圓的娃娃臉的他經歷了一系列的商業領悟。他的一位老師建議他的大四論文以“IBM的衰落和失敗”為題。這是個相當古怪的主意,因為到1959年,IBM已經成為現代商業眾神殿中的阿波羅,盟友和競爭者通常都將之視為組織傑作。“我的老師確信IBM是某種怪胎,”斯坦伯格在賺取了幾百萬美元的十多年以後對作家克里斯·韋爾斯(ChrisWelles)說,“他想讓我來證實這一點。我是那種習慣於相信任何壞事的學生,於是我接受了這個任務。在做了大量研究之後,我發現……IBM是一家令人難以置信的、奇妙而偉大的公司,有著非常樂觀的未來。但當我告訴他時,他不願意相信。他甚至不願意看一眼我的研究。於是我不得不改寫另一個題目。”

斯坦伯格遭到蔑視和拋棄的研究使他深信,IBM做生意的方式為聰明而野心勃勃的年輕人提供了大賺一筆的光明機會,而他就是那個年輕人。關鍵問題是工業計算機報廢之前的有效壽命有多長,而機會就在於根本沒有人知道答案。統治計算機制造業的IBM對此持有處於潮頭的巨型公司典型的保守觀點。由於假設計算機會被儘早而不是盡遲報廢,IRM為客戶提供高價短期租賃,而且通常可以隨時取消。斯坦伯格能夠為使用計算機的公司提供省錢的機會,因為他相信IBM計算機的使用壽命比IBM自己設想的更長。他會乾脆借錢買下IBM昂貴的計算機,然後將它們租出去,而且是不可撤銷的長期租賃,租金大大低於IBM的租金,但仍然足夠高,能夠彌補長期不可撤銷條款下的大部分或全部計算機成本。於是,用最簡單的話說,斯坦伯格既能收回購買計算機的錢,又能擁有可供他出售或再次出租的計算機。

就是這麼簡單,又是這麼巧妙。憑藉在沃頓獲得的聰明才智,斯坦伯格創造了一個新行業,獨立的計算機租賃業—一個不生產產品的行業;一個IBM會很樂於通過改變租賃方式將之扼殺的行業;一個被頂尖投資分析師約翰·韋斯特加德(JohnWestergaard)後來蔑稱為“會計花招”的行業;一個它的創造者本身索爾·斯坦伯格後來半開玩笑地評價為“計算機租賃?它只是免費獲得計算機的一種方式”的行業。但是,它仍然是一個將在60年代結束前動搖美國金融和銀行業根基的行業。

1959年從沃頓畢業後,斯坦伯格花了兩年時間為父親工作。同時,他進一步研究了計算機租賃這個想法,又在街角報亭做了一點別的小生意。1961年,他靠父親提供的2.5萬美元,在布魯克林的一間閣樓開始了他的計算機租賃生意,他的父親和叔叔擔任名義上的合夥人,公司的名字理想租賃公司(IdealLeasingCompany)則來自父親的橡膠製品公司。銀行雖然對他太過年輕和活潑的學校男孩兒氣質懷有戒心,卻仍然喜歡他的計劃,並願意為他提供購買計算機的資金,只要他能夠找到租賃客戶。但真正找到客戶就是另一回事了。他花了三個月才找到第一個租戶,他甚至為此中斷了蜜月旅行回家籤合同。理想租賃公司成立於1962年。成立第一年,總收入為180萬美元,淨利潤5.5萬美元。1964年,利潤上漲到25.5萬美元,收入達到800萬美元,於是斯坦伯格決定上市。1965年6月,公司更名為里斯科數據處理公司,公司股票的公開發售帶來了75萬美元的現金。

計算機業正在飛速發展,IBM繼續提供高價可撤銷的租賃服務,里斯科公司的資產從1965年的800萬美元躍升至1966年的2100萬美元,而1967年的利潤比1966年高出7倍還多。同時,先是在場外市場後來在美國股票交易所交易的該公司股票大幅上漲。里斯科公司開始被華爾街人作為有趣的小故事談論。毫不例外地,作為一家雄心勃勃、急需資金和擁有很高市盈率的新公司,里斯科開始打收購的主意。1966年,斯坦伯格聘請博思管理諮詢公司(Booz,AllenandHamilton)的年輕專家邁克爾·A·吉布斯(MichaelA.Gibbs)擔任負責企劃的副總裁,並交給他尋找合併對象的特殊任務。1966和1967年,里斯科通過收購幾家或多或少與計算機或租賃業相關的小公司壯大了自己,包括卡特汽車運輸服務公司(CarterAutoTransportandServiceCorporation)、文件管理公司(Documentation,Inc.)和福克斯計算機服務公司(FoxComputerServices)。這些收購使里斯科公司的資產達到7400萬美元,員工人數超過800人,獲得了位於長島大頸區的更大的新總部,以及通過合併進一步擴張的巨大胃口。

使里斯科在全美企業界牢牢立足,使產業哥利亞們開始注意這個極度自信的布魯克林大衛的一次收購,源於在1967年8月發生的幾件事。當時,卡特脅�值灤威爾經紀公司(Carter,BerlindandWeill)的愛德華·內特(EdwardNetter)發表了一份題為“金融服務控股公司”的報告,其中描述了金融服務公司,比如里斯科公司,與火災及意外保險公司進行合併對於合併雙方的有利前景。內特的核心論點是,火災及意外保險公司極度保守的公司政策在很多情況下使它們擁有大量現金儲備,遠遠超過法律要求的覆蓋保單風險所需的數量。內特把這些過度儲備形象地稱為“冗餘資本”或“過剩的剩餘資本”。州法律禁止隨意動用這些儲備,只要它們還屬於一家火災及意外保險公司。但是,內特指出,如果保險公司與一家不受管制的控股公司合併,就可以規避這些法律,而冗餘資本將獲得解放,被用於其他用途。也就是說,內特隱晦地指出(為了他自己的公司能夠賺取合併中間人佣金和股票經紀佣金),野心勃勃的多樣化經營公司正在錯過一個改善處境的機會,那就是與火災和意外保險公司聯姻,為了它們的冗餘資本,或者,更直白地說,為了錢。許多多樣化經營公司會在接下來的一年中收購保險公司,其中最大的一筆收購(實際上,也是公司歷史上最大的一筆)是1970年國際電話電報公司對哈特福德火災保險公司(HartfordFire)的著名而有爭議的收購。

並非偶然地,被內特的報告橫掃的無數辦公桌中,有一張屬於里斯科公司。鄰近1967年底,內特與吉布斯會面,討論報告中的觀點。內特顯然受到了熱情的接待,因為1968年1月初,吉布斯就向斯坦伯格發送了一份備忘錄,詳細陳述了里斯科收購一家火災意外保險公司的巨大好處,但並沒有提到具體的公司。同一天,卡特脅�值灤威爾經紀公司的亞瑟·卡特(ArthurCarter)致信里斯科公司,列出該經紀公司幫助以善意收購的方式收購一家這樣的公司(仍然沒有指明具體公司)的條件。條件包括向卡特脅�值灤威爾公司支付75萬美元的佣金,這充分說明了為什麼卡特脅�值灤威爾公司如此大費周章地謀求充當媒人的角色。

之後,同樣明瞭的是,卡特脅�值灤威爾公司心目中那家未指名的公司就是誠信保險公司(RelianceInsuranceCompany),一家設在費城的沉寂的老火災和意外保險商,擁有5000多名員工,年收入近3.5億美元,冗餘資本超過1億美元。不過,一切必須嚴格保密,避免驚動誠信公司的股票價格,導致該公司管理層採取防禦措施。為了保守這個秘密並且享受陰謀的樂趣,里斯科公司的人在內部交流時會用拉奎爾來指代誠信公司。斯坦伯格後來向一個國會委員會透露,這個代號是借用女演員拉奎爾·韋爾奇(RaquelWelch)的名字。

1968年3月,里斯科公司用澤西市第一國民銀行的一個數字賬戶做掩護,開始在公開市場購買誠信股票,每日購買量從100股到7000股不等。到4月初,里斯科公司已經持有13.26萬股誠信股票,佔總發行量的3%,完成了收購的第一步。第二步包括籌備提交給誠信股東的收購要約,並策劃如何對付誠信管理層有可能採取的任何抵抗措施。5月,里斯科為其收購要約準備了登記聲明。這是一個把事情公開的舉動,因為登記聲明是公開性文件,這樣一來公眾和誠信管理層終於明白里斯科打的什麼主意了。誠信的第一個反應是宣佈該公司正與另一家計算機租賃公司進行合併磋商,即數據處理金融通用公司(DataProcessingFinancialandGeneral)。這或許會讓里斯科公司明白它遇到了對手,致使它要麼終止收購企圖,要麼提出更好的條件。6月13日,斯坦伯格和誠信公司總裁A·阿狄森·羅伯茨(A.AddisonRoberts)首次見面,羅伯茨用再明白不過的語言說明,誠信將不會接受里斯科的收購。但是,6月21日,里斯科還是發出了收購要約,致信誠信股東,為他們獻上可轉換債券和認股權證,交換他們的誠信股票。我們已經聽說過的被貶損為“企業內衣”的可疑證券的典型組合,但也是一個當前市場價值遠高於立場堅定的誠信公司當前股價的組合,因為里斯科發行的全部證券市價都很高。三天後,仍不服輸的羅伯茨致信他的股東,強烈要求他們“不要對你們的股票採取匆忙行動”,一個月後,他又進一步對里斯科及其經紀商提起訴訟(後來撤回了),控告他們違反證券法。

表面上,這儼然是公司之間的一場戰爭。但是,回顧起來,羅伯茨雖然對里斯科表現出頑強抵抗,但似乎並不完全反對合並,那些看上去像強烈的自我保護的舉動實際上更像一種討價還價。羅伯茨與內特和里斯科一樣,似乎完全明白通過合併將全部冗餘資本從法律束縛中解放出來的好處。實際上,早在1967年12月他就曾與內特討論過這個話題,這正是內特第一次與里斯科聯繫的時間。然後,內特告訴羅伯茨,他相信能幫他通過合併—或許與海灣西部公司這樣的聯合企業合併—使時價30美元一股的誠信股票變為45美元一股。(這次會面中沒有具體提到里斯科的名字。)雖然這樣的價錢在1967年非常誘人,但羅伯茨對於任由他穩健的老公司被某家暴發戶聯合企業吞食並不熱衷。因此,他並非完全反對任何合併,只是他認為誠信應該是收購方,而不是被收購方。

現在,鑑於里斯科顯然已經準備開展收購努力,而不管意中人願意與否。羅伯茨認識到,里斯科股票相對於誠信股票的強大股市表現,使他成為收購者的夢想破滅了。整個7月,他都在合作與不合作之間搖擺。猶豫著是否應該接受里斯科收購要約的誠信股東,從他這裡幾乎沒有得到任何建議。然後,8月1日,羅伯茨表明立場。他給股東們(他們的腦袋一定已經暈了)寫信說,里斯科已經大大優化了收購條件,誠信管理層“同意停止任何干預行動”。這是一次向不可抗力的屈服。大部分誠信股東實際上已經預備無論如何都會接受收購要約,不論誠信管理層如何決定,里斯科都將獲得它的控制權。到9月中旬,里斯科已持有誠信超過80%的股票;11月中旬,超過96%。收購已經完成。

實際上,那個常用的比喻需要改一改—這是一個小魚吞下巨鯨的案例。誠信規模幾乎是里斯科的10倍,而倖存下來的里斯科突然發現,自己超過80%的業務是保險,只有不到20%的業務是計算機租賃。被吞食的巨鯨似乎也沒有受到傷害。實際上,乍一看上去,每個相關人的處境都毫無疑問變好了。雖然受里斯科的控制,但羅伯茨仍然是誠信的老闆,獲得了新的5年僱用合約,前4年的年薪仍為8萬美元,第5年將漲到10萬美元,外加一大筆非常有利可圖的里斯科股票期權。索爾·斯坦伯格則在29歲上成為千萬富翁,據《福布斯》稱,他比任何30歲以下的美國公民自力更生賺的錢都多—賬面價值超過5000萬美元。他的父親朱利葉斯,他最早的支持者,以及他的叔叔梅耶,都與他擔任公司秘書的弟弟羅伯特一樣,因為持有里斯科股票而身價數百萬美元。卡特脅�值灤威爾公司除了75萬美元的收購佣金之外,還通過為里斯科購買誠信股票賺取了近5萬美元佣金,通過收購要約賺取了23萬美元佣金,總體加起來超過100萬美元。誠信股東手中里斯科的企業內衣假如被立即賣掉的話,能為他們帶來盛裝的報酬(儘管他們在企業證券的意義上講已經赤裸裸了)。至於里斯科,由於享受了盛宴,它突然擁有4億美元而不是7400萬美元的資產,2700萬而不是140萬美元的年淨收入,分佈於50個國家的8500名員工,而不是隻在一個國家開展業務的800名員工。從股市表現來講,截至1968年12月31日,里斯科股票在5年的時間裡增值了5410%,使它成為同期500家最大的上市公司中增值比例最高的股票,成為毫無疑問的沸騰年代的股票之王。但我們的金融冒險故事還沒有講完,相反,才剛剛開始。勇於冒險的里斯科為60年代最大的,對防禦者來說則是最頭疼的企業征服冒險做好了準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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早在1967年12月,里斯科就開始研究收購一家大銀行的可能性。銀行股票和保險公司股票一樣,市盈率通常很低,為里斯科這樣的股市野心家收購大於自己的公司創造了條件。並且,斯坦伯格感到,根據商業原則,把里斯科多樣化的金融服務同一家擁有國際背景的處於紐約金融中心地位的大銀行聯合起來,將是非常有利的。1968年,正當誠信收購處於進行中的同時,吉布斯的里斯科企劃部似乎就在選擇目標銀行,就像轟炸機指揮員仔細瞄準敵方的彈藥庫一樣。面對目標銀行的規模和實力,他們同樣沒表現出任何膽怯。銀行家信託公司(BankersTrust)、歐文信託公司(IrvingTrust)、大通曼哈頓銀行、漢華實業銀行、摩根擔保信託公司,這些美國銀行業的全部精英,似乎都成為里斯科為了篩選合併候選人而進行的秘密而厚顏無恥的研究的對象。

到了秋天,誠信收購即將完成的時候,來自大頸區的盯著倫查德90億美元的化學銀行的貪婪目光被曝光。和收購誠信時一樣,里斯科公司內部又起用了一個代號,這一次是借用菲·杜納威(FayeDunaway)的“菲”。作為行動的第一步,里斯科對目標的歷史和經營狀況進行了詳盡的調查:“菲起初是紐約菲製造公司旗下的銀行機構”,諸如此類。(任何看過這些備忘錄的外部人以及對銀行業有任何瞭解的人,都能輕而易舉地從上下文推斷出“菲”指的就是“化學”。這再一次顯示出,里斯科在企業襲擊中所使用代號的娛樂性起碼不亞於隱蔽性。)《美國名人錄》中關於“菲”公司董事的條目連同註解一起被複制下來,以供隨時參考。在這些董事中,包括美國商業界的一系列顯赫人物,如美國電話電報公司董事會主席H·I·羅姆尼斯(H.I.Romnes);杜邦公司總裁拉莫特·杜邦·科普蘭德(LammotduPontCopeland);美國鋼鐵財務主席羅伯特·C·泰森(RobertC.Tyson);德士古公司董事及執行委員會委員奧古斯塔斯·C·朗(AugustusC.Long);IBM總裁T·文森特·利爾森(T.VincentLearson);以及紐約股票交易所前總裁基思·芬斯頓。實際上,“菲”的所有董事在《美國名人錄》中都有長長的條目,而里斯科當時沒有一名董事登上《名人錄》。這對里斯科來說相當方便,而且在某種程度上揭示了雙方的不同。在無意的諷刺當中,美國統治階級的標準花名冊充當了一幫反叛者的瞄準器。

誠信收購中產生實效的每一個情景都被儘可能再現。11月,里斯科開始收購化學銀行股票,這一次還是通過第一澤西國民銀行。幾天之內,里斯科就以350多萬美元的成本默默購買了5萬股,而沒有引起外部謠言或市場混亂。同時,現在是里斯科子公司的誠信持有10萬多股普通股,使里斯科控制的股票大大超過化學銀行全部股票發行量的1%。1969年1月,事情仍然嚴格保密,並且里斯科與化學銀行管理層沒有建立任何聯繫,這時里斯科開始為化學銀行股東準備一份模擬收購要約。和收購誠信時一樣,它包括按當時的市價計算價值遠遠超過化學銀行股票的認股權證和可轉換債券。或許,曾經奏效的將再次奏效。當1月的最後一天,化學銀行通過它的日常情報渠道終於獲得確定的消息,得知里斯科正在籌備收購時,里斯科還沒有決定進入下一步收購計劃。

這一消息並沒有完全出乎倫查德的意料。早在1967年12月,化學銀行就開始不時謹慎地跟蹤里斯科的收購行為,次年秋天倫查德就開始聽到“一家租賃公司”想收購化學銀行的傳言。令人吃驚的是,11月對化學銀行股票的收購竟然完全沒有被察覺,化學銀行甚至沒人聽說過“菲”這一代號,傳言似乎也消失了。然而,當1月31日收到確定消息時,倫查德對化學銀行應該採取何種反應沒有任何遲疑。他和他的銀行將全力迎戰里斯科。確實,正如收購誠信一樣,合併能夠為雙方股東立即帶來經濟利益。但對倫查德和他的同事來說,事情不是股東短期利益那樣簡單。擁有一個半世紀曆史的化學銀行會淪為名不見經傳的暴發戶里斯科公司的一個小小的子部門?董事會成員羅姆尼斯、拉莫特·杜邦·科普蘭德、羅伯特·C·泰森、奧古斯塔斯·C·朗、T·文森特·利爾森和基思·芬斯頓會聽命於29歲的索爾·P·斯坦伯格?在高級銀行圈子,這樣的想法簡直是褻瀆,因此,倫查德一聽到這樣的消息,便不出意料地打電話給一位銀行家朋友,一個最有可能為他提供有價值的建議的人:小托馬斯·J·斯坦頓(ThomasJ.Stanton,Jr.),第一澤西國民銀行總裁兼里斯科董事。這是怎麼了?倫查德要知道。“我會給你回電話。”斯坦頓回答。很有可能他接下來與斯坦伯格敲定了應該告訴倫查德什麼信息。他並不掩飾地告訴化學銀行老闆,在里斯科下一次也就是2月11日年度股東大會之前的董事會議上,將討論收購“一家大商業銀行”的可能性。

收到這樣的警告,倫查德開始採取積極的亡羊補牢行動。他成立了一個11人特別小組,謀劃抵禦任何收購企圖的策略,總指揮為化學銀行首席貸款官J·A·麥克法登(J.A.McFadden)—“一個聰明的傢伙,對數字很拿手”,倫查德後來這樣評價他,“並不是一個強硬的人,但也不是可以隨便打倒的人”。他任命另一名銀行官員羅伯特·I·李普(RobertI.Lipp)準備一份備忘錄,列出化學銀行所有可能採取的防禦策略,2月3日,李普完成了一份包括7種不同措施的報告。(遠在大頸區,幾乎在同一時刻,里斯科完成了收購要約的起草,並進一步大幅買進化學銀行股票。準確地說,以1422207美元買入了19700股。)倫查德在很久以後說:“當時,我們並不知道他們持有我們多少股票,或者他們準備在收購要約中塞給我們的股東多少廢紙。我們猜測,他們會為我們的每股股票提供市場價值110美元的交換條件,而我們的股票當時市價為72美元。因此,我們相當清楚要說服股東拒絕會是非常困難的。”

2月5日,倫查德採取行動,而且是激烈而危險的行動。他決定向媒體洩漏一條消息,迫使里斯科的企圖曝光。這天下午,《紐約時報》金融版的銀行專家H·埃裡希·海涅曼(H.ErichHeinemann)打電話給他,說他聽到了即將發生收購的傳言,想求證一下是否屬實。倫查德並沒有照往常一樣否認,相反,他回答說,傳言確實有點影子。他又提供了一些細節和有針對性的評論,第二天早上的《紐約時報》刊出了一篇署名為“海涅曼的同事羅伯特·梅茨”的文章,摘錄如下:

剛剛在商業劇中露面的約翰尼能夠擠進大牌人物的圈子,俘獲眼前最大的戰利品嗎?

看上去,這正是里斯科數據處理設備公司在下一次野心勃勃的收購行動中希望做到的。傳言中的收購目標是美國最有名望的銀行之一,化學銀行紐約信託公司,該銀行成立於1824年……

如果你想確定有事情正在發生……你將什麼也確定不了。實際上,里斯科的公關人員已經打電話來希望從記者這裡得到聲明。

化學銀行是囊中之物嗎?可能性很小。化學銀行董事會主席威廉·S·倫查德說話的語氣就像一個海軍上校演示著他確信將會得到良好執行的作戰計劃……他說:“我們決心採取一些手段抵禦這類事情,而我們的手段將是強大的。”

可以理解,這篇文章成了當天銀行界談論的話題。倫查德繼續執行他的計劃,召開了新的戰略會議,根據麥克法登為其中一次會議草擬的備忘錄,會議討論的一項措施是:

對於里斯科股票的市場廣度還存在一些疑問,如果需要的話,打擊它的價格或許是可能的。

這樣的“打擊”通過在一段較長的時間裡拋售或賣空里斯科股票來實行,將正中里斯科的要害,因為高股票價格正是它的力量之源,並且最重要的是,是收購一家像化學銀行這樣規模數倍於里斯科的公司的可能性來源。困難在於,賣空襲擊這樣的打擊將構成股票操縱,違反證券法,有可能遭受罰款和牢獄之災。由於明顯的原因,沒人願意承認化學銀行2月6日的戰略會議採納了這一行動建議。然而,令人吃驚而無可否認的事實是,在同一天,一直盤旋在140美元高空的里斯科股票,突然開始以很大的交易量出現下跌。第二天收盤時,里斯科股票下跌了將近7點,在接下來的三週,它殘酷地跌至100美元以下。關於即將發生合併的傳言,尤其是巨人之間合併的傳言,通常會使一家公司的股價上漲,而不是下跌。很久以後,斯坦伯格談起發出化學銀行收購要約和里斯科股票下跌之間的時間巧合時說:“這很奇怪,太怪了,就連國會議員賴特·帕特曼(WrightPatman)也問了我同樣的問題。但我們從沒有機會阻止任何事情。”至於倫查德,他後來對一個國會委員會說,他認為股票下跌僅僅是機構投資者開始對里斯科失去信心的結果。但晚些時候,他又泛泛地指出,化學銀行的戰略會議上討論的防禦技巧之一來自《哈佛商業評論》上的一篇文章,叫做“多重打擊”。在當時的背景下,“多重打擊”只是老式賣空襲擊的一個奇異的新名字。通過運用各種掩蓋手段,從理論上講,實施賣空襲擊而不被當局發現是可能的。至少,有證據顯示,在2月6日,有某個身份不詳的人開始大量拋售里斯科股票。

4

斯坦伯格對《紐約時報》文章的反應與倫查德預料中的完全一樣。雖然斯坦伯格並沒有做好提出收購要約的準備,並且實際上正在考慮推遲幾個月,因為以他的觀點看,時機還未成熟,但他現在決定,除了立即行動以外別無選擇。而作為第一步,他決定下週一或週二與倫查德舉行一次試探性會談。

2月7日,星期五,《紐約時報》文章發表的第二天,斯坦伯格與海涅曼共進午餐。按照斯坦伯格的說法,這一時機純粹是巧合,因為這次午餐幾周前就安排好了。然而,這對海涅曼來說顯然是意外的收穫,因為當斯坦伯格這位如流星般劃過金融天空的神奇小子出現在美國最大的金融童話的舞台中央時,這位記者充當了見證。午餐中間,斯坦伯格堅定地指出,雙方都很清楚,他們所說的任何話都不得對外透露。然後,他開始自由地,即使不是輕率地,討論里斯科的計劃。結束後,他問海涅曼,作為一個瞭解銀行業的人,他有什麼看法。根據斯坦伯格的說法,海涅曼回答說,他有一刻相信斯坦伯格有可能放棄收購化學銀行,因此斯坦伯格表現得像一個“無辜者”。無論如何,斯坦伯格後來確信,他對海涅曼才是無知的。那天下午,海涅曼打電話給化學銀行,與公關負責人通了話,並對後者詳細講述了他從斯坦伯格那裡聽到的消息。同一天下午,這位公關負責人發給倫查德一份備忘錄,部分內容如下:

海涅曼剛剛從與斯坦伯格的午餐會談回來,並傳達瞭如下信息。

他們說他們開始感到壓力。他們知道將受到絕對抵制,並完全相信當他們提出收購意向時,將遭到拒絕……

埃裡希說,里斯科在下週的年會上宣佈收購意向和計劃的可能性超過50%。斯坦伯格認為他們的收購條件將對我們非常有利……斯坦伯格明白地說我們處理國際業務的方式……是錯的,將被改變。

(關於這一插曲,海涅曼的版本與斯坦伯格的版本在幾個重要方面存在不同。首先,他後來說,這次與斯坦伯格的午餐會談並不是幾周前安排的,而是4天前安排的,是出於斯坦伯格公關顧問的緊急要求。並且更重要的是,海涅曼斷言,在午餐中他沒有被要求,也沒有做出任何保證,所說的內容將被保密,他後來本著良心給化學銀行打電話提供情報,是為了引出有可能成為新故事的更多信息。)

斯坦伯格後來說,這份備忘錄基本上準確地記錄了他在午餐中說的話,只有一個大的例外,那就是他並沒有提到壓力。實際上,他當時沒有感到來自銀行的壓力,儘管他在後來有了足夠多的感受。截至2月7日,里斯科感到最接近壓力的是這一天斯坦伯格與大陸伊利諾伊銀行信託公司(ContinentalIllinoisBankandTrustCompany)董事會主席唐納德·M·格雷厄姆(DonaldM.Graham)的談話,該銀行是里斯科的大債權人。在談話中,格雷厄姆表達了這樣的觀點,那就是里斯科收購化學銀行的企圖對銀行業將不是一件好事,並且補充說,他的銀行高度重視與里斯科的合作關係,並且希望它繼續下去。(倫查德實際上找格雷厄姆談過話,並敦促他打消斯坦伯格的積極性。)這份備忘錄似乎給化學銀行帶來了瞬間的優勢。掌握主動後,這家銀行採取了相對較大的行動,準備第二天在派恩街20號召開全面戰略會議,雖然這一天是星期六。

這是一個佯攻和反佯攻的瘋狂週末。斯坦伯格忙著參加里斯科地區經理的半年大會,由於這個緣故,他待在市內的麗晶飯店(RegencyHotel)。另一個巧合是,同一個週末,美國銀行家協會(AmericanBankersAssociation)正在召開年會,因此紐約聚集了來自全美的數百位重要銀行家。化學銀行的戰略會議不但有化學銀行的內部特別小組參加,而且支持化學銀行的其他華爾街大機構,包括第一波士頓、庫恩勒布和霍恩布洛爾·威克斯公司(HornblowerWeeks)也參加了。該會議研究採納了一整套防禦措施,包括組織電話小組與化學銀行的股東取得聯繫;拉攏最大的幾家代理權經紀公司,讓他們拒絕為里斯科提供服務;化學銀行在可能的情況下自己進行與另一家計算機租賃公司快速合併,給里斯科設置反壟斷障礙;以及可能通過在奧爾巴尼①和華盛頓的朋友尋求州和聯邦政府的立法干預,使里斯科收購化學銀行為非法。雖然擁有這些武器,但在場的人似乎認為里斯科的冒險有很大的成功可能性。會上瀰漫著背水一戰、窮途末路和倒計時的感覺。對這次會議的報告當天晚上慢慢在聚在城中參加雞尾酒會、招待會和晚宴的銀行家們中間傳開。其中一份報告說,一位與會者最後向上揮舞著雙手說:“噢,讓這小子把銀行拿去吧。我們可以創建一家新的!”近乎歇斯底里的輕浮。

星期日,紐約遭遇了一場暴風雪,為數年來最嚴重的一場,結果,機場關閉,道路阻塞,鐵路運輸中斷,銀行家們被困在了城裡。他們除了待著聊天以外無事可做,主要是聊里斯科和化學銀行。銀行家們與這一話題彷彿進入了一個高壓鍋。這天晚上,化學銀行為來訪的銀行家們在廣場飯店舉行了招待會。(斯坦伯格,所有這些討論的對象,則正在4個街區以外的麗晶飯店。由於並非銀行家,他沒有被邀請。)在招待會上,倫查德遭受了極大的愚弄。與他談話的銀行家似乎普遍認為整件事情相當可笑,對這種態度倫查德感到幾乎沒有贊同的理由。“別開玩笑了。”他會說,“如果他成功了,下一個目標可能就是你。”

星期一,紐約仍困在雪中,倫查德與斯坦伯格這兩個之前甚至未通過電話的人,終於見面了。這天早上,斯坦伯格按照計劃往倫查德辦公室打電話,問他能否與他見面。倫查德說:“當然。我會為你的午餐買單,但之後我馬上要開一個會。你有自己的車嗎?”斯坦伯格說沒有。“我會派我的車去接你。”倫查德回答說。於是倫查德派他的車去麗晶飯店,斯坦伯格上了車,舒舒服服地穿過泥濘來到下城,倫查德為他“買單”的午餐就在化學銀行的私人餐廳裡。人們不禁會想象這兩名仇敵對對方的最初反應是什麼。一個身形偏瘦,鐵灰色的頭髮,有著特有的軍人氣質;在長島的北部海濱擁有房產,非常瞭解他身後的帝國不可動搖的實力,是一個少言寡語而言詞犀利的人。另一個圓圓的臉,愛笑,健談,看上去比他荒唐的29歲的年齡小得多,說話時,喜歡揮舞雙臂,或者觸電般地從椅子上跳起來;在長島南部海濱擁有房產(29個房間,網球場,兩間桑拿室,畢加索和康定斯基的畫。斯坦伯格自己富有個性的描述是:“一座同任何其他29歲的成功人士擁有的一樣的現代建築”);一個生活充滿能量和樂趣的年輕人。(與媒體反覆報道的相反,他並不肥胖,只是有些魁梧;他胖胖的臉部照片欺騙了大眾。)現在,以當年的悲喜劇風格,他就像一個公司版的校園激進分子,以混合著娛樂和同情的態度告訴大學校長,時代已經變了,年輕人掌握了天下。

兩個人幾年後向我對接下來的會談進行的描述,在內容上存在一些差別,不過更大和更有趣的差別在於描述的風格和著重點。

倫查德:“斯坦伯格竭盡全力地闡述了他關於商業銀行將在接下來的幾年裡如何發生變革的思想。大部分時候,我只是聽著,我的同事總裁霍華德·麥考爾(HowardMcCall)和董事會副主席赫爾伯特·奧爾德里奇(HulbertAldrich)也是,他們在談話快結束的時候加入了我們。整個銀行業都會受益,斯坦伯格說。我問他為什麼單單選擇化學銀行,他說他喜歡我們的經營哲學,也就是說,我們正在組織一個單一銀行控股公司,從而能夠進行多元化經營,因此顯示出我們信奉銀行多元化經營的原則。顯然,他放棄花旗銀行和大通銀行是因為它們太大了。銀行家信託公司和歐文公司被剔除則是因為技術性原因,摩根則大概因為它經營的是嚴格意義上的批發業務。他看上去對我們比對漢華實業銀行更感興趣。

“我說,我不能確定他是否明白,當一個沒有銀行經驗的人通過收購擠進來時,會對我們的經營產生什麼影響。董事和管理人員可能會離開。我明確說,我認為我不會留下來。在信託行業,要想讓人們把資產交給銀行管理,你需要多年建立起來的信任。我說,遺產安排業務將會大批減少,不是因為他本身的任何原因,而是因為他是通過收購進來的。因此人們會擔心某個喜歡收購的人掌握了我們的股東名單。銀行家與客戶之間的信任關係將受到危害。

“我認為這對他產生了一點影響。斯坦伯格說他並不想進行一次惡意收購,換句話說,他不想,但也許會。這是某種威脅的暗示。我說:‘如果你想挑起戰爭,我是相當善於打惡戰的。’他說他想在他公司的年會結束後,第二天下午把里斯科的計劃完整地演示一遍,並希望化學銀行能夠改變主意,願意合作。我很享受這頓午飯。當然,其問也有些好笑之處。”

斯坦伯格說:“那天上午到達派恩街20號後,我走出倫查德的車,進入這家銀行。那天因為暴風雪,人不多。倫查德的秘書非常友好地說:‘噢,你好,斯坦伯格先生,見到你很高興。’倫查德走出來,與我握手,說:‘你好,索爾。叫我比爾。能帶你四處走走嗎?’其實,我當時並不對那座建築很感興趣。於是我們邊走邊說,先到了他的辦公室,然後去銀行的餐廳。

“我們先開了一會兒玩笑。他問我為什麼想成為銀行家,我回答說:‘上帝眷顧醉漢和銀行家,而我不想成為醉漢。’接著,我開始實話實說。我告訴他里斯科擁有多少股化學銀行股票—超過30萬股。我說,我們並不打算買進更多,因為太貴了。我坦白地告訴他,《紐約時報》的文章打亂了里斯科的計劃。我們本來打算等到關於銀行控股公司的新法律通過之後再行動,那可能需要6個月或者1年。現在,我們受到脅迫,我主動承認對於我們來說時機並不成熟。

“我開始講我的哲學,那就是,化學銀行以及所有商業銀行的管理,都應該表現出對股東和客戶更加積極的回應,以及我認為我們可以如何做到這一點。我說,我認為,在銀行的普通職能之上增添一大批新的服務將增加其資金的內在價值,對於這一點,他表示完全贊同。他開始談論一次惡意收購可能對銀行經營造成的損害。他說,高級管理人員很可能會辭職。他提到會失去客戶,我說他們在那樣一個貨幣緊缺的時候匆忙退出的可能性很小。他談論了信託業務的損失。我問:‘它賺錢嗎?’他笑了,說他不確定。他說如果我想挑起戰爭,他是很善於打惡戰的。我說我打惡戰的記錄也相當不錯,至少相對於我的年紀而言如此。但接著我說,我並不打算進行惡意收購,雖然我並不排除這種可能性。我告訴他,4天之後我將和妻子和孩子去波多黎各度假,孩子們正放寒假。而我是一個十足的專業人士,假如我企圖進行惡意收購的話,是不會安排這次度假的。他看上去很驚奇,問:‘你真的要去波多黎各?’我說是的。他明顯鬆了一口氣,一切都變得很輕鬆。我想這是一次非常有建設性的會談。一切都很友好。不過最後,當麥考爾和奧爾德里奇進來的時候,氣氛變得壓抑起來。麥考爾來跟我們一起吃午飯,奧爾德里奇則即將吃完。麥考爾看上去根本不想跟我有任何關係,奧爾德里奇乾脆表現出敵意。但倫查德打斷他們說:‘看,索爾說了他並不打算進行惡意收購。’麥考爾的臉色亮起來,他說:‘那麼,我們什麼時候再見面?’我提議在我從波多黎各度假回來之後,他和倫查德說:‘噢,最好在那之前吧。’然後我們安排了第二天下午,我們公司股東大會之後。我出來的時候情緒很好,只是奧爾德里奇仍然很冷淡。等一下,我剛剛想到,他對倫查德也不是很熱情。”

於是,敵對雙方首領的第一次會談打成平局。那天下午,倫查德接到誠信保險公司的羅伯茨打來的電話。從里斯科前一次征服行動中顯然獲得了滿足的被征服者說,他認為里斯科與化學銀行的合併對銀行將是一件好事。“我對他說他瘋了,”倫查德後來說,“我說計算機租賃與銀行毫無關係。他說里斯科跟誠信合併並沒有傷害誠信。我對他很失望。”同一天下午,麥考爾讓化學銀行的人為他準備一份里斯科債權銀行的清單,後來一個國會委員會拿到這份清單時,發現上面一些銀行名字的旁邊打上了標記。這份清單的目的,以及那些標記的意義,沒人知道,但表面上看,就在那天下午,斯坦伯格開始感到來自銀行界的“壓力”,里斯科的兩家投資銀行夥伴,懷特韋爾德和萊曼兄弟,打電話通知他,他們將拒絕參與里斯科對化學銀行的任何收購要約。

那天晚上,銀行家之間進行了更多的社交活動。倫查德參加了儲備城市銀行家協會(ReserveCityBankersAssociation)的晚宴,他後來說,他在這次晚宴上大概同300位銀行家說了話。“除了大概談論了一下事情的來龍去脈以外,我不記得做了什麼別的。”他回憶說,否認他曾利用這次宴會進行反里斯科的宣傳或者請求對化學銀行的幫助。(不過,在工作時間他毫不吝嗇這樣的努力;懷特韋爾德和萊曼兄弟的反里斯科宣言就是因為受到化學銀行的熱切請求。)

第二天下午在大通曼哈頓銀行禮堂舉行的里斯科年度股東大會上,事情進展得很平靜。開始,人人心中所想的話題並沒有被提起,直到斯坦伯格提出,里斯科成為一家綜合金融服務組織的努力包括進入銀行業。“要實現如此龐大的計劃,”他說,“必須進行謹慎的權衡和判斷。在此時此刻,我們還沒有確定具體的銀行。”

全場安靜下來,斯坦伯格通過提問打破了沉靜。一位股東干脆問里斯科是否計劃收購化學銀行。斯坦伯格回答說里斯科並沒有發表任何關於這家銀行或任何其他銀行的聲明。一段時間以後,另一位股東問,里斯科是否已經與化學銀行進行了收購談判。

斯坦伯格面臨考驗。本來整個週末他都計劃著在這一場合宣佈收購化學銀行的決定,但現在,就在幾個小時之後他就要與化學銀行的管理層舉行會談,有可能達成協議,因此他已經決定暫不宣佈。從策略上講,最好是迴避這一問題,但他放棄了這種做法。“我對自己說:‘咳,我不會撒謊。’”他後來回憶。他回答說:“是的,我們已經與化學銀行會談過。”就這樣,他首次公開確認了至此為止只存在於傳言和猜測中的事實。

5

但那天下午晚些時候,在里斯科與化學銀行管理層的私人會議上,斯坦伯格發現,前一天的午餐會談打開的合作之門似乎關上了不少。防禦方獲得了自信。這一次,雙方首領都帶著各自的主要助手。斯坦伯格帶著三個人,包括羅伯茨和顧問羅伯特·霍茲(RobertHodes),倫查德帶著四個人,包括麥考爾、奧爾德里奇和特別小組總指揮麥克法登。斯坦伯格把前一天午餐會上對倫查德說的大部分內容重複了一遍,這一次更加強調他的友好意願,以及對使用威脅的厭惡。(奧爾德里奇對這次會議的私人記錄寫著:“里斯科不喜歡惡意收購,但為了達到目的有可能實施。”)斯坦伯格還做了進一步讓步。他說他不準備擔任合併後公司的首席執行官,他在里斯科的所有同事都願意以合併後公司的利潤決定他們的去留。當倫查德說他不願意在“腦袋被槍指著”的情況下談判時,斯坦伯格強調他並沒有拔槍,這“不是一場戰爭”。雙方後來都認為這是一次熱忱的會議,只是斯坦伯格覺得它並非“極度友好”。根據奧爾德里奇的記錄,它實際上是以倫查德的發言結束:“我們有許多事情需要考慮,我們會考慮的。他們會得到我們的消息,或許週末,或許下週中。”

實際上,斯坦伯格將在2月14日那個星期五,再次獲得倫查德的消息,但同時化學銀行的防禦團隊也沒有閒著,而是正準備好大槍,即那些倫查德一開始描述為“強大”的“資源”。化學銀行又召開了一次全面戰鬥會議,會議討論集中在修改化學銀行章程的可能性上,這能使里斯科的收購即使並非不可能,在法律上也會相當困難。會上還討論了收購一家火災意外保險公司,從而與里斯科擁有的誠信產生衝突的方案,以及萬不得已的情況下,讓某個巨型保險公司收購化學銀行的方案,表現出寧死不屈的東方情結。

實際上,這些方案都沒有實施。不過,最後一個方案顯然反映出銀行家們強硬的不妥協態度。按照計劃,化學銀行請最大的兩家代理權經紀公司,達德利·金公司(DudleyKing)和喬治森公司(Georgeson),拒絕為里斯科提供服務。倫查德打電話給聯邦儲備委員會主席馬丁,向他告知情況,並且並非無意地努力說服他里斯科收購將對整個銀行業不利。(馬丁沒有采取任何行動。)與此同時,不知出於什麼原因,里斯科股票持續下跌。到星期五,它跌至123美元,陷入完全的潰敗。或許,化學銀行的各種防禦手段中最有效的在立法層面。從2月14日起,化學銀行的顧問之一,克拉瓦斯律師事務所的理查德·西蒙斯(RichardSimmons),開始全職投入里斯科的案子,集中精力起草專項法律,以防止或阻礙里斯科之類的公司對化學銀行之類的銀行進行收購,並使這些法律草案變成奧爾巴尼州議會和華盛頓國會上的提案。一項新法提案,由一個很大的相關利益方特別起草,卻能夠被州或聯邦的立法機構毫不質疑地接受,這看上去是不是相當奇怪?無論答案是什麼,州長洛克菲勒(Rockefeller)選擇在這一週督促紐約州議會頒佈一項法律,在本州境內停止任何非銀行企業對銀行的收購,只要“控制權的行使可能損害銀行的安全和行為道德”。星期五,一份完全一樣的直接出自西蒙斯之手的新法提案被髮往奧爾巴尼,同時,一份目的類似的法案提交給華盛頓的參議院銀行貨幣委員會(SenateBankingandCurrencyCommittee)主席,參議員約翰·J·斯巴克曼(JohnJ.Sparkman)。顯然,化學銀行有理由相信,兩邊的草案都將提為議案,而且將不進行重大修改。

於是,倫查德懷著戰爭出現轉折的心情,於14日星期五再次致電斯坦伯格,安排新的會面。這一次,再沒有關於惡戰之類事情的討論。毫無疑問,倫查德感到再沒有進行這類討論的必要。斯坦伯格還要去度假嗎?斯坦伯格說他還要去,第二天出發,19日,下個星期三,離開波多黎各,那一天他在華盛頓有安排。倫查德友好地說,“打攪你的旅行可不好”,並邀請斯坦伯格20日下週四來與他再次見面。

到下個星期一和星期二,本來的攻擊方變成防禦方。星期一出版的一篇《華爾街日報》文章對里斯科未來的盈利前景提出了質疑。里斯科股票當天下跌8點,至115美元,第二天又下跌2.5美元。西蒙斯的反銀行收購法案及時地於星期二在奧爾巴尼提出。(隨後獲得通過,5月中旬成為法律。)里斯科又遭受進一步打擊,它收到司法部的一封信,說司法部聽說了里斯科收購化學銀行的計劃,並指出:“雖然我們並不想暗示這樣一筆交易將違反反壟斷法,但根據這些法律法規,尤其是《克萊頓法》(ClaytonAct)第7部分,我們會提出一些疑問。”(第7部分禁止有可能通過減少競爭來限制交易的合併,把它如當時通常解釋的那樣適用於里斯科與化學銀行合併案,將非常值得質疑。一直沒有人解釋為什麼司法部會在那個特定時刻發出那樣一封信。)這些事情發生的同時,斯坦伯格與家人正在波多黎各的劍魚灘打網球和游泳。他後來堅持說,他只與他在大頸區的辦公室通過兩次電話。不過,很難想象他竟然完全沒有聽說《華爾街日報》的那篇文章、里斯科股票的持續下跌、奧爾巴尼的法案和司法部的恐嚇信。雖然好衝動,但斯坦伯格是一個擅長思考的人,也許,在劍魚灘的游泳池邊放鬆的時候,他自嘲地想過,自己前一週剛剛在一個洛克菲勒(大衛·洛克菲勒)的銀行裡召開公司年會,現在又在另一個洛克菲勒(勞倫斯·洛克菲勒)的酒店,花最高的價錢,換取從作戰前線上抽身的短暫休息,而同時,第三個洛克菲勒(納爾遜·洛克菲勒)正在敦促州議會通過一項法律,旨在阻礙他從事他認為既合法又對社會有益的事業。

19日,星期三,斯坦伯格在華盛頓的一天是令人沮喪的一天。一切現在似乎都對他不利。首先,里斯科股票價格的神秘下跌正在一天天削弱公司的收購能力,但這還不足以使情況變得毫無希望。斯坦伯格計算過,只要里斯科股票價格不低於85美元,他就能夠發出對化學銀行股東有吸引力的收購要約,而不會降低里斯科的每股盈餘。到2月19日,里斯科股票穩定在110美元左右,因此發出誘人的收購要約仍是完全可行的,只要能夠找到阻止股票進一步大幅下滑的辦法。另一個迫在眉睫的問題是全美國的立法形勢,這正是把斯坦伯格帶到華盛頓來的問題,而他在這裡看到的是令人不寒而慄的情景。全美的議員們都沉浸在可怕的反聯合、反收購情緒中。這一天中,斯坦伯格與參議院銀行貨幣委員會一半的成員和幾名聯邦儲備委員會委員談了話。毫無例外地,他發現他的談話對象堅決反對里斯科收購化學銀行,而他們的理由在他看來完全不可理喻。一次又一次,他解釋說,他的目的不是毀掉一家銀行,而是為了賦予它新生,並且,一家公司收購另一家公司,絕不一定是壞事,而是自由企業制度下重要而且必要的一部分,在有些情況下,甚至是積極進取的管理方式取代落後過時的管理方式的唯一途徑。一次又一次,他發現自己的觀點只得到對方的沉默,他本人則被當做喜歡掠奪並不屬於他的財產的商業強盜。這些簡短對話的高潮部分是他與關鍵人物參議員斯巴克曼的對話。根據斯坦伯格的敘述,部分對話內容如下:

斯巴克曼:幾周前,一個人在這裡向我抱怨,說有人擠進來收購了他的銀行,然後把他解僱了。現在,我們再不能讓這種事情發生了。

斯坦伯格:但是,參議員,整個經濟是靠利潤運轉的。如果一個銀行的總裁帶不來利潤,他就應該像任何其他人一樣被取代。除非你想改變整個系統—

斯巴克曼:不,不,我並不想那麼做。順便說一句,你看過我準備提交的反銀行收購的法案了嗎?(打電話叫他的秘書)小姐,化學銀行律師發來的法案在哪兒?我想拿給斯坦伯格先生看一看。

就這樣,斯坦伯格第一次知道了西蒙斯按照化學銀行的要求起草,並且按照參議員斯巴克曼的親密說法,“發來”的法案。實際上,斯巴克曼在3月底提交了這份法案。與在紐約州議會不同,它從未獲得通過。但3月19日,化學銀行聘請的律師顯然正在充當參議院銀行貨幣委員會主席的某種非正式法律助理,這一消息進一步加深了斯坦伯格的絕望。直到很久以後,他才開始認識到,他與斯巴克曼的談話只是一幕華盛頓高級情景劇。

“我那天晚上回到紐約,感到沒有獲得任何確切的消息。”斯坦伯格後來說。實際上,那一天,由於認識到美國政界和商界的大人物都堅決一致反對他,斯坦伯格決定投降。第二天,他按計劃去派恩街20號參加與化學銀行頂層人員的第三次會談。事後表明,這將是類似會談的最後一次。讓我們再一次看看兩個不同版本的描述:

斯坦伯格:“我赴會時口袋裡裝著一份公開聲明—一份投降聲明。我告訴他們,我前一天去了華盛頓,以及我見過哪些人。我說,我已經從同那些人的談話中得出一個結論,那就是,我們提出收購要約的唯一途徑是獲得化學銀行對合並的熱情支持,我甚至也不確定這是否有用。我等了一會兒。說得好聽一點,化學銀行沒有人表達出合併熱情。接著,我說,一個半小時後,我將發佈一份撤退聲明。我把聲明從口袋中拿出來,讀給化學銀行的人聽。你可以感到他們如釋重負,幾乎能夠觸摸到那種感覺,就像一種沉默的喧鬧。所有人都握了手。我從那以後再沒有見過他們中的任何人。”

倫查德:“斯坦伯格與幾個隨從一起來的。他說他已經決定,現在不是推進收購的時機,為此他當天將發佈一項公告。這是一次非常友好和令人滿意的會議。”

斯坦伯格後來發佈的公告在最後一部分極大否定了他此前表達過,此後將再次強調的哲學,這表明他短期內被洗腦了。公告內容如下:

紐約大頸區,1969年2月20日。里斯科數據處理設備公司董事會主席索爾·P·斯坦伯格今天宣佈,他沒有收購化學銀行紐約公司(ChemicalNewYorkCorporation)的計劃。沒有對方管理層的支持和熱情,里斯科對迫使化學銀行就範不感興趣。

斯坦伯格先生認為,惡意收購重要銀行會對整個經濟不利,因為有可能損害銀行系統的穩定性和聲譽,削弱公眾對之的信任。

羅姆尼斯、科普蘭德、泰森、朗、利爾森、芬斯頓和化學銀行其他董事當天下午看到下面的電報時,大概會非常滿意:

很高興告知諸位里斯科已經宣佈撤銷收購化學銀行的計劃。

比爾·倫查德

6

就這樣,事情在正式開始兩週之後結束了。“他們”—化學銀行、銀行業的大部分人、克拉瓦斯律師事務所、華爾街諸多方面的大人物、最大的代理權經紀公司、紐約州州長及議會、聯邦儲備委員會和參議院銀行貨幣委員會的成員,以及眾多或多或少相關的人物—聯合起來打擊里斯科的索爾·斯坦伯格,並且明顯造成他在最後一刻喪失了勇氣。他和里斯科那年夏天又捲土重來收購了英國出版業巨頭,帕加瑪出版公司(PergamonPress)。這次他表現得堅強不屈,但從財務的角度看是一場災難。

不過事情並沒有完全結束。它對美國商業和社會都產生了影響,有的影響不一定是好的,有的則可以肯定是具有淨化作用和啟示性的。倫查德後來說:“我對整件事情的態度相當嚴肅,雖然我知道許多人不是這樣。我們銀行現在對這種事情更為警惕。我為之受到很多嘲笑。如果斯坦伯格固執己見,很有可能會導致一場戰爭。我不是說我們可能會被打敗,我仍然認為我們可以成功打敗他們。不過,我非常高興我們並沒有被迫進入這一過程。”

斯坦伯格對於整件事的主要記憶是那麼多人對它歇斯底里的反應。“沒有人是客觀的,”他說,“我想要客觀的觀點,卻就是得不到。整整那兩週,我從未見過的銀行家和企業家不停地從對方陣營跳出來攻擊我們,就因為我們想收購一家大銀行。有些攻擊相當可笑,一貫穩重的投資銀行家說話的樣子就好像我們在玩弄黑手黨的伎倆,而且攻擊一直在持續。我們放棄計劃幾個月之後,一些大公司的管理者仍然打電話來激動地說:‘我認為這是大錯特錯,你試圖做的—’但他們就是說不出為什麼。我們觸動了某種神經中樞,我仍然不知道那是什麼。在一次聚會上,一家巨型公司的老總問我,在針對我們的行動中是否有反猶太傾向。我說,就我所知沒有。確實有反猶太的銀行家和企業家,但事情比這個更復雜。我現在認為,假如我們真的進行一次惡意收購,那將會是一件好事,因為會舉行國會聽證會,好讓所有那些腐臭的情緒都在空氣中曝光。”

投降後,斯坦伯格立即在悔恨中總結了自己情緒化的反應:“我一直知道存在一個老派堡壘,我曾經還以為自己是它的一部分。”至於老派堡壘,或許它對這件事的結論,就是一家尊貴的商業銀行的一名官員,用缺乏邏輯、惜字如金而又具有誤導性的老爺方式發表的經典言論:“絕不要相信一個胖子。”